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遇到晴寒先生的孙女,于身为晴寒先生狂热崇拜者之一母亲而言,可当真是发了大财了……
衡玉则颇觉受宠若惊。
正想着是否要婉拒时,忽听窗外响起一道低喝声:“当心!有刺客!”
“保护好将军和夫人!”
旋即便是混杂的脚步声和刀剑相击声。
刺客!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衡玉蓦地身形紧绷。
然而却见身边的女使依旧神色如常地撤换下冷掉的茶水。
再看萧牧,只见其平静地往窗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接过女使换的新茶吃了一口。
衡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遂又不确定地望向窗外,廊下灯火分明映照着打斗的身影,刀光剑影之下,并有闷哼或惨叫声传入耳中——
明明……没看错啊?
可室内非但不见丝毫惊慌,甚至……
“前几日听说靖水楼的掌柜新请了一位京师来的掌勺大厨,想来兼顾营洲特色之余,应当也能照顾得了吉画师的胃口……”萧夫人对早食去处的思索,并不曾被打乱分毫。
“夫人,小竹馆的早茶倒也不错。”一旁的掌事婆子提议。
女使绿蜡则道:“还有苗记包子铺,虽说不过是间小铺子,但铺中的包子却是营洲城独一份儿,听说柳主薄但凡回城,每日晨早都要去呢!”
“既是好去处,那便都去尝尝。”萧夫人看着衡玉,含笑道:“不着急,一日日去。”
见衡玉脸色复杂,萧夫人看了眼窗外,恍然了一瞬,连忙温声安抚道:“吉画师莫怕,这都是常事。几个宵小罢了,有护卫在,他们闯不进来的。”
瞧她这脑子,险些忘了吉画师是头一遭经历此等事。
衡玉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轻轻点头,便也捧着茶盏吃了一口。
虽说此等习以为常的态度令她无法理解,但她这个人,还是很擅长入乡随俗的……
窗外的打斗听起来愈发激烈了。
衡玉抬眼间,只见一道人影闪至窗外似要破窗而入,此时一柄长刀紧追而来,随着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有鲜血喷洒在了窗纸之上。
“扑通”一声人影倒地,浓重血迹仍留在窗棂上。
衡玉握着茶盏的手指陡然收紧,面色几乎一瞬间变得雪白。
第021章 好说,好说
“哎,这是怎么出的刀?这窗纸统共才换了没几日!”萧夫人叹口气,有些不满地朝窗外道。
“夫人见谅,属下下次定当小心……”王敬勇隔窗请罪保证着,听后半句的声音似乎是从屋顶上方传来的。
“吉画师这是怎么了?可是吓着了?”萧夫人见衡玉脸色不对,连忙问道。
衡玉竭力压制着内心翻涌,勉强道:“晚辈无碍。”
“这……都怪我粗心大意,思虑不周。”萧夫人颇觉自责,到底是书香门第长大的小娘子,同她这等粗人不一样,便立时愧疚交待道:“快,去找严军医,抓些安神的药,煮一碗安神汤!”
又催促萧牧:“景时,快送吉画师回去歇息。”
萧牧怔了怔,这不是女使的差事吗?
衡玉道:“不必劳烦萧将军,我记得路。”
“是怕府中还有其他刺客……”萧夫人道:“还是叫景时陪着你回去我才好安心。”
萧牧看一眼已经平静下来的窗外,道:“既如此,那便由我送吉画师。”
听他开口应下,衡玉脑中不合时宜地再次冒出“有求必应”那四字横批,遂也不再推辞,起身施礼:“如此就有劳萧侯爷了。”
王敬勇抓了个活口,得萧牧吩咐,带了下去审问。
交待罢,萧牧便带着衡玉离开了萧夫人的居院。
路上萧牧并不说话,只是带路而已。
“将军可知那些人是何来历吗?”衡玉开口打破寂静,声音略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发颤。
“审了才知。”萧牧声音平静:“这数年来,各方势力凡入营洲城者,皆有所图,早已司空见惯了。”
听着这似有所指的话,衡玉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纵然他将她当作朝廷派来的奸细,也是正常的。
况且她的确有着自己的目的。
但她无意掺和这些政治之争,正想要装傻扯开话题时,见得前方夜色深深,脑海中立时再度闪过那挥之不去的画面。
她呼吸顿时不畅,脚步也沉重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披风。
察觉到她的异样,萧牧慢下脚步,回转过头看她。
淡薄月色下,少女面色如雪,额角竟满是冷汗。
“怕血?”萧牧敏锐地问道。
起初窗外打斗声她虽警惕却不至于如此,直到有鲜血迸溅在窗纸上——
衡玉半垂着眼睛,没有否认地点了头。
方才鲜血洒在窗纸上的一幕,陡然间便与她记忆中那夜鲜血喷洒车帘的画面重合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阿翁惨死的那一夜。
“营洲不是太平之地,此等事日后无可避免,故而我劝你还是早些回京师为好。”夜色中,萧牧神情平静地规劝道。
“不,我会习惯的。”
少女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惧色未退的眉眼间有着淡淡倔强之色。
这幅眉眼神态,让萧牧忽而有些怔然。
四下无风,前方影影绰绰的草木中忽然传出窸窣声响——
衡玉像只灵敏的兔子,立时躲到萧牧身后。
“喵呜……”
原是只猫儿!
衡玉放松下来。
萧牧背对着她,觉得有些好笑:“你倒很擅长找挡箭牌。”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衡玉反问道:“况且侯爷不就是要将我安全送回的吗?这怎能叫挡箭牌呢?我眼皮活些,也能少给侯爷添些麻烦——”
“……如此我倒要感谢吉画师配合我的差事了。”
衡玉谦虚笑道:“好说,好说。”
萧牧抬脚走在前面,笔直挺阔的身形将跟在身后的少女挡得严严实实。
“先前曹观亭之事,还要多谢将军。”衡玉主动开口讲道。
他既让人查明了前因后果,定知此事与他们吉家有关,而吉吉此前又在幽州见过他,她若装傻不提,反倒显得莫名古怪。
听她主动说起,萧牧脚下微微一顿,道:“不必言谢。”
衡玉刚想再客套一句,只听身前之人又直白地道:“我本意也并非是为了帮贵府。”
“这是自然,到底将军同我们吉家并无交情往来。”几次交谈,衡玉已习惯了此人毫不拐弯的说话方式,也很简单直接地道:“但将军便是凑巧帮了,于我家中而言也是帮,故而还是要道谢的。”
凑巧帮也是帮——
还是要道谢的——
萧牧脑海中倏地闪过一幕旧时画面,面上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着。
“多谢将军相送。”
居院前,衡玉抬手施礼。
萧牧微一颔首,学着她方才的话:“好说。”
衡玉悄悄看他一眼,分明一本正经的平静模样,像是一尊表情永远没有变化的神像,半点也不像是在揶揄她。
而见他负手转身离去,衡玉便也转身往院中走去。
萧牧走了数步驻足,回过头去。
院门外挂着的灯笼洒下暖橘色的光,将少女的背影显得愈发亭亭。
他眼中有着片刻的思索之色。
而正是此时,他忽见那少女突然转回了头。
刹那间四目相对,萧牧表面没有变化,实则却被吓了一跳,颇有种偷窥被抓包的感觉。
“……”衡玉疑惑地看着他。
“吉画师……早些歇息。”萧牧尽量平静地说罢,转身之际又尽量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足够坦荡正直。
“如何?招了吗?”
萧牧行至半道,便与寻来的王敬勇碰了面。
“回将军,招了,但他们并不是冲着藏宝图来的——”
王敬勇道:“他们是契丹人,璇浦在悉万丹部的旧部。”
“倒是消息灵通,知道璇浦已不在营洲军营,而是在侯府。”萧牧提步,夜色中眼神不明:“我也该去见见他了。”
暗无天日的密室中,此前欲借千秋城密道遁走被俘的璇浦依旧被缚在审讯架上,形容狼狈满身血污,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听得脚步声响,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咬牙切齿地道:“……老子说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解药!”
“是吗。”
璇浦猛地抬起眼睛,冷笑一声:“萧牧?”
“都退下。”
王敬勇应下,带着几名负责看守审问的士兵退出了密室。
“怎么,萧将军身边莫非是有要紧之人中毒了吗?”璇浦眯着眼睛,嘲讽地道:“可惜萧将军费尽心思却抓错人了……便是将我活剐了,也找不出什么狗屁解药来!”
“不,没有抓错。”萧牧看着他:“请你前来,是另有一桩旧事相询。”
第022章 信了你的邪
“旧事?我与萧将军有何旧可叙……”
大盛开朝初,契丹曾自愿归顺为属国,有过通婚先例,故诸部许多首领皆通大盛官话。
“与我无旧,那阁下与我朝前上柱国,舒国公时敏晖,可有旧叙——”
密室内风灯光芒微暗,萧牧高大的身形浸在了昏暗中,让人看不清神态。
“上柱国……时敏晖?”璇浦嗤笑一声:“一个死人而已,时家不是早就被你们大盛的皇帝满门抄斩了吗?”
是。
满门抄斩。
萧牧无声握紧了十指。
“八年前,构陷污蔑时将军勾结契丹之事,你究竟是与何人串通同谋?”
璇浦脸色一变:“什么构陷,时敏晖叛国之实分明证据确凿。”
“那证据便是当年你的亲笔书信与所谓结盟信物,还有被送出去却被中途截下的大盛北地布防图——”萧牧定定地看着他:“可单凭你一人,绝无可能办得到此事,那布防图也非作假,故而你在大盛朝中必有内应……那人究竟是谁?”
是中书令姜正辅,甚至是当今圣人暗中授意吗?
功高盖主,兔死狗烹,自古以来,血淋淋的先例无数……
“你怎就断定时敏晖一定是被冤枉的?”璇浦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他。
“他绝无可能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萧牧已近是一字一顿,坚定无比。
璇浦隐约觉出异样:“你为何要追查这桩旧事?是大盛皇帝的旨意?”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我为何一定要答你?”璇浦无力地笑了一声,身上的伤让他咬紧了牙关,面容愈发显得狰狞沉暗。
“你说出全部真相,我可饶你一命。”萧牧看着他,声音冰冷沉定:“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璇浦眼神闪烁了一瞬:“我如何能信你会遵守承诺?”
他之所以表现无惧,不过是觉得落在萧牧手中只有死路一条,而若还能有活的可能,又有谁会甘愿去死?
萧牧:“你只能信我。”
听着这句不讲道理却又让人无计可施的话,璇浦拿契丹语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后,咬牙道:“……我便信你一回!”
说着,吃力地抬起头来,痛快地道:“没错,时敏晖不曾叛国,当年之事……的确是我诬陷了他!”
时敏晖不曾叛国——
纵然没有丝毫意外,然而真正听到这句话,仍叫萧牧眼睛微红。
声音则是克制的平静:“继续说。”
“说到底是你们大盛朝自己人内讧,有人处心积虑想要他的命!我不过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那人到底是谁——”萧牧再次问道。
“我不知道!”
萧牧眼底迸现出一丝杀意:“你不知道同你合作的人是谁?”
同是征战沙场之人,璇浦清楚地察觉到了面前这位年轻将军身上的冷冽杀气,语气下意识地弱了两分:“我说的是实话,那人神神秘秘,谨慎得很,从不曾露面,当初找到我也是他手下之人传信,并不曾对我言明身份!”
“如此你便肯答应同他合作——”萧牧质疑道。
“我为何不答应?我管他是谁,我只要知道他想除掉时敏晖,于我契丹而言就是天大的好处!时家军杀了我契丹多少勇士?当年若不是时敏晖,我早就带兵占下北地了!”
所以,对方找到他时,他稍加试探后,便立即答应了跟对方做交易。
因为他所需要付出的筹码实在太少了,几乎没有什么代价可言,只需写一封亲笔信,拿出所谓信物,余下之事自有对方来安排!
如此就有可能除去时敏晖这个心腹大患,他有何道理不答应?
相同的目的,白得的好处,他管对方是谁呢!
至于大盛朝内讧,自相残杀?——自然更是他乐见的!
见萧牧未语,他又赶忙道:“事隔多年,我既已承认了构陷时敏晖之事,又何来理由替对方遮掩?我若知道,定不可能瞒你!”
见他不似扯谎,萧牧心绪微沉。
这是他先前设想中最差的结果。
但他还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将当年你与对方联络勾结的全部经过,事无巨细地说一遍。”
璇浦当下一心求生,忍着心中不甘,依言照做了。
萧牧听罢,心绪渐渐平复,转身离开了此处。
“萧牧!你说了给我一条生路!”璇浦在他身后大喊道。
“我是说了。我不会杀你,但我并没说要放了你。”
“你他娘的一回回搁这儿阴老子呢!”璇浦破口大骂起来:“老子信了你的邪!”
萧牧头也不回:“荆州话说得不错。”
璇浦深吸一口气,气得浑身发颤:“……你娘的!”
翌日清早,衡玉刚起身没多久,吉吉便跑了过来。
“姑娘,萧夫人身边的女使过来了,说是萧夫人要请您一同去城中用早食呢。”吉吉笑着说道。
小丫头头脑有时还算灵敏,有时却也很简单,她不会去思虑政事立场,也不觉得萧夫人待姑娘如此热情有哪里不对,毕竟在吉吉眼中——我家姑娘这样好,谁会不喜欢呢?
衡玉这才想起昨晚萧夫人提议共用早食之事。
如此盛情无疑有些异样,她本是想婉拒的,但之后出现的刺客之事扰乱了她的心神,一时便将此事忘了。
而当下对方既已差了女使来请,她再说不去,便太过失礼了。
于是,衡玉梳洗更衣罢,便随前来相请的两名女使离开了居院。
路上吉吉与那两名女使说起话来。
“绿蜡姐姐,这名字真好听!”吉吉赞叹着——好险,差一点就要赶上她的名字好听了。
“是夫人赐的名。”绿蜡笑着道。
“的确好名字,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衡玉随口笑着问:“那另一位姑娘莫不是唤春寒吗?”
“回吉画师,婢子唤作春卷。”那女使小声说道。
“……”衡玉笑意凝滞一瞬,“也很对仗。”
只是,萧夫人取名的喜好就还挺飘忽不定的……
哪怕是叫卷春呢?
“春卷姐姐,这名字也好!”吉吉悄悄摸了摸肚子,不单好听,还好吃呢,听得她都饿了。
几人说话间,很快来到了萧夫人处。
第023章 萧世叔
衡玉请安行礼罢,萧夫人便笑着挽起她的手,边往外走,边关切问道:“昨晚喝了安神汤后,睡得可还安稳吗?”
萧夫人的热情和关心毫不遮掩,衡玉虽一时不确定是何故,却也语气乖顺:“睡得很好,多谢夫人关心。”
垂眸间,她看到了自己身前系着的那块玉牌。
莫非萧夫人认出了这是长公主之物,所以才对她另眼相待吗?
或者……总不能是因为她阿翁吧?
她心中思索着,面上不显分毫。
侯府大门外,马车已备下。
马车旁站着一人。
清晨的阳光洒在身着黛色束袖长袍的年轻人身上,愈发衬得他身形伟岸,无甚表情的脸庞上轮廓深刻清晰,周身有着沙场上磨砺出的不可亵渎的威严之感。就这样静静立在那里时,恍惚间竟仿佛天神降世。
衡玉看在眼中,不禁在心中喟叹——有一张好脸,真的很占便宜。她如今瞧着这位,竟也半点不觉得他会是心存谋逆之人,反而与那些有求必应的神像愈发契合了。
被她如此看着,萧牧不自在之余,脑海中陡然间就闪过印海那句——最该提防的是这位。
三番两次如此盯着他瞧,莫非当真是有意想对他使什么美人计吗?
想到此处,萧牧身形微绷,心底防备更甚。
“大清早的,也不知披件披风。”
萧夫人笑着看了儿子一眼,便带着衡玉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缓缓而行,在靖水楼外停下,一行人上了二楼临窗雅间内落座。
靖水楼的早食做得十足精致,萧夫人边用边不时同衡玉说上几句话。萧牧行军打仗惯了,有些不习惯这样慢悠悠地用饭,但还是尽量放慢了筷子,在旁静静吃着,甚少搭话。
他不主动搭话,却耐不过自家母亲扯到他身上:“阿衡,昨晚景时送你回去时,没再碰见什么不开眼的刺客吧?”
萧牧沉默了一下。
半顿饭吃下来,母亲待吉画师的称呼已经变了。
“不曾。”话说到处,衡玉免不得要看向萧牧:“多谢萧将军昨晚送我回去。”
“他父亲既与晴寒先生有旧,咱们两家便也算得上是旧交了,也不必总萧将军萧侯爷地喊着,无端显得生分!”萧夫人看了眼自家儿子,眼里满是笑意,正是往下说时,只听儿子在前头开了口——
“既如此,吉画师称我一声世叔便是。”萧牧面无表情地说道。
“……?”
衡玉愣住,看向对方,只觉对方周身似乎萦绕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所以,这声世叔,是为了断绝同她扯上什么别的干系吗?
衡玉眨了下眼睛,露出笑意,也很配合地道:“是,萧世叔。”
这声世叔喊得乖顺又恭谨,仿佛对面果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中年男子。
萧夫人简直看傻了。
这怎么就……突然间发展成长辈与晚辈的关系了!
这臭小子,脑子莫不是什么大坑吗?!
“喊什么世叔,你今年不过二十三岁,阿衡已十七了,再有半月便是十八岁生辰,横竖不过差了五岁,你休想占人家这个便宜!”萧夫人强忍住掐死儿子的冲动,只嗔了他一眼,转脸又笑着看向衡玉:“别听他胡说八道,日后只管喊他景时哥哥便是了!”
萧牧:……
这是什么话本子看多了才能想到的可怕称呼?
在萧夫人期盼的目光下,衡玉看向萧牧,见其浑身防备与满脸拒绝,叫她无端想到了家中招人逗的大黑狗,是以,便善解人意地喊道:“景时哥哥——”
少女声音清脆悦耳,如一汪春溪沁人心脾,又似阳春三月里带着桃花香气的微风拂过。
“……”萧牧无端大骇,无声握紧了双筷——他在战场上都没这么紧绷过。
相识不过数日,她究竟是如何喊得出口的?
对上少女那双明亮坦荡带着笑意的眸子,萧大将军再次错开了视线。
萧夫人却满足地笑了起来:“对对,这才顺耳嘛!”
萧牧只觉得无法再呆下去了。
而正当此时,窗外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呵斥——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作何!”
这是女孩子的声音。
确切来说,是吉吉的声音。
衡玉方才使了吉吉去附近买蜜饯,此时想必刚回来。
听得外面的争执声愈发混杂,衡玉起身:“夫人,我下楼去看看。”
萧夫人点了头,女使将雅间的门推开,萧牧看向守在门外的蒙大柱:“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何事。”
“是。”
蒙大柱大步跟着衡玉下了楼去。
“我让你放开这位娘子!”
“关你一个黄毛丫头屁事!滚开,别挡道儿!”
楼下已聚集了不少围观百姓,吉吉一看到自家姑娘,连忙指着一名男人,气愤不已地道:“姑娘,我瞧见他追着这位娘子打,不知要将人带去何处!”
衡玉这才看清情形。
被吉吉指着的男人约莫四十岁多,穿一件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袍,腰背微驼,胡须杂乱颧骨高耸的脸上,此时满是凶横与不耐烦。
他此时正拽着一名女子的手腕,那女子不知是绊倒还是受伤,此时半支撑着身子倒在地上,就这么被男人拖着。
女子很瘦,包着蓝布的发髻凌乱,面色蜡黄且脸上有着青紫伤痕。
或是因为围观者甚多,女子流着泪低着头几乎不敢抬起脸,过分瘦弱的身形微微颤栗着。
“下回再敢跑,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男人说话间,又狠狠一脚踢在了她的身上。
这行径让衡玉皱起眉:“你可知伤人是要被抓去官府的吗?”
“伤人?”男子冷笑一声,看向围观众人,鄙夷而又洋洋自得地道:“她可算不得什么人!不过是个贱籍官奴罢了!”
衡玉微微抿直了嘴角。
这等自己平日里低到尘埃里,终于逮着机会能去践踏折辱旁人的恶心嘴脸真是要命。
她冷声道:“她纵是贱籍,却也非是你能够随意打杀的。”
大盛律待贱籍者虽如蝼蚁,贱籍奴婢甚至可随意买卖,但若无故打杀,真有人报去衙门,官府也不会丝毫惩处都没有。
“可她不光是贱籍,还是官媒衙门分给我的媳妇!”男人神情愈发嚣张起来:“既然娶回来了,那便是我张老二的东西!娶回来不能打,那我还娶她作甚!”
说着,还朝周遭的围观者嘿嘿笑着问道:“诸位说是不是个这个道理!旁人咱们打不得,自家婆娘难道还打不得吗!”
第024章 “家务事”(求首订)
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当作炫耀“男人气概”的物件儿一般的女子咬紧了牙关,眼泪越发汹涌。
衡玉听得握紧了十指。
她大概听明白了。
朝廷前不久颁下的《婚聘吉时诏》中,便有为那些家中贫寒错过了婚聘年纪的男人或鳏夫,指配贱籍女子为妻的条例。
因是贱籍,这些女子根本没有选择或拒绝的余地,只能听凭安排。
起初她在京师时听得此条例,便已觉不适,眼下亲眼见了,更意识到弊端过甚。
这些一把年纪没能娶妻的男人,除却身有残疾者,便多半是些懒汉之流,或是品性恶劣,这样的货色养活自己都成问题,究竟何来的资格娶妻?
还有那幅将人娶回来就能随意打杀的姿态——
衡玉强压着内心翻涌的怒意,看着男人道:“你有句话说错了,她既已嫁给了你,便不再是贱籍之身,而是良民。”
这就是朝廷所谓的大赦,依照规矩良贱不可通婚,此番大赦则给予了贱籍女子嫁给良人则可销去贱籍的恩典。
可于眼前的女子而言,这当真是恩典吗?
“就算她沾了老子的光成了良民又如何!”男人毫不畏惧地道:“难不成我打她两下,她还能去官府告我?”
见围观者越来越多,十分享受这种关注的男人越发得意忘形,弯下身一把揪住女子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问:“你有胆子去官府吗?妻告夫,那可是要坐牢的!”
女子紧紧咬着牙流泪,看向衡玉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有感激,更多的却是绝望。
衡玉明白,这位娘子是让自己不要再多管此事之意,因为她很清楚自己逃不掉,甚至根本没敢想过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