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茶馆里的茶客好奇地望过来,又有别的摊位和路人偷偷往这边瞥。
站在秦茂实身后的一个读书人皱眉去拉秦茂实的衣襟,暗示他勿多言。
“怎么?问不得?咱们和鸣衣日日共事,关系匪浅,连这样的家常都唠不得?”秦茂实笑呵呵地重新望过来,“闲聊罢了,弟妹不介意吧?”
一个二嫁女的身份,不知道使出什么浑身解数才勾搭上探花郎,她能做,旁人不能说?
无数双眼睛望过来,偷偷去瞥沈芝英的表情。不得不承认,秦茂实问出了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却见沈芝英端庄而立,眉目舒展大方,并无半分窘迫难堪。她甚至唇角慢慢漾出一丝得体的微笑,道:“我不是你娘,没有给你答疑的义务。”
秦茂实愣住,当不远处一个孩童笑出声来,他脸上的表情更是有些绷不住。
沈芝英微微笑着,款款而言:“这位郎君才学品行容貌能力样样不如探花郎也没什么,不必嫉妒。若郎君也希望有女郎为你心悦……”
沈芝英微顿,上下打量着秦茂实,她眉宇间显出几分难色,勉强一笑,道:“郎君莫强求。”
刚刚笑出声的孩童再次哈哈笑起来。
沈芝英带着丁香施施然转身,留下秦茂实立在原地脸色铁青气急败坏。
原本,沈芝英并没有把今日之事放在心里。自她不计后果不计名声以最快速度离开徐家、和父母断绝关系那一日起,她便不再在乎外人的目光。
是以,这事儿过了也就过了。她很快就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专心的重新装扮家里。
可三天后,丁香小跑着过来给她禀话,告诉她秦茂实出了错,被逐出了翰林。
沈芝英讶然之余,隐约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当天晚上陈鸣衣回来时,沈芝英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可知道秦茂实是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被逐出翰林?”
问完这话,沈芝英才发现陈鸣衣立在衣架旁,低着头解衣带褪外衣,他垂着眼睛,情绪似有些低落。
沈芝英朝他走过去。陈鸣衣刚将外衫褪下要挂起,沈芝英伸手去接,两个人的手在衣衫下相碰。
陈鸣衣望过来,认真地问:“阿英,我是不是做错了?”
沈芝英刚要以为他承认是他做了手脚撵走了秦茂实,就听陈鸣衣颓然地说:“也许我应该想得多些、多些谋划再娶你,也免得你被人说闲话……”
陈鸣衣犯难地轻叹:“可你那时候拒人于千里之外,慢慢地追求真的好难。看着你一个人应对家里人,又没资格帮你,又很难受。”
陈鸣衣每次都是这样赤裸裸剖开自己的心,所有寻常的、随意的、烦扰的话,都因为掺着真挚,变成了情话。
沈芝英沉默了片刻,将手里他的外衣挂在衣架上。她说:“我名声不好是因为二嫁身份、是因为断发断绝关系的不孝之举。他们谈论你我婚事,是觉得我不配,是觉得我过得太幸福,他们嫉妒又气愤。”
沈芝英指端轻轻理着衣衫上的褶皱,缓声:“真正被非议的人,不是我,是你。”
陈鸣衣问:“那你觉得嫁给我幸福吗?”
沈芝英微怔,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两个人性格差距很大,他总是时不时说些让沈芝英无法接上的话。他又偏偏用一双炙热的目光望着你,让你转移话题都心虚。
沈芝英别开眼,糊弄般作答:“挺好的啊。”
虽算不上陈鸣衣心里的肯定答复,可她这样说,他已足够高兴。
见他笑了,沈芝英有些无奈地望了他一眼,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
“秦茂实往日很多事情都是我帮他做,如今不帮他,他自己出了纰漏,总不能怪我。”陈鸣衣微笑着。
沈芝英心中尚有疑惑,她盯着陈鸣衣的眼睛。
陈鸣衣对她笑得纯粹,他说:“阿英,我是好人。”
瞧见陈鸣衣中衣腰间有一道细小的褶,沈芝英动作自然地帮他整理了一下,她一边指尖抚平褶痕,一边说:“我希望你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好。”陈鸣衣一口答应。
她自然而然帮他理衣襟的动作,一下子有一股春暖涌进他心窝,让陈鸣衣整颗心都明灿起来。他笑着,缓声道:“我可正直了。”
可是下一刻,陈鸣衣直接抱起沈芝英,然后两个人到了床榻之上。沈芝英也是意外,原先觉得陈鸣衣一副彬彬有礼文弱书生模样,可是没有想到床笫之间却是另一番凶掠。
这事儿,沈芝英最初是尝试着让自己不抵触,后来确实不再抵触,到了如今也能从中尝到些乐趣。她的身体比她的心先一步习惯、喜欢上了陈鸣衣。
夜深露重,两个人都有些困倦地偎在凌乱床褥间。可随困倦却尚未睡着,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说到马球场已经竣工,可是开始营业了。也说到想在家中添置些什么。
沈芝英懒声打了个哈欠,低声碎念:“昨儿挑中一个很大的鱼缸,明儿个抓两条鱼回来。堂厅里填些活物,瞧着更有生机些。”
她上次钓鱼还是七八年前和俞嫣一起去的,有些怀念钓鱼的乐趣。沈芝英说完便睡着了,也不知道陈鸣衣有没有听见,自然也不知道陈鸣衣有没有接她的话。
可第二日暴雨,沈芝英想去抓鱼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傍晚,到了陈鸣衣平日归家的时辰,他还未归。他向来归家很早,每每在翰林结束都会第一时间赶回家。以前就算遇到雨天,也会按时归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直到天色暗下去,陈鸣衣还是没有回来。沈芝英望着窗外的大雨,越来越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雨日泥泞,他会不会摔了?摔跤这种事本就可大可小……
沈芝英也觉得不应该担心一个大人会摔跤,可她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终是放下手里的东西,拿了门口的伞,快步穿过湿漉泥泞的庭院,要出门去寻他。
沈芝英刚奔到院门口,就听见了陈鸣衣叫门的声音。
院门在雨幕中打开,湿透的陈鸣衣抱着个木桶立在门外。水雾氤氲的雨帘后,陈鸣衣那张淋湿的脸在看见沈芝英的刹那,立刻绽出笑颜。不过他又立刻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要出门?快回家去!别淋湿了!”
沈芝英望了一眼陈鸣衣怀中木桶里的几条红鲤鱼,目光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陈鸣衣并没有注意到沈芝英的目光,他一手抱着怀里的木桶,一手去拉沈芝英的手,脚步急切地牵着她往屋里快步而去。
到了房中,他先问:“淋湿没有?冷不冷?”
被淋湿的分明是他。雨水沿着他的面颊缓缓淌下,滴在湿透的衣衫上,而他的长衫衣摆正滴滴哒哒地往下坠水珠,才不大一会儿工夫,他的靴边已聚了一小汪。
沈芝英赶忙转身进浴室去拿棉巾,又吩咐丁香去准备沐浴的热水,以及煮驱寒的姜汤。
陈鸣衣跟进去,正好听见沈芝英的吩咐。他皱了眉,追问:“还是冷着了是不是?已经不是夏天了,你还是轻易别冒雨出门比较好。”
沈芝英忽然生气了,转身瞪向他,又将手里的棉巾摔在他身上,然后质问:“你眼里是不是没有你自己?”


第142章 ——番外:沈芝英和陈鸣衣(终)
淋了这么一场暴雨,陈鸣衣果不其然病倒了。夏末秋初的时节,他身上裹了厚厚的被子,还是觉得冷。
沈芝英端着风寒药,脚步匆匆地进来。她在床边坐下,低头轻吹了吹风寒药,道:“下次不许这样了,快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
“你有没有看过那几条鲤鱼?”陈鸣衣问。不等沈芝英回答,他继续说下去:“雨太大了,鱼也躲起来。好不容易钓上来一些,我留了几条长得好的,其他的又放回去了。”
沈芝英哪里看过鲤鱼?她只看见一个被淋成落汤鸡的傻子。她将风寒药递到陈鸣衣面前,道:“你乖乖把药喝了,我就去看鲤鱼。再不喝,难不成要我喂你不成?”
“喝喝喝!”陈鸣衣立刻伸手去接药碗。
裹在他身上的棉被滑下去一些。
沈芝英伸手去给他拉被子时,隐约看见他端碗的手有一点抖。再仔细去瞧,他端碗的手又稳稳当当。一时之间,沈芝英也不确定刚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伸手从陈鸣衣手中将药碗拿过来,捏着勺柄轻搅粘稠的汤药,然后舀了一勺送到陈鸣衣嘴前。
陈鸣衣有点惊讶,急忙说:“我又没得什么重病,我自己来!”
“我喂你不好吗?”沈芝英反问。
陈鸣衣伸手去接碗的手悬在那里,微怔之后他忽然笑了一下,说:“好,自然好。”
沈芝英用勺子碰一碰他的唇,蹙眉催:“张嘴。”
一整碗风寒药被沈芝英一勺一勺喂过去,沈芝英刚将碗放下,陈鸣衣抿了抿嘴,问:“有没有蜜饯吃?”
沈芝英回眸望向他。
陈鸣衣被看得有点心虚也有点不好意思,他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这药真的很苦。我记得柜子里还有一盒蜜饯?就是前几日买来给你吃,可你嫌太甜的那个。”
沈芝英认真道:“刚吃了特别苦的东西,不应该立刻吃太甜的东西。忍一忍,过一会儿再吃。”
陈鸣衣皱了下眉,倒是没执意。他这么大人了,总不能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沈芝英瞧着他抿嘴的动作,问:“有那么苦吗?”
“没事,我听你的。你说的对。不好立刻吃那么甜的东西,我一会儿再含蜜……”
陈鸣衣的话还没有说完,沈芝英的唇忽然贴了过来。舌尖从他微张的唇缝钻进,将她舌尖上的一点甜递过去。
陈鸣衣愕然睁大了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她,什么反应都忘了。
片刻后,沈芝英退开。她侧过脸,用指背贴了贴自己的唇,解释:“你回来前我吃过一颗那蜜饯,应该还残着一点甜。”
陈鸣衣盯着沈芝英,问:“刚吃了特别苦的东西立刻吃太甜的东西会如何?”
“自然是对身体不好。”沈芝英随意道。这说法古来有之,至于具体有什么害处,她也并不确定。
陈鸣衣立刻反问:“那你为什么立刻喂我吃这个世上最甜的东西?”
沈芝英讶然望向他,撞进他漆亮清澈的眸底。四目相对,情意悄悄纠缠。沈芝英移开目光,嘀咕一句“口才真不错”,拿起床头小几上的空碗,起身送出去。
陈鸣衣目送沈芝英走出去,然后仰躺在床榻上,望着屋顶发笑。他抬手,指端轻轻碰着自己的唇,上面还残着她的甜。
——这是沈芝英第一次主动吻他。
陈鸣衣翻了个身,把被子当成沈芝英抱在怀里。别说淋一场雨,就算病死了也值得。
理智回归,陈鸣衣也觉得这想法不对。他才不要病死,他得好好活着,和他的阿英白头到老呢!
风寒药里有助眠的成分,陈鸣衣很快就睡着了。他睡时也偶尔会咳。沈芝英睡在床外侧,听着他的咳嗽,时不时伸手将手心覆在他的额头,去拭他的额温。
虽然大夫来时说没什么大事,可是他一时不退烧,沈芝英一时不放心。
夜深了。沈芝英不知道第几次去拭陈鸣衣的额温时,发现他退烧了,她才松了口气。
沈芝英望向沉睡的陈鸣衣,目光凝在他的眉宇。许是习惯了他总是用一双澄澈的眸子望着她,如今他合眼而眠没什么表情的眉宇,看上去有一点陌生。
良久,沈芝英小心翼翼地抬手,用指尖沿着陈鸣衣的眉宇轻轻地抚过。
这段时日的相处,沈芝英最大的感受是觉得自己似乎变得年轻了,偶尔被他勾起了多年前闺中岁月里的单纯玩心。蓝天白云红花绿树,还有从砖缝里钻出来的杂草,这一切再寻常不过的东西,都变得生动起来。
夜里的风一下又一下地刮着窗棱,秋风裹着夏风没有的力道。
秋天,理该是个硕果累累的时节。
五年后。
又是一个初秋。送走了粘稠燥热的夏日,初秋的到来让人感受颇舒。既不是那么热了,马球活动又活络起来。
英衣马球场人声鼎沸。
围着马球场修建的几排观看位子座无虚席。一阵阵喝彩,成了场中驰骋的助阵。马蹄高扬带起沙尘,也带着女郎的驾驾纵马声。
正在场中进行一场马球赛的,正是一群明媚女郎。一道道或纤细或健硕的倩影驰骋于马球场,成了独特又吸睛的风景线。
虽然原先京中女郎也有喜爱马球者,可毕竟是少数。后来沈芝英办了这马球场,因俞嫣和怀荔公主常来,不少女郎是存着攀关系套近乎的心思过来打马球,可时日久了,来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少从未接触过马球的女郎真的喜欢上纵马竞赛的感觉,这英衣马球场又有圣上亲笔题字,自然是越办越红火。
沈芝英专心望着马球赛的比赛。今日参加比赛里女郎中,有三四个人是她的学生。
陈鸣衣今日休沐,也在马球场观看比赛。他立在沈芝英身边,观看比赛的时间远没有看沈芝英的时候多。
陈母抱着啾啾走过来,道:“既然休沐,你们带着啾啾出去转转吧,很久没出去了。”
陈鸣衣从母亲怀里接过女儿,笑着说:“那麻烦母亲盯着了。”
沈芝英迟疑了一下,有些不放心,道:“母亲一个人太操劳了。”
陈母皱眉:“我有那么没用?”
“那自然不是!”沈芝英急忙说。
“去去。”陈母摆了摆手。
陈母原先离开九阳时,曾担心自己一个山间农妇不能适应京城的生活,可没想到她来了英衣马球场起了大作用。她性子严厉,沈芝英那几个偷懒的学生都怕陈母。最初经营马球场时,沈芝英将更多经历用来教学生,其他管理事情大多被陈母包揽了。
啾啾抱着陈鸣衣的脖子,问:“有吐大火看吗?”
面对女儿,陈鸣衣的声音软下来:“有。这就带啾啾去看吹大火。”
啾啾说的吹大火是一个杂耍班子的节目,那人一口吐出一团火的场面给啾啾留下深刻印象,时常念着要去看。
一家三口去了热闹的街市,给啾啾买了糖糕和玩具,也带她去杂耍班子观看。
熙攘人群里,一家三口的身影落在徐思博的眼中,戳在他心里。
几年过去,他还记得听说沈芝英有孕时的辗转难受。一眨眼,她与陈鸣衣的女儿都三岁多了。三个人甜蜜的情景像戳心口的刀,陈鸣衣和沈芝英偶尔的对望,更是一把刀。
徐思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戳烂了。
已经过去五年,他还是不能放下,整颗心被痛苦盘踞。他不理解沈芝英为什么能那么绝情,为什么能那么轻易放下他们的过往?她已往前走,徒留他困在深渊。
徐思博知道自己应该放下,可是他做不到。
陈鸣衣单独往这边来买东西,看着他越走越近,徐思博终是忍不住迎上去。
陈鸣衣望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徐思博咬咬牙,心里的怨让他当一回小人:“你真的不介意?她曾是我的妻,她曾全身心地爱过我!”
陈鸣衣有些惊讶地望过来,认真道:“你真可怜。”
徐思博怔住,身形晃动,险些站不稳。
陈鸣衣经过徐思博身侧,进到店中,买了啾啾要的豆沙饼。他回到母女两个身边,从沈芝英怀里抱过女儿,说:“啾啾越来越重了,别累着你娘亲,我抱你。”
“豆沙饼!”啾啾伸出小手。
沈芝英将豆沙饼掰开一块递给她。
一家三口一边闲聊一边往前面走。沈芝英面带微笑地望着女儿,看着她吃得嘴边脏兮兮,问:“怎么不嚷着要去找姜怀哥哥玩了呀?”
“哼!”
本来开开心心吃着豆沙饼的小姑娘突然嘟起软软的雪腮,一脸生气的模样。
陈鸣衣目视前方,本来没注意到怀里女儿的小脏脸。听她哼声,陈鸣衣低头望过去,才看见她把自己吃成了花脸猫。陈鸣衣不由笑了,问:“你是不是又弄脏你怀哥哥的东西了?”
“什么怀哥哥,哼哼,是坏哥哥!”啾啾的一张小脸蛋皱巴起来,一脸的不高兴。
沈芝英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由弯唇笑起来。
即使女儿都三岁了,每次看见沈芝英笑,陈鸣衣心中都会生出一种心旷神怡的滋味。
沈芝英笑着解释:“上次带着啾啾去姜家,啾啾玩累了直接跑到姜怀的床上打盹。啾啾睡前甜饮子喝多了,结果就……”
“不许说!娘亲不许说呜呜……”啾啾委屈吧啦地把脸埋进陈鸣衣的脖子里。
陈鸣衣和沈芝英相视一笑。夕沉的日光将一家三口的影子映得长长。


第143章 ——番外:怀湘和怀荔两位公主的婚后生活(上)
今天是八月十五,也是怀湘嫁到谢家的第五日。一大清早,怀湘在初秋的微凉里醒来。她睁开眼睛,看着大红又陌生的床榻,尚未彻底睡醒让她有一瞬间的茫然,还以为自己仍在宫中。
轻轻的开门声将怀湘拉回现实。她坐起身,伸手轻掀床幔,往外望去,见到谢云骋。
谢云骋虽是读书人,可一直有着晨起练剑的习惯,此时正是刚练剑回来。
床幔微晃让谢云骋望过去,怀湘立刻松了手,床幔一阵晃动,隔开两个人之间的视线。
谢云骋刚朝床榻迈出去半步,又停下。怀湘娇气着,不喜欢他一身汗靠近她。谢云骋先去冲了个凉。
谢云骋回来时,看见摆在床下的寝鞋,知道怀湘还没起。
他走过去,略掀床幔,朝里望去。暖红的床榻内,怀湘并不像谢云骋以为的还躺着。她抱膝坐在床上,目光虚虚,在发呆。
谢云骋在她身边坐下,问:“怎么不起,在想什么?”
怀湘偏过脸来,枕着自己的膝头,定定望向谢云骋,也不说话。
谢云骋的视线便落在怀湘枕膝的脸颊,软腮堆雪般莹白娇嫩。谢云骋直言:“不愧是公主,这脸蛋像豆腐似的。”
怀湘立刻变了脸色。她坐直身,手背上下蹭着自己的脸颊,微微睁大了眼睛瞪着谢云骋,不高兴地说:“你怎么能说我的脸像豆腐那种糙东西?”
谢云骋:……
豆腐……糙?
行,他这马屁又没拍对地方。
谢云骋笑笑,转移了话题:“还不想起吗?时候也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怀湘垂下眼睛来,不吭声。
谢云骋思量了片刻,想起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他问:“是想家了吗?”
怀湘把脸埋起来。
不多时,谢云骋就听见了她低低小小的啜涕声。
“那我陪你回家好不好?”谢云骋赶忙坐得更靠近些,将手搭在她的脊背,刚想要轻拍,又收了力道。她总是很怕疼,就连握一握她的手,都能在她的手上留下红印子。
怀湘不说话,呜呜地小声啜涕着。
谢云骋为人直接爽快,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娶这么个娇滴滴的公主,连大声说话似乎都能惊扰了她。她不说话,只这样小声地啜涕,谢云骋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既不敢硬劝,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过了一会儿,怀湘的啜涕声渐消渐散。她抬起脸来,皙白的小脸蛋上早已遍布了斑驳的泪痕,眼圈更是红红一大圈,瞧着楚楚可怜。
谢云骋伸手想要给她擦眼泪,指腹将要碰到她的眼下,又停下了动作。他瞥一眼自己手上的茧,十分怀疑给她擦眼泪反倒会弄疼了她。
怀湘望着谢云骋,问:“你就这样看着我一个人哭?”
本已经停了哭,这话一说完,她眼眶里又涌出几许湿,眼看着又要哭出来。
谢云骋:……
“公主等等我,我去些辛辣的葱姜涂眼睛。”
“你!”怀湘眼里的泪湿顿时消了,可人又生气了,气恼地伸手朝谢云骋的身上拍过来。
可谢云骋身上哪里都硬邦邦,她小手指戳到他的肩头,立刻疼得她“唔”了一声,缩回手。
谢云骋再看不下去了,赶忙拉过她的手,低下头轻轻去吹她的小手指。小小的一小截手指被他捏在手中,两个人的手指穿插错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肤色。
谢云骋视线落在捏着的她的小手指上,轻吹的动作慢慢改变,他更靠近些,将她的小指侧着含在口中。
指上的湿让怀湘懵了一下,才惊愕地问:“你、你干什么咬我!”
谢云骋没松口,仍含着她细细白白的小手指,他抬起眼睛望向怀湘。
四目相对,怀湘心里生出些别扭的滋味儿,她手腕往回缩,想将手收回来。谢云骋握着她的手腕,没让她逃离,不过却松了口,他含笑望着怀湘,认真道:“我不是在咬你,而是在亲你。”
言罢,他将唇在怀湘的小手指上又轻贴了一下。
怀湘心里的气恼悄悄地消,取而代之的是攀上了一丝柔羞。她觉得自己应该骂他一句,可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我不理你了!”
怀湘不理谢云骋的方法就是转过头去朝着门外唤人进来伺候。
六个宫婢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等着服侍怀湘起身。她们进来了,谢云骋自然暂时松开了怀湘的手。
她的手重新落回腿上。她腿上围着正红的锦被,柔荑搭在锦被上,越发将她的手衬得皙白如豆腐。
哦不,她嫌豆腐糙,那……像豆腐脑。
谢云骋笑着收回了视线。
静贵妃将怀湘养得精贵,怀湘自小身边就一大堆人伺候着,七八岁了还不会自己穿衣裳。虽然后来她会了,也不用她自己动手。
她往那儿一坐,手臂略抬,就有贴心的宫婢过来给她洗漱、换衣,更别说梳妆打扮这样的事情。
谢云骋站在窗边,望着怀湘一大早起来之后的架势。即使已经成婚五日见了五日,谢云骋还是颇为感慨。
怀湘像往常一样由着宫婢服侍,不经意间抬眸,发现谢云骋正望着自己。怀湘不由皱了下眉。
她以前从不觉得自己的习惯有什么不好,和谢云骋成婚之后见他事事亲为,倒是有点意外。
接触越多,她越发现自己和谢云骋生活习惯上有很多不同。
“公主,该梳头了。”宫婢毕恭毕敬地提醒。
怀湘回过神,垂眸望过去,见宫婢已经帮她穿好了鞋子,她起身朝一旁的梳妆台走,坐在铜镜前。
一个年长的宫婢立在她身后给她绾发,另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宫婢端着梳盒,给年长宫婢打下手。
另有一个宫婢将怀湘可能要佩戴的首饰一一在妆台上摆好,等着她挑选。
怀湘望着铜镜。铜镜里只能看见谢云骋的一点衣角。
她迟疑了一下,说:“我想自己试试。”
几个宫婢都很惊讶,年长宫婢双手将犀角梳捧给她。怀湘握着梳子动作生涩地梳理长发。如瀑的长发扑在她后背,她伸手努力朝后去梳去。她睁大了眼睛望着铜镜,眉头却紧皱。
头发都在后面,看不见啊!
谢云骋看着她梳头,梳子从她长发的中央插进去,往下滑了一半就松手,不仅没梳到尾,恐怕梳尖都没能穿透头发。
谢云骋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带着几分笑。他朝怀湘走过去,立在她身后,将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拢在掌中,再尽数搭过她的左肩,绕到她身前。
瞧着谢云骋的动作,怀湘轻轻咬了下唇,懊恼地发现自己可真是笨死了。后脑勺没有眼睛,但是可以把头发拨到前面来啊……
怀湘闷闷不乐,正觉得丢脸,她握着犀角梳的手被谢云骋握住。谢云骋握着她的手,送梳齿穿过她的云鬓,一下一下带着她梳理丝滑柔顺的青丝。
怀湘望着面前的铜镜,铜镜里仍看不见谢云骋的脸,可是却能看见两个人交握梳发的手。怀湘的视线跟着两个人的手的动作而缓缓移动,眸底悄悄生出一点暖色。
“降温了,穿厚些。”谢云骋随口叮嘱。
“是不是没有花灯赏月宴了?”怀湘问。
每年的八月十五,宫中都会举办隆重的庆典。她喜欢穿上喜欢的衣裙赏月吃茶,也以为一群名门女郎围着她说话的热闹。可是今年的中秋节不在宫中了,谢家似乎比较崇尚节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