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需说服她。”陆珩说,“世界上所有权势都来源于一个人,皇上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王言卿怔了一下,不由朝窗外打量,确定没人后才咬着牙低呵:“你疯了?”
“我只是为君分忧。”陆珩完全不觉得他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他紧盯着王言卿的眼睛道,“皇上现在的状况很不好,他受到了打击,不敢相信身边人了。再这样下去,不只是后宫妃嫔,前朝也要乱。朝廷马上要兴兵围剿倭寇,这种关头不能生乱。你可以识别任何人的谎言,你去皇上身边,告诉他谁在说谎,谁说了实话,这样他才能继续做决策。”
王言卿已经震惊得无法说话了,这种主意亏陆珩敢想,他就不怕被扣上顶妖言惑众、欺君罔上的帽子吗?
陆珩用力握了握王言卿肩膀,说:“我确实在赌,但以我对皇帝的了解,他会同意的。”
王言卿从镜中和他对视,即便这种时候,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依然波光粼粼、冷静明澈。王言卿心想,这可真是一个赌徒、疯子、野心家。
此事一旦成了,他就会拥有对皇帝无与伦比的影响力,相应的,一旦输了,他从此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王言卿的眼睛同样清明,面无表情问道:“所以你就扯我下水?”
陆珩单手撑住桌面,另一只胳膊揽在王言卿肩上,他身后漆黑的大氅滑落,像是将王言卿完全包裹在怀中:“卿卿,我知道你想离开京城,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与世无争的日子。但与世无争只是一种美好幻想,若朝廷腐败,兵荒马乱,世界上哪里有桃花源?你就算真的回了大同府,过上了你梦想的生活,但若大明内乱,蒙古必挥师南下,到时,你的家乡又要有多少无辜将士战亡,又要有多少孩子成为和你一样的孤儿?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看到,内阁那些人比我都急。难得你有这样的天赋,不要让明珠蒙尘,你觉得你是一个普通人,但有些时候,你一句话,就能让很多人活下来。”
王言卿无奈地闭了闭眼,从没觉得肩膀这么沉重:“可是我连你都看不准。你们那些心机算计,我不懂,也做不来。”
陆珩眼中浮起淡淡的笑,虽然他没有道德,但很擅长用道德绑架别人。他伸手扶了扶王言卿的簪子,说:“没关系,你不需要懂那些算计。论心机,没人算的过皇帝。你只需要说真话。”
陆珩这话是真的,王言卿没有家族背景,没有经历过任何政治训练,想法还停留在好人应该有好报、恶人应该有恶报的“民”思维上,这反而是最能让皇帝放心的身份。
像陆珩、夏文谨这种老油条,无论表现的多诚挚,皇帝也不会托以全盘信任。
王言卿轻轻叹了一声,忽然肃起脸色,冷冷道:“站好。”
陆珩都快抱在她身上了,他可惜地叹了声,最终放开手,缓缓站好:“准备好了那就走吧。我趁皇上睡着了出来的,不能离开太久。”
陆珩出宫时孤身一人,回来时就带了个女子。宫门的守卫看了王言卿好几眼,最终不敢盘问,乖乖放她通过了。
王言卿再一次站在紫禁城中,今天晚上之前,她还觉得自己和这些事情再没有干系了。夜风传来,紫禁城的树影呜呜咽咽,看着十分吓人。陆珩握住王言卿的手,问:“冷吗?”
王言卿抽出手,冷冷道:“陆大人,我们不是说好了一拍两散吗?”
陆珩心里叹气,怎么老提呢?他坦然说道:“但你现在还是我的妻子,陆夫人没‘亡故’前,劳烦在宫里给我留些面子。”
王言卿冷嗤一声,不理他,但也没再甩开陆珩的手了。
皇帝在端妃宫中遇险,虽然救醒了,但不宜移动,所以现在皇帝还停留在翊坤宫。王言卿悄悄打量周围,陆珩知道她不认识这边的路,说道:“这是西六宫,宫妃居住的地方。要不是这次,我也没想到我能进入西六宫。”
陆珩虽然时常出入宫廷,但去的多是乾清宫、奉天殿,蒋太后在世时还常去慈宁宫,出于避嫌,他从未涉足后妃出没之地。他当真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夜宿后宫。
王言卿点点头,在这种地方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只能跟着陆珩。跨过翊坤宫大门时,她心生恍惚,仿佛回到了失忆的时候。那时她的世界一片空白,唯有陆珩是真实的。
可惜,最后陆珩亲手撕破她的梦,连这唯一的支点也是假的。
翊坤宫内处处都是锦衣卫,见了陆珩齐刷刷行礼。陆珩目不斜视从甬道上走过,锦衣卫一直低着头,等陆珩走远后才恢复站姿。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对陆珩身边多出来的女人没有丝毫好奇。翊坤宫正殿守着一个人,听说陆珩回来,他连忙迎出来:“大人,您总算回来了。”
他跑过来时,目光扫到王言卿,眼中似有意外但又心照不宣。郭韬很快收敛好表情,他可不敢忘,这位夫人十分擅长识别表情,读心术堪称邪门。
郭韬的仕途才刚起步,他可不想被长官针对。
郭韬垂着眼,恭敬避嫌地给王言卿行礼:“参见夫人。”
王言卿对郭韬的反应并不陌生,陆府所有人见了她都是如此表态,害怕又压抑,生怕被王言卿看出心绪。
原来王言卿还不懂,哪怕大家都不喜欢被读心,但何至于这么怕她呢?直到王言卿恢复记忆,才知道灵犀等人那么害怕,不光是怕王言卿,更是在怕陆珩。
王言卿礼貌笑笑,对郭韬点头。她和郭韬见过几次面,但彼此都不熟。面子做完后,陆珩马上进入正题,他问:“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睡得不安稳,应当快醒了。”
“我出宫期间皇上苏醒过吗?”
“没有。”
这再好不过,陆珩先去侧殿解下大氅,同时将王言卿安置在侧殿中。他给王言卿手中放了暖炉,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合适的时候我派人来接你。”
王言卿点头,表示明白。侧殿离正殿不远,而且外面都是锦衣卫,陆珩放心地回到翊坤宫寝殿,他进去没多久,果然皇帝就从噩梦中惊醒了。
皇帝满头冷汗从梦中醒来,陆珩稳步走向床帐,镇定问:“皇上,您要用水吗?”
皇帝惊惧地缓了一会,疲惫点头。陆珩叫女官进来,依然经过复杂的验毒流程后,才端到皇帝面前。
皇帝喝了一杯水,情绪稍微平复。陆珩守在床边,他揣度着皇帝脸色,轻声说道:“皇上,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您开恩。”
皇帝被人勒住脖子,损伤了声带,现在声音还是嘶哑的。他无精打采问:“何事?”
陆珩半垂着脸,只露出英挺的眉骨、清濯的眼睛:“臣的妻子恢复记忆了。”
皇帝一顿,差点被口水呛住。他回头,仔细打量了一眼陆珩,似乎明白了什么。
陆珩等到了首肯,继续说道:“臣婚礼当天被倭寇埋伏,臣妻在混乱中不慎摔倒,撞到了头,正好都想起来了。她非要闹着解除婚约,臣没办法,只能假借让她帮忙查杨金英等人的理由,将她带在身边。”
皇帝心想世事变幻无常,唯有陆珩从不改变,还是这么缺德。要皇帝说,陆珩故意撒谎骗了女方两年,女方恢复记忆后要解除婚约,这简直天经地义。陆珩不认错、补偿就算了,还非要头铁,继续算计女方。
被他看上的人,也真是倒霉。
经这么一打岔,皇帝心情稍微轻松了些。他注意到陆珩话中隐藏的信息,问:“那些宫女怎么了?”
陆珩敛下睫毛,恭敬道:“皇后心系圣躬,已将涉案宫女全部处死。”
其实皇帝刚醒来的时候陆珩说过,逆贼已被全部诛杀,那时候皇帝以为是锦衣卫审讯后杀的,没想到,竟然是皇后。
也是,如果是陆珩,他怎么会擅作主张?
皇帝静了静,突然意识到不对:“端妃呢?”
陆珩终于能把这件事说出来了,他更深地低头,道:“端妃及大公主晚间已被皇后带走。”
陆珩自己成了婚,非常能明白已婚男人的心情。皇后和端妃一个是正妻,一个是宠妾,外人无论帮哪个都不对,不如完全不插手,让皇帝处理他的女人。
皇帝皱眉,明白陆珩为什么将王言卿带到宫里了。涉及后宫女眷,只能让女人来查。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皇帝赶紧下令道:“先去坤宁宫,把端妃关起来。”
陆珩抱拳,飞快领命而去。但他们还是来迟一步,锦衣卫到时,曹端妃已经死了。
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竟是被凌迟而死。
第107章 主谋
陆珩听到方皇后带走曹端妃、抓捕王宁嫔的时候,就预感到方皇后会公报私仇。但锦衣卫的任务是保护皇帝,等皇帝醒后,陆珩才转述此事,由皇帝拿主意。
皇帝让陆珩去坤宁宫关押曹端妃,其实是变相地留端妃之命。锦衣卫是外朝亲军,和后宫没有任何牵扯,但司礼监、尚宫局有各种宫妃的势力渗透,那些太监随便动点什么手脚,就足够让端妃吃苦头了。
虽然皇帝还没查明白宫人为何杀他,但以他的感觉,不会是曹端妃干的。
曹端妃父亲在朝为官,本人十分受宠,还育有一个年仅八个月的女儿。曹端妃要是真有异心,这些年和皇帝吃饭、共寝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要在侍寝当夜,让宫女用绳子勒死皇帝呢?
此事无论成败,曹端妃一定会受到牵连。她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做这种事。
陆珩去坤宁宫带人,方皇后最开始不肯说,东拉西扯半天,陆珩拿出令牌,露出强硬之态,方皇后这才松口,说将逆贼关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审问。
锦衣卫按方皇后的话赶来御花园后面最荒僻的一处宫殿群,终于在冷宫中找到了曹端妃。陆珩推门一进去,就狠狠皱了皱眉。
陆珩还是低估了方皇后的狠心。方皇后非但动用了私刑,甚至用了最残忍的凌迟极刑。
凌迟是用刀子一片一片割肉,往往几百刀下去,受刑者还有意识,可谓生不如死。这是最残酷的刑罚,往常只有叛国、谋逆之徒才会被除以凌迟。曹端妃是第一个,估计也是唯一一个,被凌迟处死的宫妃。
诏狱号称人间炼狱,锦衣卫审问犯人时,也会上烙铁、鞭子、夹棍之类,郭韬自认见惯了血腥场面,刚进入冷宫的时候还是差点看吐。不久前还活泼爱笑的宠妃此刻已成了满地碎片,一颗头颅连着不再完整的身躯,冷冰冰躺在地上,眼睛大大睁着,再不见曾经的娇艳柔美。
好些锦衣卫都面露不适,年纪轻些的已经跑去墙角干呕了。陆珩冷着脸绕过端妃的尸体,在宫殿里找了一圈,没找到有用线索。动手行刑的太监贴在墙根,他们有些慌,但还是底气十足地说道:“皇上在翊坤宫被奸逆谋害,端妃却恰巧不在,她必然知情。这等大逆不道之人,凌迟都是便宜了她们。”
“她们。”陆珩缓慢重复这个词,回头对锦衣卫吩咐道,“搜查周围所有宫殿,王宁嫔也在这里。”
太监顿生慌乱,他没想到陆珩这么敏锐,太监不过随口一句话就被陆珩抓到了破绽。但太监想到自己奉了皇后的命,又无所畏惧地昂着头。
陆珩下达命令后,没一会,锦衣卫跑回来报信,说在宫墙根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王宁嫔,但是他们去的太晚,宁嫔已经被吊死了。
陆珩无声叹了口气。
毕竟是宫妃,尸横于野也不是事,陆珩命人给曹端妃、王宁嫔收尸。王宁嫔倒好说,曹端妃的身体被割成一片一片的,想收尸实在不容易。锦衣卫艰难地收拢断臂残肢时,一个穿锦衣卫校尉服的人飞快跑来,附在陆珩耳边说道:“大人,皇后去翊坤宫了。”
陆珩赶回翊坤宫,方皇后已经在里面了。方皇后双手捏着帕子,依然那么端庄持重,说道:“后宫出现这么大的事,是妾身治宫不严。臣妾深以为罪,不敢求皇上原谅,只想赶快将功折罪。臣妾命内监抓捕宫人审问,有宫人曾听到杨金英与人密谋,原来是王宁嫔久不得宠,心生怨恨,所以指使杨金英做大逆不道之事。曹端妃虽然没有参与,但她也知道杨金英的阴谋,故意离开许久,这才害得皇上受难。”
陆珩站在门前听,听到一半他就垂下眸子,暗暗摇头。方皇后这些证词漏洞百出,王宁嫔怨恨自己不得宠,那更不会杀皇帝了。就算真是王宁嫔主谋,她都因为不得宠恨得要弑君了,为何会联合最受宠的曹端妃呢?
哪哪都说不通。皇后说完后,皇帝沉默,良久没有表态,陆珩适时地接话道:“皇后娘娘一心护驾,其心可鉴。但人心难测,臣担心恐有人利用皇后急于护驾之心,欺瞒皇后。”
方皇后见陆珩拆她的台,面有不悦,板着脸说道:“陆大人莫非在怀疑本宫?”
“不敢。”陆珩说道,“臣只是担心皇后娘娘被人蒙骗。尤其那个宫女,既然她听到了杨金英密谋犯上,为何不禀报?”
说完,陆珩不给方皇后反驳的机会,直接转向皇帝,说道:“皇上,如今宫中人心惶惶,不可不防。这些宫人可能在说谎,臣请命重查此案。”
王言卿坐在侧殿,外面天色已经全黑,换在往常,这个时辰她早就睡了。王言卿又端起茶盏,靠喝水来提神。她抿了没几口,殿门被敲响,有人在外面说道:“夫人,陆大人有请。”
终于来了,王言卿放下茶盏,暗暗检查过自己的衣着后才往殿外走去。从侧殿到主殿沿途布满了锦衣卫,报信之人将她送至门口,停在门槛外说道:“启禀皇上、皇后,陆夫人至。”
片刻后,门帘掀开,陆珩亲自出来,带王言卿进殿。两人除了掀开门帘时一刹那的对视,其余时间再没有交流过。王言卿垂着眼睛跟在陆珩身后,陆珩停下,她也跟着行礼:“参见皇上、皇后。”
皇帝嗓子不舒服,半靠在床上不说话,身边的太监代为开口:“免礼。”
王言卿直起身,余光飞快扫过四周。前方黄色帷幔垂地,床前簇拥着许多内侍,方皇后搬了个圈椅坐在床边,双手交握置于膝盖上,长长的护甲交叠,看着优雅端庄。
方皇后下方跪着一个宫女,她低着头,双手伏地,身体在细微发颤。
锦衣卫在路上简单给王言卿说过,一个宫女招供曾听到杨金英密谋,方皇后按照宫女的指认杀了曹端妃、王宁嫔。现在杨金英一干人及曹、王二妃都已死亡,陆珩觉得这个宫女可能说谎,所以主张重审。
皇帝同意,所有人被带至圣前,成了王言卿现在看到的局面。
王言卿收回视线,静静看着地面。方皇后看到王言卿,细微皱眉,问:“陆大人,如今宫里刚刚发生弑逆,你却带生人入宫。你这是何意?”
“家妻擅识谎,为防这个宫女耍花样,臣斗胆将家妻带入宫里,当庭审问此女。臣自作主张,请皇上降罪。”
皇帝摇摇头,示意陆珩继续。如果是以往,皇帝哪有耐心听审,他都是直接看结果的。但今日涉及到皇帝自己的命,皇帝也愿意查个水落石出。
现在真正重要的是查明真相,而不是陆珩擅自带人进宫。陆珩两次救驾,他要是想对皇帝不利早就动手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方皇后没想到皇帝竟然这么信任陆珩,一时气结。明明方皇后才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不过现在看来,皇帝显然把大部分功劳归给陆珩了。
毕竟方皇后赶到时,皇帝已经被勒得昏迷过去了,并没有看到方皇后解绳等举动。等皇帝再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陆珩守在龙榻前,守卫、试毒、传话都由锦衣卫把控,哪一个更有真实感,不言而喻。
方皇后不甘心地咬牙,但对方是锦衣卫都指挥同知,皇帝最信任的人,就算是皇后也不敢和陆珩正面冲突。方皇后只好忍气吞声,任由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主导审讯。
王言卿暗暗挑眉,对陆珩的权势有了更直观的认知。陆珩已经嚣张到连皇后都不敢得罪他了,等处理完这次宫变,陆珩怕不是又要升官。
皇帝默认,方皇后偃旗息鼓,陆珩捏了捏王言卿的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王言卿稳住心神,垂眸行万福,清清淡淡道:“皇上、皇后恕罪,妾身问话必须要看到表情,若有得罪,望帝后海涵。”
说完,她走到侧面,站在一个可以同时看清宫女、方皇后和内侍表情的位置。方皇后和张佐等太监的表情瞬间微妙起来,王言卿没理会他们,望着地上的宫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抬起眼睛悄悄望了望,大概没料到为什么王言卿问话不按套路走:“徐喜月。”
“籍贯。”
“衡州府安仁。”
“生辰年月。”
方皇后听不下去了,皱眉道:“赶紧问端妃和宁嫔的事,问这些做什么?”
徐喜月趴在地上,虽然低着头,一眼都没往方皇后的角度看,但方皇后发话时,徐喜月咬唇,手指也无意识蜷紧。王言卿将一切尽收眼底,徐喜月在紧张,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害怕。
说明方皇后的话带给她压力了。
王言卿没理会方皇后,依然看着徐喜月说道:“生辰年月。”
方皇后脸色阴沉,露出被人冒犯的不悦。陆珩及时出来说道:“皇后娘娘,这些问题看起来简单,但已经在套话了。请您不要打断。”
方皇后狠狠一怔,脸上露出惊疑之色,徐喜月默默吞了口口水,手指攥得更紧。王言卿丝毫不被外界干扰,声音依然平静清淡,第三次问道:“生辰年月。”
徐喜月垂着眼睛,眼珠快速颤动,小心翼翼道:“正德十六年。”
正德十六年,那今年她才十五岁。王言卿继续没什么感情地问道:“父亲姓名。”
“徐泰。”
王言卿又接连问了她的母亲、兄弟甚至村长里正,徐喜月的回答越来越慢,简单一个里正名字,她就要停下来想很久。王言卿注意到徐喜月脸颊苍白,额角隐隐渗出冷汗,王言卿觉得差不多了,就问道:“你和杨金英是什么关系?”
终于听到杨金英的名字,徐喜月竟然暗暗松了口气,她说道:“我们是同屋。”
“既然同屋,那先前你怎么没发现她意图弑逆?”
“圣上皇后明鉴。”徐喜月忙道,“我们一屋住着八个人,我和她关系并不熟。”
“你怎么听到她们密谋的?”
徐喜月垂着睫毛,声音平稳流畅,没有丝毫犹豫就说道:“正月二十四,奴婢从外面回来,看到屋子门窗紧闭,里面隐约有人说话。奴婢靠近,听到杨金英在里面说王、曹侍长催促,命她们快些动手。奴婢当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奴婢推门进去,看到屋里有杨金英、张金莲等十六人,脸上表情都十分紧张。她们见奴婢回来,告诫奴婢不要乱说,然后就散了。”
王言卿点点头,问:“你是什么时候听到的?”
徐喜月回想时一点都不费劲,眼睛都不眨地说道:“正月二十四日酉时。”
“杨金英的原话是什么?”
“杨金英的原话是皇上久不去宁嫔宫里,宁嫔心生怨恨,曹端妃已答应宁嫔,当天会把所有宫人带走,宁嫔觉得万事俱备,所以催促杨金英尽快行事。”
王言卿不动声色盯着徐喜月,问:“其他人说什么了?”
“其他人说好,一定不会让宁嫔和端妃失望。”
方皇后听到这里,转头对皇帝说道:“皇上,此女对答如流,没有磕绊、卡顿,供词里也没有相互矛盾的地方。依臣妾看,这桩宫变就是宁嫔主谋,端妃知晓并暗中协助。”
殿内宫人悄悄看向陆珩,铁证如山,口供详实,看来方皇后是对的。陆大人号称没有破不了的案子,这次也看走眼了。
陆珩站在一旁没说话,神态从容的很,没有丝毫要替自己辩解的意思。方皇后颇为扬眉吐气,她正要趁热打铁,将大公主的抚养权要过来,王言卿突然开口:“我倒和皇后娘娘看法不同。我觉得,这个宫女在撒谎。”
语不惊人死不休,殿里众人都细细地抽了口凉气。张佐飞快看了眼皇后的脸色,沉着脸道:“陆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方皇后脸色铁青,王言卿却不急也不恼,反而彬彬有礼问:“敢问公公如何称呼?”
张佐被王言卿的话弄懵了,他见皇帝没有不耐烦之意,就看在陆珩的面子上回道:“敝姓张。”
“张公公今日吃晚膳了吗?”
张佐更懵了,迟疑道:“吃了。”
“在什么时辰?”
“申时。”
“吃了什么?”
张佐眼睛不断从王言卿和陆珩身上扫过,拿不准他们想做什么。王言卿对着张佐笑笑,道:“公公你看,你就不会说‘我在正月二十八日申时吃了晚膳’。而我问徐喜月时,她一直在重复我的问题。如果依据真实记忆问答,重点在回忆上,会默认忽略双方共同认知的信息。只有说谎的人,脑中没有细节记忆,才会本能依据听觉,把关键词生硬地重复一遍,给自己争取更多反应时间。”
说完,王言卿转身面向皇帝,轻巧行了个万福礼:“皇上,我的审问结束了。徐喜月在说谎,她根本没有听到杨金英的谈话,所谓密谋内容是她死记硬背下来的。”
陆珩唇边细微划过一丝笑,立刻忍住,同样端肃着脸对皇帝拱手:“皇上,此女既然没听到杨金英的话,那宁嫔、端妃,恐并非宫变主谋。”
第108章 追求
陆珩说完,宫殿中落针可闻。皇帝靠在床上,一直只听,不说话。方皇后有些慌了,忙站起身道:“皇上,妾身并不知情。大胆贱婢,竟敢撒谎糊弄本宫?”
方皇后说着回头怒斥徐喜月,徐喜月被吓懵了,愣了一下才如梦初醒,拼命磕头,嘴唇哆嗦得已经说不出话来。方皇后立刻朝着太监挥手,沉着脸呵道:“贱婢竟敢蒙蔽本宫,来人,将她押下去。”
方皇后的声音又急又尖,简直恨不得亲自上手捂住徐喜月的嘴。宫里都是人精,往常这种情况早有太监上前替皇后效劳了,但这次,方皇后连喊了两遍,大殿中无一人动弹。
陆珩不表态,锦衣卫自然不会听后妃号令,御前大太监张佐垂着头不发话,内外太监哪一个敢动。
方皇后脸色微妙地变了,紧攥着手看向皇帝:“皇上……”
皇帝一直没说话,此刻终于开口,淡淡道:“此女诬陷妃嫔,欺君卖主,拖下去杖毙吧。”
太监这才动弹,张佐应诺,示意底下人赶紧将这个宫女拖走。徐喜月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命运,膝盖一软瘫在地上,她正要开口却被太监牢牢捂住嘴。她呜呜叫唤,拼命想说什么,但太监根本不给她机会,像拖麻袋一样将她扔出去了。
徐喜月的呜咽声很快消失在外面,翊坤宫再度恢复安静。方皇后精致的护甲交握,暗暗吸一口气,端庄恳切地看向皇帝:“皇上,臣妾并不知此婢竟敢欺上罔下,构陷端妃、宁嫔妹妹。妾身怕将逆贼放跑,一时心急,这才让人看押端妃、宁嫔。但妾身只是命人审问她们,并没有想对端妃、宁嫔不利,下面人自作主张,臣妾全不知晓啊。”
宫殿内外的人都能看出来,方皇后这是在甩锅了,先将株连妃嫔甩锅给徐喜月,再将动用私刑甩锅给太监,反正皇后不会犯错,有错一定是底下人误导。
众人都默然低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皇帝靠在床上,静了一会后开口道:“犯上作乱,构陷宫妃,现在还敢欺瞒皇后,看来,后宫不清理不行了。陆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