“喝点姜茶。”杜金花柔声道, “那书生说你在河边吹了风, 娘担心你着凉。”
陈宝音倒是不冷, 但这会儿也有些渴了,见杜金花疼惜地端到床前,便坐起来:“谢谢娘。”
“客气啥哟。”杜金花爱怜地道,“慢些喝,仔细烫着。”
陈宝音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
果然很烫,还很辣。当然,更甜,齁甜齁甜的:“娘,你放了多少糖?”
“咋的?不甜吗?”杜金花慌忙问。
陈宝音都快喷了,很想问,娘你是不是在逗我?这还不甜?
“够甜。”她说道,埋头喝了半碗,然后把另一半推给杜金花,“娘,你也喝。”
杜金花嗔她一眼:“干啥,又分给娘,你自己喝!”
“就要娘喝。”陈宝音仰头看着她笑,“娘不喝就是嫌弃我。”
“嫌弃你!就嫌弃你!”杜金花道。
陈宝音就笑起来,跪坐起来,抱着她的手举高碗:“不许嫌弃,娘快喝,趁热,快喝。”
杜金花这下板不住脸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不得不把一碗姜糖水喝了。很甜,甜丝丝的一路绕到心上去了。
“再睡会儿吧。”她几口喝完,把闺女又按回去。
陈宝音睡不着了,也不想总是睡着,眨了眨眼下了床:“不睡了。”
“不想睡就起吧。”杜金花道,“姓顾的书生画了幅画,我拿给你。”
陈宝音好奇:“他的画怎么在咱家?”
怎么说呢?实话就是,姓顾的书生在献殷勤。
“送你的。”想了想,杜金花说了实话,闺女不傻,比一家人都聪明,对她可以说实话,不用怕她被人骗,“说是什么绿牡丹,珍稀品种。”
“哦?”陈宝音眉头微挑,来了兴致,“绿牡丹的确是不常见的品种。”像绿玉一样,清幽高贵。只是陈宝音不太喜欢,她喜欢明艳的色彩,粉红粉紫粉黄,都是姝丽无双的花朵。
杜金花将画卷拿来,陈宝音接过展开,看到深深浅浅的绿色,细微的青草汁气味传来,不用多想,他取色的手法了。
画得当真不错,极有意境,陈宝音很喜欢。再看空白处,题着两行小字,“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画不错,字也不错。
“回头二哥进城,让他请人裱起来。”陈宝音道,重新卷起画纸。虽然不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但也是一幅不错的画。
她有点高兴。曾经她是侯府千金,常有人送她称心合意的礼物,不觉什么。但现在她只是一介农女,也有人送她合心意的礼物,她便觉得珍贵起来。
杜金花应了一声:“成,等下我跟他说去。”
“啥?裱画?”陈二郎听了要求,摆摆手道:“知道了,过两日就去。”
家里要盖屋子,他忙得抽不开身。陈宝音要记账的笔墨纸砚,都是陈大郎和钱碧荷去镇上时,顺路捎回来的。
没想到,才隔了一日,顾亭远又来了。
“小顾,你咋又来了?”杜金花皱着眉,表情说不上好,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是个读书人,不好好读书,你这是做啥?”
稀罕她闺女,杜金花很高兴。但是,他连书都不读了,又让杜金花觉得没主心骨,不坚定,不会有出息。
顾亭远察觉到岳母的不满,并不慌乱,仔细回答道:“我清晨读书,午后读书,夜半读书。白日里,则作画来卖。”
他要赚钱养家,养姐姐,娶宝音。每日往外跑,并非不分轻重,而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是经过科举,又做过官的人,再一次考出功名不是难事。倒是姐姐和宝音,才是他最重要的。
“你作画,就跑到咱们陈家村?”杜金花狐疑地看着他,“咱村里有啥?”
顾亭远握着未送出去的画卷,答道:“此处风景甚好。”
有广袤土地,有蜿蜒流水,有灿烂瑰宝。
没有比陈家村更美丽的地方了。
“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是怪。”杜金花没想到他夸的是宝音,只以为他觉得陈家村的风景好,甚是不解。瞧着他手里的画卷,问道:“这又是什么?”
顾亭远双手捧着,递向前去:“昨日手里颜料不足,仓促之下,就地取材,画了一幅绿牡丹。兴许陈小姐不喜欢,故而昨日又做一幅画。”
怕宝丫儿不喜欢绿牡丹,就重新画了一幅?
杜金花接过,打开来。只一眼,就被惊艳到了,只见大朵大朵的粉紫花朵,开在碧绿叶片中,大气而贵气:“这个好!”
顾亭远见岳母喜欢,心放下了一半。
“你有心了。”欣赏完,杜金花将画卷收起来,掀起眼皮子,瞧着他问:“还有别的事吗?”
顾亭远犹豫了下,轻声问道:“陈小姐可还好?昨日不曾风吹着罢?”
“宝丫儿好着呢!”杜金花没好气道,“你别总想着她不好。”
“是,晚辈知错。”顾亭远连忙弯腰,做了个揖。
说话时,院子里传来种种热闹声响,顾亭远看了几眼,问道:“大娘家里要盖房子?”
“你还懂这个?”杜金花奇道。她以为他只会死读书,毕竟他看着就像不通俗务的样子。
顾亭远答道:“曾见过。”
“嗯,在盖房子。”杜金花索性跟他聊几句,“咱们家里要建学堂呢!这叫什么,族学!只有咱们陈家的孩子就读!”
建学堂?顾亭远一怔,岳母哪来的银子?
岳母家底很薄,他有印象。
犹豫了下,他问道:“大娘可需要帮忙?”
“你能帮啥?”杜金花稀奇道。他一个风吹就倒的单薄体格,能帮啥忙?写几幅字送宝丫儿,还差不多。
谁知顾亭远的回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晚辈手里还有一点闲钱。不多,只有几百文,大娘需要吗?”
家里不止这点银钱,但家里的银钱都是姐姐掌着。他提出来,怕是不合适。既如此,他多卖几幅画,多写几幅字,攒点钱帮衬一下。
杜金花一脸做梦的表情。傻子吧?这是个傻子吧?非亲非故,上赶着拿钱?
他自己清贫,还要卖书贴补家用,主动借钱给她?图什么啊?
“小伙子,你这样不行!”她忍不住教训道,再是喜欢宝丫儿,也不能这样傻呆呆的。对于顾亭远主动要借钱的举动,她非但不感动,还很不赞同,“做人得长个心眼!不然被人骗了钱,哭都没地儿哭去!”
“大娘不会骗我的。”顾亭远不紧不慢地道,“大娘热心肠,给我水喝。陈小姐热心肠,提醒我不要被草丛里的蛇虫咬了。二郎兄热心肠,送我出村子,还要帮我背书箱。大娘一家都是热心肠,岂会坑骗我?”
他不傻,也没被人骗过钱。现在如此,是宝音家里用钱,换了别人,他才不借。
这番话说出来,倒让杜金花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嘴角忍不住上翘。还别说,这傻呆呆的书生,说话还挺好听。
“那是。”她不由得挺了挺腰干,“咱全家都不是黑心肝的人,从不坑骗人。”
顾亭远似乎与有荣焉,脸上跟着骄傲起来。
他要追求宝音,就要展现自己的诚意,同时又不能显得太傻。太傻了,岳母瞧不上,会觉得宝音嫁给他,要吃苦头的。
“咱不用你的银钱。”杜金花拒绝了,“你自己攒着吧。老大不小了,留着娶媳妇吧。”
说到这里,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她先入为主,以为这书生看中了宝丫儿。但他可没这么说过,若是……
“小伙子,你娶妻了没有啊?”她看过去问道。
顾亭远愣了一下,连忙摇头摆手:“没有!晚辈并未成家。”
“当真?”杜金花扬起声调。
“当真。”怎么也没想到,岳母会这么问,顾亭远不敢有半丝迟疑,唯恐岳母误会,“晚辈之前闷头读书,不曾想过娶妻一事。”
他长这么大,一直是干干净净的。这个一定要说,宝音在意这个。假如知道他是这样,会对他有好印象。
“这样啊。”杜金花点点头。
没成亲就好。
至于是不是相中了宝丫儿,杜金花不会问他。
“你还不走?”她道。
“……晚辈告辞。”突然被逐客,顾亭远有点懵。他还没见到宝音,心里很是不舍,往院子里看去一眼,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回去之后,要问一问姐姐,何时来提亲?
他想见她。
很想很想。
瞅着书生走了,杜金花立刻进屋,端起针线筐,去前头找本家大嫂说话。钱碧荷是个闷葫芦,孙五娘是个没有心的大嘴巴婆娘,这两个人都不是聊天的好对象,她有事情都是去找大嫂说。
淮阴侯府。
江书回到府中,刚交了差,就被交好的丫鬟小厮们围住,打听假四小姐的情况。
“她瞧着怎样?”
“疯了没有?”
“被打落云端,她现在很凄惨吧?”
众人纷纷猜测,有的同情,有的看热闹,围着江书七嘴八舌。
“没有。”江书答,“她没疯,也没闹,适应得不错。”
众人听了,都有些失望,还有些不相信:“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就是,换谁受得了?”
一般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骄纵任性的陈宝音?她一向仗着嫡小姐的身份,半点儿委屈都不肯受。现在好了……
“怎么不盼着人好呢?”江书喝道,瞪过去一眼,“都散了。”
众人只得散了。交情好的,一道儿回去,仍是悄悄嘀咕。没人注意到,一墙之隔的外面,有个婉约秀致的少女站在那里,听到了他们的话。
“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小声道。
徐琳琅抬眼,微微一笑:“回吧。”说完,抬脚往前走去,礼仪姿态仍显稚嫩,却已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丫鬟连忙跟上。


第31章 人心
家里要盖房子, 土坯,木料,门窗,檀条, 瓦板, 芦席等都要准备。
不大的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 无法落脚。男人们干活儿的动静, 扯着嗓子交谈的声音,纷乱杂吵, 令孩子们根本无法沉下心来读书。
盖房子是件大工程,没有个把月完不了工。给孩子们放假, 等房子盖完, 是必不能行的,因此陈宝音将授课地点转移到大伯家。
每日吃过早饭,她带着兰兰和金来去大伯家, 待到午饭再回去。
“不缺你们那口饭吃。”大伯娘拦住她, “在家吃就是。”都是一家人,一个爷爷传下来的血脉,吃顿饭有啥的?再怎样, 也不能不给孩子一口饭吃。
孩子的爷爷奶奶可还都在呢!
“多谢大伯娘。”陈宝音道。不过,留下来不大合适, 若是一顿两顿饭, 留下来也就留下来了。可时间长着呢, 她今日留下吃了, 明日呢?后日呢?
“我吃过饭, 还要午歇的。”她轻言慢语地婉拒。
大伯娘听了, 脸上更不赞同了:“午歇?你们家吵成那样子,哪里歇的好?快坐下,别走了。吃过饭,你来我屋里歇会儿,我去你们爷奶屋里。”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诚心留人了。陈宝音不好再拒绝,便道:“那就麻烦大伯娘了。”
“嗐,有啥麻烦的,你这孩子就是礼多。”大伯娘道,拉着她的手,往屋里去。
很快,午饭端上桌,大伯娘安排自己的儿媳们挪动位置,给宝丫儿腾出地儿。
至于兰兰和金来,跟杏儿牛蛋等孩子们一样,端着碗蹲地上吃。但两个孩子根本不在意,大伯娘家吃的比家里好,菜里放的油多,吃得开心着呢!
吃过饭,兰兰和金来就回去了。两个孩子精力旺盛,不爱午歇,回家玩去了。大伯娘没留他们,小破孩,爱干啥干啥。牵着陈宝音,来到她屋里,铺床褥。
“歇会儿吧。”大伯娘脸色柔缓,“教一群捣蛋鬼,累坏了吧?”
陈宝音笑着摇头:“哪里呢,孩子们都很听话。”
“嗐,听话啥?”大伯娘一脸嫌弃,“一个个鬼主意多的是,再难管也没有。”
不是一个两个,是九个孩子呢!想要九个孩子都听话,那是白日做梦。大伯娘在一旁看着,这些孩子皮得很,一会儿摸摸凳子,一会儿踩个蚂蚁,一会儿捉弄捉弄旁边的人,不会老实超过一刻钟。
她逮住好几次,一顿训斥,连哄带吓,却只能管一小会儿。
陈宝音便笑:“小孩子调皮些不碍什么,教他们识字都很乖。”
她一点都不烦,眼神柔和,当真觉得侄子侄女们都很好。
虽然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闹矛盾,会你推我、我打你,谁也不看谁,但过不多会儿就好了,谁也不记仇。
不会想着逮着机会把对方推进冰窟窿里,往对方屋里放毒蛇,把对方孝敬长辈的东西换成大不敬之物,让对方挨板子、被厌弃。这些孩子,谁也没有这种心思。
大伯娘笑起来,和蔼地说:“快歇着吧,下午少不得还要头疼。”
真心实意觉着自己孩子好的人,谁会不喜欢呢?她走出屋子,和上门,决定下午切个梨,煮一锅梨汤,给宝丫儿和孩子们解渴。
“娘。”二嫂走上前,看起来有话要说。
大伯娘看着她问:“啥事儿?”
“娘,宝丫儿教的孩子们真好,是不是?”二嫂眼神试探。
大伯娘“嗯”了一声,道:“是很好。”家里的几个孩子,变化太明显了,识字、会背书了不说,乍一看都不一样了。
知道讲究了,要梳头,要洗脸,也很少爬高爬低滚得一身泥土了,跟村里同龄孩子一比,很不一样了。
“娘,我想……”二嫂吞吞吐吐。
大伯娘看她一眼,道:“有屁就放。”
二嫂嗔她一眼:“娘,您说啥呢?咱们家都要变成耕读人家了,您咋还说粗话呢?”
大伯娘嗤了一声,看着这个心眼多的儿媳:“那你放不放?”
二嫂噎了一下,没敢再多话,捏着手心,觑着婆婆的脸色:“我想叫我娘家侄儿,跟着石头和柱子一起读书。”
“娘,宝丫儿能同意不?”
“你想叫我去问?”大伯娘道。
二嫂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
她是不好意思问的。教九个孩子呢,这几日在家,她看在眼里,陈宝音是如何费尽心思教孩子们识字,给孩子们开阔眼界,那是耗心费力极了。
“娘,您觉得能成不?”她咬了咬牙,似乎是豁出去了,“杏儿,石榴,桃花都是女娃,不读书也行。”
她没有女儿,只生了石头和柱子两个男娃。要不,都不必问婆婆,直接让女儿不读了。
道理很简单,二嫂是这么想的,如果宝丫儿最多教九个人,那就替换一个女娃下来。
女娃嘛,读书不读书的,不那么要紧,有机会还是给男娃。但男娃再要紧,那也不是姓陈的。
二嫂觑着婆婆的脸色,小声说道:“我娘家不会白占这个便宜。”
会给好处的!
“是吗?”大伯娘哼了一声,“既有钱粮,咋不去镇上读书?”
那不是更好?进私塾里,教书的先生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不比这强?
“那不是,读不起吗?”二嫂讪讪道。去私塾,不用给束侑啊?笔墨纸砚不用买啊?不得给孩子准备两身得体的衣裳?还要抽出一个人,日日接送。
但如果到家里跟宝丫儿识字,这些问题就都没有了。侄儿甚至可以住下来,啥事儿都省了。
“读不起,嗯。”大伯娘意味不明地说,抓了把秕谷,撒到鸡圈里。
多年婆媳,二嫂看出来了,婆婆不同意。
“娘,娘!”她追过去,“要不您跟宝丫儿说说?九个孩子,跟十个孩子,也差不多嘛?再说,我那侄儿很乖巧,绝对不捣乱,会认真听宝丫儿话。”
大伯娘喂完鸡,转过身,拍拍手道:“不用再提了。”
“娘!”二嫂追着她,还想挽救一下。
但大伯娘根本不理她,说完就出了门,往北面陈有福家去了。
二嫂气得跺了跺脚。
“宝丫儿,你教得真好!”午后,陈宝音坐在庭院里喝水润喉,看着孩子们在地上划拉,就听到二嫂走过来说道。
“二嫂别夸我,不敢当。”陈宝音笑笑。她这点墨水,算什么呢?当不起别人的夸赞。
二嫂立刻不赞同道:“怎么不敢当?我听着你就是教得好!瞧瞧,石头、柱子都改头换面了,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本身就是好孩子,不能算作我的功劳。”陈宝音慢慢喝着梨水,梨子的味道淡到喝不出,但也还是比白水好喝些。
二嫂听她夸自己的两个孩子,心里很高兴,也大胆了一些——宝丫儿很好说话嘛!
“唉,也就是石头和柱子好命,投胎到咱们家来,有人教他们读书识字。”二嫂叹了口气,“像我娘家的侄儿,也是好孩子,就没这个命。”
说着,她余光悄悄打量陈宝音。
如果陈宝音有意,此刻就会提议,让她娘家侄儿过来一块儿识字。
“唉。”只听陈宝音亦是叹气。
二嫂等了等,没等到她的下文,不由得摸不着头脑。啥意思啊?
叹气是啥意思啊?
“宝丫儿,”想不明白,她索性直白问道:“能让我侄儿也跟你读书吗?”
陈宝音没回答她,而是微微侧身,向她身后看去:“大伯娘。”
浑身一哆嗦,僵硬着慢慢转身,就看到婆婆黑着的脸。二嫂张开嘴,结结巴巴地辩解:“娘,我,我就是……”
“跟你说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大伯娘严厉喝道。
二嫂吓得一抖,低声哀求:“娘……”
别人的家务事,她显然不方便掺和,陈宝音搁下碗,识趣地走开。
孩子们写写划划,互相说句话,偶尔我踩掉你写的字,你划花我写的字,陈宝音都不管。
把她今日布置的课业完成就行。明天她要考校,只要能通过,他们爱玩便玩去吧。
她看似宽和,但孩子们玩归玩,丝毫不敢懈怠。因为她的惩罚很严厉——完不成的,明日讲故事不许听。
那可太难受了!别人都能听,就自己不能听,简直是酷刑!
“叔爷爷。”隔壁院子门口,坐着一位六十余岁的老头儿,眯着眼睛在晒太阳,陈宝音住脚,见过长辈。
叔爷爷慢慢抬头,看了她两眼,点点头:“嗯。”
陈宝音便又朝前走去。大半日没见杜金花了,好想她哦。
梨花镇上。
顾舒容花钱请人打听消息,终于得到信儿,兴冲冲地回到家:“阿远!明儿姐姐就请媒人去提亲!”
那是个好姑娘,听说模样俊俏,性子也好,温温柔柔的。知书达理,上敬重长辈,下爱护子侄。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姑娘?
别说农户的女儿配不上她弟弟,人家可是侯府养大的,虽然是假千金,可是这么多年的教养,做不得假!配阿远,绝对是阿远占了便宜!
顾舒容喜滋滋的,拍着弟弟肩膀:“老天爷待见你呢!阿远!”若是能成,这简直是天赐良缘!
“姐姐……”顾亭远心中亦激动,要跟宝音提亲了,光明正大的提亲!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倾慕她!
前世,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被她救了,连累她流言蜚语缠身,以至于后来说不清楚,他其实是倾慕她才求娶,而非不得不求娶她。
而他亦不敢问出口,她最后应亲,究竟是苦于流言,不得不嫁给他,还是……还是也有几分心动于他?
好在,那些遗憾与苦涩,这一回终将得到圆满。


第32章 有变
顾舒容只有一个弟弟, 姐弟两人相依为命长大,对弟弟的婚事,她看得十分之重。
请了镇上口碑最好的媒婆,提上一只活雁, 带去陈家村。
媒婆姓陈, 跟陈家倒是本家了。进了门,便扯着喜庆的音调, 扬声道:“是陈有福家不?”
杜金花是在家的, 跟两个儿媳烧烧水,煮煮茶, 给出力气盖屋子的劳力们添把手。
听到声音,她转头往院子外头看去。登时, 眉头一挑, 明白了陈媒婆的意图。
“是。”她撂下手里的家伙什儿,拍拍身上的灰屑,迎出去道:“你来做啥的?”
陈媒婆见她出来, 顿时笑得像一朵花儿一样, 说道:“大妹子,你看我提着雁,我能来做啥?”她穿着鲜艳, 笑容喜庆,“有人托我给你闺女陈宝丫儿说亲呢。”
杜金花扯扯嘴角:“进来说吧。”
来说亲的人家, 总有十几家了, 提着雁来的, 倒是头一回。
看来是个讲究人家, 杜金花心想, 先在心里满意了一分。这才是提亲, 是把她宝丫儿当排面上的人。
“坐吧。”进了屋里,杜金花让大儿媳倒茶。
家里现在整日烧着热水,茶也是一大锅一大锅的煮,现成的,钱碧荷很快端了两碗茶水进来。
“看大妹子你是个利落人,难怪生的闺女那么讨喜,托我来说亲的那家人啊,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替他们说说。”陈媒婆端起茶碗,一口气喝光。走了一路,她渴坏了。
杜金花便让大儿媳再去舀一碗。
“但我们这行,讲究的是一个心诚,再不能干混淆黑白,烂心肝肚肠的事。”陈媒婆拍着胸口,当当作响,“咱有啥说啥,绝不胡说一句。”
杜金花扯扯嘴角。信她才怪。但脸上没表露,客气道:“那你说说吧。”
“好嘞!”陈媒婆喝了碗茶,嗓子润好了,便开始舌灿莲花,夸赞起顾亭远姐弟,“我说的这户人家啊,姓顾。别的先不说,那叫一个重情重义……”
姐弟两个,扶持多年,从没红过脸,姐姐照顾弟弟,弟弟心疼姐姐,能不叫重情重义吗?
“没有恶婆婆当头,只有一个贤惠的大姑姐。咱家闺女嫁过去呀,一天的磋磨日子都不用过。”
杜金花皱起眉头。啥?爹娘都没了?那这孩子福薄。
“别看这书生二十岁出头,已经是个秀才了呢!待明年下场,那一准儿考个举人老爷出来!”
秀才?那不是应该的吗?连个秀才都不是,那还有脸想她的宝丫儿?
“这秀才读书好,人却不酸腐。性格温柔,处处体贴,宝丫儿嫁过去呀,那是享福的日子!”陈媒婆接着夸道。
杜金花便回想顾亭远的样子,的确不酸腐。会画画给宝丫儿,讨宝丫儿欢心。一个屋住着,杜金花知道,宝丫儿喜欢那两幅画,经常会拿出来看。
混蛋陈二郎,还没去镇上给宝丫儿裱起来。
这么一看,顾亭远也不是多细心。他咋就不裱起来,再给宝丫儿送过来呢?
陈媒婆好话说了一箩筐,杜金花的脸上也没露出喜色,不禁感到惊奇。这老太太,沉得住气啊!
让陈媒婆自己说,这门亲事是很好的。
顾家姐弟俩,是真的好人家。虽然上头长辈不在了,没人支应,但反过来说,没有公婆压在头顶上,谁又能说不是好事儿呢?当过人媳妇的,都知道被公婆压在头顶上的滋味儿。
她夸完顾亭远,又夸顾舒容。说这个大姑姐都有多好,良善实诚,邻居都夸,是个温柔细致人儿,就是被婆家耽误了,也是令人唏嘘。等顾亭远成了亲,她必定也要嫁出去的,到时候宝丫儿和顾亭远两个人过日子,保管蜜里调油,甜蜜恩爱。
杜金花却想,顾亭远会买菜,难道还会洗衣做饭吗?他一个读书人,平时要读书,洗衣做饭扫洒这些日常活计,岂不都是宝丫儿来?
这样一想,她觉得宝丫儿嫁过去亏了。在家里,宝丫儿衣裳不多,又穿得干净,都是她两个嫂子给她洗,她大嫂还抢着洗。吃饭,也不用她动手,自己和大儿媳都能做饭。至于扫洒之类,兰兰都能包了,更是用不着宝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