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萧萧已入金丹境界,而他不过是个筑基修士,一时当然解不开她的禁言咒。
外门弟子心中暗自着急,杜萧萧方才打开的是沧澜宗山门的第一重禁制,禁制打开后,任何人只要踏上石阶,便会受到四面八方而来的无形灵压,越往前便越艰难,
要想在这第一重禁制下走上沧澜宗,至少也要元婴期的修为。
“你身上,倒总是有许多热闹可瞧。”离央在姬扶夜身边轻笑一声。
以杜萧萧和沧澜宗外门弟子的修为,自然是无从发现她的。
姬扶夜压低声音:“敢问尊上,我现在,可能走完这条山石径。”
“若我说不可呢?”离央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姬扶夜神情自然,风轻云淡道:“那便只有暂时先避开。”
虽然有些憋气,不过做人嘛,该低头时还得低头。
离央挑了挑眉,她踏上了石阶,为姬扶夜留下一句:“可以一试。”
以他如今的身体,最惨也不过就是伤筋动骨,养个几日的事罢了。
“你还愣在那儿干嘛,若是想进沧澜宗,就快上去!”杜萧萧见姬扶夜不动,不耐烦地催促道,她还等着看他笑话呢。
便在这时,姬扶夜抬步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看见这一幕的外门弟子神色错愕,他一个凡人,怎么敢踏入禁制之中!
他继续默念法诀,终于冲破了杜萧萧给他下的禁言咒:“师姐,快解开禁制,他没有灵力,根本承受不住禁制中的灵压,强行踏入其中,必会重伤!”
杜萧萧翻了个白眼:“你急什么,不是还没伤么?别废话了,我自有分寸。”
你若是真有分寸,就不会随随便便打开山门的禁制了!
法器在杜萧萧手中,偏偏他的修为全然不敌这位师姐,外门弟子心急如焚,只能连连在杜萧萧耳边劝说。
“你好啰嗦啊!”杜萧萧抱怨道。
“师姐,若是这少年在禁制中出了事,大师兄知道了,一定会恼你的!”外门弟子实在无法,只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杜萧萧嘴硬道:“是他自己要走上去,又不是我拿刀逼他!”
终究是有些心虚,她抿了抿唇,对着姬扶夜的背影扬声道:“臭小子,你若肯同本姑娘求个饶,我便解开禁制!”
姬扶夜没有理会她的话,他眼中能看见的,唯有前方离央玄色的背影。


第21章 你现在,可以开始学剑了……
见姬扶夜径直向前走去,丝毫没有向杜萧萧服软的意思,外门弟子心中暗暗叫苦,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禁制中的灵压,这回恐怕真要出事了!
怎么偏偏他这样倒霉,值守的时候遇上这位肆意妄为的杜师姐。只盼大师兄能赶快发现山门禁制被人打开,前来善后。
石阶上,姬扶夜走得很慢,他如今没有灵力,便只能靠肉身强行抵抗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灵压。
在沧澜宗的禁制之中,连周遭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沉重,身后原本已经习惯的陨铁剑越发显出分量。
他一步步向上走去,神情平和,心无旁骛。
越向前,施加在姬扶夜身上的压力便越来越大,他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他怎么还没有倒下?杜萧萧看着姬扶夜的背影,忍不住皱起眉。她以为姬扶夜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进了禁制后,定然会走不了几步便要被压制得跪倒在地,出个大丑,没想到姬扶夜过了这样久,竟然还有力气往前走。
“师姐,你快解开禁制,他再往前灵压加重,以凡人的身体,只怕会肺腑俱伤,甚至爆体而亡!”外门弟子不知她心中所想,急道。
“他不是还好好的吗,你急什么!”杜萧萧咬着唇,有些骑虎难下。
她不过是想小小教训一下姬扶夜,并未想过真的要害他性命,但姬扶夜始终不肯向她低头,以杜萧萧一贯的性子,怎么肯主动解开禁制。
姬扶夜的情况远比他们预料的还是好上许多,只是他如今毕竟不能动用灵力,身体强行扛住禁制中的灵压,额上渐渐冒出细汗。
他的呼吸已经有些乱了。
不过才走了一半罢了,他想。
无形的灵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姬扶夜的身体,就算金丹修士也未必在这样的压力下继续往前,而他竟然还没有倒下。
能做到如此,其中自然少不了这几月间,姬扶夜日夜负剑而行的作用。
跟在离央身边这几月,他的身体强度已经打熬磨砺得不输元婴修士。
其实,倘若此时姬扶夜愿意放下背后的陨铁剑,这些石阶他应当会走得轻松许多。
但身为剑修,又怎么能放下自己的剑?
姬扶夜已经失去过一次自己的本命剑,他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一步又一步,石阶的尽头已经近在眼前。
“怎么可能……”杜萧萧满脸不可置信,他居然马上就能毫发无伤地走出禁制。她喃喃道:“难道是我没有打开禁制?”
杜萧萧不肯相信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能做到如此,一时气恼,自己也踏上了石阶。
灵压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没错,自己的确打开了第一重禁制啊,杜萧萧暗道。
难道这山门第一重禁制,并不像传闻所言那么难走?
她心头憋了一口气,便也顶着灵压向上走去,她总不可能比不过一个凡人!
沧澜宗山门前的石阶共有四百七十三阶,第一重禁制打开后,越往后,将承受的灵压便会越重,直到最后一阶,实力稍弱一点的元婴修士恐怕都踏不过。
杜萧萧不过走到一半,就已经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就算她已经运转全身的灵力与之对抗,也十分艰难。
她忍不住看向姬扶夜的背影,这少年是怎么做到的?
而在姬扶夜面前,已经只剩最后五级石阶。
他的呼吸很重,灵压之下,似乎连抬脚的力气也没有了。
离央已经站在尽头,她回过身,薄纱后的双眼淡淡地看向姬扶夜,没有丝毫要出手助他的意思。
从带姬扶夜离开顾家起,她一直都是如此。
要怎么做,从来都是姬扶夜自己的选择,这一次也一样。
是停在这里,还是继续,都由姬扶夜自己来决定。
姬扶夜实在很累。
他能感受到,不动用灵力,站在这里,大约便是他的极限了。
姬扶夜心中清楚,沧澜宗山门的禁制,就连一些元婴修士都不能走出其中,因此,就算他现在选择放弃其实也不算丢人。
但……
他微微抬头,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他之前积蓄的所有力气。
姬扶夜对上了离央的目光。
没有嘲弄,也没有不屑,离央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你只能做到如此了吗。
不——
姬扶夜与她对视,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跟随在这位尊上身边,要做的,本应就是旁人做不到的事。
姬扶夜眸中墨色翻涌,他扛住施加在自己身上几乎万钧的压力,再次抬起脚。
当他终于踏出这一步时,四周的风似乎都静止了,血液在身体中加速流动,一瞬间,周围原本让他喘不过气的灵压不复存在。
“尊上。”
姬扶夜站在离央面前,带着温和如常的笑容,沙哑着声音唤出一句。
从识海破碎之后,他的身体从未有过这样轻松的一刻。
原来妖族,仅凭肉身,也可以强横至此。
离央似乎微微勾了勾唇角,但那抹笑意转瞬即逝,她甚至没有夸姬扶夜一句,只是淡淡地说:“你现在,可以开始学剑了。”
就是这样寻常的一句话,对姬扶夜来说,却比从前得到的万千称赞都来得让他欢喜。
“尊上。”姬扶夜忽然又唤了一声。
离央看向他,他却只是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禁制之中,杜萧萧看着石阶尽头的姬扶夜,只觉得荒唐,自己明明可是用灵力探入他的经脉查验过,这人体内没有丝毫灵力,是个未曾修行的凡人。
还是说,他其实是故意装作没有灵力的凡人来戏弄自己?!
心底升起一股羞恼,杜萧萧拿起自外门弟子处夺过的法器,再次注入灵力,将石阶上的禁制解开。
灵压散去,杜萧萧身体一轻,当即运转灵力,飞身向姬扶夜而去。
石阶下的外门弟子见姬扶夜平安无事地走上石阶,心中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但还没等他这口气出完,就见杜萧萧解开禁制,气势汹汹地向姬扶夜飞去,立刻又提起了心。
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了!他也踏上了石阶。
姬扶夜收起笑,淡淡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杜萧萧,神情平静,但就是他这样的神情,让杜萧萧心内恼怒更甚。
“臭小子,你是故意装成没有灵力的凡人来戏弄我吧!”杜萧萧一双杏眼中满是怒火,她说着,握住腰间软鞭向前一挥,动作间带起凛冽的风声。
姬扶夜眸色微沉。
鞭梢破空而来,不等他动手,一道身影落在姬扶夜面前,抬手握住鞭梢。
看清来人,杜萧萧眼中怒色烟消云散,有些不知所措地唤了一句:“大师兄……”


第22章 本尊手中没有什么合适的物……
站在杜萧萧面前的人,正是如今沧澜宗的大师兄,澹台诸离。
他也是全沧澜宗上下,最能治得住杜萧萧的人。
手中微一用力,澹台诸离夺过杜萧萧手中长鞭,含怒掷在一旁,他声色俱厉道:“你身为修士,如何能对并无灵力的凡人动手!”
他往常只知她任性,却不知道她已经任性到了这个地步。平常欺负门中弟子也就罢了,今日竟然还对一个毫无灵力的少年出手,她可知自己这带着灵力的鞭子落下,只怕会要了身后少年半条性命。
五日后便是沧澜宗立宗两千年庆典,如今各大宗门都遣人上门道贺,她这样胡闹,若是引来他派弟子,将此事传扬出去,只道他沧澜宗弟子倚仗修为欺压凡人,宗门上下如何还有名声在!
杜萧萧不忿道:“他才不是凡人,凡人怎么可能撑过山门第一重禁制,他分明就是装作没有灵力在戏弄我!”
澹台诸离有些无奈,她有没有想过,若是按她这样说,姬扶夜的修为定然在她之上,她贸然对其出手,岂不是自寻死路。
姬扶夜便是打杀了她,也绝不理亏。
这样还敢出手,她也实在是心大。
杜萧萧今日作为,除了冲动无脑这四个字,澹台诸离再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从前他并不觉得杜萧萧这样的性情有什么,毕竟杜萧萧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十分乖觉的,虽然偶尔会欺负刁难师弟师妹,但总归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不过今日之事让澹台诸离意识到,身为大师兄,自己的确应该好好管教杜萧萧一番。
他拂手,杜萧萧袖中的法器径直飞出,落在他手中。
“杜萧萧,门规之中,擅开宗门禁制是什么罪名?!”
“刑律堂,受杖三十……”杜萧萧喏喏道。
受了带着灵力的三十杖,就算元婴修士也得卧床休养数日。
“大师兄,我……”杜萧萧还想说什么,澹台诸离却已经不想听她狡辩,恰好此时外门弟子前来,他沉声道:“你来说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来时只见杜萧萧对姬扶夜动鞭子,却不知原委。
杜萧萧悄悄向外门弟子挥了挥拳头,澹台诸离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冷眼一瞥,杜萧萧立时恢复一脸乖顺。
有澹台诸离在,外门弟子自然不必怕杜萧萧的威胁,当即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一说来。
听完事情始末的澹台诸离一阵头疼,整件事从头到尾,全是萧萧肆意妄为惹的祸。
他回过身,俯身向姬扶夜一礼:“少侠见谅,我师妹不懂事,冒犯了少侠,还请你见谅。”
姬扶夜沉默地看向他,让旁人替自己做错的事道歉,也太没诚意了些。
“杜萧萧。”澹台诸离见他不语,冷眼看向杜萧萧,“还不快向这位少侠赔礼道歉!”
“明明就是他戏弄我……”杜萧萧有些委屈地嘟囔着。
澹台诸离眼神沉凝:“这位少侠体内确实毫无灵力,如何戏弄于你。”
“那他怎么会走得出禁制?!”杜萧萧不服。
澹台诸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许是姬扶夜身上有什么秘宝,能替他扛住禁制内的灵压。出游在外,准备几件法宝护身本是人之常情。
见杜萧萧梗着脖子,似乎还觉得自己动鞭子没错,澹台诸离彻底冷下了脸:“今日你若不肯赔礼,我便当即将你送去刑堂,让刑律长老责罚!”
刑律长老最是严苛,连自己阿爹的面子都不会给,若是落到他手里,自己哪里还能得好,杜萧萧打了个冷颤。
不过听大师兄话里的意思,只要自己道了歉,今日的事他便会为自己遮掩,不叫刑律长老知道。
想到这里,杜萧萧也不敢再犯倔,乖乖向姬扶夜低头,中气十足地说了句:“对不起,我错了!”
只是说这话时,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泪水几乎就在眼眶里打转。
见她如此,澹台诸离不禁又有些心软,这毕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只是今日之事,萧萧实在过分了。
他再次向姬扶夜道歉:“是我管教不严,还望少侠能原谅她这一回,我往后定然对她严加管教。”
澹台诸离的姿态放得很低,话说到如此,若是姬扶夜还要计较,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好在姬扶夜也并不将这点小小刁难放在心上,自识海破碎之后,他见识到的人情冷暖实在太多。
再说,他本是随离央来此,如今已是浪费了太多时间。
双方一番客套,就算是揭过了此事。
澹台诸离又道:“之前不过误会一场,少侠愿往我沧澜宗参加庆典,我沧澜宗不胜欢迎。”
这当然只是一句客套话,沧澜宗这两千年庆典自然还是有几分门槛的。但杜萧萧对姬扶夜无礼在前,为了体面地揭过此事,澹台诸离自然要给出一点补偿。
一个凡人,能参加沧澜宗两千年庆典,已是莫大的运气,澹台诸离自认为这补偿已经足够。
他吩咐外门弟子道:“你亲自送这位少侠去宗内安置。”
自始至终,澹台诸离都没有问一句姬扶夜的名姓。
“他生得倒是与他那位先祖很是相似,正是如出一辙的虚伪。”离央瞧了澹台诸离一眼,嘴角笑意讥嘲。
先祖……指的便是澹台奕吧……
“尊上,和澹台奕是旧识?”姬扶夜试探着问道,他真正想知道的,是离央同澹台奕的关系,澹台奕又为何会借她的双目得以复明。
“不。”离央望着远处,语气浅淡,“本尊与澹台奕,并不相识。”
“那他如何会得了尊上双目?”姬扶夜下意识又问了一句。
离央瞥了他一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心中猜测直接问了出来。
姬扶夜摸了摸鼻尖,移开目光。
“这便多亏了本尊当年养在身边的那只兔子。”离央轻飘飘道,“为了能让自己的情郎复明,她当真是费尽心思。”
为此甚至不惜背弃离央这个主人。
姬扶夜恍然,但若是那只背弃离央的兔妖与澹台奕有情,澹台奕已然飞升仙界,为何那兔妖还会在沧澜宗内?
二人不是该一同往仙界,做一对‘神仙眷侣’么?
姬扶夜眼神微沉,更重要的是,以尊上的修为,他们怎么能夺她双目……
他看着离央的侧脸,忍不住有些出神,被自己养在身边的妖兽背弃时,她该是怎样的心情。
正在这时,在前方领路的外门弟子回过头,见姬扶夜远远落在自己身后,不由催促道:“少侠,还请随我来。”
姬扶夜嗯了一声,将繁杂心绪压下,跟上他的脚步。
穿过竹林,四周安静异常,外门弟子带着姬扶夜停在一处有些陈旧的院落前:“五日后便是我宗庆典,这几日少侠可以在此暂且安歇。”
沧澜宗这些时日来客众多,姬扶夜既无修为,又无身份背景,自然不要想能有多好的待遇。
“多谢道友领路。”姬扶夜未曾表露出什么不满,面上挂着疏离的笑意向外门弟子道谢。
外门弟子见他没有旁的事,点点头,径直离开了。
在他眼中,姬扶夜不过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自然不值得花费心思去结交。
见外门弟子走远,姬扶夜丝毫没有推门进屋的意思,他看向离央:“尊上,我们现在便去寻人?”
等见到那只兔妖,自己心中种种疑惑,应当能得到一部分答案。
“看来你并不急着恢复识海。”离央站在他身边,目光穿过竹林,看向沧澜宗后山处。
姬扶夜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他喃喃道:“尊上的意思是……”
“你今日在灵压之下做得还算不错,”离央对姬扶夜今日的表现还算满意,多说了一句,“以你现在的身体,应当勉强能承受洗筋伐髓,重塑识海之痛。”
她今日在沧澜宗山门所说,姬扶夜可以学剑,也就意味着他能再次踏入修行之门。
姬扶夜在沧澜宗的禁制下突破了身体极限,若非如此,他或许还需月余的时间才能有重塑识海的机会。
这也是离央没有抛下姬扶夜先去沧澜宗后山的原因,姬扶夜早日修复识海,能动用灵力后,可以做的事也就更多了。
如现在这般,体内没有半点灵力,偏偏还总有麻烦找上身,离央只怕自己一个错眼,姬扶夜便丢了性命。
听完离央的话,姬扶夜原本沉静的双眸中也忍不住掀起几分波澜。
离央无意再多说什么,淡声吩咐他:“把门推开。”
姬扶夜不敢怠慢,立刻上前一步,将面前房门推开,顿时一阵灰尘扑面而来,姬扶夜及时后退一步,免去了被灰尘呛得连声咳嗽的命运。
离央拂手,通体玄黑的丹鼎落在房中。
“尊上是要炼丹?”当初的扶夜公子,在炼丹一道上也颇有几分造诣,姬扶夜一眼便看出这丹鼎的不凡之处。
离央挑了挑眉:“谁说我要炼丹。”
她何时说过自己会炼丹。
房中一阵沉默,姬扶夜发现,这位尊上好像总能让自己哑口无言。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又问:“那这丹鼎?”
离央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本尊手中没有什么合适的物件,只好用这丹鼎将你煮了。”


第23章 你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狐狸……
煮了?!!!
姬扶夜眼皮一跳。
好在这几月跟在离央身边,他也算有些习惯了她说话的方式,言下之意,却是将这丹鼎直接当做了泡澡桶。
随着离央指尖微动,丹鼎下方燃起赤红火焰,温度灼人。
丹鼎上方撕裂一道缝隙,水色清澈的灵泉倾倒入鼎中,无数花草随着离央拂手尽数落入水中,姬扶夜能认出的不过十之二三,大多是只记载于古籍之上,当今天下轻易不能得见的逆天灵药。
姬扶夜忍不住想,同离央的那笔交易,应该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一场买卖。他实在把自己卖出了一个好价钱。
鼎下火焰熊熊燃烧,放入其中的奇花异草在灵泉中一点点化开,短短一刻之后,木桶中药液变为深褐色,热气徐徐蒸腾而上。
周遭的灵气在这一刻,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离央划破指尖,一滴暗红色的血液浮在空中,最后落入丹鼎灵泉中。
随着那滴血液化开,深褐色的药液逐渐转为暗红之色。
要融合这些灵药的药性,她的血必不可少。
若是离央会炼丹,倒是不必如此,可惜她不会,便只有用这个法子来得最是方便简单。
不过这样一来,以离央的修为,每滴血中都蕴含巨大能量,从前的姬扶夜,连她一滴血的力量都承受不住。
如果是相识之初,姬扶夜泡进这药液中,不用半刻的时间便会被灵力撑破经脉,爆体而亡。
好在经数月苦修,姬扶夜如今的身体强度堪比元婴修士,以他意志,应当勉强能承受这一鼎灵药的药性。
见姬扶夜不动,离央看了他一眼:“把衣服脱了。”
姬扶夜微微睁大眼,呆在了原地。
离央抱着手,有些好笑道:“你也可以不脱,如果你不介意一会儿光着出门。”
在这药液里泡过,姬扶夜一身又并非法衣,自然很难再穿上身。
只是看着丹鼎中几乎沸腾的药液,姬扶夜的声音不由有些发飘:“尊上,不用再等一会儿?”
他觉得自己若是现在进去,用不了几刻钟便能熟了。
“死不了。”离央似乎笑了一声。
姬扶夜长出一口气,视死如归地准备宽衣解带。
只是手放在腰带上,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抬头看着房中的离央,动作一滞。男女授受不亲,哪怕他们不同族,甚至还差了好几千岁,这似乎也不太合适。
房中忽然一阵安静,离央对姬扶夜扬起嘴角:“你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狐狸,还担心本尊看了你的身子?”
姬扶夜涨红了脸不说话,他如今不过十七岁,在离央面前的确只是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狐狸。
话虽如此说,离央逗了他两句,还是顾及到少年人的脸皮,转过了头。
姬扶夜实在是她养过最麻烦又脆弱的生物。
既然这样麻烦,她为什么还要将他带在身边?
从前的离央,分明是最怕麻烦不过的。
或许是身边安静太久了,所以带个麻烦在身边,才会觉得热闹几分。
姬扶夜见她转过身,心中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又觉出几分不知从何而起的失落。
赤身坐在丹鼎中,滚烫的药液将姬扶夜浸没,磅礴的药力由经脉游走全身,暴烈得几乎要将他的经脉涨破开来。
哪怕姬扶夜心中已有所准备,这一刻还是险些因为剧痛而嘶吼出声。
痛……太痛了……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在这几月的苦修中已经今非昔比,恐怕经脉立时就会碎裂开。
身体的每一寸骨肉都被药力冲刷着,深入骨髓的痛楚无处可逃,姬扶夜紧咬住牙关,少年清隽的脸庞也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扭曲。
在无休无止的痛苦中,姬扶夜的头脑却又因为剧痛而无比清醒,药力涌入他破碎的识海,在其中横冲直撞,他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如纸。
离央对姬扶夜的痛苦置若罔闻,似乎对他情形如何并不在意。她站在窗边,指尖一拂,木窗便光洁如新。
她落在窗上,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足尖垂在空中,脚腕上赤红的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几声铃响落入姬扶夜耳中,少年的眼睫颤动一瞬。
无论何等的痛苦都没有让姬扶夜叫出声来,他早已习惯了沉默着忍受一切。
离央投下一抹目光在姬扶夜身上,在他身上,她总是会看到许多自己从前的影子。
她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脚下。
就在木窗外,几簇不知名的淡黄小花开得很是灿烂,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机。
这一刻,四周很是安静,安静得像离央在无尽深渊中待过的每一个日夜。
她不由想起自己最初落入无尽深渊的那一日。
修为全失的魔族在无尽深渊无数上古凶兽眼中,大约只是一块唾手可得的血食。
为了争夺这块血食,数只上古凶兽大战一场,厮杀得天昏地暗,最后两败俱伤,都只剩了一口气。
这便便宜了离央,双目已盲的她摸索着,一口口咬下这些原本将她当做食物的凶兽一身血肉。
她要活下去。
不论多艰难,她都要活下去。
她的仇人尚且好好活着,她又怎么能死?
她的父亲剥夺了她的姓氏,她的族人视她为叛徒,她的师尊取出她的本命法器,叫她修为尽失,沦为废人,而她养在身边的妖宠,为了自己的情郎,夺下她双目。
他们都还好好活着,她怎么能死呢?
无尽深渊被血腥和杀戮染成赤红一片的雾气中,离央便是靠着满腔的仇恨,才活了下来。
后来,离央的修为恢复,离尊的凶名传遍整个无尽深渊,再没有哪只不识趣的上古凶兽敢轻易出现在她面前。
连风声虫鸣也没有,无尽深渊中处处都是这样凝滞的安静,一日复一日,离央在那片灰白色的雾气中寻找着回到凡世的出口时,陪伴她的,便只有沉重得近乎叫人窒息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