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篇都是车的小说推荐言情上一章:伪装学渣
- 整篇都是车的小说推荐言情下一章:豪门大小姐她撕了白月光剧本
陡然提高的声音,停滞在此处。那人执扇稍稍撩开油雨布的一侧。
听得发愣的众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怔怔地站着。
由路的尽头扫过来一阵猛烈的风,头顶的灯笼摇晃起来,雨油布被吹得哗啦啦地响。
魏钊觉得脑子里有一只有细又长地游虫,挤破千丝万缕的思绪,一点一点往边缘游走。每挪动一个地方,都像牵扯起全身所有的知觉和神经,向那个地方疯狂的涌去。
一个小孩手上的油糕饼“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就掉在魏钊的脚边。
下意识的低头,却突然猛地咳出声,他忙用一手撑住背的棚柱,一手按住胸口,拼命地压住喉咙中涌出的血腥之气。
刘宪的过去,刘宪在白马寺向他坦白的过去,在另外一个人口中,补出了前面的五年。补出了魏钊与刘宪的血脉联系,补出了上一辈人,用生和死为他们拼出的前途和命运,补出了仇恨和隐忧,亏欠和逃避。甚至还有……近在眼前的争斗和颠覆。
怎么说呢,他不是完全没有想到,冥冥之中的那种惧怕,从他踏入这座瓦肆开始,就已经在冲击着他坚硬无比的观念。这么多年来,除了殷绣,他离纯粹的人间情恨太远了。徐淑妃临死前,透过屏风的缝隙,满眼通红地望向屏风后面的他时,他没有流泪。那五十杖干净利落地落再他身上时,他也咬牙咬唇地忍住了悲和苦。长春宫寒冷的隆冬,饭难裹腹,衣难暖身的日子过着,他也从不回头去温故从前的富贵与荣华。
他没有真正地恨过谁,也没有真正地谢过谁。
心无亏欠,头顶乾坤朗朗,他才把握得住皇权的分寸,和内心的自由。
那对刘宪呢?
魏钊的背死死的抵住那根坚硬的榆木棚柱子。而那张油雨布已经备撩起。
布后一张红木八仙桌,一把榆木禅椅,一个青衣人,手执牛骨扇,头带襥头。头顶一盏红绸灯笼,光至上而下,他面目清明,下半身却像浸在幽暗的水中一样。半阴半阳。
“说书的人都无情,听书的人都矫情,未必吧,公子。”
魏钊抬起头。济昆立在高台之上。没有佛衣袈裟,也就没慈悲和关怀,再怎么眉目柔和,也是入了世的修罗。
到这个时候,听书的人才终于回过神来。
那个拦着美人腰的男人扬手道:“诶,先生,您这也还不是结局呢,传奇故事中要复仇手刃仇人,您这个故事,止在二公子为奴的地方,怎么听,怎么让人心里头不舒服啊。”
济昆手中掐了一个佛印。
“在下不说虚话。结局如何,要看局中人,一步一步如何去走。”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啊……”
济昆不再回众人的话,复向魏钊看去。
“公子,在下说了,您这样富贵人家的故事,是我等江湖糊口的资本。”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手腕上的檀木佛珠若隐若现。
“公子,请。”
***
外头杨嗣宜和殷绣等了接近半个时辰,眼见听书的场子都已经散了,有人买了热酒,从古柳下歪歪斜斜地走过去,有人低头凝眉,还在回思将才那个故事,有人口中编着英雄提剑,杀仇人,寻亲母的后续,眉飞色舞地行过他们身边。
魏钊没有出来,杨嗣宜有些坐不住了。
“夫人,我进去看看。”
殷绣也站了起来,身上的狐裘滑落肩头。
瓦肆仍如一个喧闹的光洞,耀眼,却又讳莫如深。
“别去。”
“可是都这个时辰了,官家……不是,少爷再不回去……”
话音未落,却见一抹幽深的玄色从棚门中慢慢地走过来,杨嗣宜顾不上那么多,忙奔过去。“少爷,您没事吧。”
魏钊抬头望向柳下的殷绣。
“无事,回宫……”
说完,他伸出一只手,“绣儿,你过来。”
魏钊回宫后起了一阵高热,咳嗽不止。鼻腔里满是炙热腥甜的血气。整个太医院都惊动了。程灵本已经睡下,又被载荷叫醒,穿戴好过来,已将近二更天。殷绣迎着凌冽的夜风站在殿外。
程灵走上石阶,一把扶住就要行礼的殷绣。
“官家如何了,我听载荷说,竟有些凶险。”
殷绣摇摇头。“太医们在里面,娘娘去偏殿等吧,奴婢守着。”
天上的云早已被风吹散了,天虽冷,月亮却格外明亮,殷绣的话音还未落,就听月光影下一个声音道:“我请了杜太医过来。”
殷绣与程灵回头看去,阶下走上两个人。
一个是太医杜经,一人身着常服,却是刘宪。
二人走到阶上跪下,向程灵行了礼,程灵忙道:“好了,都什么时候了,快起来,刘知都,杜太医,你们今日不是不当值么,怎么回宫了。”
刘宪看向殷绣,“杨嗣宜遣人与我说了,我恐宫中太医不知缘由,认官家是体内燥气,用过于性凉的药来疏散。如今是在冬季,易损元气,所以请了杜太医过来。”
杜太医向程灵拱了拱手。
“老臣这就进去,替官家诊脉。”
殷绣亲手推门打帘,伺候三人进去,而后自己也跟了一步。里间的太医正在准备方子,由于不敢将炭火烧得过旺,退去外面的裘衣大氅后,众人都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魏钊躺在榻上,人已经烧得有些迷糊。
众太医见杜太医来了,也都自然让出一个空处与他,杜经跪于榻前诊脉,众人都凝神没有说话。
“这是染了风寒,又有心火烧肺,才起了这个热度。众位大人,方子议出来了。”
杜经是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老人,众人听他这样问,纷纷道要与他参详。
殷绣将众人往偏殿引了。
殿中人一下子退出去,只剩下程灵,杨嗣宜,刘宪几人。
魏钊每咳一声,上半身都会剧烈地起伏一阵,那咳声撕心裂肺,听得杨嗣宜心惊胆战,合十双手不断念佛。
刘宪轻声道:“杨嗣宜,去取些软枕过来,高些官家会好受些。”
“哦,是是是。”
说完,忙也从屏风后面转了出去。
榻上的魏钊呛出一口腥甜的气儿,喘息道:“绣儿,水……”
程灵走到桌边取了一个白瓷杯,正要斟水,刘宪却替过了她的手。“娘娘歇着,奴婢伺候。”
程灵手指一颤,到也没有僵着。往后退了一步,在魏钊榻边的一张圈椅上坐下。
第49章 棠棣心
室中但凡有高热的病人, 连带室内人的冷暖的知觉就变得异常敏感。
刘宪手指冰凉, 茶水滚烫。魏钊的床榻他不能坐, 便在他身侧的雁鱼青铜釭灯旁立着,等待手中的茶水凉下来。
魏钊喉咙里不断冒着腥烫的气,脸烧得通红。人在迷迷糊糊地梦里, 看见很多恍惚的人脸。时隔多年,当年丧母的痛终于冲破了心头坚强的防线,撕心裂肺。明仁殿前的五十杖,长春宫中, 殷绣手中清凉的膏药, 甚至那张裹身白绢的温度, 所有的痛觉, 知觉,都在梦里苏醒了。
“水……绣儿, 我冷……”
刘宪一手端稳茶盏, 弯腰一手去扶魏钊的背。
魏钊使不了力, 刘宪的手臂也有些发颤。
当一个身在皇位的人陷入这种绝对狼狈的孱弱的境地时,刘宪自己也说不清楚, 心里究竟是在欢喜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还是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清明之感。他突然想起, 他对程灵说的那句话,“此生但求一同己人。”
喉咙里不由呼出一口灼热的气, 造化是多么弄人。
魏钊胸口拱起, 猛地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刘宪来不及去深想自己脑中的思绪,屈膝在床榻前半跪下来,手肘抵杂榻面上,尽力手臂支撑着魏钊的背,魏钊却越嗽越厉害。恍惚中他睁开眼,面前的人面虽模糊,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不及张口,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的起伏,呕心呕肺的嗽几乎令他接不上气儿。
不敢面对啊,也不能面对。
“松手……松手……”
刘宪没有动,“官家,喝口水压一压。”
“朕……让你松手……”
当人位至君王,人臣,原可以站在两端,各持风度。
一旦陷入不体面肢体上的抗衡时,心态就会发生激烈的变化。
魏钊觉得头脑发胀,他实在受不了被刘宪支撑着的感觉,此时此刻,刘宪的存在打破了他对自己“天明所归,君临天下”的认可,他不愿意承认,是有人让了一步,有人谦卑有礼,却姿态高傲地让了一步,才让他走到如今的地位上。
这种感觉,和当年他无法忍受殷绣对刘宪的倚靠是一样的。
谁想输啊,人活到极致,运筹帷幄,绞尽脑汁,和朝堂和后宫甚至和亲人争命夺权,初云端漫步的自由,谁肯承认自己赢得不光彩啊。
魏钊按住胸口,拼命忍着喉咙里的腥烫。
“松手……”
他反手扣住刘宪扶在他背上的手,刘宪被这突如其来一个拽扯牵得身子往前一倾,另一只手上端的茶盏瞬时不稳,盏中滚烫的茶水眼看就要泼到魏钊的腿上。
他忙侧过身,顾不上茶滚,连盏带茶水,一并圈入怀臂中。
外头的氅衣已经脱掉,虽在冬日,他的衣着也并厚实,滚烫的茶水瞬时浸过衣料,直烫肤肉,他牙缝中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及开口说什么,就听程灵一声惊叫。
他连忙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
原来他将才转身的时候,手肘不留意撞到了身旁那盏雁鱼青铜灯。
灯柱被撞偏,灯座上的烛火眼看着就照着刘宪的肩膀和背翻了下去。
刘宪没有试图躲,索性闭上眼睛。
“刘知都!”
程灵忍不住唤出声,意料之中的火灼之痛却没有落到肩背上。
与此同时,地上传来“当”的一声响,雁鱼青铜灯应声咋在隔扇门上。门外的侍立的宫人忙推开门进来,有人扑到地上去灭灯盏上的烛火,有人去扶灯座,刘宪睁开眼睛,却见魏钊着榻上的柱子坐着,一手摁住手腕,腕上乌青了一大片,手背竟也被灯油烫出了一大串燎泡。
杨嗣宜在外面就听到了响动,进来看到这场景,忙丢了手上的软枕跑上前。
“这……官家……”
刘宪看向魏钊,魏钊喘息了几声,又是一连的地咳,直咳得眼睛充血。
程灵怔怔地坐下来,这一幕他是看入眼中的,但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魏钊竟燃会出手去替刘宪推挡那座青铜灯。
杨嗣宜看向程灵,“圣人娘娘,这是出了什么事……”
程灵摇头,半张着口愣是没出一声。
杨嗣宜抬起魏钊的手腕查看,那被灯油燎出泡触目惊心。
“快,快……快传太医过来。”
刘宪将怀中的茶盏取出,茶水已经凉,冰冷地贴在身上,他试图站起身,却发现袖口一角被魏钊的腿压在榻上。
“朕让你松手,为什么,为什么不松手……”
刘宪看着魏钊乌青的手腕,胸口也是一阵无法疏通的堵和闷。要怎么说呢?这个时候来论兄弟情感吗,不说魏钊那样骄傲的人,就是刘宪自己,也是不肯往这个面上去想的。
“奴婢……本就是该伺候官家的。”
“奴婢……”
这个自称,莫名地赐痛了魏钊,但是他说不清楚,到底是愧疚令他心痛,还是他的谦卑和退让令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有人为他的‘王道’承受过非人的折磨,更不肯承认,骨肉至亲,卑微地匍匐在地,沦为垫脚的石头。其实他是有话想对刘宪说的,可是无论脑有多少声音盘旋,出口时,却还是剜肉挖骨的话。
“你……就这么喜欢做魏家的奴婢?”
“不喜欢又如何,官家给我定一个别的身份啊!”
刘宪突然提高了声音,连程灵和杨嗣宜都跟着吓了一跳。
两人突然沉默下来,除了魏钊肺中呼出的灼气,喉咙里嘶哑的气音之外,每一个人或坐或立,都没有开口。
良久,魏钊摁住胸口弯下腰去,脑中的混乱和身体里的燥气又隐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杨嗣宜忙上前去扶住他,“官家,您喝口水,平一口气儿啊……”
魏钊一把甩开他。抬起那只伤手指向刘宪。
“奴婢是吧……好,把他……把他拖出去,给朕打!”
杨嗣宜还在发愣,“把谁……”
宫室内的其他宫人也面面相觑,刘宪在知都的位置上多年,如今在场的宫人要么受过他的恩惠和提携,要么就是见识过他的雷霆与手段,从前他执掌掖庭狱时,阎罗一般的人物,现在突然说要杖责他,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站着都没有动。
魏钊的手垂下来,刚一张口,口中的声音就被咳声给掩了回去。
刘宪侧头看向魏钊。
血缘和仇恨是相辅相成的,又是彼此矛盾的。越是有恨意,就越无法无视血缘,越直视血缘,就越分不清楚是要仇恨,还是宽恕。
所有人都僵在那里,包括不知什么时候立在殿门前的殷绣。
她裹着厚实的氅衣,了无所倚地站在宫灯下面,脸色苍白,手指微颤。
“魏钊……”
她突然当着众人的面,第一次唤了魏钊的名讳。
魏钊的脖子猛的一梗,喘息着向殷绣望来。
刘宪突然站起身,一把把衣袖从魏钊腿下抽出来,他几乎猜到殷绣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是,从头至尾,他都只想给予这个女人,而不愿她付出哪怕一点点。他转过身。
匆匆对殷绣摇了摇头。提声道:“你们愣着做什么!反了吗?”
说完,他声道:“杨嗣宜!去掖庭传杖啊!”
杨嗣宜还在发怔,被刘宪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然而刘宪并没有再给他反应的时辰,径直从他面前行过,顺势扯了他的衣袖往外。
两个人从殷绣面前走过,一个步履极快,一个踉踉跄跄。一个求救般地看向她,一个至始至终,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殷绣的话被堵在口中,心痛地觉察刘宪的心意。
程灵坐不住了,起身行到魏钊的榻前。
“官家,今夜的事如果闹得大了,传到朝堂上,恐有人议论啊,您看在刘知都一心一意为了皇家的份上,看在他往日的功绩上……您……”
魏钊将目光从殷绣身上移开,竭力平息下来。
“程灵,你是大陈的皇后!想清楚,你是在为谁求情!”
程灵一怔。
周围的宫人都没有退,齐刷刷地目光向她落来。十多年来,她在旁人一面一直不失半分体面,可是,怎么说呢,哪怕魏钊的话已经点在了她多年坚持的矜持之上,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羞耻。
她回头看了一眼。福宁宫的殿外。刘宪静静地跪候在地。
那场景,和明仁殿外一夜无比相似。
“臣妾是官家,是为大陈!”
话音未落,外面的宫人立在殿门口回话,说已备好。
殿门是洞开的,这一夜刮了雪风,阴沉多日的天眼看着就要迎来一场干净利落的大雪了。凌冽的风如锋利的刃一般掠过每一个人的面庞。杨嗣宜进来,忙将炭火盆笼进魏钊的身旁。
“官家……外面在候您的话。”
魏钊没有去回应程灵和杨嗣宜的话,甚至没有去看门口的殷绣。
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揉了揉通红地双眼。
“打!”
“官家!”
程灵尖锐地唤了他一声。
魏钊突然反手一把推开了她,力道之大,程灵一下子被带到了地上,载荷等人都慌了,连忙上来扶。
殷绣靠在门口没有动,却已然忍不住眼中的泪,虽然她还不明白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魏钊的挣扎,刘宪的隐忍,她都是看入眼中了的,此时不能问不能说,只余下一颗心,如刀绞,如针扎。
外面的人听到了里面的声音,不敢怠慢。
板风裹着凌冽的寒风招来,殷绣肩头一个震颤,头中嗡的响了一声,她甚至分不清楚,究竟是脑中的声音,还是庭中的声音。
然而,与这个声音几乎同时传来一声“停。”
众人一怔,回头向殿内看去。
魏钊将一手抓扶着榻边的柱子,手腕上的乌青扩散地可怕。他压抑着喉咙中的嗽意,慢慢抬起手臂,冲杨嗣宜艰难地摆了摆手。
杨嗣宜立马明白过他的意思。
连忙跑出去传话,“官家有话,刘知都赦了。赦了……”
第50章 不休愧
四更天, 福宁宫终于归于平息。
魏钊仍然烧得全身滚烫, 殷绣坐在炭火边, 一块一块地往炭盆中添着炭。宫室暖和起来,珠灵蹲在暖帐外头,仔细地用炭石压好帐角, 不令风入。
不多时,她转过屏风进来,轻轻地在殷绣耳边说了一句,“外头的雪下下来了。”
殷绣抬头看了一眼窗户。那面纸糊着的雕花窗外面, 簌簌地落着雪花的乌青色的影子, 凄清冷寂, 如同一面散了场的皮影戏布。
魏钊服过药后就陷入了长时的昏睡, 偶尔喉咙里呼出几个嘶哑的音,细听之下, 却是在唤着“母亲。”他是侧身朝里面睡的, 身子蜷缩, 不顾手上的伤,手指死死得抱着被褥, 殷绣弯腰去查看时, 怕他碰到伤处, 便想将他的手指抠开,不想却被魏钊反手握住, 力道之大令殷绣几乎吃痛。
“别走……母亲你别走……你告诉我, 我们没有对不起他。”
殷绣见他肩头僵耸, 胸口起伏,便不敢动了,只能低头轻声唤。
“魏钊……魏钊……”
魏钊没有睁眼,口中话音迷糊,断断续续。
“母亲……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留个下解……解不了的愧恨……”
他的手越握越紧。
“魏钊,是梦啊,快醒醒……”
魏钊仍然紧闭着一双眼睛。呼吸倒是稍稍平静下来,肩头也渐渐舒松,手却仍然紧紧握着殷绣的手指。殷绣将一只退收上,半跪在她上,她这个姿势是坐不下来,只能用另一只收撑着上半身的重量,撑着半跪坐于魏钊的床榻上。
天将要发白了,殿中的炭火烧至末尾。
珠灵进来添炭,带进来一股寒飕飕的雪气儿。
“夫人,吴婕妤过来了,知道夫人在这里就没进来,这会儿在偏殿候着。”
“好。”
话音未落,床榻上的魏钊翻了一个身。
“绣儿。”
“在。”
手被他松开,殷绣的腰一下子就塌了下来,她忙靠着榻柱坐下来。
“睡吧,明日的朝都免了。”
魏钊支撑着身子坐起来靠下。昨夜梦中的记忆不甚清明,耳中有一声一声如银针落铜盆的轻鸣。
“耳朵里响得厉害,睡不下来了。”
说着,他也把头偏向外头,忍不住又咳了一声,珠灵回身端上熬好的药,递给殷绣。
“太医说了,官家若醒了,就请官家趁热服药。”
殷绣把身子往前挪了挪,从旁边抽了一个软枕过来,将魏钊的后背垫得高些。珠灵像是猜到他二人有话要说,替殷绣笼好炉子和炭盆,便绕到屏风后面的灯下,去捡针线堆里的线头了。
魏钊就着殷绣的手,一口一口地把汤药喝尽。方重新靠下来。
“外面下雪了吗?”
“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绣儿,你若有话想问我,就问吧。”
殷绣靠在榻边的柱子上,“谢您赦了刘知都。”
“别的,不想问了吗?”
殷绣摇了摇头。“我是怕知道,不知如何自处。”
说着,他握住魏钊的手指,仔细避开他手背上的伤处,弯腰在他的榻边趴下来。
“刘宪若要走,你放他走好不好。绣儿陪着你,我不要什么名分,也不要什么荣华地位,我就这样陪着你。”
魏钊低头看他,明暖的灯火下,她柔顺地闭着眼睛。呼吸匀净,一夜的疲倦劳累,此时终于积成了睡意。
“我怎么放他走,解了他的职,放他去江湖自身自灭吗?若能这能赦免他,父皇当年早就把他放出宫去了。他手上捏的东西太多了,不干干净净地全部掏出来,就算我放他,他也活不下来。”
殷绣没有出声,过了很久,才轻轻吐了几个字,“是啊,我懂。”
魏钊压抑着,又轻轻地嗽了几声。殷绣忙撑起身子坐起来,伸手在他背上替他顺着气儿。
“圣人娘娘留了话,照理,还是要让吴婕妤和郑婕妤侍疾的。”
魏钊笑了笑。“程灵的心,用在这些事上,还是顶清明的。”
殷绣觉得这话有当中有几分微妙的意思,但是魏钊没有明言,她自然不能去问。
“也好,也不至于仅累你一人。”
殷绣笑了笑,“我到不累,只是你如今这个模样,让我想起几年前你在长春宫养伤时的场景。”
说着,她侧身从灯下取过杜经留下的药膏,将灯移近,又轻轻撩开他的衣袖,露出半截子手腕,那乌青的地方已经扩散开来,整个手腕都肿地下人。
殷绣直起身,将手腕上的玉镯退下来搁在一旁,以免磕碰到他的伤处。这才用竹篾子挑起药来,轻轻替他上药。
“青得这么厉害……您……为什么要替刘宪……”
“你不是怕问吗?”
殷绣的手顿了顿。
“绣儿,梁氏献给母后的那一枚青玉佩,你留意过吗?”
殷绣的手一颤,竹篾子不留神便戳到了魏钊的手腕上,魏钊吃痛地吸了一口气。
殷绣忙抽开手。
“娘娘查过,那枚玉佩是当年先帝赐给周妃之子魏敬和冯皇后之子的东西,一共两枚,是一对,玉佩上的刻纹是‘龙隐云’,寓意龙潜在云……”
魏钊点了点头,“既然你与程灵查了,我也就不用在宫里费气力了。你知道,徐牧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梁氏把这枚玉佩献给母后吗?”
殷绣垂下眼眸,“他想重提当年淑妃娘娘逼皇子出宫的事么。”
魏钊咳了一声,“不止。”
殷绣抬起头,魏钊通红的脸和眼睛都泛着一丝疲惫,却已经退去了梦中的迷糊与混沌,冷静而自持。但殷绣却分明从他的眼眶中看到一点痛苦而晶莹的光,这种光她从来没有魏钊的眼中看到过。
“他要……物归原主。”
殷绣没有去避这个话,迎了一句上去,“所以,魏敬还活着?”
此句出口,殷绣脑中某处突然轰然一声巨响,她凝向魏钊手腕上狰狞的伤处,有什么东西好像马上就要被想明白了,却偏偏被内心最真实的胆怯阻了下来。
魏钊喉咙里发出一个嘶哑的“嗯。”
“活着,我的兄长,母后的亲子,当真还活于世。绣儿,朕当如何?”
朕当如何?
殷绣不敢回答。
这个问题……有些太大了。无论朝代如何变迁,朝廷如何更替,当权者的手段都是不会变的,杀逆臣,屠手足。才能守住一方天地,施行自己的道理。若之后政通人和,则称为明君,若之后天下纷乱,则为昏君。
可二者在争权夺名的时候,真的有区别吗?如果没有区别,她殷绣又真的可以评判其是非对错吗?
她不敢想。
“绣儿,让吴嫣进来,你去歇吧。”
****
这三日间,魏钊都免了朝。
太医院的太医每日守在福宁宫请脉用药,吴嫣与郑婉人日日夜夜地守着,魏钊退了热,也就能靠在榻上看折子了。朝上百官多多少少听说了那夜福宁宫魏钊与留宪的,都觉蹊跷,却奈何是大陈宫的内务,外臣不边过问。胡相胡志玉与郑婉人的父亲御史台令趁着入宫议事的当口儿,稍稍问过几句那夜当值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