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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不成。
杜金花心里的两分满意,渐渐扣光了。就算顾亭远模样不错,人也温柔好性儿,可是宝丫儿嫁过去,那是没实惠的。
除非他考上举人,做了官,家里养得起奴仆。到那时候,她才会考虑。
陈媒婆喝了两碗茶,说得口干,也没在杜金花的脸上瞧见一个笑模样儿。她有些挫败,有些不服气,好胜心起来,愈发想要说成这门亲事。
“日头不早了,就不送了。”杜金花听着陈媒婆口中翻来覆去的话,没有了新鲜事儿,就开始赶人。
陈媒婆起身,口中仍道:“这真是百里难挑一的好亲事,一般人家我都不说的,也就是看咱宝丫儿实在是个好姑娘,才赶紧来说。大妹子,咱可好好考虑考虑,不能耽误闺女的前程!”
扯出个笑脸,杜金花道:“嗯,等我想一想。”
这就不算拒绝得干脆,陈媒婆终于松了口气。顾家说了,如果她说成这门亲,一定给她重谢。
“得嘞,那您忙着。”陈媒婆告辞了。
杜金花送她出了院子,看着人走远,才折回来。进了篱笆门,看着院子里乱糟糟的一地,再看看东屋边上那一块空地,心里难过。
给宝丫儿盖的屋子,还没建成,她就要说亲了。
真舍不得。
真舍不得啊。
老天爷给宝丫儿安排了好人家吗?若是有,她心里还是欢喜的。眼里有水光,趁着没人看见,她悄悄抹掉了。
送走陈媒婆没多久,大伯子陈有粮和村正来了。
“说亲的走了?”进了门,陈有粮就问道。
他们刚才就来了,因为家里有客,才回去了。
“走了。”杜金花道,“大哥,四叔,这是有啥事啊?”
村正也姓陈,按辈分,他们该叫一声四叔。
四叔坐下来:“你家有福呢?”
“陈有福!”杜金花走到门口,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陈有福在忙活着,没看见来人,听到婆娘喊他,才丢下手里的泥坯,走了回来:“啥事儿?”待进了屋,他忙叫一声,“四叔。大哥。”
“你们咋来了?”他伸手,在杜金花给他打的水里洗去泥巴,搬了木墩坐下。
四叔道:“有正事。”
陈有福便认真听起来。杜金花让大儿媳把水盆端出去倒了,自己也搬了木墩坐下来,准备听听。
“我听说你们家打算建个学堂?”四叔问道。
陈有福一怔,看了大哥一眼,然后点点头:“算不得学堂,不过是自家孩子在一块儿读书,想着娃娃们人数多,值当的,就盖间屋。”
啥学堂不学堂的。他们自家觉得,孩子们开始读书了,以后都会出人头地,自家要变成耕读人家了。但这能说出去?会被笑死的。
“嗯。”四叔显然也听说了,但这不是个事儿,“咱们村里想建个学堂。”
一句话,陈有福愣住了。
啥意思啊?他没明白,扭头看向大哥。
陈有粮便道:“宝丫儿会教孩子,四叔的意思是,学堂由村里盖,让宝丫儿教村里的娃娃们识字。”
闻言,陈有福的嘴巴张得老大,扭头看向自家婆娘。
杜金花这会儿也睁大眼睛,一脸的惊讶:“四叔,这,这……”
咋突然要让宝丫儿教村里的孩子们识字?她忍不住问:“我家宝丫儿只是个女娃。”
再厉害,再本事,宝丫儿她是个女娃。教自己家孩子,他们不嫌弃,还觉着好。但,教别家的娃娃?还是全村的娃娃?
“别家乐意吗?”陈有福问。谁乐意被他闺女教?别回头宝丫儿在村里教书,大伙儿都找他闺女麻烦。
四叔就笑起来:“你们以为,我为啥来?”就是因为村里别家看到有福有粮家的孩子们读书,模样儿、精气神儿都不同了,心动了,来家里找他。
那他又为啥管这个事呢?
朝廷很希望治下百姓开蒙。如果村里人识字,懂礼数,这就是他的教化之功,算作他的政绩,朝廷会嘉奖他的。
倒不需要考出几个童生、秀才。原因很简单,读书花钱,一般人家都供不起。别的不说,考个童生,要读多少书,写多少字?单是要练一笔好字,所耗费的笔墨纸砚,就能拖垮一家人。村里人都供不起,如果供得起,就不会等到今日了,早就送孩子去私塾了。
“咱们建一座陈氏族学。”四叔端起碗,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
只要村里人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懂些礼数,就了不得了。
请个先生,很费钱,他从前没想过。但谁让读过书、识字的这个,是个女娃呢?教教识字而已,她不会觉得被埋没才华,一般的先生不乐意干这个,但陈宝丫儿行。
陈有福和杜金花的嘴巴都张得老大,呆呆蒙蒙的,反应不过来。
凑过来听的儿子媳妇们,也都惊得呆住了。
孙五娘拉扯着陈二郎的衣裳,颤抖着说:“宝丫儿,要当先生啦?”教自己家孩子,称她一句先生,是捧着她。但如果教全村的孩子,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先生了。
陈二郎也抖,妹子也太出息了:“好,好像是的。”
孙五娘扯着他往后走了一步,凑近他低声道:“宝丫儿现在教九个孩子。如果她教全村的孩子,还能顾得上咱们金来吗?”
陈二郎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
“得,得问问宝丫儿。”半晌,陈有福木木地开口。
如今家里有余钱了,宝丫儿教杏儿牛蛋他们,大房就管着她的衣衫鞋袜。闺女的日子不难过,吃穿都不缺,何苦吃苦受累去?
但他不敢拿主意。宝丫儿是个聪明孩子,比家里人都聪明。而聪明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别人做不了他们的主。
“嗯。”四叔点头,似乎没想过她会拒绝,“村里不亏待她。如果她应了,那么每年六百斤米、六两银子给她。”
陈有福和杜金花再次惊呆了,这下孙五娘都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了——娘哟!老天爷哟!这么多东西?!
她顿时顾不上金来了。让金来读书,不就是为了以后家里光景好,能吃饱饭,吃口肉吗?宝丫儿挣这么多,她一个人又吃不完,家里的光景眼看要好起来了呀!
发觉这家人的震动,四叔再次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他就说,这事能成。
这么多东西呢,咋成不了?
要说正经的教书先生,要给薪俸、膳食、节敬,他刚才说的这些,请不来人。但宝丫儿不一样。她不是正经的读书人,也不教科举,她就是给孩子们启蒙而已。给她这些东西,尽够了。
四叔算得精准,村里来识字的娃娃,少则二十个,多则四十个。不是说村里就这么多孩子,毕竟一百多户人家呢。而是愿意让孩子识字的人家,就那么些,其他人家的孩子都要干活呢。
按三十个孩子算。宝丫儿要教三十个孩子,那就每个孩子二十斤米,二百文钱。若是进私塾,可远不止这些花费,所以村里人一定会同意的。
这么轻轻一打算,他的朝廷嘉奖就要来了,四叔高兴得简直要哼起来。
“那,那宝丫儿回来,我们跟她说。”陈有福道。
四叔点点头,起身走了。
家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
第33章 应下
想过宝丫儿不是白教, 毕竟教隔房的侄子侄女都不白教呢。但是,给这么多?这是一家人都没想到的。
四叔走了,陈有粮没走,自己碗里的水没了, 递出去, 钱碧荷连忙上前接过,去厨房舀水。
“宝丫儿出息, 别埋没她。”陈有粮道。
大家还是没说话。
这事不是小事, 他们都不知道咋好了。
“宝丫儿做过大家闺秀,在河边上, 她连件衣裳都不会洗,还是现学的, 没错儿吧?”陈有粮问。
听了这话, 杜金花狠狠瞪了孙五娘一眼。就是她大嘴巴,喊一嗓子,才让人听见, 传开了。
孙五娘张了张嘴, 不敢说什么,因为这事儿是她挑破的没错。可那会儿,她也不知道小姑子这么厉害啊!往陈二郎身上缩了缩。
只听陈有粮接着说道:“宝丫儿连件衣裳都不会洗, 难道会做别的?咱们可是农民,要在田地里讨生活的。宝丫儿能干得了?”
杜金花心说, 那又咋了?宝丫儿都十五了, 临出嫁也没几年了。在娘家时, 就让她教书。等嫁了人, 给她找个养得起奴仆的, 不就成了?
“是, 前段时间宝丫儿的手帕交差人来,给她送了点银子。但能有多少?”陈有粮又道,“女娃都爱面脂,发钗。你们看宝丫儿,她用面脂了吗,戴发钗了吗?”
侯府来人给一百两银子的事,一家人是没瞒的。瞒不住,他们要盖屋,要建学堂,银子打哪儿来?
但又不想让人觉得,他们得了很多银钱。于是没说是侯府,毕竟侯府若是只给二十两,说出去没人信。便说是宝丫儿的好朋友,即将远嫁了,临走之前给她送了二十两体己银子。
听陈有粮这样说,一家人低头的低头,垂眼的垂眼,都不说话。
陈有粮没想到其中还有内情,只当他们动摇了。又说了几句,就走了。
中午,宝丫儿在大伯家吃饭。吃过饭后,陈有粮叫她回家,说她爹娘有事跟她说。
“好,那我午后再过来。”陈宝音起身,回了家。
刚到家,就见杜金花等在院子里,时不时朝外张望。看到她后,立刻迎出来。
“娘。”陈宝音叫道。
杜金花不等走到她跟前,就张口道:“宝丫儿,有事儿跟你说。”
“嗯,娘说,我听着呢。”陈宝音观察杜金花的神色,不似焦急,便知道不是坏事儿,挽住她的手臂,往院子里走。
杜金花将村正来过的消息,跟闺女说了。包括她如果应下,村里给她钱粮,也说了。
进了屋,一家人都围过来。
陈宝音坐下,面对一双双激动的眼睛,笑了笑:“答应就是。”
“啥?”孙五娘高声道,“宝丫儿,你答应了?”她眼里的亮光最多,显然最高兴。
杜金花也道:“宝丫儿,你想好了?真答应下来?不想答应,咱就不答应。”
“也挺好。”陈宝音想了想,说道:“但是要跟村正说,最多收二十个学生。并且,薪俸不能少。”
学生不能多,薪俸不能少。
“嗯!跟他说!”杜金花没意见,宝丫儿说啥就是啥。
敲定这件事后,全家人都很激动。有六百斤大米和六两银子不说,宝丫儿给他们长脸了啊!
谁家有这么出息的女娃?他们家就有!
别的不说,因为宝丫儿教孩子们识字,而孩子们显摆,没事出去玩的时候嚷嚷几句,教会了其他孩子,那孩子的家长见了砍柴的陈大郎,就客气很多。
想到这里,陈大郎激动的攥起拳头,咧开嘴角。
趁大伙儿议论着,杜金花对闺女使了个眼色。
陈宝音跟着走出去:“啥事儿啊,娘?”
“顾亭远来提亲了。”杜金花拉着她,悄悄说,“就那个书生,送你画的那个。”
陈宝音心里微沉了沉。
以前别人来提亲,杜金花从来不跟她说。用她的话说,脏了她的耳朵。
“娘看中他了?”她故作镇定地问。
杜金花是她娘,哪能看不出闺女的紧张?登时,她心里一酸。
“娘看中不看中的,不打紧!”她没露出异样,像平常一样爽快,“宝丫儿看中了,咱们才点头。”
听了这句,陈宝音的表情舒展了些。虽然她能解决,但如果杜金花要把她嫁出去,还是会难过。
“嗯。”她轻轻点头。
看着闺女这样,杜金花心里不是滋味儿,接着说道:“娘已经回绝了。什么人家,不管再好,也得多求娶几次,叫咱们瞧瞧诚意。”
陈宝音笑了,轻声道:“嗯。”
她不想嫁人。什么诚意,什么好人家,再好的人家能有侯府好?侯府什么样儿,她是见识过的。
这话不能对杜金花实话实说。
可是不说,杜金花不知道她咋想的。
斟酌着,她透露道:“娘,我不急着嫁人。”
杜金花一下子心酸起来,忙道:“不急,不急!”闺女不想嫁人,她难道舍得闺女嫁人?她巴不得多养宝丫儿几年。她想跟闺女说,娘多想养你一辈子。
永远不长大,是她的小闺女,她一辈子养着她,不让她受人欺负。
可是,这话不能说。她肯定是走在宝丫儿前头的。她走了,儿子儿媳能照顾好她吗?杜金花不放心。也许金来是个有良心的,但只是一个侄子,哪有宝丫儿嫁人,自己生个儿子踏实呢?
梨花镇上。
顾亭远得知被拒绝了,没有太出乎意料。岳母肯定不会轻易应下,但他还是紧张,会不会是他哪里不好,岳母不待见?
嫌弃他身量单薄?不够勇武?
家底不够殷实?不能给她很好的生活?
他性子木讷,不够讨喜?
还是上门携带的礼物不够诚意?大雁,古来之理。但大雁的肉不好吃,不如布帛、糕点、糖实在。若岳母不满意,顾亭远能够理解。
顾舒容察觉弟弟的心不在焉,问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顾亭远摇头。
顾舒容哪猜不到,噗嗤一笑,说道:“陈家疼爱女儿,舍不得随随便便嫁人。咱们得提亲个几回,你可等着吧!”
顾亭远能等。他只担心,事情不是姐姐说的这样。他担心,岳母不待见他,宝丫儿也不喜欢他。
次日,村正又来家里。
“答应了?”听到准信儿,他丁点儿不感到意外,只点点头,“答应了就好。”
只收二十个学生,倒也没什么。收得多了,教不过来,也管不过来。她毕竟是个女娃,孩子们不服她,也是个事儿。
又说了几句话,比如学堂建在哪里,几时完工,叫宝丫儿做好准备。
等村正走后,陈二郎忽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拍大腿:“我的私房钱!”
学堂由村里建,那岂不是用不着他了?他还怎么给自己存私房钱?
杜金花黑了脸,啐他一口:“就知道你的私房钱!”
“嘿嘿。”陈二郎笑道,挤挤眼睛,“娘,那咱们岂不是省下八两银子?”
八两哎!
那可是八两!
一头半骡子,三四头大肥猪,好几间屋呢!老大的一笔钱了!
“正要问你们。”杜金花道,趁着人都在,叫他们都坐好,“这八两银子怎么办?”
“啥怎么办?”陈二郎道。
看着混账儿子不上道,杜金花气道:“我问你,这八两银子哪儿来的?”
陈二郎愣了一下,脑瓜子飞转,很快明白了杜金花的意思:“娘是说,再给宝丫儿?”
学堂既然不用自己家建了,这八两银子就省下来了。银子是宝丫儿出的,不还给宝丫儿,就得入公中。这么想想,不大妥当。
就像扒在宝丫儿身上吃肉喝血一样。
这个念头让陈二郎浑身不自在,扭动了几下,说道:“给宝丫儿拿着。”用了宝丫儿那么多银子,既然这八两用不着了,赶紧还给她。
老实说,分那一百两银子,陈二郎良心过不去。娘说的在理,宝丫儿本可以拿着傍身,当嫁妆的。
杜金花一听,瞪起眼睛喝道:“什么叫给宝丫儿?是‘还’给宝丫儿!”
那本来就是宝丫儿的!
陈二郎心里大呼冤枉,他只是漏了个“还”字没说,娘就这么教训他,忍不住就要顶嘴:“娘,宝丫儿跟咱们是一家人,她的就是咱家的,咱家的也是她的。您说还给宝丫儿,把她说得跟外人似的。”
杜金花二话不说,先脱鞋,握着鞋底子就抽他:“让你犟嘴!让你犟嘴!”
陈二郎挨了一鞋底子,嗷的叫起来,跳起老高,跑了。
谁挨打谁知道,真疼啊!
陈宝音便忍不住笑,拦住杜金花:“娘,二哥逗你呢。”
“什么逗我!他就是皮痒!”杜金花穿鞋,“皮痒还要老娘来挠!老娘亏大了!”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讨债鬼!”她骂道。
等陈二郎坐回来,杜金花接着刚才道:“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什么一家人,他的就是家里的。告诉你们,是谁的就是谁的。以后不管是老大家的卖吃食赚了银子,还是老二赶骡车赚了银子,都要抽一份给宝丫儿。你们得记着,是谁让你们赚钱的!”
陈二郎不再嬉皮笑脸,正色道:“娘说得对。”
陈大郎和钱碧荷都道:“正该如此。”
“抽一份是多少啊?”孙五娘问。
她男人赶车,赚不多少钱,一天多说十几文,少了两三文也是有的。但,日积月累,也不是小数目。
“宝丫儿嫁人后,还接着抽吗?”她想到这个,又问。
杜金花看她一眼,倒没有生气:“你要问这个,我倒要问你,如果宝丫儿一辈子不嫁人,是不是一辈子抽一份给她?”
孙五娘惊呆了,都结巴起来了:“咋,咋能一辈子不嫁人?”
那不成老姑婆了?得多难受啊?老天爷!孙五娘反正想象不到,没有男人的日子。她打了个哆嗦。
“刚才二郎还说,宝丫儿是一家人,宝丫儿的就是家里的。”杜金花挨个看过去,“怎么,宝丫儿的是家里的,家里的就不是宝丫儿的了?”
她提高声音,猛地拍了下桌子。
“砰!”
大家都吓了一跳。
陈有福也抖了抖,看向她道:“你说话就说话,吓唬人做什么?”
“那我问你,家里的是不是宝丫儿的?”杜金花看着他问。
陈有福叹气,自从宝丫儿回来,老妻心疼她,事事偏向。可是,家里不止一个孩子。
“给宝丫儿抽几成?”他问老妻。
杜金花瞪了他一会儿,收回视线,抿住嘴唇。是,不止一个孩子。可别的孩子,都娶妻生子,有屋有地,啥都有了。杜金花摸着良心说,她给他们操了一辈子的心,不欠他们什么了。
可宝丫儿呢?
宝丫儿可还没着没落呢!
“抽三成。”她声音有些低,“你们挣十文,自己留一文,宝丫儿占三文,其余归家里。”
第34章 规矩
“才一文啊?”孙五娘道。话出口, 看到婆婆的脸色,连忙改口:“够了!不少!一文就一文!”
杜金花猛地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
“咋?一文还嫌少?”她火了,“归家里的那六文, 你们以为是谁用了?你们吃的啥, 喝的啥,穿的啥?盖房子哪来的钱?崽子们长大了, 成亲嫁娶, 钱从哪里掏?平时病了痛了,又是谁管着?”
不还是花到他们身上去?
“没有了!一文也没有了!”她火气上头, “惯的你们!天天饭菜吃到饱,挑三拣四!一身毛病, 就该给你们吃糠咽菜!顿顿吃不饱的时候, 也没见你们这么多抱怨!”
啥?一文也没有了?!
“娘,我们错了!”一屋子人都跟着认错。
陈二郎用力瞪了孙五娘一眼,责怪她不知足。气得孙五娘拧他一把, 她是为了谁?
陈宝音挨得最近, 给杜金花抚后背,轻声劝道:“莫气,娘, 莫气。”
杜金花攥住她的手,眼里有水光:“你哥哥嫂子们, 眼里只有钱。”
她能不气吗?还指望这些人维护疼惜宝丫儿。结果, 他们眼里只看得到钱!
那买骡子的钱, 谁拿的?以后做吃食生意, 本钱又是谁出的?还有金来读书, 一家人越过越好, 都是因为谁?给宝丫儿三成,倒让他们不满意了!
白眼狼!
自私鬼!
她不想哭,但还是掉下眼泪来。低着头,抹泪,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二郎,你们过分了!”这时,陈大郎开口道。
钱碧荷看向孙五娘,眼神流露出浓浓的不满:“宝丫儿对咱不好吗?五娘,你真是不该!”
孙五娘涨红了脸,辩解道:“我没说不该给宝丫儿!我也觉得给的好,真的,给的好!”
但是谁都不信她的话。刚才她问,给宝丫儿多少,以后宝丫儿嫁人了还给不给。现在又觉得杜金花给他们一成太少了。啥意思?不就是给宝丫儿三成,给太多了?
“娘!啥叫我们眼里只有钱?你这样说,太冤枉人了!”陈二郎被扎心了,也有点急了,“那一成,我不要了!不要了成吗?都给宝丫儿!”
他只是想要点私房钱,他可没嫌给宝丫儿给少了啊!娘这样说他,他也冤枉。
“你就是嫌给宝丫儿了!”杜金花看向他道。他跟孙五娘是夫妻,不管他咋想的,反正孙五娘说了,就怪到他头上去。
“我没有!”陈二郎否认。
娘俩眼看就要吵起来,陈宝音攥了攥杜金花的手,轻声道:“娘,娘!”
“都是银子闹的。”杜金花背过身去,哽咽抹泪,“就不该收那一百两。当初就该扔出去,穷有穷的过法。”
陈宝音垂眼,想起在侯府的时候了。男人们争,女人们斗,孩子们有学有样。为的什么?
但杜金花这会儿伤心着,她肯定不能这么说。还要反过来说:“是,都是银子闹的。不过,不是因为太多,而是太少。”
她笑笑,看向哥嫂们:“假如咱们家发达了,银子多得花不完,每个人的零花钱都有二十两,谁还会为一文钱两文钱生气,是不是?”
妹妹受了委屈,还要为自己说话,陈二郎心中羞愧,立刻道:“宝丫儿,如果真有那天,二哥有二十两的零花钱,二哥给你花十两!”
陈宝音笑起来,抿唇角:“多谢二哥。”
孙五娘不乐意了,暗地里掐他,给宝丫儿十两,那给她多少?她不能比宝丫儿少!
陈二郎这会儿正生她的气,把她的手打开,不看她。
孙五娘拧了他几把,没得到回应,悻悻放手。抬手一看,只见小姑子拿着雪白的丝帕,给婆婆擦泪。
婆婆低着头,就着她的手擦泪,低声数落着一家子。而小姑子,便低声柔语地哄。
在孙五娘的印象中,婆婆一向是厉害的。可是这会儿,她偎着小姑子,佝偻着肩膀,看上去瘦小孱弱,竟有点可怜。可怜?婆婆可怜?孙五娘被自己吓到了,打了个哆嗦。
“娘,不哭了啊。”陈宝音低声哄杜金花,“二哥不是那种人,二嫂也不是。娘还不知道吗?二嫂就是心直口快,她心不坏的。”
“她还心不坏?”杜金花不满,“就她坏!贪死她算了!”
“贪啥呀?这么多年了,她手里拿着几个钱?”陈宝音柔声劝道,“她最多有点小心思,但真不坏。咱们一家人,谁降不住她?”
在陈宝音看来,孙五娘就是个小孩儿。她想要很多很多,而想要她就会说出口。陈二郎不给她、其他人不给她,不给就不给了,她扭头就忘了。
最早,她想要琳琅的衣裳被褥,杜金花不肯给,她喊了两回,后来杜金花生气骂了她一顿,她就不要了。
后来,陈宝音得了一百两银子,孙五娘多想要啊?想要衣裳,想要首饰,想吃好的喝好的,啥都想要,恨不得一百两都花在她身上,连金来都靠边站。结果呢?手里也没落着啥。
“她就是坏!”杜金花认定了。
陈宝音失笑,点点头:“嗯。她坏。”孙五娘委屈不委屈,不打紧,在陈宝音心里,杜金花不能委屈,“但娘答应我,骂过了就不许生气了,她不值得。”
顿了顿,抱住杜金花的一只手:“谁都不值得娘生气。”
哎哟!杜金花刚才还气愤着,难过着。一家子,各有各的心思,她心灰意冷的。但这会儿,被小闺女一抱,那些不愉快,统统消散了!
心里又暖,又甜。她眼眶又热了,这回是高兴的:“宝丫儿,你如果一直在娘身边,多好。”
她的小闺女哟!贴心贴肺的小闺女哟!全家人加起来,也没有宝丫儿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