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前一次傅霆州来找王言卿的时候,翡翠就有预感了。王言卿看侯爷的目光中不再有曾经的光芒,她身上没有爱,没有憎,甚至没有怨恨。
翡翠便知道,侯爷和姑娘不可能了。
这段时间翡翠冷眼看着,能感觉到陆珩对王言卿的在意。翡翠在后宅里长大,见惯了婆媳暗斗、妻妾争宠、丫鬟爬床,内宅之事不归男人管,但又处处离不了男人。男主子上心不上心,其实一点都不难猜。
翡翠曾经支持王言卿留在镇远侯府,无非是因为傅霆州对王言卿上心。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以王言卿的容貌,很难在民间过上她梦想中安然宁静、自给自足的生活,她迟早都会被包藏色心的男人盯上。都是被人强娶,不如嫁给傅霆州,好歹傅霆州和她有童年情谊,有感情真心。
——只可惜这些真心,依然排在侯府利益之后。
但现在,似乎出现了另一个能把王言卿排在家族利益前面的男人。翡翠很清楚,她能脱离奴籍,其实是沾了陆珩的光。从翡翠的角度讲,即使再来一遍,她依然会告诉王言卿真相。但从陆珩的角度来讲,翡翠的所作所为却着实破坏了他的婚礼。
即便如此,陆珩依然愿意施恩,不外乎是看在王言卿的面子上,爱屋及乌,善待翡翠三分。
王言卿如今已经恢复了记忆,她依然选择离开傅霆州,和傅家一刀两断。如果这是王言卿的决定,翡翠唯有祝福。
但翡翠依然不会替陆珩说好话。一码归一码,无论陆珩现在装的多可怜,他依然不是个好东西。
镇远侯府对王言卿终究有恩,没有傅家,王言卿能不能顺利长大都是一说。她没有说镇远侯府的不对,而是淡淡转了话题:“你是因为天灾被发卖的,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你的家乡还有没有亲人。我给你准备了五十两嫁妆,你若是想回乡,我就派人送你回去,你在当地购几亩田地,找个老实人安安稳稳过日子;若是你不想回乡,那就在京城盘个铺面,做些小本生意。”
翡翠摇头,说:“京城贵人太多了,奴婢不想留在京城。时隔这么久,我都记不清老家是什么模样,只记得那里水田很多,县城里很繁华。奴婢想回家乡看看,要是还能找到家人,就近找个县城住下,也很好。”
王言卿点头,没有干涉翡翠的决定。五十两白银放在京城里不算什么,可能还比不上陆珩这些人一顿饭钱,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已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五十两刚刚足够保障翡翠一生无忧,又不至于给她惹来杀身之祸。给的再多,那就是在害她了。
可能人的脆弱就在于此吧,翡翠是被家人卖掉的,但她恢复自由后,依然想回去寻找家人。王言卿对此不做评价,只是提醒她:“那你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身上有多少银两,哪怕血脉至亲也不行。”
翡翠点头:“谢姑娘,奴婢明白的。”
王言卿心中生出种难言的怅然,但还是挤出笑,对翡翠说道:“从此以后,你不必再自称奴婢了。这些习惯,都要慢慢改掉了。”
翡翠笑着称是,阳光洒在窗前,仿佛时光又回到那些相依为命、无话不谈的岁月。翡翠收好卖身契和文书后,几次犹豫,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姑娘,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以后吗?”王言卿望着阳光下浮动的金粉,目光微微出神,“不知道。但听说这几天城门放开了,可能,我也会回家乡看看吧。”
翡翠欲言又止,最终小声问:“姑娘不留下吗?”
王言卿笑着摇摇头,垂眸,盯着裙摆上炫目得不真实的花纹,轻声说:“两年,我都没有看出他在骗我。如今这些作态,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翡翠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算了。她露出欢快模样,故意用飞扬的语气对王言卿说:“姑娘,你温柔、善良、坚定、聪明,天底下男人能娶到你是他们三辈子的福分,你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的。”
翡翠夸赞王言卿时,没有用漂亮、窈窕之类的词,她知道王言卿真正在乎的是什么。王言卿也只是笑笑,并没有接话。
待翡翠走后,王言卿眼中的笑意飞快淡去。她走到窗前,几日前那株红梅已经干枯,孤零零插在花瓶中。王言卿轻轻一碰,就掉落了许多碎屑。
王言卿心里叹了声,抬头,望向窗外明灿灿的阳光。
傅霆州走了,翡翠也要走了,以后,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翡翠好歹还可以抱着期待去寻找亲人,而王言卿呢,又能去找谁?
内线将王言卿最新的动向传回陆府,陆珩翻看她和翡翠的谈话内容,越看脸色越沉。
等把所有内容看完,他按了按眉心,久违地露出一副头疼表情。
世界上已少有能让他觉得左右为难、无从下手的事情了。解决了傅霆州,并不代表他自己就没事了。
陆珩原以为王言卿只是一时冲动,等她气消了,总会有转圜余地。然而,她竟是铁了心要走。
陆珩当然不能让她走,他可太知道距离对感情的影响了。一旦脱离视线,无论再深刻的感情,总会一点点遗忘。但是陆珩又不能出面阻拦,要不然,他前面做的那些戏就都白费了。
甚至会反噬。
陆珩因为王言卿的事想了一晚上,直到很晚才入睡。但他刚熄灯没多久,外面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侍卫顾不上失礼,砰砰砰敲门:“大人,出大事了!”


第105章 宫变
正月二十七,朝堂上正在为派谁去治理倭寇争斗不休。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场稳赢的战争,所以各个党派激烈争抢,谁都想在战争中分一杯羹。
前朝明争暗斗,皇帝却没有对任何一方表现出青睐。散朝后,他像往常一般处理奏折,累了就来后宫歇息。今日他临幸的是曹端妃,听臣子嚷嚷了一天打仗的事,皇帝心烦,只想找个轻松的地方休憩。
曹端妃温柔活泼,妙语连珠,深得皇帝欢心,而且大公主也八个月了,正值小孩子最可爱的时候。皇帝虽然有三个皇子,但皇子涉及立储,那三个妃子无论原来是什么性格,生下皇子后都变得汲汲营利,每句话都在小心算计。因此皇帝并不喜欢去昭妃、康妃、靖妃宫里,他更喜欢来逗弄可以肆无忌惮宠爱的大公主朱寿媖。
有些心思活络的宫里老人见到这种态势,愈发殷勤地往端妃宫里跑。曹端妃年轻受宠,又有大公主拴着皇帝的心,再怀孕不过是迟早的事。
端妃青春正好,身体素来健康,说不定下次就能生出一个皇子来。四皇子上面虽然有三个兄长,但大家都非嫡非长,谁能被立为太子无非看谁的生母更受宠。在这一点上,端妃的儿子还没降生,就已经占了先机。
翊坤宫的人熟稔地接驾,曹端妃和皇帝一起去看大公主,两人逗弄了很久,直到大公主累了才让奶娘抱下去。随后曹端妃和皇帝回正殿独处,端妃娇艳秀美,温柔爱笑,相处起来却是个活泼性子,总是有很多俏皮话和皇帝说。
朝堂上的臣子大多四五十岁,皇帝能接触到的年轻人寥寥无几,所以他并不喜欢端庄寡言、死气沉沉的女人,他听内阁大臣说教还没听够吗?曹端妃这种活泼识趣的性格就深得皇帝喜欢,他不需要费太多心思,只需要听着放松就够了。
深夜独处,皇帝很快起兴,和曹端妃宽衣解带。云雨过后,皇帝满足睡着,曹端妃等皇帝睡熟后,悄悄下床,去侧殿里沐浴更衣。
宫人们跟去伺候曹端妃沐浴,谁都没有注意到,十来个宫女走入寝宫。哪怕旁人看到了也不会在意,宫女么,进寝殿伺候很正常,除了爬床,她们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故而谁都不曾发现,那些宫女靠近寝宫床铺后,赫然掏出一根绳子。其他宫女有些害怕,悄悄拉前面人的衣袖:“杨姐姐,这可是皇上,我们真的要这样吗?”
“当然,我们先前都说好了。”为首站着一个浓眉大眼、方脸高颧的女子,正是她手里握着绳子,坚定道,“我们天不亮就要收集露水,累得一整天不能睡觉,还要被那些道士玩弄,被喂乱七八糟的丹药。你们忘了秀苗姐是怎么死的?咱们要是再不下手,迟早得死在他手里。”
皇帝信道,听信道家之言吸风饮露,采集太阳未升起之前的露珠做饮品,并且完全放权给陶仲文,让道士为他炼仙丹。
陶仲文的丹方里需要用到处子的经血,在民间找女人无法保证纯洁,所以这项光荣的任务就交给宫中秀女。这些宫女既要冒着寒冷寻找露水,又要供道士采集经血。而女子的经期各不一样,为了方便,道士用丹药调整宫女的月例日期,让她们在规定的时间一起来月信。
道士倒方便了很多,但很多宫女却被害的月经不调,身体疲弱,根本无力支持采露工作。而陶仲文为了保持这些少女体质纯净,不允许她们吃肉和杂粮,每日只允许她们吃很少的蔬菜。
许多宫女都被折磨死了,杨金英等人眼睁睁看着前辈一个个被抬出去,她们惶惶不安,深知再这样下去她们迟早也要死,便铤而走险,想杀死皇帝。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人逼迫她们采露、炼丹了。
在杨金英的鼓舞下,剩下十五个宫女鼓足勇气,朝床帐后的皇帝走去。她们爬上床,有的按住皇帝上身,有的按住皇帝手臂,杨金英给绳子打结,套到皇帝脖子上。杨金英说着不怕,但动手时身体还是哆哆嗦嗦的,她套好后,地上两个宫女不敢细看,拽住绳子就用力扯。
这群宫女全靠一时激动行凶,既没有计划也没有经验,拉绳子的宫女不朝一个地方使劲,而杨金英刚才在紧张中将绳子拴成了死结,皇帝没有被勒死,反而惊醒了。宫女们越发害怕,而这时绳子被死结卡住了,怎么都无法继续缩紧,宫女们惊慌失措,只好拔出头上的簪子、发钗,看也不看,胡乱往皇帝身上捅。
但她们的攻击毫无章法,没一招落在要害上。宫女张金莲见皇帝怎么都杀不死,心想难道这就是真龙庇佑吗?她彻底慌了神,不敢再直视龙颜,连滚带爬摔下床,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杨金英几次在后面喊张金莲,张金莲都不回头,发疯般跑了。宫女们共来了十六个人,哪怕少了一个人,在力量上也占绝对优势。但张金莲的离开像一记重锤,宫女们本就不牢固的联盟霎间散了,勒绳子的两个宫女不断发抖,突然腿一软跪倒在地,绳套骤然松散。
杨金英低呵她们继续使力,但这次无论杨金英怎么骂,宫女们都站不起来。杨金英接过绳子,想要再接再厉将皇帝杀死,但她的手也不住发抖,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这时候外面传来管事惊慌的呼喊声,期间还夹杂着“救驾”、“皇后娘娘”等声音。杨金英身体狠狠一颤,跌坐在地,手里的绳子无助耷拉到床沿。
她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完了,她活不成了。
在宫门执勤的锦衣卫听到太监传信,吓得不轻,一路飞奔着赶往陆府。他连夜敲开陆珩的门,陆珩一听有人谋杀皇帝,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取了刀就走。
他用最快的速度进宫,此刻紫禁城黑漆漆的,空气中却充满了动荡不安。陆珩快步冲进翊坤宫,翊坤宫里已经站满了人,陆珩粗粗一扫,看到了许多方皇后的人。
据线人说,宫女杨金英等十六人意图弑君,行凶时把绳子扣了死结才未得逞,同谋张金莲见刺杀已经失败,就跑去找方皇后报信。方皇后慌忙赶到翊坤宫,救下了奄奄一息的皇帝。
陆珩沉着脸进殿,殿内乱糟糟站了许多人,皇帝脖颈上的绳索已经被解下来了,此刻皇帝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方皇后站在一边垂泪。众人看到陆珩进来,自觉让出一条路:“陆大人。”
陆珩没有理会方皇后、张佐等人,大步走向床榻。他半跪在脚踏上,仔细端详皇帝脸色,又去探皇帝脉搏。幸好,那些宫女不得其法,皇帝还活着。
陆珩这才有心思查看痕迹,皇帝脖子上的勒痕发红,是新鲜痕迹,身上有刺伤,伤口小而浅,杂乱无章,应该是簪子之类的东西戳出来的,符合宫女的特征。皇帝手、胳膊上都有指印,看粗细深浅分属不同的人,符合多人作案。
以目前的信息来看,确实是几个宫女胆大包天、弑君犯上,并不是皇后、张佐等人假借宫女之名搞鬼。
陆珩无声松了口气,方皇后第一个赶来,当时的情况只有方皇后知道,也不能排除贼喊捉贼的可能。但方皇后没有儿子,如果皇帝死了,方皇后得不到任何好处。陆珩想不到她这样做的意义,便暂时排除方皇后的嫌疑。
陆珩从床边站起身,问:“太医呢?”
张佐回道:“皇后娘娘叫了太医,正在往翊坤宫赶。”
陆珩微微皱眉,方皇后第一个赶来现场,一刻后陆珩来了。方皇后救下皇帝后,不忙着给皇帝叫太医,那中间这一刻钟里她做什么了?
陆珩不动声色问:“谋害皇上的凶徒呢?”
方皇后深夜从坤宁宫跑出来,未施粉黛,头发只随意挽了一下,脸上带着皱纹和浮肿,状态并不好。她捏着帕子,说道:“已被本宫看押起来了。”
陆珩点头:“今夜多亏皇后救驾。护驾乃锦衣卫职责,不敢叨扰皇后娘娘。那些犯人在哪里?”
方皇后攥紧帕子,扣了扣指尖,说:“这些贱婢死不足惜,已经被本宫处决了。”
陆珩微不可见眯眼,脸上的表情越发讳深。那些宫女已经死了?
方皇后为什么这么着急处死凶手?
陆珩没有再问,平静地指挥手下排查危险,顺势控制翊坤宫,无形地挤走方皇后,将皇帝身边的人全部换成锦衣卫。很快,锦衣卫带着太医赶来了。太医见到这种情况也吓得不轻,他强撑着镇定给皇帝把脉,然后去看皇帝脖颈上的伤口。
陆珩一直站在一旁,见状问:“太医,皇上怎么样了?”
“皇天保佑,圣躬无碍。”太医站起来,谨慎说道,“但皇上因惊吓过度昏厥,具体如何,还得等圣上醒来了再诊脉。”
陆珩安了心,皇帝不是中毒就好,昏迷不妨事,他亲自在这里守着,看看谁还能兴风作浪。
天亮,城门刚刚开启,一个惊雷已经飞快传遍各大官邸。夏文谨听到消息,吓得直接把手里的茶盏坠到地上:“什么,皇上被宫人谋杀?”
“是。”禀报的人同样一脸惊惧,说道,“是昨天前半夜的事情,后半夜宫门戒严,之后的事情就传不出来了。”
夏文谨呆若木鸡,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问:“现在皇上身前是谁守着?”
“锦衣卫。”禀报之人回道,“昨夜事情发生后,方皇后第一个赶到,随后陆都指挥就带着人进宫了。现在翊坤宫各通道都被锦衣卫接手,再多的事情,小的也不知道了。”
夏文谨换了衣服,急匆匆进宫,路上看到了和他一样仓促出门的官员。内阁、六部官员齐聚宫里,几次施压,也未能见到皇帝。
锦衣卫软硬不吃,夏文谨首辅的威风此刻毫无用处,他只能在宫里干等。日晷的影子由短变长,在夏文谨即将受不住饥渴时,太监终于回来,带来了圣谕:“皇上醒了,首辅大人请随奴婢来。”
皇帝侥幸没有被勒死,但昏迷了很久。他喉咙痛得如同火烧,身体各处都在痛,他梦到有人在杀他,他从噩梦中惊惧而醒,剧烈喘息,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这时身边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有人半跪在床前,声音冷静坚定:“皇上,臣救驾来迟。逆贼已被诛杀,翊坤宫内外布满锦衣卫,皇上放心,臣绝不会放任何可疑之人靠近。”
皇帝认出来这是陆珩的声音,就像上次火海一样,他永远在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在皇帝身边,可靠而强大。皇帝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眼前恢复视物。他看到床帐外站着众多锦衣卫,女官、内侍的衣袖被扎起,露出全部手臂。女官奉来清水,当着众人的面试毒后,才被允许呈给皇帝。
一切秩序井然,有条不紊,极大安抚了皇帝惊惶的心。皇帝望着殿中明晃晃的红色,有些明白洪武皇帝为何要给锦衣卫配这么鲜艳的衣服了。
就比如现在,华丽的飞鱼服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认出来,这些高大英武、精挑细选的良家子守住各个角落,训练有素地巡逻、盘查。
这是他的亲兵,看着就让人安全感倍增。尤其是站在皇帝床边的那道身影,修长挺拔,坚不可摧,如开明兽一般镇守在皇帝身边,仿佛能预知天下一切危险,武力智力俱是巅峰。
皇帝刚在自己家里经历了一场谋杀,直到看到陆珩,才终于能确信他安全了。
皇帝喝了水和药后,情绪恢复了一点。内侍禀报内阁诸位大人一直等在乾清宫,皇帝勉为其难打起精神,召夏文谨觐见。
以皇帝如今的状况,肯定无法交待公务,他叫夏文谨进来无非是证明自己无碍,以安外面悠悠臣子的心。
皇帝召见完夏文谨后,很快又累了。但是皇帝空被疲惫折磨却睡不着,藩王要杀他,白莲教要杀他,皇帝都能接受,但宫女要杀他,他如何防备?
这次变故对皇帝的冲击比被最亲近的人背叛都大。如果最不起眼的宫女都想勒死他,那他还能相信谁呢?皇帝反复惊惧,睁着眼睛猜疑来猜疑去,折磨别人也折磨他自己。折腾到天黑,皇帝才终于熬不住疲惫,紧绷着身体睡去。
陆珩一直守在皇帝身边,等皇帝睡稳,陆珩才悄悄退出。陆珩走出寝殿,脸色冷峻凝重。
陆珩看出了皇帝的心病,皇帝并不怀疑陆珩,但皇帝对外部世界的安全感已经崩塌。如果臣子意图弑君,诛九族哪怕诛十族都可以,但皇宫根本离不得宫女太监,如果是宫女起了杀心,那皇帝怎么防?
退一步想,连底层宫女都能杀他,那阖宫女官、内侍、妃嫔,皇帝还能相信谁?
陆珩无声叹气,救驾容易,收尾才难。皇帝现在就应了身病好治,心病难医,要是皇帝走不出阴影,那还谈何治国?
皇帝刚刚睡着,内外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郭韬跟在陆珩身后,小声道:“大人,皇后将曹端妃及大公主带走了。”
皇帝遇刺后锦衣卫迅速控制翊坤宫,但对方毕竟是皇后,而且是第一个赶来救驾的功臣,方皇后以审问之名带走曹端妃,锦衣卫总不能拦着。
陆珩听到郭韬的话暗暗皱眉。先前方皇后将杨金英等人处死的时候陆珩就觉得不对劲,涉事的十六个宫女,包括去通风报信的张金莲,无一幸免,在锦衣卫到场前就被灭了口。现在,方皇后还将曹端妃带走。
陆珩作为外臣,今日全部精力都在皇帝身上,压根没注意翊坤宫真正的主人——曹端妃。陆珩还没问过,但以他办案的经验,这次宫变幕后指使者最不可能的就是曹端妃。
曹端妃她年轻受宠,膝下有女,父亲在福建做知府,她谋杀皇帝图什么?而且还在她自己的宫里,蠢也没有这么个蠢法。
方皇后想做什么?
皇帝的心病还没解决,后宫又生事。陆珩一天一夜未睡,此刻太阳穴刺刺得疼。郭韬也觉得事情难缠极了,低声问:“大人,等万岁醒了,肯定要问这次宫变的始末。犯事宫女已经被杀了,我们要怎么查?”
陆珩也想知道他要怎么查,别人可以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但对方是皇后,陆珩能怎么办?
众人眼巴巴等着陆珩拿主意。虽然这件事已经陷入死局,但他们大人肯定有办法。陆珩头更疼了,他正打算用缓兵之计,忽然眼神一亮,想起一个人来。
他好像有办法了。


第106章 合作
正月二十八,东瀛刺客的余波还没有完全褪去,风声中带着莫名的肃杀。王言卿已处理好陈年旧账,打算等城门完全解禁后就离开京城。最后几天她不想另生是非,天一黑就让人关门,准备睡觉。
但今日,府门关闭没多久,侧门突然被人敲响。王言卿正在解头发,丫鬟快步跑进来,急切道:“夫人,陆大人来了。”
王言卿拆卸珠钗的手一顿,看向窗外:“这个时辰?”
“是。”
王言卿心知陆珩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就算要玩花样也不会深夜突袭。王言卿感觉到可能有什么事情,立刻让丫鬟去开门,同时自己重新换衣服。
王言卿头发还没绾好,房门被敲响了。王言卿放下簪子,有些恼怒:“不是说让他去正厅吗?”
“来不及了。”陆珩已经推门而入,他披着黑色大氅,停在门口,直视着王言卿道,“我有些事要和你单独谈。”
王言卿回头看看陆珩,又看看丫鬟,最终轻轻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丫鬟们次第退下,翡翠混在人群中,对单独留王言卿和陆珩共处一室有些犹豫,但她看了看王言卿,最终还是按王言卿的吩咐合了门。等人都走后,王言卿从梳妆台前站起来,问:“陆大人有什么话要说?”
陆珩叹了一声,穿过落地罩,停到王言卿身前:“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见我。”
“你要是再顾左右而言他,我就真赶你出去了。”
陆珩走到王言卿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让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继续梳头发吧,边等边说。”
许久未见,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王言卿本来想推开他,但不知道是不是镜面反射的问题,镜子中的他瘦了许多。王言卿注意到他斗篷里面穿着飞鱼服,屋里炭火烧的这么足,他完全没有解开大氅、放下绣春刀的意思。王言卿最终没好意思动手,问:“你刚从宫里出来?”
陆珩低低叹气,难得露出些许疲惫:“是。”
王言卿用簪子固定头发,静静从镜子中瞭了他一眼:“怎么了?”
“皇帝被人行刺,刚刚才救回来。”
王言卿手狠狠一抖,差点把簪子掉到地上。陆珩接住发簪,握着她的手将发髻簪好,说:“不用担心,皇帝身体已经没事了。”
只不过心理上的事很严重。
王言卿被惊得浑身发冷,手不知不觉变得冰凉。她就说感觉今日街上不同寻常,原来,宫里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她心惊肉跳,都没留意她和陆珩此刻过于亲密的动作。王言卿稳了稳心神,问:“刺客是倭寇?”
“不是。”陆珩一时也难以表述这件离谱的事情,“甚至都不是刺客。是端妃宫里的宫女。”
陆珩这些天疯狂报复破坏他婚礼的东瀛人,虽然东瀛人也算歪打正着帮了他大忙,但陆珩不管,他心里有气,总要有人挨打。大部分倭人都去婚礼上埋伏了,城里余孽本就没多少,这些天在锦衣卫的围堵下,已基本消灭殆尽。
然而没想到,危机并不是来自敌国,而是出自内部。准备多年、灭绝人性的倭寇死士没完成的事,差点让几个宫女做到了。
王言卿听到这些话,表情愈发迷惑,她都怀疑她没听懂:“宫女?”
“对。”陆珩点头,证明她没听错,“就是宫女,共十六人,为首者名杨金英。我白日看过她们入宫记录,暂时没找到通敌的可能。”
王言卿满怀震惊地听完,她长这么大,史书也看过不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荒诞的事情。她一直以为,宫变弑君,应当是一件非常高深、艰难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不对:“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无论哪朝哪代,皇帝差点被弑杀,应当都是机密吧?陆珩心想卿卿果然善解人意,他才开了个头她就猜到了。
陆珩轻轻握住王言卿肩膀,说道:“宫女弑君本来就骇人听闻,而那十六个人,一出事就全部被方皇后处死了,包括告密的张金莲。那毕竟是一国之后,我不能质疑审问,只能想办法从侧面查出真相。”
王言卿明白陆珩想做什么了,她看着镜中影子,并没有轻易相信:“哪怕不能明着查,背地里也有不少打探消息的方法。我对宫廷一无所知,并且是个外人,这桩秘案,真的需要我吗?”
陆珩叹息,果然恢复记忆后聪明果断多了,主见也明显变强,这才是一个经历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军户女该有的警敏。陆珩微微俯身,从镜中和她对视,缓声说:“用其他方法不是不行,但势必要耽误时间。现在方皇后已经关押了曹端妃,我出宫前,听说她又去搜查王宁嫔了。我是外男,不能替宫妃说话,如果不能迅速稳定局面,那宫里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