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骋轻笑了一声,低声回:“现在才想起问这个?”
怀湘的脚步微滞。
谢云骋翻过小臂,怀湘搭在他小臂上的手没了扶凭,她正不知要不要收回手时,谢云骋握住了她的手,靠近她耳畔,低声:“到了洞房再和你细说。”
他靠得这么近,怀湘突然觉得围观的人眼底笑意一下子深了。她收起心跳,立刻举好喜扇,规规矩矩地往前走,再不肯和谢云骋说话了。
俞嫣和表姐站在一起,看着一对新人往这边来。
谢绮山凑过来跟俞嫣说:“你参加两边的婚宴,忙坏了吧?”
俞嫣道:“还好,也没怎么赶。”
谢绮山将俞嫣拉到一个僻静地方,低声询问:“赐婚的旨意下来那一日,你刚好离开京城出去游玩。我想向你打听也不行。虽然婚事早就定了,这嫂嫂一直住在宫里,几乎没有接触。她好不好相处呀?”
因俞嫣的缘故,谢绮山和怀荔有些接触,知道怀荔是个乖巧可爱又没架子的公主。所以知道怀荔和怀湘从小不睦,她不得不有些担心。她偷偷问俞嫣这个,是替自己问,也是替母亲问。
——给金贵公主做婆婆,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俞嫣了然,对谢绮山微笑着解释:“表姐,你和姑母放心就是。怀湘确实娇贵些,可怀湘不是不讲道理不懂事的刁蛮公主。放心!”
听俞嫣这样说,谢绮山悄悄松了口气,她笑起来,道:“那就好。反正我们以诚相待,想来结果总不会差。”
“正是这个道理呀。”俞嫣点头应声。
俞嫣和谢绮山不再多说,往前面去凑热闹。
谢云骋和燕嘉泽都是京中新起之秀,最近颇得圣上嘉许,如今又迎娶公主,两家今日的婚宴都是宾客云集,十分热闹。
因为两家宾客有重叠。不少人都是这边参加了婚宴,再往另一家去,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天色黑下去了,婚宴上被不停敬酒的两位新郎官才被放过,得以进洞房。
燕嘉泽和怀荔早已两情相悦,大片红色的婚景,都成了催情的良药。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汇,两个人彼此互望的粘稠目光再也移不开。情根深种的两个人等待今日已许久。灯影重重,床幔浮晃,映出床榻上缠痴的影子一双。
谢家,谢云骋和怀湘却不太顺利。
怀湘以为自己不会紧张,可自进了这间婚房,她心里便一直有些慌,待谢云骋带着酒气地归来,她心里的紧张更多了。下婚车时,她问谢云骋有没有对这赐婚不情愿,谢云骋笑着说到了洞房再说。可怀湘心里慌得一塌糊涂,将这事也忘了个干净,没有再追问。
虽然从下旨赐婚到今日也有一年,可因是她去要的赐婚旨意,她顾着脸面故意深居宫中,而谢云骋这一年也奉旨去了外地几次,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接触。
床幔放下时,怀湘心里的慌张到达了顶点。她拼命告诉自己要放松,可是整个身子紧绷着,完全做不到去接纳。
再一次尝试失败之后,谢云骋帮怀湘整理了衣衫,他在她身边躺下来,摸摸她微红的眼角,笑着说:“别哭,明天或者后天、大后天再继续也没事。”
怀湘本来没哭的,谢云骋这样说,她突然就掉了眼泪。
谢云骋帮她将眼泪擦了,然后将人揽进怀里拥着,哄着说:“不急不急,我们睡吧。被劝了很多酒,我也累了。”
怀湘确实娇气,一点委屈也受不得。累了一天,她趴在谢云骋的怀里睡着了。
俞嫣离开谢家时,已经很晚了。她陪到姑母很久,对姑母和谢绮山说
第139章 ——番外:沈芝英和陈鸣衣(一)
一大清早,一阵一阵的细雨洗去了热气,推门出去,一阵裹挟着雨丝的凉风吹来,吹得沈芝英裙摆一阵晃动。
她抬起头望向半空中的雨线,不由在心里感慨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多了些。又总是淅沥的小雨,极少下个痛快。
丁香抱着伞从偏屋里一路小跑着过来。
“抱着伞也不用,就这么淋着?”沈芝英问。
丁香已到了沈芝英身前,她笑着撑了伞举到沈芝英头顶,道:“这雨不大,我不用打伞。”
沈芝英将手从伞下探出,让倾斜的雨丝落在她的手心,丝丝凉意沁来一阵舒适。她从丁香手里接过伞自己举着,穿过庭院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和丁香说着马球场的事情。
“最近总是下雨,多少要耽搁些。您别急。”丁香道。
沈芝英倒也没那么急,如今走出过去两年的阴霾,瞧什么都觉得欢喜。她又开始想俞嫣的身体,人是救回来了,可最近一直虚弱养着。她前日过去看望,瞧着俞嫣病恹恹的样子,实在是心疼。在她眼里,俞嫣就像刚生的旭日,明艳又不失温和。病恹恹偎在床上的样子,实在反差太大了。
沈芝英正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丁香去开门,院门被推开,她刚迈出去一条腿,就看见了徐思博。她的步子生生顿住,后面的那只脚过了一会儿才迈出来。
徐思博不知道在院外等了多久,身上的长衫已经淋湿湿透。
他朝沈芝英走过来,张了张嘴,又欲言又止。
沈芝英的视线下移,落在徐思博长衫衣摆,一滴雨水坠了半天,终于慢吞吞地掉落。
沈芝英一下子想到很多年以前,那时两个人还是纯粹烂漫的年纪,她与徐思博闹了小别扭。他在沈家门外站在一整夜,第二天见到他时,少年郎整个人湿透,却在看见她时一下子笑起来,说:“阿英,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
一恍很多年,那些过往恍惚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伞面上,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沈芝英伞面上的那一点淅沥叮咚声响。
僵持了好半晌,徐思博终于先开口。他一开口,就是沙哑的声线:“你真的要这么做?”
他问的笼统,可沈芝英知道他是问她要和陈鸣衣成亲的事情。
沈芝英将伞面往上略抬了一下,认真看着徐思博,这个曾经占据她好些年芳心的郎君。
失望过、痛苦过,甚至也曾怨恨过。可冷静下来回头再看,沈芝英没有后悔过。痛也好,苦也罢,那些曾经的心动与美好也都曾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也许这世间很多人长大了都会变,这世间的很多感情也都会走向消亡。结果就算是糟糕的,也不该否定曾经有过的美好。
沈芝英隔着雨幕遥望徐思博,好像看见了曾经的少年郎,她的唇角慢慢浮现了笑。
见她笑了,徐思博心中涟漪顿起,下意识地朝她迈出一步。
他迈出一步的动作,打断了沈芝英的回忆。她眼前的画面忽地一变,曾经真挚赤城的少年郎慢慢消失不见,只有现在眉头紧锁眸中忐忑的沧桑徐思博。
都过去了。
“婚宴就不请郎君了。”沈芝英微笑着,平静地说。
徐思博眉心紧皱,压着心里的痛苦。他声音沙哑地低低问:“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是问沈芝英,也是问他自己。
可他心里也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沈芝英微微笑着平静说话的模样,反倒像一把刀一下又一下地往他心口戳。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雨水忽然大了些,打在伞面上噼啪乱响。
沈芝英望着徐思博颓然的模样,她说:“我曾经想过,或许在过去两年,我不是我,换成别的女郎,有着别样的处事风格,也不至于落得那般。”
徐思博惊讶地望过来,道:“你第一次这样说。”
沈芝英笑笑。是啊,她有很多话都没有对徐思博说出来。她在骄傲和还债的矛盾中苦苦挣扎,最后越陷越深。如果她能像怀荔那样哭着撒娇,或者像俞嫣那样直接表达,也许不会一个人坠入深渊。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然都迟了。
她是沈芝英,她用她的方式,一个人从深渊里爬出来。即使回头路有可能修得花满枝桠,可绝没有回头的道理。因为在她一个人横冲直撞闯出来的过程中,已经将曾经那段感情、那个人一同留在了过去。
“也愿郎君前途似锦,再觅良缘。”
沈芝英望着徐思博微微笑着转身,只留给徐思博一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徐思博最近总是梦魇,每一个梦里都是两个人年少的时光。那时的她爱笑爱玩,会坐在树上朝他扔果子,会骂他书呆子,也会两个人不小心碰了手后忽地红了脸……
梦到的都是过去的美好时光,可每一个梦的结尾,沈芝英都不见了。每一个梦的最后,总是他拼命地找拼命地找……可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所以那些被过往充斥的美梦都成了噩梦。
雨越下越大,徐思博脸上也遍布雨水。他脸上的那些雨水里,许是也掺杂了苦涩的泪。
从气愤到茫然,再到反思自责,又到听说她要嫁了,事到如今徐思博将别的情绪压下去,反倒剩下了担心。她不可能那么快喜欢上别人,她是不是因为他和沈家的打扰,才决定匆匆嫁了?
他想劝她不要冲动,不要拿自己的人生赌气,可是他连劝说都没有立场没有资格……
午后停了雨,沈芝英才从还未建好的马球场回家。她换下沾了雨水潮气的衣衫,坐在花厅里翻看账本时,陈鸣衣来了。
他将食盒放下,说是思品阁新出的点心。
沈芝英抬眸望向陈鸣衣,他眉眼间带着笑,斯斯文文、彬彬有礼。可是沈芝英还是隐约瞧出了他眼底掩藏的一抹探究。
今天早上徐思博来时,沈芝英有看见街头有好事的人张望。她倒是不觉得陈鸣衣会派人盯着她,不过她与陈鸣衣的婚事如今正是洛阳城的热议之事,好事之人在陈鸣衣面前通风报信太正常了。
沈芝英打开食盒,拿起一块莲心酥尝了一口,点头说味道不错。
陈鸣衣眼底的笑意明显深了深。
沈芝英问:“最近翰林不忙吗?”
陈鸣衣眼底的笑滞了滞,说:“我给你送了东西,这就回去了。”
他连坐都没有坐,真的只是送了东西便要走。
沈芝英将手里那半块莲心酥放下,起身跟着陈鸣衣往外走。两个人一前一后迈出花厅,陈鸣衣回头看见沈芝英跟在他身后,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要送他,他赶忙说:“不用送了。”
沈芝英轻颔首,却仍然要将人送到院门口。
眼看着院门越来越近,就要分别。陈鸣衣想了想,主动开口:“我后日休沐。”
只说了这半句,后半句却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两个人已经停在了院门处,院门已开,两个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沈芝英等了等,没等到他的后半句话,迟疑了一下,询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微顿,沈芝英紧接着说:“或者是想过来小坐,或者与我一起去什么地方?”
“我对京城还不熟。”陈鸣衣脱口而出。
两个人实在是不熟,根本就没见过几次面,又都不是健谈之人。话题到了这儿,沈芝英接不上话了。
陈鸣衣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道:“所以,你能不能带我好好逛一逛洛阳城?”
沈芝英慢慢弯唇,点头说好。
短暂的四目相对之后,陈鸣衣移开目光,告辞离去。走出七八步后,陈鸣衣的脸上这才慢慢扬起几分笑。
他猜着她该转身了,这才敢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偷偷看一眼她的背影。却不想沈芝英立在院门目送着他,并没有转身离去。
陈鸣衣成了被当场捉住的小贼,他面上努力维持着微笑,心里却一阵尴尬,匆匆转身过去。
走了很远,已经看不见沈芝英的家了,陈鸣衣才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她家的方向。
他眉眼的笑容淡去,逐渐换成另一种坚定。
他知道她受了伤,即使眉眼含笑温柔如水,实则很难走进她的心。可是没有关系,天长地久日久见人心。他不愿意绞尽脑汁地追求疏离的她,他要将人先娶回来,更近距离地暖她心肠。
接下来的近一个月,陈鸣衣每隔几日会来找沈芝英一趟,每次都带些小礼物,虽都不贵重,可都是精心挑的。从最初的吃食,到后来大婚要用的首饰。
转眼到了大婚这一日。
沈芝英第二次穿喜服,心里一片平静。每一个女郎穿上喜服时大概都是喜悦的。可她第一次穿嫁衣时,心里只有犹豫、矛盾、忐忑,而这一次心绪平静,并无多少喜悦。
就连丁香也两次说她都没笑到眼底。
“假成亲而已。”沈芝英随意地笑了笑。
不多时,陈鸣衣过来了。与沈芝英的淡然不同,陈鸣衣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是个标准的喜悦新郎官模样。
按照婚仪,两个人在喜娘的唱词下结了发、饮了交杯酒。
一对鸳鸯喜杯放回喜盘之上。紧接着,满屋子的人都笑盈盈地接连贺喜。纵使平静如沈芝英,也难免被这喜悦的气氛所感染。
陈鸣衣望着沈芝英,想起初遇。
他笑着说:“我去前宴了。”
微顿,又补一句:“你等我。”
第140章 ——番外:沈芝英和陈鸣衣(二)
沈芝英望着陈鸣衣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很快收起情绪,微笑着点头。
陈鸣衣往前面去了之后,屋里的其他宾客、下人待了没多久,也都尽数出去,屋里只剩下沈芝英和丁香。
丁香自小跟在沈芝英身边,又一起经历过许多,那份情谊颇深。丁香瞧着沈芝英的表情,心里有话想说。可毕竟是大喜日子,只好把所有担忧都压下去,一张笑脸地走过来询问要不要吃些什么。
“你出去忙吧。我这里没什么需要。”沈芝英带着几分自嘲,“又不是第一次出嫁,又不会紧张忐忑。”
等丁香也出去,洞房里只剩下沈芝英一个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并不是一点情绪都没有。
她站起身走到窗口,站在窗前,能够听见外面宾客的热闹。
外面的热闹是因为她和陈鸣衣大婚,可她这个新娘子却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心态。她抬起手,将手轻搭在窗棱上,努力让自己去感受外面的热闹,希望自己也能开心些。
今日宾客很多,给陈鸣衣这个探花郎灌了不少酒。虽然很多人不看好这门婚事,也不理解陈鸣衣正是京中炙手可热的时候,为何突然要迎娶一个二嫁女?不过今日毕竟是大喜之日,来参加婚宴的人谁也不会多嘴,只有贺喜。
谢云骋看着陈鸣衣被灌了很多酒,脸上都微微飘了红,他无奈摇摇头,走过去帮忙替了几杯酒。
他将陈鸣衣拉到一旁,低声:“你也别来者不拒,醉糊涂了一会儿怎么面对新娘子?”
陈鸣衣这才收敛些,再有人来举杯庆贺,他偷偷懒只抿一口。他在京中无亲无故,刚来京时与谢云骋结识,还在谢府小住过一段,今日他大婚,谢云骋颇有几分自家兄弟成亲的姿态,帮忙招待客人。
宾客散尽,陈鸣衣回房前,立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摆。夏末夜晚的凉风吹过来,一阵凉意。陈鸣衣突然想到了谢云骋的话——“你也别来者不拒,醉糊涂了一会儿怎么面对新娘子?”
他确实喝了不少酒。陈鸣衣皱眉,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气。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陈鸣衣赶忙收回手。
丁香笑盈盈地唤了声“姑爷”。
陈鸣衣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稳稳地步进去。丁香退出房,视线越过陈鸣衣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关了房门退下。
新房里一片喜庆的红,和陈鸣衣身上的喜服一样鲜红。陈鸣衣的视线落在坐在床榻上的沈芝英。她当是沐浴洗漱过,白日时身上那套喜服已经退下,换上宽松的水红寝衣。绾起的云鬓也放下,服帖柔顺地贴着她纤长的玉颈。
“丁香已经帮你把沐浴的水备好了。”沈芝英说。
陈鸣衣往前走的步子生生顿住,问:“是不是酒气很重?”
沈芝英沉默了一息,道:“还好。我平日里也会饮一些酒,并不觉得酒味儿难闻。”
陈鸣衣点点头,说了句先去梳洗换衣,就往浴室去了。
这儿是沈芝英原先从俞嫣手里买来的宅子,陈鸣衣并不介意旁人议论他与沈芝英在这宅子里成亲。只是他刚住进来,还有些陌生。他进了浴室里打量了一遍,用东西也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沈芝英的东西。
望着架子上的棉巾、皂块和香露等物,因这些东西都是沈芝英的,陈鸣衣忽然笑了一下。
——他走近了一大步,真切地走进了她的生活。
等陈鸣衣拾弄完从浴室出来时,正好看见沈芝英立在床榻前弯下腰,去捡遗留在床上的几粒花生和枣儿。
陈鸣衣走过去,在床榻坐下时,沈芝英才发现。她略吓了一跳,转眸望向身侧突然多出来的人,默了默,问:“你晚上想睡哪里?”
“当然是和你一起睡。”陈鸣衣望着她的眼睛。
沈芝英讶然,微微张了嘴,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片刻后,她才问:“不是说假成亲吗?”
陈鸣衣反问:“不是说真成亲,更佳?”
沈芝英定定地回望着他,四目相对了片刻,沈芝英移开了目光,伸手去放挂起来的床幔。
大红的床幔一阵晃动,徐徐降落。
像拉开序幕的新篇章。
床幔终于止了晃动,其上绣着的比翼鸟在连理枝头并肩遥望,迎着朝阳。
若说他们两个人匆忙的成婚真如陈鸣衣之前所说是一场交易——他帮她挡徐家和沈家的叨扰,她帮他挡尚公主的可能。沈芝英心里也清楚,即使这是一场交易,她也是不亏的那一方。
更何况,陈鸣衣每次望过来的眼神太过澄澈真挚,并不掩饰。沈芝英又不是不知春事的豆蔻少女,他眼底暖如春风的情意,她不是看不懂。
假也好,真也好,同意这门婚事的那一日起,沈芝英心里对这两种情况都有了准备。
若假,那就纯粹当成交易。
若真,那就试着去接受另一个人。也许会豁然开朗,也许走到散场,都有可能。
陈鸣衣望着沈芝英的脸侧许久,放在腿上的手终于抬起,小心翼翼地去拉沈芝英的手。
他的指尖轻轻搭在沈芝英的手背上,沈芝英的手微僵了一下又放松下来,并没有躲。陈鸣衣的指端慢慢前移,徐徐划过她的手背,然后将她的手整个握在掌中。
“我们说说话吧。”他说。
沈芝英微笑着坐下来,转眸望向他,静等他说。
陈鸣衣轻咳了一声,才道:“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交易,急于娶妻挡尚公主的差事只是我找的借口。”
沈芝英安静地望着他。
“书上说……”陈鸣衣忽然住了口。担心这个开场白太过书呆子。他稍微沉默了一下,扔掉那个开场白,重新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好像我已经找了你很久很久。”
沈芝英几不可见的弯了下唇,心里生出一丝好笑来。总觉得陈鸣衣这话更适合哄年纪小的小姑娘。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没有我。可是没关系,我整颗心里都是你。”
“不用想法子找各种偶遇,能够天天见到你,睡前看见你,醒来第一眼也能看见你,真的太好了。”
“天长地久,以后的日子那么长,我觉得总有一天你心里也会有我。”
“当然了,我不是要求你什么,只要你舒心、自在、开心就好。”
“我心里有好些关于你的决定、决心,可还是不说出来了吧。不是都说把话说得再漂亮也不如行动?反正来日方长,你总会慢慢知道的。”
沈芝英是个很冷静很理智的人。这桩婚事,她分析利弊,知道只要自己不犯傻,利大于弊。
可是这一刻,她听着陈鸣衣一句句真挚的话,望着他那双干净诚恳的眼眸,沈芝英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犹豫,开始怀疑自己这决定对他而言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所有人都说陈鸣衣和她成亲太亏,她不可能不知道。
这一刻,她也在想这婚事对他确实不好。
陈鸣衣仔细瞧着沈芝英的表情,试探着说:“阿英,你要不要也和我说说话?”
沈芝英惋惜般开口:“你会后悔的。”
陈鸣衣眼底浮现一丝疑惑,可是下一刻,便是了然。他笑起来:“我只后悔三年前没赴京科举,那样就可以早三年认识你。”
陈鸣衣身上有着读书人的温润儒雅,也有着少年郎的纯粹真挚,难免让人动容。沈芝英从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去整理被褥,说:“很晚了,歇息吧。”
陈鸣衣看着自己空了的掌心,再将视线落在沈芝英身上。她半侧着身,随着欠身整理被褥的姿势,水红寝衣紧贴她身,勾出纤细的腰线。
陈鸣衣看了一会儿,慢慢靠过去,枕在沈芝英的腰上。
沈芝英整理床褥的动作顿时顿住。
陈鸣衣问:“我这样算唐突吗?”
随着他说话,沈芝英甚至能感觉到他紧贴在她腰身上的脸颊细小动作。
沈芝英没有回答,而是说:“我可以好好照顾你,可我不能保证以后会喜欢上你。”
陈鸣衣忽然轻笑了一声,他抱住沈芝英的腰,说:“阿英,你只需要好好照顾好你自己。”
他又说:“既然你不反驳,我当你默认这不算唐突。那我就可以下一步了是不是?”
这次换沈芝英轻笑出声。
她说:“洞房花烛,你想做什么都不算唐突。”
徐家。
徐思博自幼读书,以端正读书人自诩,向来很少饮酒。这一日,他却喝了个大醉。人已经坐不稳了,倒在地上,手里还不忘拿着酒壶,也不用酒杯,就这样握着酒壶直接往嘴里倒酒。
本就酒量不大的人,一口气喝了这么多酒,脸上红得骇人。吐了三次,又继续喝。
人不人,鬼不鬼。
老夫人急匆匆赶过来,恨铁不成钢:“这是做什么?你还要脸面不要!那个女人再嫁,你就这么折腾你自己?
向来重孝道的徐思博,第一次母亲站在他面前,他还呆坐在原地没有起身相迎。母亲斥责了很多话,可是他都没有听进去,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谁也看不见,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阿英……”徐思博泪流满面。
为什么即使将自己灌醉,也还是不能忘记她?反而满脑子里都是她?
“我让你别喝了你听到没有!来人啊,还不快去请大夫去煮醒酒汤!”老夫人气得跺脚,“你给我起来!”
第141章 ——番外:沈芝英和陈鸣衣(三)
一眨眼,沈芝英和陈鸣衣成亲已一个月了。京中对这桩婚事的议论尚未淡去。每每沈芝英出门,都能隐约感觉到别人落在她身上的探究目光。
那些目光有时不知收敛,丁香跟在沈芝英身边瞧着都觉得别扭。她偷偷去看沈芝英的脸色,有些担心沈芝英因为外人的看法而有压力、不开心。
“抱稳了。”沈芝英将一个漂亮的细口插花用瓷瓶塞给丁香怀里,对她笑了一下。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继续去挑选要买的东西。她自有了自己的住处时日还浅,之前为了马球场日日操劳,如今空闲下来,天气也凉快些了,便想重新将院子收拾一番。手头钱银有限,大动有些难度,添些新东西看上去焕然一新,心情也好。
两个人刚经过一间茶室,几个读书人从茶室里出来。打了个照面,沈芝英瞧着他们有些眼熟,再努力一番,便想起他们是陈鸣衣的同僚,同在翰林。
虽隐约认出他们的身份,可沈芝英连他们姓甚名谁也不知,并算不得认识,扫过一眼便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
“这不是弟妹吗?”
却不想对方先开口打招呼。
沈芝英便不得不停下脚步,侧转过身福了一礼。
秦茂实上下打量着沈芝英,目光缓慢而又令人玩味。沈芝英眉心微蹙,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善之意。
“我真是好奇得要命,你是怎么哄探花郎跟你成亲的?”秦茂实没有压低声音。本就是洪亮不似读书人的嗓音,正常说话的音量也被周围许多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