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央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一千七百年前,她还在九重天上时的旧事。
九重天上乃神族所居,三处神宫分掌神界权柄,玉朝宫便是其一。
玉朝宫之主明霄帝君生于混沌之中,从天地初开至六界各立,与天同寿,修为深不可测,乃是神族之首,甚至称一句六界之首也不为过。
离央是明霄帝君收在身边的第五个弟子。
拜师那日,诸天仙神齐至,各方大妖共贺,于六界一众大人物面前,离央跪在明霄面前,接过了他亲授的上古神器,从此成了玉朝宫的小师妹。
甫一入门便得明霄赠上古神器为本命法器,玉朝宫所属都道,离央定是帝君最喜爱的弟子。
这样的偏爱曾让离央多么欢喜,当一切真相揭晓之时,便又叫她多么痛苦。
一千七百年前,作为师尊的明霄帝君,强行取出了离央体内他赠与的上古神器。
那也是离央的本命法器,在她体内蕴养数百年,被取出的那一刻,离央修为尽失,沦为废人。
飞霜殿中,一身素白衣裙的离央坐在床榻上,双目空茫,只见一片死寂。
一阵振翅之声响起,羽毛如赤金烈焰一般的三足金乌从窗外飞入殿内,落在床头。
“你还好吧?”少年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默,带来几分生气。
离央没有回答,她盯着自己眼前方寸之地,目光没有焦点。
三足金乌不安地动了动第三只爪子,试图用不那么沉重的语气与她说话:“小爷不过离开了几日,你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啦?”
见她始终不肯说话,三足金乌终于有些急了:“阿离,你别吓我,你倒是说话啊!”
离央终于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语气薄凉,不紧不慢道:“你急什么,一时半刻,我还死不了。”
她是魔族,就算没有了修为,再活个数百年也并非难事。
这样的语气,与从前判若两人。
三足金乌抖了抖羽毛,心中难过。修为全失,这样的结果比死也好不了多少,何况对阿离动手的还是帝君,是阿离心中最崇敬的师尊。
“要不然,我替你去教训那个琅嬛神尊一番?”他想出了个馊主意,左右那位神尊才回九重天上,修为有限,自己胜算可是很大。
若不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琅嬛神尊转世的少女,帝君也不会取出阿离本命法器。谁能想到,帝君将阿离收为弟子,原来是将她错认为了师妹转世!
离央笑了一声,带了几分讽意:“同她有什么关系,自始至终,做一切的,都是他明霄。”
收她为弟子,赠她上古神器,而今又强行取出她体内的上古神器,自始至终,做出这些决定的,不都是他明霄一人么。
三足金乌有些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一身烈焰一般的羽毛似乎也黯淡下来,那可是帝君,就算心疼阿离,他也没有胆子去问帝君要一个公道。
“阿离……”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很是沮丧。“对不起……”
第24章 往后啊,她再也不必谁来护……
“你同我说什么对不起。”离央的声音轻得像一阵烟,好像一阵风拂过,就能尽数吹散了去。“你又不曾有什么对我不住的地方。”
三足金乌却并不觉得安慰,阿离被帝君取出本命法器时,他却恰好不在玉朝宫中。被活生生取出蕴养数百年的本命法器,该有多痛啊,他却没能陪在她身边。
若是他在,怎么……怎么也能替阿离叨帝君两口出出气。
三足金乌低下头,他果然还是很没用。
若是他厉害一些,便不用叫阿离吃这样的苦头了。
帝君怎么忍心呢?
哪怕阿离并不是他的师妹转世,可她做了他数百年的弟子,那些年月的相处难道都是假的吗?
难道帝君对阿离好,只是因为他把她错认为自己师妹的转世,所以她一旦失去这个身份,于他而言,便什么都不是了吗?
三足金乌晃了晃脑袋,不愿再想下去。
沉默片刻,他又闪动翅膀落在离央膝头:“阿离,你别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么?
可离央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高高在上的明霄帝君收她为徒,原来只是因为将她错认为自己师妹的转世,原来从始至终,她从他那里得到的所有温情,本就是不属于她的。
玉朝宫大殿之上,她最崇敬的师尊,毫不犹豫地取出她的本命法器,全然不在意失了本命法器的她会如何。
那也没什么,那把上古神器本就是他赠她的,他要取回,她还他便是。
只是……原来当她不再是他的师妹转世时,便再也不在他眼中了。
好像这相处的数百年时光,不值一提。
不错,他活了数万年,区区数百年,又算得了什么。
离央扯了扯嘴角:“陵舟,我心中,实在怨尤难解。”
“阿离,那可是帝君……”三足金乌讷讷道。
代行天道意志,不可违逆的玉朝宫之主,明霄帝君。纵使她心中怨恨,又能做什么。
是啊,他是帝君,他要做什么,有谁能阻止?
可离央恨他,倘若他不曾对她好,不曾让她真心唤他一句师尊,她不会如此恨他。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她所拥有的一切,原来都是假的!
“二师兄和师姐现在如何?”在一片凝滞的沉默后,离央突然问道。
“他们没事,只是当日他们为了护你贸然向帝君出手,如今已被贬下九重天,帝君有令,千年……不得归。”三足金乌用鸟喙梳理着羽毛,避开了离央的目光。
千年啊……
离央数了数自己剩下的寿命,只怕他们日后难有再见的机会了。只是他们不曾因她获罪太重,离央心中已是有几分安慰。
三足金乌不由烦躁地动了动爪子:“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比起她的师兄师姐,离央现在的处境才是最危险的。
帝君将她禁足于飞霜殿,迟迟没有决定将她如何安排,玉朝宫中人心浮动,许多人都说,既然离央并非琅嬛仙尊转世,便该重惩这个混入玉朝宫的叛徒。
说来好笑,离央出身魔族,玉朝宫众仙神,将她当做叛徒,而她的族人,也将她视为叛徒。
离央心中对自己的处境也很是清楚,如今没了明霄庇护,这玉朝宫中的诸位仙神,应该都迫不及待地想将她这个出身魔族的异类赶出去。
不,不止如此,她这样叫玉朝宫蒙羞的污点,实在应该就此抹去才好。
好歹在玉朝宫待了数百年,离央对这些玉朝宫出身的仙神作何想,还算有些了解。
她望着窗外,天地之间银装素裹,宫阙上也落了一层厚厚的雪,清冷异常。离央恍然,这九重天上的神宫,原来是如此冰冷。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三足金乌不安地动了动双翅:“阿离……”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只叫陵舟的三足金乌,是离央到玉朝宫后第一个朋友。
他天生地养,落在玉朝宫那棵扶桑树上,听明霄讲道得开灵智,修炼为大妖,野性不驯。玉朝宫众仙神从来自恃身份,自然与这只鸟儿玩不到一处。
及至离央来了玉朝宫,两人一起偷懒胡闹,一起闯祸一起挨罚,彼此间的关系自然也是突飞猛进。
在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时,他也不曾怀疑过她。
“陵舟,帮我最后一个忙吧。”离央轻声道。
三足金乌抬头,墨色的眼眸在日光下显出琥珀一样的光泽,干净剔透。
离央的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强行取出本命法器的伤,岂是那样轻易就能痊愈:“我要离开玉朝宫。”
她不想再留在这里。
“可离开这里,你又能去哪儿?你如今修为全失,离开九重天实在太危险了!”陵舟下意识道。
她本是魔族公主,却已被父亲剥夺了姓氏,魔族视她为叛徒,如今她只要敢踏入魔族境内,定然尸骨无存。
在这九重天上,起码他还能护着她几分。
“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在这里。”离央笑了起来,“这九重天上,不也是人人都当我为叛徒,我留在这里,便安全么?”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在留在他在的地方,不想再留在他的玉朝宫。
陵舟哑口无言。
“好,我一定帮你!”他思索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许诺道,“阿离,我会帮你离开这里。”
送离央离开九重天前,那只花了许多年还是没能化形的三足金乌只能张开双翅给了她一个拥抱。
“阿离,无论在哪里,你都要好好的。”
这是他们最后一面,离央并不知道,跟随在她身边一起下界的那只抱月兔,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了想与之白首的心上人。
而为了自己的情郎,她要借她一双眼。
从九重天至凡世的天河畔,无尽深渊之侧,早已布上数重禁锢的阵法。
“抱月!”离央化出魔族的原形,漆黑的双翼在身后展开,修为全失的她,连这样浅薄的阵法都无力挣脱。
“主人,对不起……”霜发赤瞳的少女颤抖着,运转体内灵力化作无数锁链缠绕上离央的双翅。
离央亲手养大的这只妖兽,颤抖着手,愧疚而坚定地探向她的双眼。
而后,离央的世界便只剩下一片寂然的黑暗。
“奕郎,换上这双眼,往后你便能看得见了……”她听见了少女欢喜雀跃的声音。
离央不知为何,很想笑。
于是她便笑了出来,在剧痛之中,离央放声大笑,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
“主人……”抱月隐隐透着惧意的声音传来。
她在害怕。
她当然害怕,这只血脉低微的抱月兔在九重天上吃了无数灵草才有大乘修为,今日对离央所做之事若是败露,不说离央的师兄师姐,便是陵舟那只三足金乌也能叫她神魂俱灭。
“听闻魔族的血肉,也拥有无尽血脉力量。”青年温雅的声音响起,话中却不带丝毫善意。
“奕郎,主人一双眼已经足够你复明,当年是她救了我,我才能有今日,我不能害她性命……”
原来她还记得,当初是自己救了她,她才能活到如今。
她这一生,真像是个笑话。
只是便是死,她也该死在自己手中!
浑身血污的离央扇动双翼,强行撞开禁锢她的阵法,左翼折断,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落下无尽深渊。
染血的裙袂在风中猎猎作响,血泪划过脸颊,从此以后,便是一千七百年不见天日的深渊岁月。
‘殿下……’
‘阿离……’
‘离央……’
‘你既入玉朝宫门下,此后便当静心求道,摒除杂念,不为外物所动。’
“师尊……”无尽深渊阴寒刺骨的罡风之中,有人轻声唤了一句。
‘本君为你师尊,自当护你周全无恙。’
往后啊,她再也不必谁来护着她。
灰白的雾气之中,女子黑衣赤足,薄纱蔽眼,腕上红铃轻响,所过之处,万凶避让。
第25章 本尊,也该去见见我的故人……
浸在药液中,姬扶夜觉得自己全身经脉似乎都被强行打断重塑,药力在他全身流转,一遍又一遍冲刷着识海和丹田,将体内杂质祛除。
剧痛之下,姬扶夜的神智好像和自己的身体剥离开,渐渐有些恍惚。
他看到自己的母亲。
姬扶夜的生母叫顾凌霜,凌霜傲雪,听起来便是一个很美的名字。而顾凌霜便如她的名字一般,容色惊鸿,如寒梅凌雪,灼灼动人。
顾家只是四方城一个小家族,但族内争权夺利的龃龉之事从来不少。
顾凌霜和顾凌均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在父母双双亡故之后,顾凌均于少年之际坐上了顾家家主之位。
兄妹俩相互扶持,带着内忧外患的顾家一步步走下去。但两人的灵根都不算上佳,若无灵石丹药相助,未来注定有限。偏偏顾凌霜还生了一张极为出众的相貌,引来无数人觊觎。
对于女子而言,绝色的样貌,有时也可能是一种负累。
姬平野就是这时来到了四方城中。
活了上万年的老狐狸装作翩翩公子的模样入了四方城中,风流潇洒,惹得一众少女遗落芳心。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出手阔绰,修为更是高深莫测,顾凌霜如何能不动心。比起那些年纪一大把的老朽修士,对她而言,姬平野已然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而姬平野第一眼见顾凌霜,便瞧上了她的容貌,拿出全副本事取悦少女。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顾凌霜以为自己遇上了一生的良人。
可她不知道,狐狸的嘴最是会骗人,不值得相信,何况那还是只活了上万年的公狐狸。
哪怕知道他家中已有妻妾数人,顾凌霜也以为,自己对他是不同的。
她错了。
在姬扶夜出生之前,姬平野便厌倦了她。幸而她生下了姬扶夜,母子二人才能在偌大姬家占了一席之地,而顾家也因为她嫁给姬平野得了诸多好处,这样看来她嫁得也不亏。
可是过往那些深情,原来都只是谎言么?顾凌霜在年岁最好的时候,做了一场风花雪月的梦,而后再也没能醒来。
在姬扶夜记忆里,顾凌霜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白日时,她总是坐在树下,遥遥望着院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情淡之后,留给顾凌霜的,便是日复一日徒劳的等待。
姬扶夜五岁时,顾凌霜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请来的医修只说,心病难医。
素来对他很是冷淡的顾凌霜将他叫到身边,她有些枯瘦的指尖抚了抚姬扶夜的头,轻声道:“你我母子缘浅,从今往后,你记得,自己顾好自己才是。”
她从姬扶夜身上取下代表姬家身份的玉珏,不过几日,姬扶夜便听说,自己有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他多了一门对他而言,可能没有任何好处的婚事。
姬扶夜忽然记起顾凌霜当日的话,原来,她已经决定将他舍去了。
不久,顾凌霜病逝,那一日,竟然是姬扶夜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他乘着雪前来,在灵前上了三炷香,玄黑的斗篷上沾了点点半融的霜雪。
漠然的目光落在姬扶夜身上,姬平野甚至没有叫一声他的名字,只是淡声吩咐院中女婢:“好好照顾公子。”
他又乘着雪,匆匆而去。
姬扶夜想,他大约是不记得这个儿子叫什么吧。
他也终于明白了顾凌霜待他为何总是冷淡以对,铜镜里孩童稚嫩的脸,竟然与他的父亲像了五分。
“扶夜,来——”
一身白衣的顾凌霜回过头,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在她身边,姬平野负手而立,面上也带着些许浅淡笑意。
姬扶夜低下头,孩童的双手肉乎乎,一戳便是一个小坑,这是他五岁时的身体。
他抬头冷淡地看着自己的父母,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向前的意思。
见他如此,顾凌霜和姬平野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两人的身形化作一团黑色雾气。
“姬扶夜。”有人在他身后唤道。
姬扶夜看着自己的双手,已然恢复十七岁的模样。
离央的脸突然靠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姬扶夜。”离央笑着,将头枕在他肩上。“你喜欢我么?”
“我对天外心魔,没有兴趣。”姬扶夜淡淡道,神情没有任何变化,“阁下还是不要用她的脸做出这样矫揉造作的神情为好。”
在被他识出本相的那一刻,‘离央’脸色一变,身体也化作一团黑雾。
只要不为幻境所迷,天外心魔便奈何不得修士。可惜这世上道心坚定如一的人,实在不多。
天边将明未明之际,薄纱后的眼睫微微颤动,离央睁开眼,神情不见悲喜。
一团黑雾自姬扶夜身上脱离,想逃离屋内。
“本尊不过打了个盹儿,倒叫一只心魔钻了空子。”她轻笑一声,语气寒凉,随手一拂,那团黑雾便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也很久没有记起那些往事了。
窗外晨光熹微,离央看着裙下那几朵淡黄色的野花,终于有些身在人间的实感。
一千七百年后,她终于是自那神魔也要止步的无尽深渊中,再次回到了人世。
姬扶夜重塑识海,足足用了三个日夜,在离央醒来后不久,他也终于睁开了双眼。
丹鼎之中,姬扶夜望着屋顶上方,不知为何觉得头上的横梁似乎较之前大了许多。
他想站起身,身体却一时没能找到平衡,毛色雪白的小狐狸四脚朝天地摔在了丹鼎中。
好在赤红色的药液已被用尽,没叫一身白毛遭殃换了个颜色。
本能地将周围灵气纳入体内,姬扶夜能感觉到自己被拓宽许多的经脉和完好的识海,只是……
姬扶夜看着自己两只又白又软的爪子,大脑当场宕机,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上也叫人看出茫然来。
虽然有一半天狐血脉,姬扶夜从前却从未化出过妖身,他身上无论哪一处,都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没想到此番修复识海,竟然直接化出妖身……
骤然变成一只狐狸,姬扶夜有些傻眼,他该怎么变回人形?!
定了定神,姬扶夜看着现在大得能将自己煮了炖汤的丹鼎,叹了口气,还是先跳出这丹鼎才是正经。
四只爪垫在桶底别扭地走了两步,身后那条巨大的尾巴实在很有存在感,不太习惯的姬扶夜一步一摔。
好在他的学习能力从来是一等一的强,很快便掌握了怎么用四条腿走路,毛茸茸的小狐狸身姿灵活地向上一跃。
啪——
姬扶夜撞在丹鼎边沿,随后贴着鼎内沿一条直线滑落,摔得晕头转向。
吸取教训,第二次起跳时他调整了角度,终于顺利地落在了地面。
姬扶夜抬头,看见了侧坐在窗上的离央。
鸦羽一样的长发散落,黎明的晨光下,离央的侧脸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温柔而安然。
姬扶夜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离央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回过头,目光落在了地上半坐的雪白狐狸身上。
姬扶夜对上她的双眼,姿态矜持,但身后能将他整只狐狸都挡住的大尾巴却不自觉地摇了摇。
离央轻笑一声,挥手一招,姬扶夜便不受控制地落入了她怀中。
离央抚着姬扶夜背上雪白的长毛:“你人形时生得清瘦,化作狐狸倒是极有分量。”
姬扶夜的妖身,生得很是圆润可爱。
他躺在离央怀里,暗暗红了耳朵,还好自己现在是只狐狸,披着这么厚的皮毛,应当不会被看出来。
姬扶夜全然忘了自己现在多了条尾巴,此时随着离央顺毛的动作摇得很是欢快,将他的心情尽数暴露。
“既然你的识海已经恢复,本尊,也该去见见我的故人了。”离央放下姬扶夜,慢条斯理道。
她唇边带着浅淡笑意,凉薄而危险。
第26章 她的主人,被她亲手取下双……
离央来沧澜宗,要见的自然唯有如今正被困在沧澜宗后山之内的兔妖抱月。
她放下姬扶夜,示意他变回人形。
小狐狸的尾巴摇了摇,湿漉漉的双眼与离央对视,很是无辜。
“你不会?”离央挑了挑眉,意味不明道。
耳朵动了动,毛茸茸的狐狸脸上竟也让人瞧出了几分赧然。
离央抬指,一道灵力落在姬扶夜身上,花上一刻功夫,他总算完全了解了如何在人形和妖身变换。
变回人形的姬扶夜换上一身旧衣,认真地将陨铁剑系在身后。
看向窗外,春光明媚,今日的天气这样好,大约是不用带伞了。
不,姬扶夜弯了弯眉眼,难得显出几分少年气,往后,他应当都用不上那把伞了。
四周的天地灵气涌入体内,沿经脉游走,最后化为姬扶夜丹田内的灵力。
哪怕自己如今不过是方才引气入体的程度,也已经够让姬扶夜激动。
这证明他已经再次踏入修行之门,哪怕一切都要重头再来,又有什么关系。
见离央准备离开,姬扶夜看向遗留在房中玄黑的丹鼎:“尊上,这尊丹鼎……”
如此品阶的丹鼎,就这样扔了,未免太过可惜。
哪怕是他作为仙君的父亲,也断然做不出这样豪奢浪费的事。
离央看了一眼丹鼎,略有几分嫌弃,泡过这小狐狸的,她留着作甚。
见姬扶夜看着丹鼎,眼中颇为可惜,她指尖灵力流转,一枚纳戒落在姬扶夜手中,丹鼎化作流光收入纳戒,离央淡淡道:“既是你用的东西,你收着便是。”
姬扶夜看着掌心白玉一般的纳戒,迟疑地应了声。
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就从离央这里得到了许多。
*
少年推开房门,并不灼人的晨光落在他身上,姬扶夜脸上带着浅淡而温和的笑意,不见任何阴霾。
看着他出门,在附近已经蹲守了三天的少年修士眼前一亮,娘诶,这家伙可算愿意出门了。
贼眉鼠眼的少年险些喜极而泣。
三天前,内门的杜师姐找上他们老大,指名要教训这毫无灵力的少年一顿,只要不伤及性命便好。
也不知这没有修为的凡人是怎么得罪了杜师姐,她拿出一大笔灵石,还说事情办好之后,还会有重谢。
他自然不知道,因着前日山门禁制之事,澹台诸离虽然不曾将杜萧萧送去刑律堂惩戒,却还是私下罚了她抄三千遍清心诀。
他下定了决心要磨磨杜萧萧的性子,每日都亲自检查杜萧萧抄书的成果。抄书抄得头昏脑涨的杜萧萧在心中无数次对作为罪魁祸首的姬扶夜咬牙切齿,最后终于忍不住瞒着澹台诸离找上了几个外门弟子,要他们出手好好教训姬扶夜一番。
贼眉鼠眼的少年一行都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外门弟子,杜萧萧拿出的灵石摆在眼前,顿时眼睛都直了,哪里还有推出去的力气。几人忙不迭地应下,立时便出门堵在姬扶夜院外,只等他一踏出院门就来个碰瓷。
谁知等来等去,大门始终紧闭,姬扶夜丝毫没有要外出的意思。
当日等到深夜,一众少年实在熬不住,便选了这贼眉鼠眼的少年候在此处,等姬扶夜一出门就通知大家。
抽签输了的少年没想到,这一等,竟然就是三日。
他当即放出传音纸鹤,叫众人赶紧来汇合。
姬扶夜如今识海已然恢复,这些不过炼气,筑基修为的沧澜宗外门弟子动静如何能瞒过他。
他身旁的离央勾起唇角:“似乎又有热闹,找上你了。”
姬扶夜嘴边笑意带着几分无奈,他没有说话,他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识海破碎之后,姬扶夜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样招惹麻烦的体质。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只做出一副什么也不曾发现的无知神情,继续向前走去。
贼眉鼠眼的少年远远看着姬扶夜,和同伴对过眼神,嘿嘿一笑,刻意地向他走去,两人眼看就要撞上,少年眼中不由显出几分得逞的笑意。
姬扶夜身形微微一侧,两人错身而过,没达成目的的少年停住脚步,错愕地看着姬扶夜,怎么回事?他怎么躲开了?
见少年没能成功,藏在一旁的几个少年低声议论几句,也跳了出来,同时向姬扶夜撞来。
这回不信他还能躲掉!
面对从不同方向撞向自己的少年人,姬扶夜的右手背在身后,脚下腾挪躲闪,身法潇洒,不知如何就从这三人的包围圈中绕了出去。
倒是本想撞他的几个炼气修士撞在了一起,颇有几分晕头转向。
看着姬扶夜的背影,一众想碰瓷他的沧澜宗外门少年匪夷所思,他不是没有灵力的凡人么?怎么躲开他们的?
难不成他的运气真有那样好?
“老大,现在怎么办?”
当中生得最老成的少年一挥手:“走,我们跟上去,我还就不信拦不住他了!”
穿过竹林,前方是盈着碧色莲叶的湖泊,湖中凉亭处正有数名修士围坐在一处,风掀起众人宽大的袍袖,愈显姿态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