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拂动沾染着陈年血迹的旗帜,印海念了句佛:“今日夺回此城,故人魂魄安矣,夙愿得偿,可登往生了……”
当年陆秦守此城,保下了一城百姓。
今次将军夺回此城,亦是兵不血刃。
此城两番易主未见血光,倒像是有神佛护佑。
思及此,印海的视线落在那道挺阔的背影之上。
当夜,萧牧留下人手交接千秋城事宜,自己则带着一行兵马回到了营洲大营。
早等在此处的军医严明气得正骂人。
“……你们怎能让将军亲自前去试那什么飞天鸟!简直是胡来!”
“将军如今这情况,若出了差池算你们的还是算我的!”
萧牧身边的几名心腹亲兵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也就印海还敢回上一句:“军令不可违,严军医骂我们又有何用?”
严明黑着一张脸继续处理伤口。
他当然知道真正该骂的是谁,可他……这不是不敢么!
“苏先生所赠玄翼尚未真正施用过,我若不在,人心不定,何谈其它。”伤药按在肩膀的伤口处,身形笔直坐在那里,光裸着挺阔上身的年轻将军眉头也不曾皱一下,然轮廓英挺俊朗的脸上早已冷汗密密。
严明张口还要再说,到了嘴边却又忍住。
另一边,审讯暗室中,被带回来的璇浦正迎接着王敬勇的铁拳问候。
王敬勇生得高大威猛,平日又是军营中的操练狂人,一拳砸在脸上,便叫缚在拷问架上的、五大三粗的璇浦头脑嗡鸣眼前发黑。
“把解药拿出来饶你一命!”
“什么解药不解药的,我不知道!”
“还敢嘴硬!”
“将军,那厮不肯松口!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王敬勇来到主帅帐内回禀。
“不着急,先慢慢审着,让他吃些苦头。”上好了药,萧牧抬手穿上外衣。
“严军医,且给傻大个也上上药吧。”印海指向王敬勇,啧了一声道:“问话而已,你倒也不必凡事如此亲力亲为。”
王敬勇握紧了受伤的拳头,抿直了嘴角。
一想到将军中毒之事,他便恨不能锤爆对方狗头。
“将军,府中来人传信,说是有钦差到了府上!”蒙大柱走进帐内禀道。
“又有钦差?”一旁年过五十的严军师挑眉问:“这回又是什么名目?”
蒙大柱看向坐在那里平静喝药的萧牧:“说是奉旨来给将军说亲的!”
刚摘下酒袋喝了一口的印海闻言险些将酒喷出来。
严军师与其子严军医立即看向萧牧。
王敬勇有些发愣,也看向自家将军。
气氛一时莫名诡异。
喜怒不形于色的营洲活菩萨萧将军难得被惊住,喝药的动作一顿。
“找上门来说亲,当今朝廷还真有一套……”严军师率先回神。
不料却听自家将军道:“来得正好。”
语毕,放下药碗,站起身来:“回城,去见一见。”
众人面面相觑。
听到亲事便恨不能避之千里的将军,这是突然想开了?
可朝廷发的媳妇,这能要吗?
断不能饥不择食啊将军!


第018章 光棍窝
几人正要劝,却见自家将军清点货物般的视线反落在了他们身上,逐一清点罢,道:“你们都随我回去,将柳荀也叫上。”
军令当前,不可违背。
“……摆明了是别有居心,只管叫人打发了便是,哪里还需得将军亲自去见?”柳荀乃是萧牧身边的主薄,尚有一身书生气,听闻此事不免替自家将军鸣不平:“纵然将军事事配合,朝廷的疑心也不会少一分……”
“将军固然不在意这些,可日后你们呢?”说话间出了大帐,严军师扫了一眼众人,摇头叹道:“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啊。”
“柳主薄,严军师这是什么意思?”蒙大柱一知半解。
柳荀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正所谓一日为帅,终身为父。”
蒙大柱闻言脸色几经变化,却是忽然红了眼眶。
“大柱,你哭什么?”印海好笑地问。
圆脸少年憋着泪闷头往前走去。
怎听起来像……像是将军在安排后事似得!
他不想将军出事!
一行人随萧牧赶回城中,在定北侯府前下马。
圆脸少年蒙大柱心事重重,下马之际得见角门旁有人在搬卸行李,其中一个一手轻松提起一只大箱笼的胖丫头吸引了他的视线。
蒙大柱不禁看得呆了去。
这不是那日在幽州广平县……
他刚要说话,只听印海在旁笑着道:“这小妮子好大的力气,怕是能同咱们大柱一较高下了。”
王敬勇微微皱眉:“他们这是要住进府里?”
这显然就是那些所谓钦差的随从。
“奉旨前来,理应款待。”严军师扫一眼几人,眼中含着提醒。
众人遂都敛容,随萧牧一同入府。
前厅中,不时传出蒋媒官与萧夫人热情的笑谈声。
“夫人,将军回来了。”
听得女使通禀,正吃茶的萧夫人有些讶然。
已在驿馆内住了几日的蒋媒官也未料到如此顺利便能见着人,当即欣喜起身,往厅外瞧去,又拿手势催着身后的司佐。
那名司佐会意,当即去寻衡玉。
萧牧走进了厅内行礼:“母亲。”
“哎呀,原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萧侯爷!恭贺侯爷此番千秋城之战又立大功!侯爷不单英明神武,谋略过人,竟还生得如此俊朗不凡!不知道的,只当是哪家的俊俏郎君呢!”蒋媒官行礼之际一阵夸赞,身为冰人,嘴皮子功夫不能短缺了,而蒋媒官此时的惊叹却并非只是出于业务吹捧。
“景时,这位是京师来的蒋媒官。”萧夫人笑着道。
萧牧抬手:“辛劳蒋媒官不远千里来此。”
蒋媒官连忙笑着摆手:“分内之事不敢受侯爷此礼。”
话音落,一直留意厅外的余光内,见到一道艾青色身影出现,蒋媒官笑意顿时更盛几分:“是吉画师来了——”
那系着艾青披风的少女闯入视线,萧牧下意识地看去。
少女身形高挑纤细却端方笔直,如莲塘中最为亭亭的一支青荷。
“吉画师不是常说极为钦佩仰慕萧侯爷?这位便是了!”蒋媒官在旁笑着引荐道。
“……”衡玉愕然。
倒也不必如此直接的?
好在她脸皮厚,得以平静地抬手施礼:“见过侯爷。”
她未曾直视对方面容,垂下的眼睛下意识地扫过对方的双手。
不料这小小动作也被对方看在眼中,旋即她便听得头顶响起一道极平静的声音:“画师大人是在数我有几只手臂吗?”
“……”衡玉眼睛微圆。
此人怎如此敏锐!
又如此直白!
“是,传言中萧将军威武不凡,天生神相三头六臂——失礼之处,让将军见笑了。”衡玉直起身之际,似无意般扫了一眼萧牧身后的几名亲兵。
萧牧眼角微抽。
这小姑娘非但反应坦荡平静,还要反将他一军。
毕竟传言中他可不止是三头六臂……
印海挑了挑眉,忍住了笑意。
倒来了个聪明又有趣的小姑娘。
“都坐下说话罢。”萧夫人含笑开口,视线落在那艾青色的身影身上,见众人坐下,适才问道:“这位画师大人姓吉?京中姓吉的可没有几家……”
她这个人没旁的,唯独对“吉”姓格外关注。
“是,这正是已故晴寒先生的嫡出孙女!”蒋媒官连忙接话,笑着看向衡玉:“吉小娘子自幼得晴寒先生亲传,非但有京师第一美人之称,更是赫赫有名的——”
话到嘴边,几不可察地一顿。
衡玉微笑——更是赫赫有名的女纨绔,专拆人姻缘、养‘童养婿’的那一种。
“大才女!”蒋媒官有些违心地夸赞道。
“原是晴寒先生后人!”萧夫人惊了一惊,再看向衡玉时,眼神里多了分不加掩饰的喜爱,压抑着激动道:“我虽是粗人一个,却也是听过晴寒先生大名的!”
萧牧闻言看了自家母亲一眼——岂止是听过……
蒋媒官借此攀谈起来。
而听得晴寒先生一名,萧牧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抬眼看向坐在那里的少女。
恰逢衡玉朝他投来视线。
四目相接,衡玉微微一怔。
此人生得极俊朗,又锻造出一身旁人比不得的沉敛肃杀之气,尤其是那双眉眼,恍如冬日第一缕晨光折射在雪松之上,凉意直沁人心脾,偏又冷冽清贵。
但让她怔住的,却并非是这幅好皮囊,而是——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
这感觉很奇怪。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凡是见过之人皆会记得不差分毫,还从未有过这样似曾相识却又记不清晰的感受。
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瞧,反倒是萧牧有些不自在地默默移开了视线。
一旁的印海瞧得愈发想笑。
初见两次无声过招,将军皆败下阵来。
“蒋媒官此行来意,本候已知晓。”萧牧开口,将话题引入正轨:“陛下隆恩厚意,自当领受。只是在此之前,萧某有一个条件——”
这话换作旁人,无疑太过自大,但由这位说出口,却反叫蒋媒官心底微喜:“侯爷言重了,您有什么吩咐请说便是!下官无不照办的!”
有条件比没条件好,话说明了才好办事嘛。
萧牧说道:“他们皆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亲兵,只有看到他们一一成家,我方能安心议亲。”
蒋媒官顺着萧牧的视线看去,见站着的一排人,顿了顿,笑道:“侯爷心系下属,当真叫人动容钦佩。只是不知诸位大人当中,尚有几位未有成家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到底是严军师笑着开口:“都不曾。”
都?
蒋媒官数了数,暗暗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这位笑意里微微透出一丝羞涩的老军师,不禁试探问道:“莫非您老也是……?”
严军师点头,看向身侧的严明,轻咳一声:“儿子随爹嘛。”
十月的北地寒意已重,蒋媒官的后背却倏地冒出一层密汗来。
她笑意勉强地同衡玉交换了一记眼神,心中有道声音在尖叫:天爷,这哪里是什么北地军营,她怕不是捅了光棍窝!
衡玉也颇为诧异。
这么多人,从老到少,从主帅到下属,竟是……连一个娶上媳妇的都没有吗?
恕她直言,这种情况,怕是需要的根本不是媒人,而是风水先生吧?


第019章 美人关
萧牧:“若蒋媒官觉得为难——”
“不为难,不为难!”蒋媒官忙打断萧牧的话,笑着道:“成人姻缘,本就是冰人分内之事,如今圣人刚颁下《婚聘吉时诏》,更何况诸位都是戍守家国的好汉功臣!能替诸位做媒,那是我的荣幸!”
萧牧颔首,语气很和气:“那便有劳了。”
说着,看向一众亲兵:“依次报上姓氏年岁——”
几人心里直打鼓。
将军竟是认真的?
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吗?
纵心有疑虑,然将军的话便是军令,王敬勇身形笔直,面无表情高声道:“王敬勇,二十三!”
“我叫蒙大柱,今年十九了!”
衡玉闻言看向圆脸少年。
蒙大柱……
正是他了。
“鄙人柳荀,已年满二十五。”
“弟子印海,今年么,不是二十,便是二十一,记不甚清了。”印海笑着抬手:“见谅见谅。”
“在下严明,二十有三。”
“严守正,前日刚过五十一岁生辰。”
听得这句,前面五人纷纷转头看向笑成一朵菊花的老军师——还真报?
严明看向自家老爹的眼神有些复杂,总觉得父亲不像是配合将军行事,而是真的想娶媳妇……
蒋官媒笑意勉强。
五十一岁?
众所周知那不叫过生辰,而是叫过寿好不好!
还有那个叫印海的,又是挂佛珠,又是自称弟子,到底算怎么回事?
咽下心底苦涩,蒋官媒笑着道:“诸位皆是英雄人物,不愁寻不到好亲事,此事交由我,将军只管放心。”
有军报传来,萧牧很快离开了前厅。
蒙大柱跟着跨出厅门,见着守在厅外的吉吉,肤色微黑的脸上遂露出一个憨厚的笑,这笑容里带着一丝歉意,全当是打招呼兼对那日相拦之事表歉意了。
吉吉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之前在幽州遇到的拦路人吗,怎会在此处!
再看圆脸少年跟着的那位将军,吉吉更是惊诧不已。
待自家姑娘与萧夫人说完话,从厅内出来,往候府里安排的住处而去时,吉吉赶忙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原来萧将军就是那位萧郎君!”
怪不得她看城中贩卖的那些画像眼熟呢!
衡玉一时没听懂,反应了一会儿,才道:“之前在广平县遇到的萧郎君?”
“正是!婢子方才看清楚了!”
衡玉颇为意外。
所以,幽州官衙及时送去物证,竟是这位萧将军的授意吗?
她想过那位“萧郎君”身份必不简单,却不曾想竟会是定北侯萧牧……
幽州距营洲,到底还隔着近千里外。
“堂堂定北侯,又是掌着北地兵权的节度使大人,竟连如此小事也曾亲自过问过,倒还真是如无处不在的神灵般有求必应呢……”吉吉仍旧震惊难消。
衡玉赞同点头,煞有其事地问道:“那不然咱们也把这位将军的神像贴起来?”
她才听说这位萧将军又打了一场胜仗,且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大胜仗……
书上说,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
所以,此番千秋城之战,若被如实记在史书上,这位萧将军可是要被称为大善人的。
三年拿回六城的大善人,嗯……京中的说书先生们想来又有新本子可写了。
衡玉是否贴了萧牧的神像暂且不提,接下来两日,忙于替王敬勇等人画像的她,时不时总能看到蒋媒官一张脸上挂满了绝望。
而后,蒋媒官去了营洲当地的官媒衙门,要来了一册营洲当地未婚女子的良人册,匆匆塞给了衡玉:“看看可有合适的姑娘家,先替他们挑些出来……听闻萧将军方才回府了,我先去见一见!”
说着,便带着两名司佐,挂上满脸笑意,寻萧牧去了。
萧牧于书房内刚处理罢伤口,正听王敬勇禀道:“那六名护送媒官前来的护卫果然有问题,这两日于城中看似寻常走动,实则却是在暗中探查什么。”
“不知他们此行究竟是想‘找出’将军所谓有异心的把柄,还是冲着那什么藏宝图来的。”印海立在一侧,手中攥着串佛珠思索着道。
严明收起药箱,忧心忡忡地道:“大约是二者都有。”
“无论如何,不可大意。”萧牧交待道:“暗中将人盯紧了。”
“是。”王敬勇正色应下。
印海却话锋一转:“话说回来,我倒是觉着将军最该提防的是那位吉画师,那才是最危险的一个——”
王敬勇不解地看向他:“我观察过了,此人不会功夫。”
说着,威胁般挥了一下拳头。
这样的小姑娘,莫说身经百战的将军了,便是他也能一拳打飞,有什么危险的。
“……”印海笑意里带着怜悯。
有些人娶不到媳妇,原因是明摆着的。
但见自家将军仿佛也不觉得傻大个的话有什么不对,面对两头傻牛的印海唯有更直白地道:“正所谓是明枪易躲,暗箭易防,然而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姑娘远赴北地,谁能说准这不是一记暗棋高招?”
这次萧牧听懂了,且能反过来平静地呛他一句:“不劳费心,你且自顾好裴家姑娘那一关吧。”
印海一听那裴家姑娘四字便觉头痛,正要再说时,只听门外隐有脚步声响起。
习武之人听力皆好。
待那脚步声近了,一并传入耳中的便是蒋媒官的说话声。
得了萧牧准允,蒋媒官被请入书房中。
“……虽说将军现下不着急亲事,但也不妨先瞧一瞧这些自京师带来的画像,多少先相看考量一二。”蒋媒官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说着就从两名司佐捧着的画轴中取出一幅,在萧牧面前展开:“您瞧瞧,这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性情温婉,琴棋书画精通……”
严明只觉聒噪非常,提起药箱便要退出去。
印海却乐得在一旁看热闹,作势很认真地替自家将军参考着:“这姑娘瞧着是个有福气的。”
有了个捧场的,蒋媒官的热情愈发高涨:“将军再看看这位,京中一等一的贵女,乃是中书令府的嫡出姑娘,姜大人唯一的掌上明珠!”
刚要提着药箱离开的严明脚下一滞。


第020章 入乡随俗
他微微回过头去,看向蒋媒官手中展开的画卷,画上女子静静坐于椅中,身形削弱,清丽的面孔上一双眼睛略显黯淡。
单只一点,足可见画师的画技十分高超传神,且于画像上费了些“心思”。
片刻的走神后,严明缓缓转回头来,面上不见波澜,脚步却仿佛沉了许多。
“姜大人的独女啊……这可不成,咱们这北地条件艰苦,可不能委屈了姜大人家的千金。”印海摇头,这姑娘一看就像是身体不好。
蒋媒官不置可否地笑着,又展开一幅:“一切还须看将军的眼缘,缘分这种事最最是可遇不可求的!”
“这个不错!”印海满意点头。
萧牧也认认真真看了片刻。
嗯,是不错。
画得不错。
的确有晴寒先生的风范在。
见蒋媒官还要再拿画像,他开口打断道:“今日且到此吧,本侯还有公事需处理。”
说着,看了一眼印海和王敬勇:“蒋媒官当下更该着意于萧某这些手下。”
迎着蒋媒官投来的视线,印海微微笑道:“有劳了。”
如此一唱一和之下,蒋媒官只得笑着点头,刚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被萧牧使人送了出去。
“……你是没瞧见,那是油盐不进啊!瞧着没什么架子,说起话来也算和气,可偏偏不给半点机会!”蒋媒官来到衡玉房中,大肆倒了一番苦水,说得嗓子都干了:“说是叫我给他手下人做媒,暂不论那些人瞧着没一个好出手的,且还不知是不是刻意拿来拖延我的借口呢!”
“纵然是借口,也要去办。”衡玉靠在榻中,翻了一页良人册,看似漫不经心地道:“既是接了这差事,来了这营洲,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说着,似略略思索了一下,道:“不如便从年纪最小的那个开始吧?”
“叫蒙大柱的那位?”蒋媒官想了想,点头道:“瞧着倒是最正常的一个,十八九岁尚是议亲的年岁……”
甭管如何,先挑个容易的来,若能来个开门红,也能保全些她京师第一媒的颜面。
想着,便道:“昨日似是听说,他正是营洲人氏?”
“是,且家中有几间铺子。”衡玉合上良人册,道:“到时我随蒋姑姑一同去见见他家中长辈,先听听蒙家人的意思吧?”
蒋媒官点头,既是说媒,自当还要摸清家底,先见过对方家中长辈再说。
衡玉便思忖着接下来的行事。
外间传来说话声,是侯府的女使来送晚食了。
饭菜很快被摆好,蒋媒官叹道:“菜式倒是丰盛……”
衡玉坐下看去,不止丰盛,且还照顾了京师的饮食习惯。
于礼节之上,侯府的确不曾有任何短缺。
一餐饭倒也吃得愉悦。
饭后净手漱口罢,又有一名女使前来,却是道:“我家夫人想瞧瞧自京师带来的闺秀画像,不知吉画师可得闲送去?”
女使含笑道:“夫人想着吉画师同在京师,又与这些闺秀们年纪相仿,必然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
衡玉尚来不及开口,蒋媒官便笑着点了头:“是是,得闲得闲!”
萧将军那里走不通,却还有萧夫人……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她怎忘了这个!
若能从萧夫人这儿另辟蹊径……
蒋媒官笑着推了衡玉一把。
衡玉也大大方方地笑着点头:“烦请带路。”
她既要在营洲城行事,自当事事殷勤些,与人多接触,方能有多听多看的机会。
只是萧夫人表现的比她想象中要更热情,催着她吃茶水点心,又与她闲话颇多,且问了些她家中之事,很是平易近人。
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令她更为惊讶的存在——
初进房中,她一眼便看到了房中茶几上方悬着的那幅老者垂钓图——那分明是她阿翁的画作,且没看错的话,还是真迹。
考虑到自家阿翁名声在外,画作流传至此也不算稀奇,应只是凑巧而已。
然而接下来所见,却是在逐渐推翻她这个简单的猜测——
侍女捧来茶盏茶壶,其上描着的赫然是她阿翁笔下最具个人特色的红鲤图;
装着点心的瓷碟之上,是阿翁画过的山寺红梅;
还有屏风上所绣,也是出自阿翁之手的春景……
仔细看,还有纱灯、梳妆柜面……
等等——
若没看错的话,就连萧夫人头上的那对仙鹤仰颈簪子,也……也是照着阿翁画中的神态打出来的?
这些细节虽是隐晦,可阿翁每幅画她都记得一丝不差,旁人纵然看不出,她却绝不会认错。
所以……她这是来到了个什么地方?
如此再想到那日厅中初见,萧夫人那句“敬仰晴寒先生”的话,衡玉不禁觉得这非但不是客套话,且已是相对含蓄的表达了……
而无论所见是否有刻意安排之嫌,萧夫人的热情是真是假,衡玉的回应都十分真诚,但凡萧夫人问及画像闺秀之事,她所知皆如实作答。当然,并不擅自论人品行长短。
“这位赵国公府上的长孙姑娘,在姊妹中行三,我曾是见过的。”衡玉望着女使展开的一幅画像说道。
“嗯,好看得紧。”萧夫人满眼笑意地点头。
一旁的女使眨了眨眼睛——夫人的眼睛分明在盯着吉画师呢,所以到底是谁好看?
“夫人,郎君到了。”一名女使入内室通传。
纵已有侯爷爵位在,然在内院里,萧牧偶尔仍会被家仆称为郎君。
“让人进来吧。”萧夫人眼底笑意更浓几分。
衡玉自椅中起身。
萧牧走了进来,看着施礼的少女,略有些意外。
又看一眼女使捧着的画像,颇有种逃无可逃的窒息之感。
“吉画师不必多礼。”
萧夫人招招手示意:“都坐下说话。”
萧牧应“是”,与衡玉一前一后落座,正要问一句“母亲唤儿子前来何事”,就听自家娘亲已经开了口:“说起来,咱们家中与晴寒先生也是有些旧交在的,当年晴寒先生游历至北地,同你父亲还曾一起吃茶论诗呢。”
萧牧听得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衡玉。
他之前从未听母亲提起过。
对上他的视线,衡玉也有些茫然:……她也是刚得知此事。
萧牧默然。
明白了,所以多半是母亲瞎编的。
自家的娘,自己了解。
他“父亲”去世多年,而晴寒先生也不在人世,怎么说全凭母亲心情了。
“吉画师此番来营洲虽是办差,但咱们也理应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萧夫人看向儿子,笑着道:“景时,如今千秋城也收回来了,你也该安下心来在家中歇养一阵子了,明早咱们带吉画师出去逛逛,也瞧瞧这营洲城的风土人情……再挑一处早食做得好的酒楼,尝尝营洲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