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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怡一眼便瞧见,在那城门口一旁坐在马背上的崔子更。
不是她眼睛好,于万人之中一下子瞧见了他,更不是她有什么鬼的心有灵犀,实在是那守城的玄应军将士们,时不时的拿眼睛瞟他。
仿佛在说,你快走啊!不要耽误老子家去!我老子娘锅里的肉,都炖烂了!
段怡想着,已经到了那城门跟前。
那宛若石像一般的崔子更,仿佛被点醒了一半,瞬间活了过来,“伤还没有好么?师叔这本事,当真是越发不济了。”
段怡看了看自己缠着绷带的手,冲着崔子更撇了撇嘴。
“从前穷得啃噎死人的铁馍馍也就罢了,好歹能够吃饱;如今已经需要你在门前扮石狮子,来赚一口米汤了么?”
段怡一边说着,一边摇头,“看来我师伯不行啊,若是将你卖了,岂不是比装石头,能多赚两个窝窝头。”
崔子更听着段怡这熟悉的呛声,嘴角微微上翘。
“那你要买么?哦,我忘记了,你已经付过钱了。”
段怡往旁同崔子更拉开了距离,“何时?”
崔子更伸出手来,在腰间轻轻的摸了摸,“你叫朱鹮给我的。”
段怡猛的一惊,想起当时崔子更给她送年礼,她没有准备回礼,便随便在旁边揪了草,编了个不知蝈蝈还是蜻蜓还是螳螂的小玩意,做了回礼。
那朱鹮瞧着她太过敷衍,像是中秋节卖月饼似的,使那锦盒装了里三层外三层,又编了个感人肺腑的故事,送给了崔子更。
“你就值一根草?这比编草鞋用的草都多!旁人腰间佩玉,你挂什么虫?”
段怡耳根子一红,朝着朱鹮使了个幽怨的眼神杀。
那朱鹮倒是乖觉,崔子更在门外装石头狮子,他在明德内杵着当大树,石狮子活了,他便也活了,巴巴的跟了上来,护卫左右。
你那么能,怎么了不跟郑铎一起去写话本子呢?
段怡想着,陡然一惊,问道,“朱鹮莫不是也写话本子?”
朱鹮闻言,有些骄傲的抬起下巴说道,“倒是不曾写那些,闲暇之余,会给江南的歌姬们写点曲儿词儿,权当消遣,不值得段三将军一提。”
段怡看了看东张西望的苏筠,又看了看呆若木鸡的韦猛……
输了啊!瞅瞅人家都有隐藏的本事!
那边崔子更瞧着段怡的神色,朝着苏筠同韦猛问道,“除了行军打仗,你二人可有旁的本事?”
苏筠收回了视线,挠了挠头,“吃肉?”
韦猛面无表情的抬起了下巴,“绣花。”
绣花二字一落,那边朱鹮便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惊恐的看向了韦猛,绣花!壮汉竟然喜欢绣花,这同告诉他村东头的牛会编簸箕,西山头的猛虎会织渔网,有何区别?
韦猛见状,不悦的看了那朱鹮一眼,朝着段怡望去。
只见她下巴快要抬上了天,一脸的骄傲,“就是!韦猛的花,绣得比我还好!”
韦猛那棺材板板脸,柔和了许多,他学着段怡的样子,亦是抬起了下巴。
崔子更瞧着,别过头去,将脸朝向了旁边,方才维持了自己的镇定。
他清了清嗓子,思考了好一会儿,方才拉回了话头,“若是旁人来买我,自是千金不换;若是段怡买我,根草足矣。”
段怡下巴还高高抬着,她耳根子一红,心中不由得痛骂这厮不要脸,什么话都说出口!
平日里老树开花,写信比她给段家老祖宗烧纸钱都频繁,简直累死鸽子。
这会儿那是变本加厉,张嘴犹如孔雀开屏!
“我瞅着那洪湖水浪打浪,都不如崔叔叔你一浪接一浪啊!”
崔子更愣了一会儿,方才明白了段怡暗含之意,他转过头去,目光灼灼地说道,“肺腑之言,有何不能宣之于口?”
见段怡要恼羞成怒了,崔子更话锋一转,说道,“叔父已经领军出京都,去清剿陈鹤清残部了。”
“按照你飞鸽传书中所言,那陈鹤清定是不会走得太远,他十有八九藏在京都附近,等着你父亲取了河山印过来。”
“怕是不出几日,便有好消息传来。”
崔子更说着,同段怡并驾齐驱,行在了那朱雀大道之上。
段怡这还是头一回真正的进京城,比起锦城同襄阳,京都不愧是京都,便是一处酒楼都仿佛透着泼天的富贵。
“苏世叔已经在宫中摆好了酒菜,就等着你来了。我做了几道你喜欢吃的菜。”
段怡闻言,收回了视线。
这会儿正值用饭之时,那酒肆茶楼到处都飘来醉人的香味,让人仿佛一下子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起来。
“鸿门宴已经摆好了么?我倒是正好饿了,记得叫那弓斧手出来助兴。”
崔子更一愣,挑了挑眉,“段三娘子大可放心,那摆宴的庭院中,早就已经藏好三百勇士,等着我摔盏为号,便一拥而上。”
他说着,自嘲的笑了笑,“要不然的话,对不住段三娘子只带轻骑,自投罗网之举。”
段怡吸了吸鼻子,这绝对是红烧蹄髈的味道。
她摆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道,“什么自投罗网?莫要往脸上贴金!我这是想着,打你哪里用得着千军万马?有这三瓜两枣就行了!”
段怡等了半天,也不见崔子更怼回来,她有些惊讶的看了过去。
却见崔子更认真道,“的确是用不着千军万马,只一人即可。”
段怡瞧着他那好看的眉眼,像是黑暗中璀璨星辰一般的眸光,不由得脸一红。
不得了!体内的洪荒之力,快要压制不住贪花好色的血脉之力了!
这厮竟是当众对她使美人计!
也怪她如今身边,不是钟馗便是恶鬼!这莽汉看久了,瞧着崔子更竟是越发的眉清目秀了!
第三七零章 长渊盟约(一)
段怡心中默念清心咒,随着那崔子更入了宫门。
马儿走在那宫道之上,发出了哒哒哒的声音,众人均未下马,一直到了那长渊殿前,方才驻足。
“苏王爷在书房之中等候,子更先领苏筠入殿,随后便至。”
到了那殿门前,崔子更率先翻身下来,冲着段怡说道。
他知晓凡事过犹不及的道理,那话语说得多了,便像是没有做好的红烧肉似的,油腻不已。
段怡虽然心如铁石,却并非蠢笨之人,他这般诉衷肠,她又岂会不明?
崔子更想着当初在那苏州城中,段怡所言,几乎已经尽数实现,那心便砰砰地乱跳起来。
他这个人,贪恋之物甚少。
而段怡,便是那心头之最。
他想着,看着苏筠的脸,都柔和了几分。
那边苏小王爷下了马,瞧着他这般模样,一脸惊恐!
“崔二哥今日莫不是喝了假酒,跟那鬼附了身似的!我这儿有灵机大神神符一张,可赠与崔二哥!不是我吹嘘,我们灵机大神……”
崔子更低头看向苏筠的递来的神符,勾了勾嘴角,“我已经有了,灵机也算是我养大的。”
苏筠瞧他一脸和蔼,活脱脱像了刚找回儿子的祈郎中,拽着韦猛便往后退了几分,又将那灵机神符收了起来,离崔子更远了些。
韦猛不明所以,却是对苏筠颇为包容,几乎是言听计从。
苏筠压低声音,嘀咕道,“崔二哥颇为异常,当心有诈,一会儿若是有问题,随我杀将出去救段怡。”
行在前头的崔子更深吸了一口气,他瞧着苏筠那张好看的脸,不由得有些暗暗心酸。
若非苏筠一团孩子气,就他这般模样,段怡那头,哪里还有他崔子更什么事?
便是为着这个,他待苏筠,当如看幼弟。
他想着,又恢复了往常模样,“你嘀咕的,我都能听见。段怡多聪慧,我这若当真是鸿门宴,她又岂能放心,领着你们进来。”
苏筠听到“段怡多聪慧”几字,瞬间眼睛亮了,他快步上前,对着崔子更说道,“对吧!不愧是段怡,便是那敌君瞧了,都要夸她聪慧。”
“崔二哥还是这般模样的好,瞧着亲切,倒如同儿时在苏州一般。段怡怎会怕你,我们还约好了,好一起给你闹洞房呢!”
崔子更眯了眯眼睛,语调不由得上升了几分,“闹洞房?段怡同你说的?”
他正等着苏筠回答,却见大殿之中那些苏王爷手底下的将领们,都乌泱泱的围了过来,将苏筠团团地围住,激动的叙起话来。
崔子更没有得到答案,无语的摇了摇头,领着韦猛等人朝着长渊殿的大殿中行去。
话分两头言,那边殿上把酒言欢,三方大将皆坐一堂。
这边朱鹮已经将段怡领到了那长渊殿一处僻静的书房之中,从大殿来这里,要折几个弯儿,通过一道曲径,几番折腾,那殿上丝乐,只能隐隐于耳。
门大敞开着,朱鹮领完路便拱手离去。
段怡立于门前,屋子里仙鹤炉里烟雾渺渺升起,那香味沉稳得紧,同屋子里竹简书卷的香味夹杂在一块儿,令整个人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苏王爷穿着常服,跪坐在小桌跟前,旁边的小炉子上,汩汩的煮着茶水。
段怡不甚懂行,却也闻得出这香味,绝非是凡品。
听到门前脚步声,苏王爷笑吟吟的看了过来,站了起身,“老夫自作主张,请段将军前来,委实唐突了。那回雪日庄子相见,我便预想到了今日再见之事。”
“我儿苏筠,叫段将军费心了。”
他说着,朝着段怡拱了拱手。
段怡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苏王爷,“王爷言重了,倒是苏筠助我良多。”
苏王爷摇了摇头,将茶水放在了段怡的跟前。
段怡在对面坐下,端起茶水,轻轻地抿了一口。
苏王爷这般郑重,又赶在她刚刚进京,便要二人单独会面,定是有重要之言,她是小辈,又不明所以,做好了静静等候的准备。
苏王爷亦是端起茶水,轻轻地地喝了一口。
半晌,直到那茶盏见了低,他方才抬起头来,看向了段怡。
“都是武将出身,老夫便直言不讳。但凡我儿苏筠胸有一分大志,老夫今日也定不会坐在这里。“苏王爷看着看着,突然苦笑出声。
他长长一叹,看向了喝空了的被子,里头已经没有水了,只剩下浅浅的茶叶。
“先前我当苏筠是怪我,他年纪小,气性大。当年他母亲的事,还有他丢失之事,都是我的失职。兴许这般状况,大约便是上天对我的报应。”
“后来三军齐上京都,我瞧着他随你还有韦猛攻城。我还从未见过那孩子,如此英勇的样子!”
苏王爷说着,红了眼睛,“那模样,我想要提笔画下来,然后烧给他阿娘去看。苏筠这孩子,在我没有瞧见的地方,已经悄悄地长大了,成了我同她阿娘,所期盼的那般样子。”
“那会儿我便明白,他不是年幼无知,亦不是在赌气。他是自己选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段怡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苏王爷激动过后,又平静了几分,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我便是将这天下,捧到那孩子跟前,于他而言,兴许还没有一顿驴肉火烧,来得有兴致。”
“我只有苏筠这么一个孩儿,我所有的一切,都将是他的。人拼搏一世,所谓何?于家而言,不就是封妻荫子,庇护子孙后世。”
“苏筠既不想要,我百年之后,亦是会化成尘土,那些东西,也无人可以传承下去。”
苏王爷说着,抬起头来,认真的看向了段怡。
“他即是选择了你……我们江南西道,还有岭南道,皆可入你麾下。只不过……”
苏王爷顿了顿,从旁拿起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只不过,父母为子女计深远。段将军亦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自是知晓这个中不易。”
“苏筠性子单纯,不通政务,段将军应该明白,我们苏王府价值几何。我这里,有几个条件,不为旁的,只为替我儿苏筠,谋得一生顺意。”
第三七一章 长渊盟约(二)
段怡颇为诧异的看向了苏王爷,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苏筠与我亲弟弟无异,没有苏王府,只要我能,亦定是会护他一生无虞。”
比起见过寥寥几面的段铭,苏筠倒更像是她的亲弟弟,便是他那长枪,亦是有她手把手的教过。
“算起来,这些年岁,我同苏筠生死与共,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回大战。到如今有不少人说,说我段怡运气绝佳,几乎回回都打胜仗。”
“可当初,我同苏筠本事不济,在那剑南道对西面之敌,亦是几次险些丢了性命。”
段怡说着,唏嘘又怀念。
如今一场场的胜仗,都是一场一场的厮杀中,得出来的经验教训。
“从前在剑南的时候,我们这一支人马,便是惯做那急先锋。将军征战几人能还?那打头阵的更是回回伤亡惨重。那时候经验不足,叫敌人冲散了去,我们这一小支人,同敌军战至最后,能站着的只剩下我同苏筠二人。”
“他那会儿年纪不大,腿上被割了一刀,我背上受了伤,有个大窟窿。我背着苏筠,走了整整一夜,他的手一直堵着那伤口,一直叨叨叨的说个不停,生怕我死了。”
段怡说着,冲着苏王爷笑了笑,“所以苏筠到现在,很擅长说书。”
哪里有什么盲目的崇拜?
她救过苏筠的命,不止一回,苏筠亦是护着她,不止一次。
边军作战风格,同那各道的富贵兵,可是格外的不同。
为何明明天下各道都有驻军,可为何所有人都盯着剑南道?那北地紧挨着京都,戍边的都是天子心腹,西面的陇右乃是世家李氏把持,动摇不了分毫。
唯独剑南,顾家子息单薄,乃是无人护着的肥羊。
这世间万物早就明码标价,诸君所行之事,皆是掂量权衡之果。
边军乃是两国对战,不死不休,带着多年的国仇家恨;诸侯纷争,于军队底层士兵而言,不过是恰巧来了这个上峰,然后大战一番,又换了另外一个上峰,何必血战到底?
段家军出征,回回投降者众多,她更是几乎不会虐杀战俘。
而边军交战却是不同,决不投降,血战到底。
剑南军为何能够抵抗各路大军,崔子更的玄应军为何遭人眼热,他们在京都对战之时,陇右道大军为何不像旁的军队那般容易投降,死伤无数都要突围出去藏在那山谷之中?
真正去过边关,做好了为国捐躯准备的人,本就是不同的。
她同苏筠,便是在这种不同中,走了相同的路的人,虽不是手足,但胜似手足。
苏王爷听得认真,段怡说道苏筠受伤的时候,他阵阵后怕;说道他爱说书,他又是哭笑不得。
“那孩子同我不亲近,我们说不上几句话便会要吵起来。段将军对苏筠有大恩,且你行事磊落,老夫本不该质疑。”
“不过,就像老父亲嫁女儿,总归心中忐忑,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多陪送些,恨不得自己个封侯拜相,好让孩子在外头硬气些。”
苏王爷说着,将那张纸,推到了段怡的眼前。
“我苏家俯首称臣,岭南道可以立即归你。但是江南西道,在老夫有生之年,为我封邑之地。待我百年之后,由苏筠来归缴。”
“我那岭南之地,换我儿苏筠一道免死金令,将来无论他做下何等错事,段将军留下他一条性命,让他做过富贵闲人一生无忧。老夫暂时留着那江南西道,是为我儿做靠山。”
“我百年之后,他有勇无谋,镇不住江南西道的那些叔伯们;且段将军大才,定是会吸取那前车之鉴,以防诸侯再起。”
“届时苏筠自缴封地,为你开了削藩之口,是我给他留下的第二个保障。”
苏王爷说着,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世间,人心难测,帝王之心,便更是难测。有多少君臣打天下之时,宛若手足,到日后却是狡兔死,走狗烹,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日子长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指望人心,太过玄乎。
且万一……万一他死的时候,已经换了段怡后人做国主呢?
倒不如到时候苏筠献上江南西道,再立功勋,不管当时段怡是否还记得苏筠同她的情谊,不管当时国主换了谁,碍于脸面,都不会为难新立大功的苏氏一族。
苏王爷说着,“白纸黑字,防的只能是君子,却防不住背信弃义的小人。段将军在老夫心中,便是正人君子。”
段怡低下头去,看向了那张墨迹早就干了的纸张,上头的字规规整整的,纸上却是有些许折痕,也不知晓,苏王爷思虑了多久,方才想出了这么些。
段怡轻叹一声,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苏王爷的注视之下,掏出了自己的印信,盖了下去。
“崔子更可能会后悔今日没有在长渊摆下鸿门宴,叫我段怡有来无回。可苏王爷将来定是不会后悔,顺了苏筠的意,将他留在了我身边。”
她抬起眸来,瞧着苏王爷小心翼翼的将那张纸折了起来,收进了一个木头匣子里。
“若是这样能让王爷安心,我这个占便宜之人,自是没有不允诺的道理。”
苏王爷长长吁了一口气,朝着段怡拱了拱手,“多谢主公成全我这个做父亲,想要弥补过错的一片苦心。”
段怡托了托他,然后又端起了面前的茶盏,轻轻地喝了一口。
“将军这就下了决断,就不怕我输给了崔子更,然后这纸约定便形同虚设了。”
苏王爷又添了茶水,苦笑道,“若是你我二人联手,都不是崔子更的对手,那胜负生死,自是与人无尤。”
“而且,老夫觉得,这天下怕是要暂时太平了。”
苏王爷说着,朝着门口看去。
段怡顺着他的视线,扭头一看,看向了门口逆着光站着的崔子更。
“世叔可谈好了?”
苏王爷点了点头,拿起那木匣子,站了起身,又朝段怡拱了拱手,走了出去。
崔子更见他走远了,看着苏王爷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方才抬脚进了屋。
他将苏王爷的茶盏,放到了一旁,又自顾自的给自己添了一盏新茶。
然后方才在段怡的对面坐了下来。
“段怡,你在苏州所言,可还作效?”
第三七二章 长渊盟约(三)
段怡挑了挑眉,“我这人话多,旁人说一句的功夫,我能说十句。在苏州那般久,话有十万条,不知你说的哪一条?”
崔子更一梗,端着茶盏的手一抖,里头的茶汤飞溅了出来。
他幽幽地看向了段怡,“便是那村东头小河边的牛身上有几根毛,段三你都记得,又岂会不记得我说的是什么?”
段怡摇了摇头,“我家村东头小河边没有牛,只有狗,你说的那个十有八九不是我。”
崔子更听着,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
“你这是要赖账了!”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段怡会使用装傻充楞这一招,她这分明是想要抛弃糟糠……呸呸,她这分明是想要糊弄过去啊!
“段三如今飞黄腾达,这是打算不理旧情了么?”
段怡听着这幽怨的调调儿,脑子里满是循环出现的大明湖畔夏小荷,她刚喝下的茶水,忍不住噗呲一下喷了出来。
“咳咳咳!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
崔子更定定的瞧着段怡,“段三怕不是天下第一寡情薄幸的女郎。便是一块石头,也应该给捂热了。虽然咱们各自征战,可是书信礼物从未断过。”
“在我身边,都有一队人马专门养鸽子,一拨尚未出苏州城,那下一拨便扑腾着翅膀,准备起飞了。崔某前头一二十载,写过的字,都不如这半年给你写的信多。”
“送药,送红烧肉,你襄阳城使公府的窗户棱,怕不是都叫我翻矮了半截儿。我那苏州城,段三自离了,那是脚尖儿都没有朝那个方向过。”
段怡低着头,露出了好看的脖颈,她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了崔子更。
这人心思直白,惯常做得比说的多,她又不当真是那石头人,不知冷暖。
若搁后世,有这等美貌男儿,江山为聘,满心满眼全都是你,她何须多言,现在,立刻,马上,民政局等你。
可偏生……
“祈师伯应该劝诫过了你了吧。咱们脾性相同,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入了同一师门。你我互看,像照镜子一般,即是如此,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情。”
若她非要与这世间某人成就姻缘,除了崔子更,她找不到第二个同她并肩而立之人。
程穹聪慧,苏筠机灵,韦猛骁勇,谷雨貌美,她身边亦非没有好儿郎。
可不管是哪一个,于她而言,就像是山上的老土匪瞧见了小土匪,只想撸起袖子说,孩儿们,抄家伙,一起上!
可崔子更却是不同的。
段怡想着,心思愈发的坚定。
“方才苏王爷已经入我麾下,如今天下二分,你我如今便同水火,势有一战。我即是领着他们打了天下,便没有任何道理,将这血肉拼来的江山,拱手相让于你。”
“我若是嫁你为妻,入你后宫,天下倒是一统,可那些追随我的人,该如何自处?今后天下再出了第二个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小娘子,可还有人愿意信她效忠于她?”
“那天底下的人,都会认为,女子不过是闹腾一场,为自己谋取丰厚嫁妆,到最后,还是相夫教子。我未想过,做女子表率,可亦是不想,成为湮灭她们自立希望的罪人。”
崔子更静静地听着,段怡越说,却是神色越发的淡然。
“我习武时间晚,外祖父着急让我鼎立门户,日训夜训。扎着马步练着弓,在油灯之下挑着血泡的时候,却还是要回答祈先生千奇百怪的问题。”
“好不容易入了夜,自是沾着枕头便睡了。从小到大,倒是形成了习惯,失眠之事于我而言,几乎没有。”
“可是这回救襄阳之后,我时常在噩梦中惊醒。在梦中,长孙老将军一家子人,被那沈青安杀害,他们的头颅被挂在城楼之上,死不瞑目。”
“鲜血一滴滴的落下来,我二姐姐挺着大肚子,从那城楼之上一跃而下。她说襄阳城在,长孙氏在,襄阳城亡,长孙氏亡。”
“我来迟了一步,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地上。沈青安的马蹄从她身上踏过,襄阳城破,到处都是尸山血海,还有烧焦的气味。”
“那味道,我再熟悉不过。虽然是在梦中,但我仿佛能够感受到手上的粘腻。二姐姐那般美貌之人,摊在地上,像是泥饼一般。”
段怡语气平缓,声音并未带颤,却是听得人心尖都在颤。
“若是我当日晚到一步,这便不是梦”,段怡时常在想,人的一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若这世间就是一个话本子,兴许那作者的大纲里,她便如梦中一般,晚了一步,从此痛彻心扉;事到临头,笔锋一转,她又快了一步,沾了那郑铎的鸿运,终于不至于二回,见到亲人死在眼前。
“段怡将襄阳托付于我,我将以命相护。先生待我为君王,我待先生以国士。”
段怡话音落毕,屋子里静悄悄地。
那香炉里的香,被风吹动,变得有些弯弯曲曲。
“我是如此,你亦是如此。”
“你叔父为了你在苏州卧薪尝胆,你背着弑父的罪名,潜行去锦城,遭天下人唾骂;玄应军为了你东山再起,认贼做父,委屈求全。”
“一将功成万骨枯,咱们一路走到这里,死了多少人,身上被戳了多少个血窟窿?”
“江山厚重,并非儿戏。我不能轻飘飘的拿来,作为嫁妆,甘心为你洗手做羹汤;你亦是不能张口就来,拿做聘礼,甘愿退居我身后。”
“届时,你不是你,我不是我,面目全非了。”
崔子更若是喜欢那种贤惠皇后,便不会瞧上性情乖张的她了;她若是喜欢那种唯唯诺诺,只围着她柴米油盐的男子,那也不会觉得崔子更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