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恐地朝着孙营的尸体看了过去,却是瞧见,在那火光之中,尸体的手指轻轻的动了动!
段家军的军爷拍了拍手上的灰,扭过头去一看。
先前王一站的地方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他仰起头来,看了看天。
一只肥肥的鸽子,从襄阳城中飞了出来,朝着剑南的方向飞去。
宁静的日子,仿佛过得特别快,悄无声息的,时间就从指缝中溜走了。
不知道何时,大树之上已经生满了绿叶,光秃秃的田地里,布满了青苗。
襄阳城中随处可见的桃李树,生了一树的花,偶有那黑色的狸猫窝在树上打盹,时不时的甩着尾巴。一出城郊,随处可见成片的油菜花海。
在那城外不远处,便是渡口,每日有艄公驾船,来往襄阳同樊城。
“那是什么?这江边怎么还搭起了架子?河中怎么还有无人的小船?”
汉江水路上,时常有过路的客船,路过襄阳城时,会停下来歇歇脚,补给一些吃食。
因此渡口开了不少茶楼酒馆。
茶博士端了茶水点心上来,听见这惊呼声,笑眯眯的说道,“听声音,客官是从北地来的吧?每一个路过我们襄阳的人,都会这么惊叹呢!”
“那可不是什么木架子,那是我们段使公新修的哨塔,可放狼烟可往船上放带火的箭!那江里头的小船上放着灯,夜里头江面犹如白昼,嘿嘿,那想要来夜袭的,可就傻眼了。”
“不光如此,我们使公,还在江中养了一群听人话的江豚!”
那从北地来的客人听到这里,好笑的摇了摇头。
“畜生哪里听得懂人话?你们那段使公还是哪路神仙不成?”
茶博士一听,不乐意了,“我家祖宗八代,那都是老实人,怎么可能说虚话?就在几个月钱,段使公大败吴善中,那姓吴的船就叫江猪子给啃破了,水浅一些的地方,还能瞧见那没有烂的船呢!”
茶博士说着,朝着那江水中指了指。
果不其然,有那么一处地,若有若无的露出了一个船角。
江豚乃是长江中一些灰不溜秋的动物,本地人都管它叫做江猪子。
他说着,又朝着茶楼前挂着灯笼指了指,得意地说道,“瞧见这个没有!这是食铁兽,蚩尤的战骑,你们说厉害不厉害?”
“我们使公就有一只叫灵机,能听懂人话!主公春衫上头的花,都是它绣的!”
过路的客人一脸震惊的看了过去,果见那灯笼与寻常人家的格外不同,像是那上元节的花灯似的,乃是一只黑白相间,憨态可掬的熊。
那食铁兽的手中,抱着三支竹签,看上去像是三根香一般。
“这食铁兽吃竹子我倒是听说过,可上香又是怎么回事?”
茶博士这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流畅得像是从血液里流出来的一般。
只见他眉头一皱,有些犯起愁来,“虽然平安了数月,但如今乃是七雄争霸,谁知道哪一日就会打起来!会绣花的食铁兽,简直就是灵兽。”
“这三根香,一根保平安,一根保康健,还有一根保鸿运啊!”
茶博士说着,露出了脖子上挂着的绣着灵机图案的香囊,小心翼翼的摸了摸。
“这可是叫那灵兽摸过,开过光的!前些日子,我不慎从楼上摔下了去,竟是毫发无伤!如今我们襄阳,便是那大罗金仙都不信,就信这段使公同灵机大仙!”
段怡坐在茶楼的一角听着那茶博士侃侃而谈,不由得端起茶盏,尴尬的喝了一口。
大周朝从去岁到今年,动乱了好一阵子。直到月前,如同段怡所预料的一般,暂且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能够瓜分的兵马和土地,都被瓜分殆尽,如今这天下七分,各有霸主,她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苏筠拿起桌上的壶,给段怡续满了。
“嘿嘿,程穹说就我同灵机两个是吃白饭的!那啷个要得?于是他便给我出了个主意,叫我开了个茶楼,本来是用来探听消息的!”
“但是现在!嘿嘿!”小王爷高兴得小舌头都笑了出来。
他压低了声音,“现在日进斗金不说!还能把段三你的英明神武,撒遍神州大地!”
段怡嘴角抽了抽,瞧着那过路客从茶博士手中求得了神兽开光符,又买了灵机形状的点心,还有灯笼……
“要不你再给我讲讲,那段使公同神兽灵机的事?”
茶博士听着这要求,毫不意外的说道,“我神仙之事,我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哪里会说,不如听说书先生来上一段。”
他的话音刚落,段怡就瞧见苏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茶馆中央,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话说十六年前,天光突暗,电闪雷鸣,伴随着地动山摇之势!百姓皆以为是地龙翻身,纷纷奔走上街,却是不想,瞧见那天上西南方向,一道金光打在云上,宛若金龙下凡,隐隐带着龙鸣……”
“只听得哇的一声,那段……”
段怡以袖遮面,别开了脸。
求求!别说我的名字!别说认识我!
坐在对面一直一言不发的程穹,面色铁青,他握着杯子的手指泛了白。
段怡这些天一直忙得昏天暗地,忙着春耕,忙着修河堤,忙着彻底的平定整个山南东道……他想着苏筠无所事事,便叫他在这里开了个茶楼,探听往来消息。
并且将那青牛山的武宫,派给他做斥候……
他倒是好,自己个成了说书先生,那武宫成了茶博士……


第二八三章 大周灭亡
段怡听得面红耳赤,程穹气得脸色青白。
神他娘的出生之时伴有龙吟,神他娘能踏在江豚身上遨游长江……
他承认段怡是颇为厉害,越是相处久了便越觉得她有明主之像,可苏筠说的那哪里是人,那分明就是神!鬼才信这种牛皮吹上天的事!
程穹想着,环顾了一下茶楼,却发现那一个个过路客,都听得如痴如醉,时不时的惊呼出声,时不时的点头附和!
像极了他从前听师父传道受业解惑之时,管他听没听懂,先赞叹一番然后再点头的样子。
他当时怎么想的来着?师父说的,总不会错!
程穹脑子一嗡,他发现,苏筠上蹿下跳说的那些离奇之事,真有人信……
茶楼里闹哄哄的,先前那个买了护身符的北地人,一边听着,一边与同行的人议论了起来。
“唉,这年头真是不太平。幸亏我从前常去苏州卖绸缎,一住便是好些时日,想着总住在客栈也算个事,便在那里买了个园子。”
“夫人还当我在那里养了个相好的,时常同我闹。可不想现在那园子,却是成了我们一家人的救命稻草。”
“瞧瞧南地,襄阳人种地喝茶,宁静得像是太平盛世似的。不像我们北地……”
武宫及时的拿起手中的铜壶,给那说话的客人满上了茶水。
“北地怎么了?又要打仗了么?”他好奇的问道。
那客人犹疑了一二,又接着说了起来,“如今天下七分!南地有那崔子更,领淮南道,江南道,还有黔中道;苏王爷先有江南西道,后拿下了岭南道。”
“再有那顾从戎死守剑南道不参与天下争霸;然后就是你们段三娘子拿下了山南东道。”
“南地虽然四分天下,可这四人却是大有关系,互相不厮杀。所以南地才有了这太平局面。”
客人说着,叹了一口气,“也不晓得,我们北地人是不是命不好,走了背字运。那边三个,个个都是好战之人!这周天下,再也不是姓陈的了。”
茶博士武宫不动声色,笑了出声。
“你作何要诓我?这京城哪里就不姓陈了?”
那北地客人看了同行的人一眼,“罢了,左右我们也逃出来了,说与你们听也无妨。”
“就在前几日,京城还是姓陈的,可如今却不是了!你可听过内枢密使曹桑?”
武宫点了点头,“天下谁人不知?大周端瑞十九年,陛下陈宏封宦官曹桑为内枢密使,权媲内相,太师段文昌撞柱死谏未果,告老还乡!”
那曹桑本来籍籍无名,但经过这事之后,一下子盛名远扬了。
“那曹桑真不是个东西,京城之中人人唾骂!”北地客人提起曹桑,不由得愤愤起来。
“他一个阉人,竟是贪花好色。那达官贵人家的女儿,自是不能让他糟蹋,他便瞄准了我们这些商户。我好友家的女儿,便被他硬抢了去,活生生的折磨到上吊了。”
“如花似玉的姑娘,精心的养大,站着出门,抬着回来。我那嫂嫂受不住,悬梁自尽了。”
同他一道儿来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兄,咱们无门无路,能全家齐整的逃出来,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那姓李的北客叹息一声,又接着说道,“曹桑勾结田妃,就在前几日,竟是反了!他们杀了老皇帝陈宏,将其大卸八块,血淋淋的挂在了皇宫门口。”
“那昏君陈宏,从不理百姓冤屈,更是冷酷无情,秋日午后,那菜市口的人头,比屠夫砍下的猪头还多。”
“那陈宏被杀,京都乱了。我们还以为改天换日,这下子怕不是终于要来一个有道明君了。可哪曾想得,那新君沈青安,比陈宏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北客说到兴头难免声音大了几分,周遭听到这头的响动,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苏筠更是书也不说了,一下子蹿了过来,好奇的问出了段怡的心声。
“不是宦官曹桑同田妃谋朝篡位么?那沈青安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物?”
北客先前只是同武宫私下里说,这一会儿瞧着这么多人看过来,却是怕了,闭着嘴不敢回答了。
他不敢说,可这屋子里坐着的从北地逃出来的,不止他一个。
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忍不住开了口,“那沈青安,自称是郑王殿下身边的暗卫,同郑王殿下,师出同门!曹桑同田贵妃,惟他马首是瞻!”
“大周朝彻底没了……”老头子说着,有些唏嘘。
从他小时候有记忆起,这神州大地,便是周朝陈氏天下。
没有想到,临了临了,竟是天翻地覆,过去熟悉的一切,全都不在了。
“那沈青安改周为燕,占了京畿,关内,河东,都畿。此人血洗京都,从前的天子近臣,几乎都是满门被屠,血流成河。”
“我们几乎是散尽家财,方才侥幸从那死城之中,逃了出来。我可以说,京都的地都叫鲜血染红了。”
老头子说着,摸了摸新买的挂在脖子上的食铁兽烧香符,这才平静了下来。
这吃人的岁月,没有比平安康健更加好的祈愿了。
李姓北客见老者已经说开了,红着眼睛道,“可不是。不光如此,他还荒淫无道,不光是收了那田妃入后宫,在我们出城的时候,更是在大宴宾客。”
“他要娶那怀有身孕的大周太子妃为妻,这简直就是在羞辱旧周人。”
坐在角落的段怡听到这里,同程穹对视了一眼,皆是一脸的震惊。
怀有身孕的太子妃,那是谁?
那不是被接去京城的段娴么?
她怀有三皇子的遗腹子,被接去京都之后不久,宫中便对外宣布,说段娴怀有陈家唯一的男丁血脉。三皇子被追封为太子,而段娴也就跟着成了太子妃,可谓是母凭子贵,一时风光无限。
虽然大周岌岌可危,但是段娴到底也实现了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当真入主东宫。而且等到老皇帝陈宏一死,她腹中的孩子,便成了新的周主。
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了。
这事儿宣布之后,段怡还收到了段娴命人送来的“赏赐”……
这才多久,竟是已经物是人非了。


第二八四章 天下七分
段怡唏嘘不已。
茶楼里的过路客一个个的义愤填膺起来。
“打记事起,做了一辈子周人。太子已经亡故,如今太子妃……她腹中的孩儿,岂不是要认贼作父?那沈贼简直就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那同为京都来的老者,却是沉默不语起来。
同那李姓北客不一样,他是有身份之人,知晓的其中内幕,远胜于寻常的平头百姓。
李姓北客见状,好奇地走了过去,“老先生可是想说什么?我瞧您一身贵气,怕不是什么皇亲贵胄。”
老者摆了摆手,“皇亲贵胄都被杀光了,若老夫是,又如何出得了那京都的大门呢?”
众人皆是不语起来。
是啊!沈青安血洗京都,旧朝的皇亲贵胄们,十不存一,哪里还能顺利下江南。
“当年段相公撞柱死谏,何等忠良之举?先帝连选太子这等重要之事,都交由他来。人人皆可背信弃义,为了活命改换门庭,唤那沈贼做万岁,唯独他不能!”
“可偏生……前脚他那嫡亲的孙女做了燕王妃,后脚段文昌朝堂又拜相啊……老夫得闻此信,烧了那段相文章,毁了那国士诗文……”
“只叹段氏风骨已折,文人气度不在……遥想当年,国子学段师讲学,有那学子得信,狂奔百里只为听其一言,那是何等盛景……”
老者说着,哽咽起来,一脸颓唐。
“如今大周已亡,段师不在,我等安知何时能重返故乡!”
在这茶楼里的,除了段怡同程穹,桌桌都是过路客,在襄阳城歇个脚,补充些干净的水同吃食,便又要再次上路。
虽然来处不一,可如今这世道,还在外头四处奔走的,要不就是有家不能回,四处投亲避兵祸的;要不就是一家人嗷嗷待哺,只能铤而走险,做那刀口舔血的买卖……
不管哪一个,那都是有家难归,故土难回。
听着老者的话,不少人都落了泪,无声哭泣起来。
段怡听着,无语地摇了摇头。
就她那老祖父,有个屁的文人风骨,就那脑壳,削得比人家孩子的铅笔都尖,只恨不得将儿孙的尸体搭成天梯,供他上西天……不是,上青云了。
那天梯的头一层台阶,可不就是那死去的楚歌。
楚歌是个皇家侍卫,在段文昌啥也不是的时候,那是遥不可及的粗壮大腿,可以见天颜的高枝儿!那时候他一个文人,可半分不觉得武夫粗鄙。
可后来做了状元,一日看尽京城繁华。
方才发觉,楚歌的父亲才是皇帝亲信,他已经亡故了……便是她再怎么有本事,皇帝身边,怎么可能有怀孕的侍卫?楚歌日后,便只能是段夫人,相夫教子了。
状元郎三年取一,说精贵也精贵,说不精贵,那同菜地里的白菜也差不离去。
若想要在朝堂走得远,孤女楚歌比起身后站着整个文臣世家的卢氏,那简直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段文昌的文人风骨,在楚歌死的时候,早就已经折得粉碎了。
或者说,这种东西,他们老段家就连祖坟里,都没有一丝丝!
段怡正想着,就听见啪的一声巨响!
只见苏筠啪的一下拍响了惊堂木,“哎哎哎!瞅瞅外头的阳光,感受一下温暖的春风!我们襄阳城有段怡在,又有灵机大神庇佑,可是没有这等凄风苦雨!”
“待我们主公的铁骑,踏破京都的大门,一统天下!你们从哪里来,再回哪里去不就行了!”
“放心吧!快了快了!指不定今年年底,你们就要回去吃团年饭了!到时候可别抱怨我们主公,说知道您英明神武,可您也得让我们多游山玩水几日啊!”
“这下好了,又要天不亮去朝堂听骂,夜已深泡酒楼吹牛了!”
苏筠说话夸张,那些脸上还挂着泪的人,瞧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你这小子,说得倒是好!若你美言成真!到时候请你去我家吃席面!”
那京都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瞧着苏筠说道。
苏筠眼睛一亮,眉飞色舞的,“一言为定啊!可是说好了的,我要吃大肘子!到时候我们灵机大神就成了国之重宝,你们今儿个……”
苏筠说着,拍了拍胸口,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红绳,显然里头也挂着同那茶博士武宫一样的灵机符。
“嘿嘿!那可就成了千金难求的宝贝了!到时候,可得再谢我一头烤全羊才是!”
周遭的人哄堂大笑。
又有不少人觉得苏筠的话在理,求了一打灵机符。
如今七分天下,谁知道日后会是个什么光景,万一山南之主做了帝君,这灵机符可不就水涨船高,真正的成了值钱玩意!
那李姓北客擦了擦脸,“先前我说到哪里了?对,北地三分天下,这中间的京都,已经改周成燕,如今是那沈青安的天下了。”
“往西边去,那陇右道同山南西道,是在先前的陇右节度使李光明手中,往东去河北道河南道,则是属于郑王之子陈鹤清。”
“京都之所以那么多人都逃出来,正是担心,那陈鹤清同沈青安要打起来了!”
段怡听着,同程穹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地从这茶楼上头,走了下去。
江边风大,旗帜鼓鼓作响,那一排排的灵机灯笼,都随着风飘荡了起来。
“那扎纸人的老师傅,灯笼扎得多了,倒是也扎得惟妙惟肖了!”
不像当初她叫人扎的那个孔明灯,简直就是食铁兽的阴魂,应该挂在鬼屋里。
程穹点了点头,“那沈清安的身份,主公心中应该有数了吧?”
段怡轻轻地嗯了一声,朝着渡口看去,几乎每一条开走的船上,都挂上了灵机的灯笼……
她嘴角抽了抽了,说道,“沈青安,应该就是田楚英让我小心的,他的师父。”
“与郑王师出同门,跟段思贤一样,都是暗卫,而且田妃全听他摆布,这种种都表明,他便是田楚英的师父,那拿着狼牙棒的刺客谷雨,乃是他的部下。”
“只不过,段思贤愿意为了郑王去死,可沈青安不乐意,他选择了背叛陈鹤清自立为王。”
段怡眯着眼睛,看向了北地,“陈鹤清绝对咽不下这一口气。这七分的天下,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陈鹤清去打京都,这天下,便又要大乱了。”


第二八五章 半傻同全傻
“我们山南军,可准备好了?”
程穹一肃,朝着段怡弯下腰去,“随时听候主公号令,剑指西面!”
段怡垂了垂眸,再一抬头,却是一脸的愤慨!
“沈青安屠杀周天子,强占我大姐姐,拿家人性命做要挟,逼迫我祖父做他的臣公。”
“我段怡是个孝顺长辈,友爱姊妹,怎么忍心瞧见他们身陷囹圄,遭人羞辱?我身为段氏女,又手握着周天子的河山印,于情于理,都必须要去那京都救人!”
段怡说着,眼中闪出了泪光!
程穹瞧着,简直就是目瞪口呆。
不是!主公!你不能种完了田,修完了堤,就开始演戏!
你孝顺友爱个屁!
程穹想着,自责的摇了摇头,他是文人,说话要文雅,是绝对不能骂主公的!
段怡眼泪说放就放,说收就收,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又恢复了之前笑吟吟的模样。
“旁人拿了鸡毛都能当令箭,如今这祖宗的虎皮裙都塞到了我手里,我何不扯来做大旗,直接打到京都去?”
“要知道,我山南东道同京畿道接壤,我从襄阳经过均州、商州,可直入京畿。南面的崔子更,可没有我跑得快。”
段怡说着,垂了垂眸,“程穹,我为何要打山南西?”
程穹语塞,他余光一瞟,瞧见那渡船口探头探脑的人影,冲着段怡抱了抱拳,“某请随主公,剑指京都!”
段怡笑了笑,探出头去,朝那江滩边招呼道,“先生,回去了!姜太公晓得你学他,都要从棺材里跳起来骂你一句自不量力!”
祈郎中将那鱼竿往肩头一甩,听着这话气乐了。
“人姜太公能钓到明主,老祈我命苦,只能钓到不孝徒儿,同她的半傻将军,还有全傻将军。”
程穹脸一黑,那劳什子半傻将军是在说他吗?
全傻将军是小王爷?这么说来,在祈先生心中,他还是要比小王爷聪明许多的!
程穹想到这里,恨不得啪啪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果然近傻子者傻!他竟然会因为比苏筠聪明,而沾沾自喜!
程穹站在茶楼门前,听着那屋子里小王爷慷慨激昂的说着段怡的神话故事,简直是羞愤难当!
“先生太会羞辱人了!”程穹幽幽地说道。
祈郎中倒了倒鞋子里的沙子,将那空空如也的钓竿一扔,朝着停在大路上的马车行去,“就这?也难怪,世上净是歪瓜裂枣的,我可好不容易矮子里头挑高个,选中了段怡。”
段怡忙迎了上去,上下打量了一番祈郎中。
“嘿嘿!咱们师徒二人可真是心有灵犀,这世上净是长脚虾,我好不容易高个里头挑矮子,选中了短了一截腿的先生您,这不是到时候小徒弟葬短师父,省了棺材钱么?”
祈郎中听着,一巴掌拍在了段怡的脑门上。
他仰起头来,看了看苏筠开的那小茶楼,“此子非池中之物!老苏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说着,率先上了马车,程穹待段怡上了车,方才跟了上去。
“何解?”程穹问道,“明明就是净整一些歪门邪道。”
祈郎中鄙视地看了程穹一眼,“你一个烧饼,成日里不好好的在炉子躺着,净想着泡在面汤里,那是你能待的吗?那是面条待的。”
“你跟在段怡身边这么久,还是这么古板,被人骗得团团转的。”
“我且问你,你在苏筠这么大的时候,可有他功夫好?”
不等程穹回答,祈郎中自己答道,“不用问了,便是现在,苏筠也能一枪串八个你的狗脑袋。”
“我且问你,你在苏筠这么大的时候,能放着王位不要,做自己个喜欢的事?”
程穹沉思着,又见祈郎中摇了摇头,“你不能,因为你没有王位要继承!”
“哈哈”,段怡实在没有忍住,看着目瞪口呆的程穹笑了出声。
“你一个要王位没王位,要功夫没功夫的,去担心亲爹能打,自己能打,开个茶楼都能日进斗金的苏筠能不能走正道?”
“小王爷眼前没有道,他爹他姐,都给他踏出一条道,命名正道!”
程穹感觉自己遭受了一万点暴击。
“马车外好似有鸽子的扑腾声”,听着车外的响动,程穹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命运还给他留了一条羊肠小道,能让他顺利的转移话题。
“左右两边都有”,程穹说道。
果不其然,段怡同祈郎中的注意力瞬间从他的身上挪开了,一人一边,撩开了马车窗帘。
两只肥胖的灰鸽子,飞了进来。
段怡同祈郎中一人一只,将那鸽子腿上的信拿了下来。
祈郎中却是没有看,将那信握在手中,等着段怡。
他眸光一闪,突然朝着程穹说道,“我们是要打长安,可目的却是山南西道。”
程穹一下子认真了起来,“先前在渡口,人多嘴杂。主公特意说要打京都,就是为了那藏在船舱里的敌军斥候听见的。”
“主公想要佯装攻打京都,实则拿下山南西道?”
祈郎它中闻言,摇了摇头,“你倒是小瞧她了,她想吃下整个李光明。段三,这只鸽子,若是我没有记错,是去剑南的那一只!”
“我瞅着它的肉最多,杀了烤着吃,肯定油光闪闪的。”
那灰色的胖鸽子,像是听懂了似的,咕咕的叫着,扑腾着翅膀,飞到了段怡的肩头上。
段怡展开那信,点了点头,“是我此前,叫它送信去剑南的,一晃这么久,我还以为,它回不来了。”
段怡说着,抬起头来,“你们可还记得那日,咱们攻打下襄阳城,旁的人全都土葬,为何我却非要将孙营同那吴善中一把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