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营洲城内什么人都有——
唯独没有闲人。
晏锦还要再说些什么时,蒙大柱快步走了过来:“将军,府中有人传话,需您立即回府一趟。”
萧牧颔首,对晏锦道:“阁下请便。”
“是,萧侯爷且忙正事。”晏锦满脸写着自来熟,拱手道:“待侯爷得闲,在下再登门拜访。”
面对对方如此厚颜攀附之举,萧牧竟应允道:“随时恭候。”
见萧牧转身离去甚远,晏锦仍在目送对方背影,衡玉有些好奇地问:“你总盯着萧侯爷作甚?”
晏锦摇了下扇子,摇头叹息。
衡玉愈发不解之际,只听他拿棋逢对手的语气说道:“此人生得如此俊美,实在是有些威胁到我了。”
“……”衡玉险些没忍住翻白眼。
偏生对方又转头含笑问她:“小玉儿,依你之见,吾与萧候孰美?”
衡玉作势认真想了想,笑微微地回他:“还是萧将军更胜一筹。”
“你怕不是喜新厌旧。”晏锦拿扇子捂着心口,神色颇为受伤。
衡玉再懒得理他,转头问吉吉:“可找到地方了?”
吉吉点头,伸手指向前方长街:“就在这条长街的街尾处。”
今日晨早随萧夫人来至靖水楼外,姑娘借口想吃蜜饯,实则是让她去寻信上的去处。
“哦?是什么好地方?”晏锦凑过来问。
第028章 认清了
“赌坊,你去不去?”
“这怎能少得了我!”晏锦忙跟上去。
几人来至街尾处,果然见得一家赌坊正开着门,招牌上写“千金顾”三字。
衡玉看了一眼,只觉得将“顾”字改成“无”,或更贴切些。
“没银子来赌什么钱!滚出去!别耽搁我们做生意!”
随着伙计的一声骂,一道人影被丢了出来。
那人爬起身来,骂骂咧咧地离开:“老子迟早睡了这姓顾的婆娘,到时候整间赌坊都是我的!一个婆娘出来开赌坊,横什么横……”
衡玉几人走了进去,四下银子铜板摔在赌桌上的声音、骰子摇动的声音、笑声骂声混作一团。
在这样放眼全是男人的环境中,一道女声尤为醒耳:“让人去周家拿钱,今日再不还钱,剁了那姓周的一只手带回来!”
“是,东家……”
几名身强力壮的伙计走出赌坊。
方才说话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枫红衣裙,身形高挑,正风风火火从二楼走下来。
女子抬眼间,一眼便瞧见了衡玉。
她脚步放缓了些,走到几人面前,一双精明的凤眼打量着衡玉:“小娘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来赌钱的。”
“怎么不像?”衡玉取出秋香色钱袋,提在手中晃了晃,笑着问道。
那女子也噗嗤一声笑了,道:“这大堂里乌烟瘴气的,小娘子若想赌钱,随我去二楼。”
衡玉点头:“好啊。”
转头看向晏锦:“在此处等我。”
“成。”晏锦笑着应下,并不多问细究,带着仆从走去了一张赌桌前,挤在人群中下起注来。
衡玉带着吉吉随女子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单独的赌室内。
室内并无其他人在。
女子刚将门合上,便盯着衡玉印证地问:“小玉儿?”
衡玉也望着她:“顾姐姐?”
“还真是!”女子走到衡玉身边,围着少女瞧了一圈儿,末了又拿手指戳了戳少女白皙柔嫩的脸颊,感叹道:“从前单是看了阿瑶送来的画像我还不信世上有如此美人儿!原来真人比画像还要好看……啧,我还当是阿瑶为了同我炫耀妹妹在吹牛皮呢!”
衡玉颇有些愕然。
她固然知晓嫂嫂常与这位手帕交通信,但嫂嫂竟还偷偷画了她的像拿来“炫耀”?
这种古怪的攀比,果然很嫂嫂。
“这是嫂嫂给顾姐姐的信。”衡玉取出离京前喻氏给她的信笺,递给了顾听南。
“你家中人也当真心大,竟当真敢让你一个女儿家来营洲……”顾听南叹了口气,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当真不怕吗?”
她与阿瑶乃是幼时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情谊,后来阿瑶举家迁往京师,嫁了人之后也不曾与她断过联络。
三年前,阿瑶来信托她帮忙查一个刺青图纹,前不久竟当真叫她得了线索,于是去信京师告知。
却不成想,等来的竟是吉家最小的娘子。
她虽不知吉家查这刺青到底有何内情,但如此重视,想来事情不会小了去。
尤其此处又是危机四伏的营洲。
“顾姐姐不也是女子?却能在这营洲之地开起赌坊——”衡玉笑着反问。
“你同我这摸打滚爬泥堆里长大的糙人比什么。”顾听南摇了摇头,却也痛快,道了句“你先坐着等着”,便离开了赌室。
再回来时,自袖中取出一张折起的画纸:“这便是那人了,我粗略打听了一番,此人是蒙家老仆,在蒙家呆了已有二十多年了,倒是会经常离开营洲走动。”
衡玉展开来看,只见其上是一名样貌普通的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年纪。
经常离开营洲……
阿翁出事是在八年前,那刺青图纹是唯一的线索,无论如何她都要一查。
“你仔细收好,当心行事。”顾听南交待道。
“顾姐姐烧了吧,留着怕有麻烦。”衡玉将画纸交还,郑重行礼道:“顾姐姐数年来替此事费心了,衡玉感激不尽。”
“我开着赌坊,也有些人手,举手之劳帮着留意一二而已,有甚可谢的。”顾听南摇摇头,迟疑道:“只是这画像……就这么烧了?你可认清了吗?”
衡玉点头:“认清了。”
画纸被丢入火盆中,很快被火舌吞噬。
炭盆烧得通红,略微驱散了些室内冷意。
严明照例每日替萧牧换了药,那肩膀处的伤口虽看似只是普通箭伤,却迟迟不愈,且伤口周围隐隐泛着异样的黑紫,有溃烂之象。
是以,每日换药之际,更要除去伤口上的溃腐。
纵是看了许多回,严军师仍觉不忍,想也知道有多疼,但将军从不曾皱过一下眉。
正如将军将一切都藏在心中,从不曾对人说过半个苦字。
“接下来除了疼痛之外,将军或会变得惧冷。”严明交待一旁的印海:“自今日起,房内火盆不能断了。”
印海收起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此时点头应下,也有些忧心忡忡。
萧牧刚穿好衣袍,蒙大柱便走了进来:“将军。”
“可问清他们的来意了?”萧牧问。
他之所以赶回府中,便是听闻京师又有使者前来。
“说是奉旨褒奖将军此番夺回千秋城又立大功,却是要将军派人押送璇浦入京受审,还说明日便要动身!”蒙大柱道。
“押璇浦入京?”印海困惑皱眉:“璇浦虽是悉万丹部的首领,却非契丹皇室中人,总归也做不得什么人质,朝廷要他作何?”
一个打了败仗沦为俘虏的部落首领,于契丹而言已无丝毫用处,甚至会被视作为耻辱——昨晚潜入府中的那些契丹人,究竟是救人的,还是为防璇浦说出什么军机要密而灭口的,且都还说不定。
严军师也道:“与契丹交战的是营洲卢龙军,纵然是要审问契丹军机,也该由将军来审,千里迢迢押去京师……实在蹊跷。”
莫非是……
想到一种可能,严军师眼神微变。
“我有话要同严军师商议,你们去外面守着,留意四下。”萧牧开口道。
印海与蒙大柱齐声应下,退去了房外把守。
严明也跟着退了出去。
第029章 是他眼界局限了(给盟主渃清涵的加更)
“圣人如此着急要押璇浦入京,会不会是因为……”严军师声音压得极低。
萧牧一贯表情不多的脸上此时添了冷意:“是恐璇浦口不择言,会说出时家冤情,让他的仁君之名毁于一旦吗。”
这些年来,他所查到的一切,都将最终的主使者指向了最高位置的那一个人。
即便非是那人亲自经手,却必然也得了他的默许……
只是没有明确的证据之前,他仍旧心存一丝疑虑,本以为抓到璇浦或能得到真正的完整答案,谁知璇浦也所知不多。
可现下,这位圣人却急于要押璇浦入京——
当真不是出于心虚吗?
璇浦固然不知真正的凶手何人,但也只需一句“时敏晖是被我诬陷的”,便足以掀起轩然大波。
皇帝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出现。
所以,押送璇浦入京的结果,极有可能便是死于入京途中,带着那个秘密彻底消失。
严军师心中也有分辨,想到那些旧事,及这些年来查到的线索指向,心中亦是沉郁发闷。
“若军师是我,会怎么做?”萧牧的语气里似有一丝迷惘。
严军师看着那肩上承担了太多的年轻人,道:“将军有自己的选择,无需过问他人,只需遵从本心。而无论将军如何决定,都是对的。”
“可留给我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这语气很平静,谈及生死也无波澜,却叫严军师心中紧揪:“将军莫要这么说……”
“也不知派出去的人可找到白神医了……”守在外面的印海叹着气说道。
“恐怕——”蒙大柱话接到一半又咽了下去,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可若当真寻到了那位神医的下落,必然会有人第一时间传信回来的。
严明望向西滑的秋阳,眉心隆起。
凡是习医者,多多少少都听闻过白神医的大名。
传闻中这位白神医有起死人肉白骨之能——
但也只是传闻,连他也没有真正见过。
可解药未找到之前,再渺茫的希望也不能放过,所以,自将军上月中毒起,便派人暗中离开营洲,去寻找这位白神医的下落。
“将军是在战场上为暗箭所伤中的毒,若不是契丹人,那又会是谁!”蒙大柱想着又红了眼睛,有些恨恨地道:“说不定就是朝——”
“大柱,慎言。”严明转头打断他的话。
蒙大柱眼眶酸涩,捏紧了拳头。
退一万步说,即便不是朝廷的人下的毒,朝廷对将军的猜忌也是明摆着的!
正因如此,将军才会让他们谨守秘密,不可将中毒之事传扬出去,否则定会给营洲招来祸事……但凡朝廷靠谱一点,将军又何至于如此,连寻医都得掩人耳目!
“吱呀——”一声响,几人身后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
萧牧和严军师走了出来。
萧牧吩咐道:“告诉京师来的使者,昨夜契丹刺客潜入侯府,已将璇浦当场灭口——于契丹战俘中寻一具相似的尸身修饰罢样貌,交给他们验看。”
“是,属下这便去办。”印海正色应下,转头看向严明。
严明会意点头,二人一同离去。
天色将暮,萧牧少见地披了件玄色披风,独自一人登上了侯府的望月阁。
这是侯府最高的一处阁楼,站在最高层,可以俯瞰侯府的全部院落,再往远处看,可见城外高山远景。
萧牧站在那里,望着夕阳缓缓坠入西山,天地间陷入昏暗,再被夜色一点点侵蚀笼罩。
府内掌了灯,城中也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一盏灯火,便是一个家。
在这万家灯火中,萧牧诸般心绪平复下来,负在身后攥成拳的手指缓缓松开,整个人却也变得如夜色一般沉寂。
他陷在这无边无际的死寂中,仿佛与这世间割裂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敬勇寻了过来:“将军。”
他起初也不知将军在此,是严军师告诉他的——严军师说,将军每每有心事,总会独自来此。
见那道背影没有回头,也不曾应答,王敬勇顿了顿,自行往下说道:“今日属下一直按照将军的吩咐,暗中跟着吉画师和那位晏公子,二人离开官衙不久,便去了一家名为‘千金顾’的赌坊,在里面待了近一个时辰。”
萧牧总算有了开口的欲望:“……吉画师交得究竟是些什么朋友。”
且不说那人来营洲的目的,单说带着一个小姑娘去赌坊,这像话吗?
王敬勇回忆了一下,如实道:“据属下暗中观察,是吉画师带着晏公子去的赌坊。”
萧牧:“……”
是他眼界局限了。
“从赌坊出来之后,二人去听了戏,之后又去了城中最大的酒楼。”王敬勇道:“暂时没有发现异样。”
萧牧颔首:“知道了,继续盯着晏锦,不要打草惊蛇。”
“是。”
萧牧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府中某座院落。
赌钱,听戏,酒楼。
她倒是十分快活。
想着这些,望着那座灯火通亮的院子,又思及今日她面对齐娘子之事的坚持,萧牧身上的沉寂感不觉间褪了些去。
陪着衡玉刚回到侯府的吉吉,去了侯府的后厨房。
当下早过了用晚食的时辰,吉吉到时,厨房内只一道人影蹲在小炉子前。
“蒙校尉?”看着那道似乎有些垂头丧气的背影,吉吉开口试探问道。
蒙大柱连忙拿袖子抹了把脸,站起身转过来,扯出个笑意,略有些局促地道:“来拿吃食吗?怎不吩咐女使过来取?”
“不是,我来替我家姑娘熬一盅姜汤。”
“吉画师染风寒了?”
“这倒没有,我家姑娘有些旧疾,受不得寒,今日回来时吹了冷风,我便想着替姑娘煮碗姜汤暖一暖身子。”
蒙大柱点点头:“营洲城是这样的,入冬早且不提了,落日之后寒意尤甚,下回你们若回来得晚,定要备件更厚实的披风才行!”
说着,转身替吉吉找出了两大块老姜笑着递给她。
吉吉接过道了谢,见他身边的小炉子上瓷罐咕嘟嘟响,便随口问道:“蒙校尉在煎药?”
蒙大柱张了张嘴,连忙道:“对……是我自己的药!”
实则他是给将军熬的,但不能让人知道将军中毒之事。
可他又实在不擅撒谎,尤其被吉吉这般瞧着,就紧张地红了脸。
“蒙校尉,你的脸为何这般红?”吉吉十分不解。
第030章 忌日
“我……有吗?”蒙大柱结结巴巴地道:“可能,可能是炉火烤的!”
吉吉顺着他手指的炉子看去,又看一眼那药罐,不禁在心中“嘶”了一声——蒙校尉这般反应,莫非是……患有什么隐疾吗?
难道这就是蒙校尉不曾婚娶的原因所在?
蒙大柱不知为何面前的女孩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忽然有些怜悯,他有些笨拙地岔开话题问:“对了……你是叫吉吉对吧?”
吉吉点头,也不再提他煎药之事,道:“这是姑娘给我取的名呢,好听吧?”
说着,弯身去清洗姜块。
蒙大柱点头,咧嘴笑道:“好听。”
又问她:“你是自幼便在吉画师身边吗?”
“倒不算是,我并非是吉家的家生子,而是自由身。”吉吉洗干净了姜,拿到案板上切起来,边道:“我很小的时候遇到了拐子,是姑娘救了我,又费心帮我找到了原籍所在,但我父母家人都不在了……于是姑娘便将我留在了身边,从那之后,吉家就是我的家,姑娘就是我的家人了。”
蒙大柱没想到她有这般经历,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慰。
但女孩子也并不需要他来安慰,说着说着脸上便有了笑意:“我让姑娘重新给我取名,姑娘问我喜欢什么字,我便说喜欢吉家的吉,听起来就很吉利。姑娘怕一个不够,就一下赐了我两个!”
姑娘说,希望她日后一切吉祥如意。她想着,用这么吉利的名字呆在姑娘身边,说不定也能替姑娘驱散不祥呢。
见她笑,蒙大柱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吉吉将姜块放入罐中加了水,蒙大柱帮她端到炉上熬煮起来。
左右都要等着,二人便搬了小杌子,坐在炉子边闲聊起来。
“今日齐娘子之事,多亏了你。”吉吉愤愤又解气地道:“否则真要便宜了那张老二!”
蒙大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就是被骂了一句而已。
吉吉也想到这一点,看着他傻里傻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她笑时露出一对虎牙,蒙大柱莫名不敢直视那双眼神,视线闪躲间落在她的手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吉吉,实则那日在府外第二次见到你,我便在想,能不能同你……”
吉吉听得笑意一凝。
再看他表情,她放在膝上的手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总不能是对她……二见倾心吧?!
女孩子年纪不大,却因经历丰富而懂得颇多。
然而懂归懂,无措也是真的。
很快,小姑娘的脸颊也被炉火“烤”红了。
她手指握在一起,有些紧张地问:“……什么?”
“能不能同你……掰个手腕啊?”蒙大柱看着她,鼓足勇气道:“我看你力气极大,便一直想同你比比!”
吉吉:“……”
见她表情异样,蒙大柱忙道:“可能有些冒昧了,你不想比也无妨……”
“谁说我不想比了?”吉吉回过神来,当即就开始撸袖子:“来!”
夜色中,透过窗棂可见二人在案板前掰手腕的身形。
两刻钟后,吉吉端着姜汤回来,衡玉裹着被子接过小丫头递来的汤碗时,问道:“手怎么这么红?可是烫着了?”
“不是,是和蒙校尉比掰手腕。”吉吉一脸神气:“五局,婢子都赢了,可是叫他服气了呢!”
衡玉听得笑了一声:“是,我家吉吉最厉害了。”
次日,是衡玉要随蒋媒官一同去蒙家的日子。
二人一早便准备妥当,行经前院时,恰遇到了也要出门的萧牧。
他今日着一身素白衣袍,外罩一件墨色披风,通身上下无半点纹饰,就连束发所用也是黑缎。
衡玉看在眼中,只觉得虽非寻常可见的素服,却也极像是要去祭奠何人。
再看他身侧跟着的王敬勇,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提着食盒——
“蒋媒官今日是要去蒙家吗?”萧牧问。
“正是,既是将军的吩咐,我又怎敢怠慢呢!”蒋媒官笑得极殷勤。
“那便有劳了,若亲事说成,萧某必予重谢。”
蒋媒官一听笑意愈发浓盛,客套一番后,又笑着目送萧牧走远,复才对衡玉低声道:“如今瞧着,倒像是真心实意要替部下促成亲事的……”
衡玉赞成地点头。
是啊,这样惜字如金的一个人,如此特意叮嘱,可见的确重视。
这位将军大人不仅心系民生,更是一位好主帅。
不过,今日是谁的忌日吗?
侯府内其他人对此似乎并无准备。
大门外,萧牧上了马,带着王敬勇一路出了城,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打开食盒,萧牧蹲身下来,亲手将带来的瓜果点心摆在那座墓碑前。
奇怪的是,其上并无碑文。
萧牧自王敬勇手中接过酒坛,拔下酒塞,缓缓倒了半坛在墓碑前,而后冲着墓碑扬了扬酒坛,仰脸喝了一大口。
千秋醉入口辛烈,让他微微咬了咬牙。
“又一年了。”
他像是在和墓碑的主人对话,眼神有些悠远,似透过那冰冷的墓碑看到了诸多旧时画面。
回应他的只有山风拂动枯草的声音。
同一刻,蒋媒官和衡玉正坐在蒙家前堂内,同一名妇人说着话。
妇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一张荣长脸,抹了桂花油的发髻梳得油亮,簪一对金镶玉钗,显是特意打扮过,很是重视此番蒋媒官前来。
这正是蒙母,单氏。
“还要劳烦二位随我移步去东院,见一见大柱的大伯母。”单氏客气地解释道:“大嫂她身子不好,今日天寒未能起身……故而只能劳二位前去一叙。”
又看向一旁的蒙大柱,笑着道:“大柱的亲事,势必也是要同他大伯母商议的。”
蒋媒官未觉有异,都是家中长辈,亲近些的帮着把关亲事,再是正常不过。
于是笑着应下:“应当的,何谈劳烦!既如此,便请娘子前头带路吧。”
“是,二位随我来,这边请。”单氏笑着在前引路,几人出了前堂。
蒙大柱跟在后面,微微低着头。
吉吉转头看了他一眼——说亲这样的喜事,蒙校尉怎看起来并不高兴?
第031章 兼祧
莫非是在担心隐疾无法医治?
她倒知道些偏方,兴许对症,只是这种事要怎么开口呢?
热心的小丫头胡思乱想间,东院很快便要到了。
从院子的布局来看,这所谓东院,实则是另一户人家,只是两家之间有着一座互通的月洞门。
兄弟两家,紧挨着建宅是常有之事,这道门开在此处,可见兄弟妯娌之间感情甚好。
衡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下,在心中默默分析着。
“贵宅可当真气派!”蒋媒官边走边夸赞着。
“哪里!”单氏连忙摆手,笑着道:“您是从京城来的贵人,什么大宅子没见过?不过图个遮风避雨罢了!”
媒人的嘴自然不止是吃饭用的,蒋媒官口中夸得天花乱坠,单氏嘴上一边说着“您就别拿我打趣了”,一边又口是心非地扶了扶发髻边的金钗。
衡玉看在眼中,微微笑了笑。
她并不觉得单氏浅薄好笑,为了给孩子说门好亲事,谁都想让家中看起来更体面些,只要不欺瞒撒谎,这些小心思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穿过月洞门,又走过一道垂花门,蒙家大太太所在的内院便在眼前了。
相比尚能看出商贾之家气息的西院,此处更为雅致一些,院中设有假山荷塘,小径旁一株老梅树静静地在风中伫立。
梅树下,一名头发花白的仆人正弯身清理秋日枯草。
此时一名丫鬟打扮模样的女孩子端着朱漆托盘走过小径,脚下不知怎地一滑,身形往前一倾,托盘离手,其上的药碗眼看就飞了出去——
正当这时,那清理枯草的仆人猛一抬眼,起身之际眼疾手快竟将拿药碗稳稳接住,一滴都未曾洒落。
吉吉看得面色惊叹。
好快的身手!
衡玉看清了那仆从的样貌,眼神不禁微变。
“多亏了平叔,不然大娘子吃药的时辰便要耽搁了……”那丫鬟松了口气,朝老仆道谢。
老仆没说话,转过身继续清理杂草。
单氏等人经过他身侧时,他亦只是起身垂首立在一侧,并不多言。
“今日风大,平叔就别收拾这些了。”蒙大柱说道。
老仆只道:“无妨。”
众人似乎也都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和固执,并不多说什么。
似察觉到衡玉投来的视线,他微微抬起眼,与衡玉对视了一瞬。
衡玉平静地回过头,随着蒋媒官一同步上石阶,穿过前堂,进了内室。
“家中有贵客至,我未能相迎不提,还要劳贵客屈尊来此,实在是失礼。到底是这身子不争气,叫二位见笑了……”妇人靠在床头,神色歉然。
衡玉看去,只见其约四十多岁的模样,虽在病中,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苟,靠在迎枕上的上半身亦是笔直得体,面上仍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
她并无什么严肃的神态,甚至还带着得体笑意,但仍能叫人察觉到,这是个要强之人。
见她朝自己望来,衡玉含笑道:“大娘子言重了,此乃冰人分内之事。”
“没错。”蒋媒官笑着道:“娘子不必介怀,待蒙校尉亲事得定,喜气一冲,您这病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