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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庆年没再说什么,只是“嗯”了一生。
“走。”
第46章 龙隐云
天中蕴着雪, 压抑得很, 却一直下不来。
魏钊在书房看书, 殷绣坐在灯下绣一方帕子,炉上煮着桔梗咸橘水,殿中已经烧了炭了, 外面越冷,里面就越发暖和。魏钊穿绛红罗衣,谢了冠顶,身子圈在禅椅中, 翻书随意, 口中偶尔诵读几句。
白庆年跟杨嗣宜进去, 见这副景象, 当即就想退出去。
杨嗣宜跟在他身后笑了笑,弯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后挂着笑才退几步, 掩门出去。
殷绣先看见了她, 起身见礼:“白大人。”
魏钊顺着他的声音抬头,出声免了白庆年的礼。殷绣行到炉边, 将自己的坐处让给了白庆年。
魏钊搁下书, 开口道:“江西盐道的人你荐的谁。”
白庆年道:“郑琰, 他在农商上的政绩有目共睹,而且, 他身后干净, 就有一个铁笔无畏得罪一堆人的御史父亲。官家抬举他, 他心里有数。”
魏钊点头,“嗯,拟好旨就放出去。”
白庆年应了一声“是。”
接着又须道:“官家,还有一件事……臣想跟您回禀。”说着,他抬头看了一旁的殷绣,魏钊并没又抬头。
“说。”
“诶,是。这几日,城南瓦肆兴说一出《偷龙转凤》,在宫外面火热的很,那说书的人坐的棚下头,夜夜挤满听书的百姓,而那出书里面的故事……多少有些隐射当年您的母妃,逼周妃送亲子出宫的事……”
魏钊手指微微一握,“民间的瓦肆棚门也都是凭人捧的,你去查了么。”
白庆年搓了搓手上的汗,“就是查了,臣才担心呢,那人背后抛钱的人,连避都不避的,明目张胆的送金银绵帛,打的都是徐府的旗号。官家,现在朝上的人反而说,徐大人病了以后,心思淡了,也学废帝当年的情志,喜欢上了那些唱诸宫调,说糊涂书的人了。”
殷绣虽不曾开口,到也听出去了其中的曲折。
这种宫闱秘辛事在民间流传开来是最要命的。若只是在大陈宫中传说,皇权大可用极刑来干涉,比如说当年伺候过魏敬的人都死的死,遣走的遣走。但这种事情一旦被民间视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百姓即天下悠悠之口,哪怕每一个人都是端着粗茶淡饭,笑谈不论其虚实,也是会使朝堂动荡的。
“白尚书,你去听过吗?”
魏钊这一句话问出来,白庆年肩明显的颤了颤。他忙起身跪下来。
“官家,臣是去查看,只听了一半,就已经满身冷汗了,后面的,臣实在不敢听了。”
魏钊笑了笑,也没叫他起来,反而自顾自地又把手旁的书捡起。
“你不敢听,是你也觉得,这是朕一个污处,一个痛脚,是吧”
白庆年把身子伏得极低,“臣不敢,臣不敢,臣是怕有人在背后使力,愚弄百姓,损皇家名誉。”
魏钊低手用书背敲了敲书案的边沿,“你啊,出去大胆地听完,再详详细细地过来回朕的话。”
白庆年口中连连应是,顺着魏钊的话,忙退了出去。
白庆年走后,魏钊坐在椅中凝神想了很久,殷绣将殿中的灯火挑明,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绣自个的绢怕,并没有出声打扰他。
午时过一半,魏钊手上捏的那只湖笔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书案上敲着。杨嗣宜推开侧面的隔扇门进来,寒风灌入,魏钊倾声呛咳了几声,吓得杨嗣宜手忙脚乱地阖门。
殷绣忙端上一盏水,魏钊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仍没压住嗽意。
他索性站起来,走到书案前面,伸手按着胸口,杨嗣宜捧了痰盂过去,魏钊硬生生地将喉中一口痰咳出来,方才稍稍平息下来。
“官家……您这几日太操劳了。”
魏钊摆了摆手,“传膳吧。”
杨嗣宜道:“今日是腊八,照理官家应该去圣人娘娘宫中,娘娘那处已经备下候着了。”
殷绣递水与他漱口,一面道:“您去吧。”
魏钊呼出一口气儿,“不去了,我看你一早熬了五味粥。”
殷绣低头笑了笑,“那是奴婢对太后娘娘的心意,不是对您的。”
魏钊闻话,也笑了,他抛下书,起身叹了口气,“好,好,朕知道了,杨嗣宜,摆驾。”
魏钊离宫,珠灵带着人捧水进来洒扫,殷绣收了线头站起来往外行,珠灵也忙跟着出来。
“圣人娘娘查出些东西来了。”
殷绣站住脚步。
“什么。”
珠灵与殷绣一道走到无人的廊下,“载荷姑娘亲自过来说的,娘娘查问了宫中过去伺候过周太后母子的人,大部分的人此时都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叫宋娘的,如今活着,在膳里做粗活。经她回忆,那无龙首的龙纹叫‘云隐龙’,寓意龙潜于云。当年先帝在周妃的儿子出世时,命宫中造了两枚这样的青玉佩,一枚给了皇长子,一枚给了周妃的儿子。”
殷绣一听这话,愣了神。珠灵见她不说话,也有些担忧。
“夫人怎么了。”
“没有,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父亲提过,当年魏敬出生时,冯皇后恐储位有变,曾与冯太尉一道力谏先帝立储,先帝当时只言:‘二子皆幼,一视同仁’。恐怕那两枚寓意龙潜于云的青玉佩,就是为了表示这个道理。
珠灵此时也有些明白过来,这枚玉佩对周太后的意义,但想到这一层,她就不敢往下面想了。
“圣人娘娘那里,奴婢要怎么回话。”
殷绣低头想了想,魏钊也开始查瓦肆那出《偷龙换凤》的事情了,徐牧会让梁氏把这个玉佩当着众人的面儿直接送到太后面前,又明目张胆的捧着那些说书人……这好像是徐牧刻意引着他们去查啊。
“算了,先不用回她的话。”
说完,她将手中的针线递到珠灵手上,起了步子快往外面去。
珠灵追了一步道:“夫人您去哪儿。”
“去内东门司。”
内东门司正人进人出,今日阖宫传五味粥,御膳房还劈了一处,另派宫人熬制传赐汴京百官的粥品。前来内东门司领物回话的人络绎不绝。殷绣从侧门进去,新任的内东门司官姓顾,身材有些胖,此时被人团团围住,正觉得憋气得慌,完全没有没有注意到殷绣。
殷绣隔着屏风,看见一道乌青色的影子投在地上,缝隙里露出灯火,刘宪刚灭了手中的灯折子,侧身在灯下翻册子。殷绣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只是越发清瘦。
“刘知都。”
刘宪抬起头,淡淡地笑开,“绣儿。”
说着,他将手中的册子放下,起身移开屏风一侧。“进来。”
“你身子好了吗?”
“无妨,过去一个旧疾犯了,今年的天寒,养起来难得很。”
“旧疾,什么旧疾,没有听你说起过啊。”
刘宪从新坐下来,“我们这样的人,谁能没个腿脚上的病痛呢,来寻我,有事吗?”
他眼底露着疲倦,殷绣便不再想问他青玉佩的事了。
“没什么,我做了些豆黄儿,想送给你,便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宫中。”
“你很久不做这个了。”
“是啊,总不得闲,”
刘宪仰起头,也从鼻中叹出一口气来,“是啊,大半年来,总不得闲。”
殷绣凝着他,的确,什么都没变,那双眼睛却不似从前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一种绝望。
“你怎么了。”
刘宪摇摇头,“没有,绣儿,你就当这一回刑部查掖庭旧案,我自知在劫难逃,对之后的事,淡了。”
“知都,官家是查了掖庭的旧案,但是,查也就是查了,之后不会有处置了。”
刘宪抬起头来,暖红色的灯焰烧烫了人的脸颊,却让后背越发寒凉。
“因为徐牧吧……其实,魏钊大可狠一点,先斩我这根草,再除去徐牧这条根。”
说这句话的时候,刘宪眼底分明有一道寒光闪过。
殷绣肩头一瑟。“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刘知都,以前您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刘宪闭上眼睛,自己平息了一会儿,再睁眼时,语气方软下来。
“绣儿,我从前想,在这大陈宫里多留一些日子,能让魏钊站稳脚跟,不再受人掣肘,让你不再忧心,平平顺顺得名分,得幸福。但是,如今我想走了,趁我还有命,还有心,我想离开汴京。”
“你究竟怎么了。”
刘宪挪过手边的册子,“没怎么,看这些东西,做这些事,烦了,我想切了这一层身份。我从前在南方置办了一处宅院,人隐在世,总比立在风口上舒服些。”
说完,他顿了顿。“绣儿,跟我走吧。”
殷绣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刘宪也没有出声,两个人隔着灯彼此凝视着,各怀个的心思和想法,一个在猜,一个在赌。
良久,殷绣轻轻地摇了摇头。
刘宪像早就知道一样,一脸释然地笑着点头。
“很久没吃到你做的豆黄儿了,你既然说了,我明日就在这里等着你。”
殷绣还有什么话想说,谁知刚一张口,就见一个小内官从屏风外面转进来,刘宪看了他一眼,轻声斥了一句“放肆。”
那小内官忙缩到了屏风后面。
“知都恕罪,奴婢不知您在,是杨供奉让奴婢来传话,官家寻魏夫人呢。”
第47章 神明眼
刘宪“哦”了一声。
“你去吧。明日我等你。”
殷绣站起身, 往外行了几步, 行到屏风的边沿又顿住脚步。
屏风是石质的, 光滑的表面映出刘宪单薄的身影,他垂着头,背脊微微起伏, 殷绣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孤独的人,可是,如今这种孤独好像到了极致,极致到马上就要切割他, 然后让他灰飞烟灭。
殷绣心里一痛, 回过身去。
“刘宪, 殷绣这一生, 真的辜负了你。你从前一直跟我说,不得我的允许, 你一生不恕自己。可是, 这却是我最该对你说的话。”
刘宪抬起头。人和火花这样绚烂一时的东西映照在一起, 就会有薄命之感。
此时阴柔清平的美,在女人眼中也一样是惊心动魄的。
“绣儿, 不要说这样的话, 刘宪欠你的东西……”他喉咙里哽了一下, 后面的声音隐了下去。
殷绣望着他的面容。“你哪里有欠我什么,我都是我在欠你, 刘宪,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可是,你和我在这大陈宫里对着这么多年,你从前是个何等无惧无畏的人,我殷绣心里明白。无论如何,就算我不自量力都好,我一定要保全你,否则,我这一生也不恕自己。”
刘宪咳了一声,“绣儿啊,亏欠毕竟不是爱,那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想要的既然要不到,我就宁可把自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身为帝王,魏钊为你所做的,其实也不少了,徐牧这次一旦迁到云南,军政根基拔除,魏钊最大的坎儿就算过了,当年殷相的谋逆案也就能得以重查,你就能为妃为后。在这之前,你不要逼自己,待在他身边,一步都不要迈出去。”
殷绣抿住唇,深深地看了他良久。
“你们……究竟怎么了?”
刘宪垂下眼睛,“你们,是指我和谁啊。”
殷绣快步走回他身边,“你和官家,究竟怎么了。”说着,她蹲下身,抬头去看刘宪的脸,“你不要骗我,我看得出来,官家并没有要对你下手,但是为什么你会说出这样泄气的话,刘宪,你心里明白的,你一旦退出朝堂,所有受过你恩惠的,被你打压过的人,都会立马转手向你拔刀,你活不了的!所以,究竟是怎么了?”
刘宪低头看着她,“绣儿,不要那么聪明,慧极必伤。”
殷绣抓住他的袖口,“不对,刘宪,慧极必伤,这说的是你啊……”
刘宪没有说话,外面的内官提高了声音,尖声道:“魏夫人,走吧,官家又遣人过来催了。”
殷绣没去理会那人,仍旧望着他那双低垂的眼睛。
刘宪,松开她握在衣袖上的手。
“快走吧。”
殷绣扶着桌沿儿站起身,“那你明日在这里等着我。你若不在,我就去寻你。”
刘宪鼻中“嗯”了一声。抬头向她笑笑,
“好。我等你,等你给我送豆黄儿。”
说着,他弯腰把她扶起来。
“绣儿,刘宪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又无从开口……”
说完他自顾自地又笑了笑,“走,我送你出去。”
刘宪将殷绣一路送至内东门司外的宫道上,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天边绚丽的晚霞将眼前的道路染成金红色,刘宪在一个转角口顿住脚步。含笑弯腰向殷绣行了一个辞礼。
殷绣回头看了他良久,他也没有直身,小内官心里已经快急疯了。
“夫人,走吧,您再不走,奴婢就要掉脑袋了。”
殷绣这方回过身。刘宪抬起头,远松她行入耀眼的霞光之中。
殷绣跟着那小内官一路过去,魏钊却在丽正门前等她,天已擦黑了,杨嗣宜一手提着黄绸宫灯,一手牵着两只马,站在魏钊身后。二人都换了常服,杨嗣宜着青色的袍子,魏钊则穿了一身玄色,人和渐黑的天幕慢慢融在一起。
“去哪儿了。”
魏钊走到殷绣面前,抬手将她唇畔的碎发捋去。
“去内东门司了。看官家今日嗽得厉害,去取了一些枇杷叶。”
那小内官也是个明白事的人,听殷绣这样说,自然也不去提刘宪的事。
魏钊牵起殷绣的手,冲杨嗣宜扬了扬下巴。“走。”
殷绣怔了怔,“官家,去什么地方。”
杨嗣宜道:“今儿不腊八么,的瓦城南肆肯定热闹,官家说,带您去瞧瞧呢。夫人自从入宫后,还没怎么出过宫吧。”
殷绣不及说话,魏钊已翻身上马。一手握缰绳,一手向她伸来。
“来。”
两人同骑在马上,杨嗣宜牵马跟在后面。将将入夜的腊八节,天边绚烂的光还没有完全退尽,红云在山侧,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渐向正月,人们的衣着也鲜亮起来。暖色的灯火映衬着稚儿幼童天真无邪的脸,就连那些嬉戏玩闹的声音也熠熠生辉。
风也被各家各户烧柴点炭的热气度化得不再那么寒凉,入鼻满是五味粥的香气。
魏钊握着缰绳的手就放在殷绣的腹前,殷绣交叠手掌,轻轻盖住他的手背。
魏钊低头,“怎么,冷吗?”
“不是。”
“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父亲不死,我不进宫,如今会不会也在这些人群之中。”
魏钊抬头笑了笑,“绣儿,你在骂我啊。”
殷绣侧头看他,“你怎么听出来的。”
魏钊勒了勒缰绳,马蹄慢下来,“母妃死前对我说,在宫中活着,就是拼杀,为了保全我,她从未手软过。同样的道理,冯皇后为了保全他的儿子,也没有放过我与母妃。在我眼中,这些都不是私情私恨,是我和我的兄长们,必行的一条路。”
他声音不急不徐,手臂慢慢环住殷绣的身子,让她有所倚靠,坐得舒服些。
“成王败寇,分开胜负之后,生杀与否,就再也不能论亲情了。剩下的只是责任。对魏氏先祖的责任,对天下臣民的责任,这是母妃教给我的东西,从前我觉得这个道理很大,大到我不敢问,也不敢去细想,但如今,我愿意在你面前去评述这个道理,我母妃这个人,只活了三十多年,在我眼中,她却比舅舅,还要狠,但她绝不是一个恶人。”
一面说,他一面低头,鼻息就在殷绣发间。
“我也不是一个恶人。可我也做不了当年长春宫,倚靠你养伤糊口的魏钊了。我们魏家的人,若想随性而活,就会活得像父皇那样,荒唐无道。若不像父皇那样活……”
魏钊的双手微微握紧,殷绣感知道腹部的力道,也低头去看。
“这双手,偶尔就要握修罗的刀。”
殷绣闭上眼睛,“魏钊,绣儿都明白。”
魏钊弯下身子,将下巴靠到殷绣肩头,“绣儿,在宫中,我很难与你说出这些话,你的人生是被我撕扯成这样的,我是靠着你,才活下来,无论我怎么对其他人,绣儿,你永远是我不疑不惑的人。我一直希望你,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管,就活得像这些人群中的人一样,奈何你心思敏慧,从前,我护不住你,甚至让你为我受杖刑之苦,后来,我又遮不住你的眼睛,让你忧思不解。”
说到这里,魏钊的声音竟然有一丝颤抖,殷绣背脊僵直。身旁已经陡然热闹起来,城南瓦肆已经近在眼前了。
“魏钊……我……”
她也有些哽咽,其实说白了,她与程灵,她与刘宪,她与殷茹,甚至与杨嗣宜之间,都有默契与秘密,这些是她人生的私情私恨,也是她与魏钊之间一道沟壑。但是,因为这些秘密是她瞒下来的,这个不疑不惑他的男人,就全然不知道。在爱情的立场上,要说到坦诚和亏欠,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责怪他呢。
侧头看向歌舞升平的汴京城,百姓的笑脸,幼童的欢愉,甚至女人脸上的红晕。
苍天在上,魏钊这个君王啊,是对得起神明天地的啊……
“少爷,您和少夫人下马吧,前面就是瓦肆了,骑马是行不进去的。”
杨嗣宜抬手替魏钊牵过缰绳,却在殷绣眼中看到了晶莹之光。
“夫人……”
殷绣忙抹了抹眼睛,喉咙里呛出一口又酸又疼的气,甚至还带出一缕哭音。好在周围人声喧闹,魏钊没有听见。他翻身下马,对殷绣伸出手,“也不该对你说这些,来,带你进去听那出《偷龙转凤》。”
她也不肯再与自己的内心纠缠,便借着他的力跳下马来。
魏钊没有松手,二人一道并行进去,男子俊逸,女子静秀,一双璧人引人侧目。
这座城南瓦肆是在废帝时兴旺起来的,后来徐牧的军队逼至汴京城外,这些跑江湖的人都脚底抹油的跑了,但毕竟是没有场子就饿饭的人,跑也未跑多远,大多留在汴京城旁边的几处庄子镇子上,搭些私台子,挣口糊口的饭钱。
汴京城安定下来,这些人又都从四处汇聚回来,棚子一搭一撤不花什么时日,一月的功夫又成了日夜不分的欢乐场子。
西面架起了一座小高台,台上挂着黄油布,布后面点着一盏灯,那说书人的影子就映在黄油布上,月已上中天,买油糕饼的人把车靠在台边,小儿们一窝蜂的聚了上去,台下摇扇揽细腰的男人笑道:“今儿还接着说么。”
布后面的人轻轻笑了一声,“说,今儿又贵客来,才要说最精彩的地方。”
殷绣抬头看了一眼魏钊,魏钊带着他在一旁的棚柱上靠下。杨嗣宜栓马去了。
殷绣看了看四周,抬头道:“是不是个局?”
魏钊看着台上的那个人影,“是个局,但不是生死局,比起要我的命,这个幕后的人更想让我仔细地听下去。”
殷绣扣了一双手指,“我总觉得有些不详。”
魏钊的手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陪我听听吧,不说你了,我也觉得不详,绣儿,不怕你会笑,这个时候,我都有些怕。”
台上哗啦响了一声木棒子的声音,油布背后的人拿捏起了强调,哄闹的众人也安静下来。
“上回说道,韦府的二公子被送出了韦府,抱到另外一户王姓人家,这三公子的母亲,许夫人还是不放心,又让王府的人下毒手。,这王府的两位主人啊,都是念佛的好人,不忍心这无辜的小娃娃死在自己府中,就又偷偷的送了出去,然后回禀许夫人说,二公子已经被毒死了,许夫人这才作罢。”
底下的男人们张口道:“那后来呢?从来传奇都故事都是男儿长成归来手刃仇人的,你这故事,有没有新意啊。”
油布背后的人轻轻笑了笑,“我后头的故事定让你说不出话来。”
说完,又是一声木梆子的响动,殷绣的肩头猛地一颤,魏钊忙搂住她。
“我不想听了。”
魏钊侧头对杨嗣宜,“好,带她出去。”
杨嗣宜有些犹豫,“少爷,您一个人……行吗?”
魏钊没有说什么,只是鼻中“嗯”了一声。
杨嗣宜扶住殷绣的手,“来,少夫人,我们出去吧。”
第48章 月杀人
瓦肆如同一个绚丽的光洞嵌在汴京城的天幕之下, 杨嗣宜陪殷绣在道旁一棵古柳树旁坐下, 弯月当空而照, 夜渐浓,杨嗣宜将一件白狐狸的裘子披在殷绣肩上,抬头担忧地望着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棚门。
“夫人, 怎么突然不陪少爷听了。”
殷绣的眼眸中映着辉煌的灯。
马上就入正月了,这荒唐痛苦的一年,眼看也要这么翻过去了,刘宪说, 魏钊的坎儿也要翻过去了, 可是殷绣的心却在这明晃晃的人世间越发凌乱无依。
“不知道为什么, 在那台下, 心悸得难受。”
杨嗣宜直起身,没有试图去理解殷绣的心思。
在他能够思量的范畴之内, 刘宪, 魏钊, 殷绣,这三个从一开始就纠缠在一起的人, 好像走到了一个奇怪的临界点, 冥冥之中, 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把步子停了下来,好像任何人贸然走一步, 就会有什么东西崩塌。
他不由得又把目光投向了瓦肆。
人来人往, 恍恍惚惚, 魏钊的身影在其中忽显忽影。脱去厚重的黄袍,他整个人也先得轻盈起来,靠着棚柱抱臂而立,坚硬的榆木抵着他的肩胛骨,他也没有去调整姿势,年过二十,不再能以少年人自居,“倚靠”这个词,也不能再收入以后的生命了。魏钊觉得,像如今背后那样坚硬冰冷的支撑感,已经很久不曾感觉到了。
他稍稍紧了紧了身上袍子,抬起头,望向那方雨油布。
油布后的人拧过身体,似乎也正向他看过来,目光虽不交错,油布内外一坐一立的两个影子却像在抗衡。
“先生,那你赶紧说啊,这个孩子没有死,后来去了哪里啊。”
油布后的人讲手中扇子一展。
“不急,不急。”
说着,他话声一转,朗声道:“这位黑衣的公子,可有兴趣一猜。”
众人随声回头,向魏钊的方向看去。听书本来就是图个与人交互的乐趣,说书人既然点引至此,听书的人也就将兴子引导了魏钊身上。
“这位公子衣着华贵,应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嗣,大家族中,为了利益地位,上演兄弟阋墙的戏码,可比在下讲得要精彩,公子,您信口拈来一段故事,在下就有了糊口之资了。猜上一猜?”
话说到这里,听书的人到有些唏嘘。
魏钊松开抱在于怀中的手臂,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锭子,随手往前一抛。金子打在高抬的木栏杆上,发出一声悦耳动听的响声。
人群中有一人惊叫,“哇,好大的金子。”
“买先生的结局。”
油布后的人没有马上出声,听书的人开始往台前挤,纷纷伸长了脖子去争先去看那枚金锭子。
木头梆子又是一声震颤心扉的响。那人终于笑出了声。
“在下的结局,由在场任何一个买下,都不会失望,独独公子买下,恐会大失所望。”
“说书的都无情,听书的都矫情。我既已在先生的幕下,失望与否,先生容我听后斟酌。”
油布后的人点了点头。
“好。”
此字话音一落,他强调立起。
“富贵公子落到哪一步是最凄惨的,无外身为下贱之奴。话说这位二公子被送出王府之后,被一户读书人家收养,在人世间过了几年清清白白的日子。其养父甚至还给他定了一门良亲,姑娘自幼名满京城,家族兴旺,门第高洁。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许夫人得知此事,逼其养父道出二公子下落,养父至死不松口,终被许夫人毒死于汴京城外。那年汴京城正起食疫,病死之人不计其数,这个秘密也就随着养父的死,被一抔黄土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