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资格让她放下。
姬扶夜看着那双骨翅,呼吸一窒,他只觉得双目刺痛。
沉渊也不由望着那双骨翅出神,心脏好像在这一瞬间被人攥紧,叫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剑光落下,沉渊头上的冕旒摔落在地,响声清脆。看着这一幕,凌霄殿仙官不由发出一声低呼,那可是代表天帝权威的象征!
两人相对而立,离央眼中一片漠然。
墨发散落,在风中飞舞,沉渊将阴阳戟横在身前,向后退去。
剑光在凌霄殿上留下一道深深沟壑,余波掀起无边气浪,周围仙君大惊,连忙向后退去。
骨翅带起一阵劲风,离央持剑飞身落向沉渊,剑光凛冽。
哪怕是面对身为鲛人皇的胥沉雪时,离央也不曾生出骨翅,其中固然有胥沉雪分出灵力维持冰宫实力大减之故,也因为沉渊的战力,原就更在胥沉雪之上。
若非他曾征战四方,为神族立下无数功劳,只凭玉朝宫弟子的身份,又凭什么能坐稳这天帝宝座。
六界安宁日久,沉渊也多年不曾出手。
离央的剑比沉渊预料中更加锋锐,他记得她于剑法一道的天赋本就极好,所以在琴艺之外,师尊还亲手为她启蒙剑法。
不过那时离央在琴艺上下的功夫更多,为的便是不叫明霄失望。
离央的剑法不管与明霄还是穗心,都全然不同,带着无尽杀伐血煞之气。她出剑时,沉渊仿佛能听到无数凶兽怒吼之声,剑光自四面八方而来,携惊雷之势。
这就是尊上的剑法吗……姬扶夜紧紧盯着离央手中每一个动作,屏住了呼吸。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离央真正出剑,从前遇到的对手,还没有谁值得离央用出这样的剑法。
赤红长剑与阴阳戟碰撞在一处,四周灵气一片混乱,风声凛冽,离央和沉渊的动作越来越快。
姬扶夜感到双目胀痛,他不得不收回目光,接下来的剑法,却不是现在的他能参悟得了的。
既然尊上已经吩咐了,借今日,他也正好将当日的仇怨解决,也免了日后麻烦。
见姬扶夜动了,身旁仙君竟不由自主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这少年跟在离尊身边,似乎颇受重视,哪怕只是元婴境界,也叫众人不敢轻视。
姬扶夜停在衡英宫一众人面前,嘴边噙着浅淡笑意。
慕容音以为姬扶夜是来寻自己,正要开口,却听姬扶夜道:“宿公子,多日不见,没想到如今会在此相逢。”
宿南山向后退了一步,忌惮地看向他。
玄铁剑出现在手中,姬扶夜慢条斯理道:“今日,你我的旧账也该算上一算了。”
慕容音见他拔剑,心中一跳,挡在宿南山面前,冷声道:“你要做什么?!你我退婚与南山无关,你休要借此对他动手!”
她以为姬扶夜要对宿南山动手,是觉得自己为了宿南山才向他退婚。
周围竖起耳朵偷听的仙君恍然,这少年原来和星落新收的弟子竟然还有过婚约?
看这架势,难不成还是一场横刀夺爱的好戏?
姬扶夜终于将目光移向慕容音:“慕容姑娘只怕是误会了,你我婚约不过是父母之命,早些退了本是应当。我与宿公子的仇,是北荒四方城外那一场截杀。”


第66章 你记好了,魔族三公主,玉……
姬扶夜的语气很是冷淡,任谁也听得出他话中是与慕容音毫不作伪的陌生。
虽是自小定亲,但他十多年来同慕容音不过见过寥寥数面,连朋友尚且称不上。如今婚事已退,他们之间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慕容音意识到自己是误会了,面上不由浮起些许绯色,她压下心中涌起的羞恼:“什么截杀?”
她怎么从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姬扶夜轻笑一声:“这便要问宿公子了。”
“南山,”慕容音看向宿南山,眉头紧皱,“你当真这么做了?为什么?”
她心知姬扶夜所言应当不虚,因为他根本没有必要撒这样的谎。而且,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识得宿南山。
按理来说,姬扶夜应当是从未见过宿南山的。
宿南山的脸色很是难看,他没有回答慕容音的问题,只盯着姬扶夜道:“扶夜公子如今攀上了贵人,看来今日要以势压人,要我的性命了。”
“所谓扶夜公子,也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狗腿子罢了!”
这话说得极是难听,慕容音忍不住拉了拉宿南山的袖子,如今姬扶夜的背后,可是那位修为深不可测的离尊。
如今师尊已被贬入凡世,他们本就不知何去何从,南山何必再说这些话让事态雪上加霜,慕容音暗叹。
她抬手向姬扶夜一礼:“扶夜公子,南山口不择言,我代他向你道歉,若你肯饶他一次,宿家定会竭尽所能弥补他做下的错事。”
慕容音和宿南山青梅竹马,自是不能看着他出事。
姬扶夜勾了勾唇角,眼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慕容姑娘只怕是将自己的分量看得太重,还是说,你以为,我姬扶夜是什么圣人?”
难道以为只凭她一番话,他便会放过一个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仇人。
当日若非离央在场,姬扶夜早就死在了宿南山手中,他是真的准备杀了他。
总不可能因为姬扶夜侥幸活了下来,就能将生死之仇一笔勾销。
慕容音握紧了拳,她低着头,想再次躬身,却被宿南山拦住:“阿音,你不必低头求他!”
“他要杀我,尽管来便是!”宿南山轻蔑地看向姬扶夜,“只怕扶夜公子连正大光明与我对战的勇气都没有,只会靠摇尾乞怜主人出手!”
姬扶夜面上不见怒色,他反手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指向宿南山:“要杀你,还不必我家尊上出手。”
宿南山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方才他故意那般说话,为的正是激姬扶夜自己出手。
就算姬扶夜恢复了修为,自己现在也已晋升元婴,同为元婴修士,动起手来,他未必没有胜算。
抬手画符,宿南山抢先出手,没有丝毫犹豫。
曾经能将姬扶夜整个人压趴下的玄铁剑如今在他手中轻如鸿毛,剑身玄黑,看上去同人间铁匠铺里凡铁铸造的寻常长剑没有什么区别。
这本就是离央随手将天外陨铁削作给姬扶夜练手的长剑,不曾精心铸炼过,自然也无法做本命灵剑。
但跟在离央身边,姬扶夜对剑之一道也有了更深体悟,神兵利器固然是助益,但真正决定剑法威力的,还是持剑的人。
对付宿南山,就算是一把没有灵性的玄铁剑,也足够了。
殿内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在离央和沉渊身上,注意到这处动静的人实在不多。宿南山虽不曾拜入星落门下,但他随慕容音一起留在衡英宫修行,也算半个衡英宫的人。
只是此时星落已遭贬谪,衡英宫仙官人人自危,不知前路如何,又如何敢为一个宿南山出头得罪追随离央的姬扶夜。
既然是私仇,便让二人自行解决不是。
慕容音此时心里还抱着一点微末的希望,若是南山能胜过姬扶夜,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她与宿南山相识多年,哪怕于旁人,他有千般万般不好,待她却没有一处不妥帖。慕容音自然不希望宿南山出事。
可惜她的愿望很快便落空了。
姬扶夜跟在离央身边这样久,若是还收拾不了一个宿南山,他便也没有脸再去见离央了。
剑光惊鸿,如天外而来,快得几乎叫人看不清。
宿南山倒下之时,一滴血顺着玄铁剑剑刃滑落,摔落在地,而姬扶夜的神情还如出剑之时一般平静。
一直暗自注意此方动静的姬平野看着这一幕,眸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欣赏。
这样的剑法造诣,同辈之中,只怕已无人能及。
识海破碎是他的劫数,大约,也是他此生最大的机遇。
“南山!”慕容音看着缓缓倒下的青年,失声唤道。
宿南山脖颈上有一条鲜红血线,喉咙中发出嗬嗬两声,他看着慕容音,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成功。
他抬起手,似乎想抚上她的脸,眼中倒映着慕容音的模样,那只手无力地从半空坠落。
慕容音心头一跳,握住了宿南山坠落的手:“南山!”
这一次,她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眼泪滑落脸颊,慕容音赤红着双目看向姬扶夜:“如今,你可是畅快了?”
他在凌霄殿前状告她的师尊,叫其身败名裂,贬谪凡世,又亲手杀了与她一道长大的好友,此刻心中定是畅快,终于出了慕容家退婚的一口恶气。
姬扶夜收回玄铁剑,不曾为她这句饱含讥讽的话动容:“慕容姑娘,状告星落,是因她构陷我家尊上,杀宿南山,是因他曾要杀我,与你,并没有干系。”
在慕容家退婚之后,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就算愤慨于慕容奎的态度,姬扶夜也不曾迁怒至慕容音身上。
他们已经是毫无关系的人。
不管慕容音信是不信,姬扶夜言尽于此。
姬扶夜转过身,离央与沉渊这一战还未结束。
她手中长剑上仿佛有血色流光涌动,无数灵气疯狂涌入剑身,剑与戟碰撞,每一式都带着无穷威力。
剑身赤红,随着离央的动作发出清亮啸鸣,越发显出灵性。
这是它第一次遇到能够尽兴的对手。
就在这一场大战正酣之时,天外突然传来轰然响动。
心中似有所觉的仙君快步走到殿门前,抬头望去,天边云雾之外,有宫阙缓缓自地下升起。
“那是九重天……”
“第四座神宫升起了!”
“九重天已有四位上神,难道如今,要出第五位了吗?”
无数复杂的目光落在了离央身上,若是没有意外,这第四座神宫就是为她升起的。
第一次神魔大战中,逝水宫上神陨落,门下尽皆罹难,逝水宫封存地下数千年,如今,终于要迎来主人了吗?
沉渊自然也注意到了九重天上的动静,他的猜测,果然是没有错的。
阿离她,真的有可能晋升为下一位上神。
若是如此,六界的局势,只怕又要变上一变。
沉渊与离央一战,便是想试探离央的深浅,如今既然已经知道结果,便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离央,阴阳戟消失在手中。
长剑落下,血色绽开,沉渊半跪在地,左手撑在地面,额上因为疼痛不住渗出细密冷汗。
“她竟然当真斩下了陛下一只右手……”凌霄殿仙官喃喃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幕。
足尖落地,离央站在沉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冷淡。就算沉渊不曾主动收回阴阳戟,她今日一样能斩下他的右手。
森然骨翅收回,长剑消失在手中,苍白的脚腕再次系上赤色血铃。
离央不曾多看沉渊一眼,转身离去。
她只要他一只右手。
“阿离!”沉渊抬起头,唇色惨白。“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说得很轻。
对不起。
沉渊想,他一直欠她一句对不起。
离央停住脚步:“别再叫我阿离。”
“你记好了,魔族三公主,玉朝宫小师妹,你口中的阿离,早在一千七百年前,便已作尘烟。”
这些话,她只说一次。
“按六界的规矩,天帝往后见我,也当称一声尊上。”
在她坠下无尽深渊的那一刻,这世上就没有天尧离央了。
沉渊抬起头,只看见玄色的裙袂远去,他眼前许是因为疼痛,竟有些模糊了。
姬扶夜,陵舟和风玄殷随离央一起,缓步离开了一片狼藉的凌霄殿中。
“逝水宫重开,不如我们一起去瞧瞧。”风玄殷看向离央,嘴边扬起漫不经心的笑意,“你如今回了六界,总不能一直待在陵舟这只小鸟的洞府中。”
“小爷的东皇山有什么不好么?”陵舟不服地嚷嚷道。
不过他也知,以离央如今的身份,该有自己的洞府。
“不过逝水宫是因为阿离现世,合该是属于阿离的,我们便去逝水宫看看是不是同玉朝宫一样气派!”
见无人反对,离央将姬扶夜化为原形,骨翅展开,直向九重天而去。
她身旁,白玉麒麟踏云而行,三足金乌长啸,翎羽如熊熊烈焰燃烧。
凌霄殿内,有仙官上前,小心唤了一句:“陛下……”
发生这番变故,今日朝会显见是无法继续下去了,接下来当如何是好?
沉渊站起身,示意众人退下,一众仙官彼此对视,不曾多言,知趣地退出殿外。
殿内顿时只剩寥寥几人,均是平日侍奉在沉渊身边的仙官。
沉渊抬脚,一步步向白玉阶上走去,断手处的鲜血一滴滴坠落,染红白玉。
停在帝座之前,他久久没有动作。
‘为什么?’
女子跪坐在桌案前,桌案上是已经饮尽的鸩酒,她抬头,微笑着看着还只是个少年的沉渊:“燕国大军兵临赵国国都之下,我自是不能看着赵国国破,父母亲人沦为阶下囚。”
‘可因你窃虎符假传父王之令,燕国死了数万将士!’
女子笑意不改:‘这与我何干,我又非燕人。’
她是赵国公主,所以于燕赵交战之际,她借燕王宠爱,窃虎符假传王令,致使燕国数万将士死于赵军埋伏之中,解了赵国之围。
口中溢出鲜红血液,哪怕腹中剧痛,女子脸上仍然带着浅淡笑容:‘如今,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她的家在赵国,她欢喜的人也在那里,可是燕王一句话,她的一生便注定被困在异乡冰冷的宫阙之中。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离开了。
一身红衣,好像将要燃起的烈焰,她口中不断流下暗色血液,终于缓缓向后倒下。
‘阿娘!’少年想扑上前,却被左右侍从死死拦住,他们将他强行从殿中拖开。
那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在面前死去,她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不见任何对死亡的畏惧。
她念着她的故国,念着她的父母亲人,为此不惜窃虎符解赵国之围。
可是,她唯独不曾念过自己还有一个身为燕人的儿子。
沉渊又想起了自己见沉嫣的最后一面。
她的儿女子孙跪满床前,面上俱是悲戚之色,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陷在柔软的床榻间,微笑着唤他一句兄长。
枯瘦的手指抚过他的脸,沉嫣笑着说:“兄长啊,坐上这帝王之位,生杀予夺,风光无限,可是,也意味着无尽的孤独。”
“如今,我要解脱了,你呢?”
一统三重天的天帝陛下,又将享多少年的孤独才得始终?
沉嫣的手落下,她含笑逝去,至死,都没能再见离央一面。
“陛下,我这就去取云凝雾……”看着沉渊不断滴血的右手,凌霄殿仙官连忙道。
沉渊没有回答,他坐下身,在这个位置,能够将下方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我想见这天下海晏河清,燕国之民不再受战火之苦,王公贵族不可将自己的私欲加诸于百姓之上,凡我燕国境内,生民再无饥馁而死者。’
‘阿嫣,你真厉害,我只想好好修炼,斩妖除魔,做个不叫师尊失望的弟子。’
‘斩妖除魔也很了不起的,兄长,你呢,你未来想做什么?’
我想叫九天之上也有法可循,即便是仙人,也不能轻易入凡世搅乱世间秩序,不可以无上威能,为祸苍生。
他眼前闪过风玄殷暗藏悲意的眼神,离央决绝的背影,还有早已离开玉朝宫的穗心几许失望的神情。
沉渊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他那片因仙人醉酒化为泽国,无一百姓幸存的封地,还有在他面前一剑斩破海浪的明霄。
‘你可愿随我修行?’
‘弟子沉渊,拜见师尊。’
居高临下,不胜孤寒。
“不必了。”沉渊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此后三重天上,当以本君为戒,不可轻信谣言。”


第67章 全玉朝宫都知道你喜欢她……
混沌初开,生道尊魔祖,于蒙昧中孕育神魔两族。
为争夺先天之气,神魔两族大战不休,死伤无数,也是在这场漫长的争斗中,龙族,凤族,麒麟,人,妖,先后降世。
及至道尊与魔祖最后一战,山河倒转,连天阙似乎都要为此倾塌,无数神魔陨落在这一战中。
魔祖的尸体坠落地面,血肉化为无数凶兽,肆虐天地。是一息仅存的道尊受天道感召,兵解身躯,引先天之气设困凶兽,免叫其为祸天下。
自此,魔祖身死之地便成了不可知之地,世人称之为无尽深渊,有进无出,无边无际,时空扭曲之时,能出现在天地间任何一处。
明霄生于上古,是道尊嫡传弟子,琅嬛便是他的师妹。道尊座下数百弟子,除了明霄和琅嬛,都陨落在他与魔祖的那场大战之中,甚至明霄唯一的弟子容珏也在其中神魂俱碎。
但战争并没有结束,魔族生性凶残好斗,即使魔祖身死也不曾打算休战。第一任魔君率军,要将神族驱逐出九重天。
神族节节败退之际,明霄出关,晋位上神,昆吾剑出,魔君也不能掠其锋芒。
后神族又有三位上神晋升,四人与魔君及麾下三大天魔决战,最终以逝水宫上神之死换得魔君陨落,三大天魔重伤,不得不答应与神族和谈。
至此,第一次神魔大战终于宣告结束,神族高居九重天上,魔族退回魔域之中,血色散去,六界各族也终于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逝水宫上神性情冷清,门下并无弟子,在她陨落之后,逝水宫便封存地下,千年不曾再开。
而今因离央法器引动,逝水宫重现六界,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真没有想到,她这样厉害。”诛邪塔中,琅嬛站在司命面前,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句。
离央能从无尽深渊之中走出,便已经足够让她感到惊讶,没想到,她竟然能让逝水宫重开,更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当着无数仙君的面,斩下了沉渊右臂。
听到从三重天传来的消息,琅嬛只觉得一颗心沉沉往下坠去。
听闻她尚在玉朝宫时与沉渊这个三师兄最是要好,便是如此,也下得了手么?琅嬛心底五味杂陈,一片烦乱。
即便自己带她见了司命,知晓当日内情,她也不言谅解。师兄曾经取她本命法器,她难道也要取师兄本命法器才肯罢休?!
琅嬛不愿再想下去,她心里暗自安慰道,师兄修为已是当世第一,功参造化,绝无人能匹敌。就算离央能胜得过沉渊,也不代表她能有与师兄一战之力。
逝水宫重开,这难道是天道的意志么?
琅嬛知离央如今修为深不可测,却从未想过,她原来距上神,也不过一步之遥。
六界之中已无先天之气,要晋升上神如何艰难可想而知。
天道如此,便也是认为师兄已到了以身合道的时候。
想到自己手中属于明霄的情魄,琅嬛越发心乱。
正如风玄殷所言,若是师兄以身合道,与天道意志化为一体,无心无情,无欲无求,那他,还是明霄吗?
那样的存在,可还是她的师兄?
可以身合道乃是师兄向往的大道,他为此不惜斩下情魄,自己似也不该阻拦。
无人知道琅嬛心中是如何矛盾,明霄闭关不出,玉朝宫与离央的纠葛也不能轻易告知旁人,琅嬛能说话的,就只剩下了清楚一切的司命。
左右她被关在诛邪塔中,有明霄亲下的禁制,绝没有逃脱的机会。
“你千方百计想晋位上神,如今,你的女儿,许是真的能成为四位上神之一。”琅嬛的目光落在司命身上,心情复杂。
司命微微抬起头,面上始终带着几许平淡笑意,她跪坐着,神情坦然得丝毫不像是阶下囚。
她本以为这枚棋子在掉下无尽深渊之时便废了,离央能活着从深渊走出,便是司命也不曾料到的一件事。
变数……司命唇边的弧度上扬些许,分明是笑着,却带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上神之位?”见她如此,琅嬛忍不住问道。
琅嬛实在不明白,上神之位究竟对司命有多重要,让她可以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作为棋子,做成那一场堪称恶毒的谋算。
琅嬛自是不会明白的,融入了先天之气的九霄琴成为上古神器,她注定会是上神之一。
为了救她,明霄将那缕道尊留给自己晋升上神的先天之气融入了九霄琴。
琅嬛的问题,实在有些好笑。
“唯有上神,才能与天同寿,万古不朽。”司命对上她的目光,徐徐道。
天地之间,唯有上神与天魔,才能与天地同寿,历浩劫不灭。
无论独得天地钟爱的神魔,还是修为高深的仙妖,寿命终究都是有限的。
哪怕以寿命悠长著称的天生灵物,活个几十万载,遇天人五衰,天地浩劫,一样也会化为飞灰。
司命不想死。
她还记得自己的师尊,那位第一任司命逝去的模样。总是风流温雅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司命的仙格交给了自己。
他的腰佝偻下去,墨发一寸寸染上霜白,失去仙格之后,他便飞快老去,似乎用短短几个时辰,就走完了凡人的一生。
他以凡人之身升仙,生命的最后一刻,又作为凡人死去。
司命看着自己面前鸡皮鹤发的老人,缓缓握紧了手。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仙君的寿命,也有尽时。
在师尊死去的那一刻,不过数百岁的司命继承了司命这个称号,成为三重天上掌管人妖命运的司命仙君。
谁也不知,她心中已经开始畏惧命运。畏惧,自己将会与那个老去的男人相同的命运。
“你这样心性,如何能做上神!”琅嬛眉头紧皱,为了成为上神,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当做棋子摆弄,何况旁人。
师尊说过,身为上神,当怜苍生万物,有悲悯之心。司命这样的人,若成上神,只怕六界水火滔天,无数生灵受难,她也不会有丝毫在意。
对此,司命只是轻蔑一笑。
“不久将有能继承司命仙格之人飞升,到那时,你绝没有再能活着的理由。”琅嬛心中一寒,她甚少觉得厌恶谁,司命当属第一。
“我等着那一日。”司命淡然道,不曾为她的话变色。
一千七百年间,天下再不曾出一个能继承司命仙格的仙君,若非确定司命被困在此处,什么也做不了,琅嬛真要以为她做了什么。
没有心情再与她多说,琅嬛旋身,消失在虚空之中。
*
九重天上,逝水宫。
高大的枯树上,离央与风玄殷并肩而坐,夜色如水,一弯新月悬在天幕之上,月光朦胧而温柔。
“没想到时隔多年,一起喝酒的会是你我。”风玄殷向离央举了举酒坛,含笑道。
从前离央和风玄殷的关系,实在谈不上亲近。
“我还记得你初来玉朝宫的时候,修为低微,见什么都觉得好奇,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
“偏偏他还收我为徒。”离央靠着树,手中也握着一坛酒,觑他一眼道,“我还记得你那时便同师姐说,我是个麻烦,要远着些还好。”
离央口中的他,自是指的明霄。
风玄殷笑了起来:“原来你还记得。”
“是,当时我一眼便瞧出来,你必定是个大麻烦。”
身为魔族,竟然常怀柔善之心,对人毫不设防。这样的性情,实在不像魔族,也实在太容易受伤。
“关系若是太亲近,便你是个麻烦,也得好好护着,不叫人欺了,费心费力。索性不如远些。”风玄殷不在意地道,“毕竟你师兄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麻烦。”
“那在天问殿上,你又为什么要出手?”离央转头看向他。
风玄殷叹了口气,手抚上离央的头:“因为你是我小师妹啊。”
他已从离央口中知道司命谋划,但无论发生过什么,离央都是明霄的弟子,是他的师妹。
离央鼻尖不由漫上些许酸涩之意,她实在没想到风玄殷会这样说。见她沉默,风玄殷揉了揉离央的头,得到一个冷然的眼神。
收回手,他喝了一口酒:“阿离,你没有做错什么,旁人的错误,不该加诸在你身上,哪怕那是你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