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魔族三公主,天尧离央。”
余禄望着远处,眼神有些悠远。
“两千多年前,咱们龙君,还只是少君,与她自幼定下婚约,因为这层关系,三公主便时常来龙宫小住……”
“不对啊,”青年打断他的话,“老祖宗,咱们龙君娶的不是魔族七公主么?”
青年暗自奇怪,他可从来没听说过魔族还有一位三公主。
他家老祖宗怎么也是仙君之尊,就算是在身为龙后的七公主面前也没有这样卑躬屈膝过。
余禄叹了一声:“当年之事,不是一句两句便能说清。”
“我蒙三公主大恩,却不曾报答,甚至辜负了她的信任。”思及旧事,余禄有些伤怀,“她打散我千年修为,本是应该。”
正说话间,白毛的小狐狸从屋顶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余禄面前。
余禄自然一眼就认出眼前狐狸正是方才被离央抱在怀中的姬扶夜,他面上立刻勾起讨喜的笑:“可是三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姬扶夜在他面前化作人形,少年白衣翩然,挺拔如竹。
嘴边噙着淡笑,姬扶夜不卑不亢地站在余禄面前:“不,是我有几个问题,想请仙君为我解惑。”
余禄是条活了数千年的鲤鱼精,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来意。
挥手示意青年退到一旁,余禄就地坐在了石阶上,示意姬扶夜也坐下。
自己这个体形,站着说话实在太累了。
姬扶夜默然一瞬,还是同他一般坐了下来。
“看你身怀天狐一族的血脉,没有意外,应该出自姬氏吧。”余禄好歹是仙君境界,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姬家小子,你想问我什么。”
“这要看仙君你知道什么。”姬扶夜回道。
“我知道的,也并不多。”余禄眼中有几分沧桑。
姬扶夜仍旧笑着:“至少比我知道的更多。”
离央的身上似乎始终笼着一层迷雾,叫姬扶夜怎么也看不明晰,而余禄是除了抱月以外,他遇上的第一只清楚知晓离央过去的妖。
“你问这些有什么意义?”余禄又道,“过去的事,即便你知道了,也什么都不能改变。”
“何况有的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知道得太多,总比什么也不知道好。”姬扶夜神情淡然,眼神澄明如初。
唯有知道发生过什么,他才能明白自己要怎么做。
他想拨开那层迷雾,看看迷雾后离央真正的模样。
*
离央是魔族三公主。
她的生母不过是一名在魔宫中奉茶的鲛人婢女,实力低微,以她这样的修为,本不可能怀上魔族的血脉。
但意外就是这样发生了,离央降生在一条血脉不纯的低阶鲛人腹中,魔族血脉贪婪地掠夺母体的力量,就算服下无数丹药灵草,那只鲛人还是一日日衰弱下去。
在离央出生之时,她的母亲便因她而死。
她出生之时,魔君正在龙宫赴宴,贺龙君的长子出世。
在盛宴之上,闻听魔君第三个女儿出世,龙君只觉十分巧合。酒过三巡,他便和魔君定下了一门儿女亲事。
龙君的长子名为司泽,乃龙后所出,一出生便被封为少君,将来若无意外,他便会继承父亲的龙君之位,统领千万水族。
而离央虽是魔族公主,但许是因为生母境界低微的缘故,她的资质远不如魔君之前生下的一儿一女。
魔族嗜血好斗,从来以强者为尊,血脉驳杂的离央即使身为魔君的女儿,过得也并不算如意。
若非她身上正好有一桩与龙族少君的婚事,或许早被自己的父亲遗忘在哪个角落。
随着魔君的子女一个个出世,离央被一众出色的姐姐妹妹对比下,越发没有什么存在感。
直到她百岁那年——魔族要到三百岁才能成年,百岁的离央看上去还是个瘦小沉默的少女,与她早就定下婚约的龙族少君司泽随父亲来访魔宫,见到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
当时离央正和自己的七妹为了一株灵草的归属化为原形掐架,魔族宽大的黑色翅翼展开,羽毛横飞。
就算见客人前来也不肯罢手,还是魔君出手,将两个女儿强行分开。
‘你就是天尧离央?’少年锦袍玉冠,缓缓走到离央面前,温和地笑着。
他拿出手帕,帮离央一点点擦去脸上沾染的污泥。
‘我是司泽。’
他是司泽,她的未婚夫,未来要统领万千水族的龙族少君。
第一次被人这样温柔以待的离央呆立在原地,讷讷不言。
之后许多年,离央都一直记得这一幕。
在那之后,离央常随司泽在龙宫小住。
从前离央与自己七妹掐架,总是输多赢少,因为七妹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而离央只有自己。
但在司泽出现之后,她再也不需要为了一口吃的与人争得头破血流,有司泽在,她什么也不会缺。
从百岁到三百岁间,离央与司泽相伴长大,说声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余禄便是被司泽安排在离央身边照顾她的仆人之一。
他原只是龙宫中负责洒扫的鲤鱼精,无意中打碎了宫中颇为珍贵的玉瓶,要被打散修为。那时离央正好在龙宫小住,见这条胖得出奇的锦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替他向司泽求了情。
司泽自然不会为这样的小事驳了离央的面子,便免去了余禄的罪罚,将他放在离央身边侍奉。
他知道离央在魔宫过得并不如意,余禄修为虽不算高,办事却很是周到妥帖,有他照顾离央,也能叫司泽放心。
可以说,余禄是看着离央长大的。
这条谄媚又胆小的鲤鱼精陪了她近两百年,比起数年也不能见一面的父亲,余禄更像她的家人。
离央从没有想过自己和司泽之间是不是爱,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和司泽是父辈定下的婚约,待她三百岁成年之后,便注定要嫁给司泽,离央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身为魔族公主,离央三百岁的成年礼在魔宫中举行。
在离央成年之后,她和司泽的婚事也将提上日程。
或许也是看在这桩亲事的面子上,当日魔族三公主的成年礼上,观礼宾客众多。
但也就是那一日,魔宫之外,蛟龙驾车而来,龙宫丞相当着一众来客的面,拖长声音道:‘老臣奉少君之命,前来向三公主退亲——’
离央从在场众人的议论声中知道了,司泽喜欢上一只狐妖,发誓今生非她不娶,一定要退了与离央的这门亲事。
一行水族浩浩荡荡而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便都知道了这件事。
第37章 回去告诉司泽,想讨儿子,……
于是在离央三百岁成年礼那一日,六界都知道了,龙族少君瞧不上魔族平平无奇的三公主,要另娶她人。
堂堂魔族公主,竟还比不过一只狐妖。
也是在这一日,在离央身边陪了她近两百年的余禄消失在魔宫之中,不知所踪。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离央与司泽定亲的信物龙角珊瑚。
能命令余禄这么做的,除了司泽,别无二人。
只是到了那时,离央还是不相信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司泽会这样对她。
近两百年的相识相伴,难道都是假的么?他若要退婚,为何偏偏要选她成年礼这一日,当着六界众人的面,让龙宫丞相前来退亲。
他甚至不曾亲自前来。
魔宫之内,魔君高坐殿上,神情幽深。
离央回望了自己父亲一眼,展开墨色双翅,向龙宫而去,她要问司泽要一个说法。
两百年的情谊,他至少应该给她一个解释。
但龙宫大门紧闭,离央等了三天三夜,这扇大门终究是再没有向她打开过。
龙宫来往侍女窃窃私语,少君如今心心念念唯有那只狐妖,怕她误会,是绝不会来见这魔族三公主的。
那几日大雨滂沱,像极了离央的心境。
离央想,她从前听说,爱会叫人面目全非,原来这道理放在龙族身上,也是一样的。
离央年少懵懂时的那朵桃花,还未绽放,就在那一日的大雨中尽数凋零。
她成了六界的笑话。
而私自盗走龙角珊瑚的余禄回到龙宫,哪怕知道离央就在龙宫外,也再不敢见离央。
后来,他隐隐听说离央离开魔域游历,自此再没有音讯。
数百年后,神魔两族再起战火,魔君意欲率军攻上九重天,一统六界。当时忽有传闻,玉朝宫明霄帝君新收的小弟子,其实乃是魔族三公主。
魔族之中人心浮动,魔君大怒,下令将这个女儿从天尧一族除名。
从此天下之大,再无天尧离央。
归墟一战,神族大败,若非玉朝宫明霄帝君与其他两大天宫帝君同时出手,魔族大军只怕真要攻破九重天门。
跟在离央身边千年的侍女星落亲自揭露,归墟战败,全是因为离央向魔族泄露了神族军情。
在被魔族除名之后,她又成了神族的罪人。
当着神族众仙神的面,离央受天雷加身,其后明霄罚她入诛邪塔思过百年,以儆效尤。
“那之后呢?!”姬扶夜紧紧盯着余禄,眼神幽深,竟让他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余禄摇了摇头,之后的事他便也不知了。
神魔大战历时约有数十载,局面僵持不下,两族俱都疲乏不堪。魔君心知自己的野心无法实现,也只能同意与神族再次商谈议和,六界因此得以再归平静。
但百年之后,离央是否得出诛邪塔,已再无人挂心。倏忽千载岁月,六界之内,少有人还知道当日明霄帝君座下,还有第五个弟子。
此后两千余年,余禄再也没有见过离央,直至今日,他在全然不曾预料的情况下,再遇离央。
再见离央,余禄自然是心虚的。
他受过离央大恩,但却借她的信任,帮司泽盗回定亲的信物,之后对于离央传讯,他更是不闻不问,只当没有这个人。
余禄如何不为自己当初的作为愧疚?
可离央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但他一家老小都是水族,如何敢违逆作为龙族少君的司泽。
“所以你背叛了她。”姬扶夜语气平平。
余禄脸上露出几分肃然:“姬家小子,你年纪尚小,不曾陷入这两难境地。倘若有一日你处在我那般境地,又该如何?”
姬扶夜站起身,少年身形挺拔,日光落在他身上,不见丝毫阴霾。
“不会有那么一日的。”姬扶夜笃定道。
父母不亲,兄弟相残,离央是他短短十余载岁月间,待他最好的人。
他不会如余禄这般。
余禄知道的事已经尽数告知姬扶夜,见他的确不知更多,姬扶夜站起身,疏离有礼地说了句:“多谢仙君。”
他的目光不曾在余禄身上多留一瞬,径直向前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余禄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高高挺起的肚子,现在的少年人,真是不敬老啊。
不过如今的三公主身边能有个少年人陪在身边,或许也是件好事。
青年等了半刻,见他不动,小心上前:“老祖宗?”
余禄这才回过神来,撑着青年的手站起身,弓着腰向外走去。
*
偏殿之外,姬扶夜停下脚步,踟躇片刻,还是化作了白狐原形。相处这些时日,姬扶夜如何会看不出,离央对他的妖身比人形宽容得多。
圆滚滚的小狐狸迈着四条小短腿,像个毛球一样滚进了殿中。
尊上还没忙完?
离央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你的好奇心似乎太重了些。”
她轻易便猜到自己去做了什么,姬扶夜并不意外,小狐狸甩了甩尾巴:“回尊上,人总是有好奇心的,我怎么也算半个人。”
离央伸手一招,姬扶夜的身体浮空而起,落在她手中。
离央拎起姬扶夜的后颈,薄纱后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落在他身上。
这样着实有些没有安全感,姬扶夜四只爪子抱住自己的尾巴,姿势很有几分滑稽。两只圆溜溜的狐狸眼看着离央,眼神里似乎满是无辜。
离央另一只手轻轻敲了敲桌面,徐徐道:“你可知道,这世上,知道得越多的人,往往死得越快。”
“有尊上在,我想我应该能活得长长久久。”狐狸的耳朵动了动,话说得很是动听,毛茸茸的狐狸脸上竟让人生生看出几分谄媚。
离央随手将他扔在桌上,轻笑一声:“你跟着本尊,说不准会死得更快。”
姬扶夜滚了一圈,翻身蹲坐在桌上:“我会尽力多活两年的。”
离央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停住了话音,没有再说下去。
“凡世之事已然了结,本尊也该往三重天上走一遭了。”她抓起姬扶夜塞进袖中,身形消失在殿中。
万尺高空之上,离央的裙袂在风中散开,姬扶夜在她袖中探出一点头,只见身周云层重重叠叠,飞掠而过。
灵气越来越浓郁,这也意味着,三重天马上将要到了。
姬扶夜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回到这里,此时心情不由有些许复杂。
云层上有暗金之色浮动,这是隔绝凡世和三重天的禁制。
但这样的禁制,对于离央来说却不会有任何作用,暗金色的禁制如水波一样漾开,容她穿过。
落在云层之上,四周草木葳蕤,峰峦起伏,与凡世并不相异。
离央袖中还是妖身的姬扶夜动了动狐狸耳朵,三重天上的灵气比之凡世的确浓郁太多,浓郁得几乎要凝为实质的灵气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经脉之中。
姬扶夜意识到,自己将要突破金丹了。
他从离央袖中跳下,化为人形,盘坐着运转心法。算起来姬扶夜从前已经结过一次丹,这回便称得上驾轻就熟。
天边乌云汇聚,雷电齐鸣,数道天雷自云中落下,蓝紫色的电光将姬扶夜笼罩其中。
他神情未有慌乱,上次结丹之时姬扶夜尚且需要早早准备好法器抵抗雷劫,但这一次,以他身体如今的强横程度,已经无须外物相助。
随着最后一道天雷落下,乌云消散,天边霞光漫彩,煞是好看。
姬扶夜运转体内灵力,让有些翻涌的气血重归平静。
便在这时,一道金光从远处疾射而来,后方跟着少女娇叱的嗓音:“司昀,你敢趁我睡着拔我的尾巴毛,今天姑奶奶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彩羽的凤凰追在五爪金龙后破空而来,二者疾飞之时掠起的劲风将云团都打散。
金龙回过头道:“凤溪,不就是几根尾巴毛而已,又不会秃。等我将这几根凤凰尾羽做了锦囊送给阿娘,她一定会喜欢。”
他说着,有些猖狂地笑了起来。
追在他身后的凤溪越发恼怒了,今日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
龙凤二族向来交好,凤溪乃是凤族公主,比司昀略大个百岁,素来都让着他。
而司昀则是龙后所出,龙君司泽的幼子,自幼被父母宠溺娇惯长大,养成了肆意妄为的性子。
平日凤溪见他年纪小,都不与他计较,没想到他这回竟敢拔了自己的尾羽!
凤溪最是爱惜自己这一身流光溢彩的羽毛,时时小心养护,谁能想到不过小憩一会儿,最漂亮的几根尾羽就遭了熊孩子的毒手。
司昀虽然年纪比凤溪小了些,天资却极好,修为丝毫不比凤溪低,此时尽力施为,凤溪一时竟还追不上他。
司昀很有些得意,他可不信凤溪能追上自己。但只顾着说话,司昀压根没有注意到前方有两道人影,庞大的龙身直直向离央与姬扶夜所在之处撞来。
离央抬眸,五指向空中一抓,上方五爪金龙的身躯便一寸寸小了下去,落在她手中,成了一指宽的小蛇。
“你是谁,竟敢对本皇子无礼!”司昀见自己竟然被人强行化作一条小蛇大小,心中恼怒异常,“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拼命扭动身体,却完全挣脱不开离央的钳制。
“你是谁。”离央淡淡道。
司昀似乎还没察觉到自己的处境,瞪着一双眼睛道:“我乃龙族五皇子,我爹爹可是当今龙君,你再不放开我,等我爹爹来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龙君?”离央打量着司昀,手上这条小蛇,的确流着龙族最纯正的血脉,还有几分熟悉到令人厌恶的,魔族的气息。
“你父亲,是司泽。”离央缓缓道。
司昀连连点头:“你知道厉害了吧,我爹爹可是统领千万水族的龙君,你若是现在放开我,本皇子还能考虑放过你,让爹爹饶你一命!”
离央轻笑一声:“那你可知,本尊与你父母,尚有旧怨。”
司昀终于觉出几分危险,一时停下挣扎,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姬扶夜见他如此,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司昀余光瞄到他的笑,顿时大怒,一只野狐狸也敢嘲笑他!
“你笑什么,信不信本皇子一口吞了你!”
姬扶夜想,熊孩子果真不讨人喜欢。
他扬起温和无害的笑容看向离央:“尊上,凡世常说龙肝凤髓是绝妙的滋味,看来今日是有机会尝一尝了。”
化为人形的凤溪刚落地就听到这句话,不由浑身一寒。
司昀乃是五爪金龙血脉,就算年纪尚小,实力也不容小觑,能轻易擒下司昀的离央绝不简单。
她不敢怠慢,上前行礼道:“阿昀年纪小,冒犯了二位仙友,还请二位见谅。”
司昀见她如此,嚷嚷道:“凤溪,你对他们那么客气干什么,这只野狐狸竟敢说要吃了我,你赶快传讯告诉我爹爹阿娘,让他们来救我。”
凤溪忍不住想扶额,这小祖宗,他难道还看不清现在的形势吗?命都捏在别人手里他还敢大放厥词。
“仙友大人有大量……”凤溪有些忐忑地看向离央,只希望这位仙长能大人有大量,不要同这条乳臭未干的小龙一般见识。
“不巧,本尊一向没有什么肚量。”离央看向凤溪,漫不经心道。
凤溪被她噎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位女仙说话实在不客气了些。
“仙友,阿昀乃是龙族皇子,被养得任性了些,请仙友饶过他这一遭,届时龙凤二族定然亲自上门替他赔罪。”凤溪再次向离央一拜,又道。
“龙凤二族,在本尊这儿,还没有那么大面子。”离央淡淡道,“回去告诉司泽,想讨儿子,自来苍穹殿寻本尊。”
苍穹殿好像是一位叫澹台奕的仙君居所,眼前女子与他有何关系?凤溪只觉一阵茫然,听她口气,似乎来者不善啊。
不等她想明白,离央将袍袖一拂,凤溪便无法控制地变回了凤凰原形,被一阵凛冽的罡风在眨眼之间送出数百丈外。
一股强大的力量挟裹着她,被迫向龙宫方向飞去。
凤溪心内暗自惊骇,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仙子好深厚的修为,自己马上就要飞升仙君,却在她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扇动羽翼,凤溪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此番司昀惹下的可是个大麻烦,她这点微末修为实在帮不上忙,只能依那位女仙之言去寻龙君大人。
希望司昀这臭小子能识趣一点,管好自己的嘴,否则惹怒了那位女仙,龙君也只能赶去替他收尸了。
第38章 澹台奕,本尊的双眼,这一……
三重天上,苍穹殿。
紧闭数年的石门缓缓打开,一身鹤氅的澹台奕自内走出。他瞧上去是个三十许的温润青年,眉眼间带着浅淡笑意,叫人一见便不由生出几分亲近。
听到这处动静,整座苍穹殿侍奉的仙官尽数前来,躬身向他行礼道:“恭迎仙君出关!”
澹台奕对他们点了点头,温声道:“都起来吧。”
领头的青年上前一步,凑到他身边奉承道:“仙君闭关数年,想来修为定是大有进益。”
听他这样说,澹台奕的心情不由有几分阴郁。
自得了那双魔族的眼之后,他的修行便一日千里。神魔两族果然得天独厚,不过一双眼,便能助他由金丹飞升仙君。
但到了这三重天上后,不知为何,他的境界竟一直停滞不前。他原以为这是因为自己花了太多时间与人交际,心思驳杂所致。是以特意闭关数载,潜心修炼。
没想到闭关这些年,却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是那双眼,已经完全与自己融合,所以不再有殊异之处……
虽然心底阴郁难言,澹台奕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异色。
他对身旁的青年温和地笑了笑,很是自然地转开话题:“本君闭关这些年,可有什么要紧事发生?”
“回禀仙君,这数载之间六界安泰,并无什么大事发生。仙君结交的几位仙友倒是来过几回,想请您前去饮酒论道,但您吩咐过要潜心修炼,我便都替您回绝了。”青年将事情一桩桩讲来,颇有条理,“倒是近日,水族龙君两千五百岁的寿辰将至,龙宫特意遣人派了帖子,请仙君赴宴。”
龙君寿辰?那的确是有必要去一趟的,澹台奕暗道,此番去龙宫,正好可以探一探其中可有助自己提升修为的至宝。
群山环绕中,苍穹殿孤悬云层之上,偶有飞鸟掠过,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
离央带着姬扶夜落在苍穹殿前,抬头望着洞府上高悬的三个字,嘴边缓缓勾起一抹笑。
那抹笑意中带着嗜血的冰冷,让人不自觉浑身一寒。
殿内仙官从内迎出,俯身行礼道:“这位仙长可是前来拜会我家仙君?恰好他今日出关……”
离央拂手,他便被定在原地,剩下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离央并指为剑,抬手向高处削去,寒光闪过,随着一声巨响,整座大门都在她面前轰然碎裂。
抬步缓缓走入殿内,风扬起离央黑色的裙袂,像是死神降临时落下的阴影。
苍穹殿内侍奉的仙官大惊,有人开口质问道:“你是谁?!竟敢擅闯苍穹殿!”
只是神情之间不免有几分色厉内荏。
数道灵力落在这些修为平平的低阶仙官身上,他们便在瞬间成了呆立原地动弹不得的木雕石刻。
这一剑自然惊动了正在内室中的澹台奕,他飞身而出,一掌隔空拍向离央,口中道:“谁敢在我苍穹殿放肆!”
自己一向与人为善,又闭关数载不曾见客,如何会有人打上门来。
离央拂手,那道掌力还未落下便消散在空中。
澹台奕瞳孔一缩,落在离央对面,眼神惊疑不定。
眼前女子轻描淡写就化解了他的掌力,修为一定远在自己之上,他打量着离央,心中暗道,自己何时得罪过这样的人物?
既然知道自己打不过,澹台奕面上便扬起温和的笑,拱手行礼道:“不知仙友登临我苍穹殿有何贵干?”
技不如人,便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姬扶夜打量着澹台奕,他的确生得一副风度翩然的好皮囊,若不是早知内情,自己恐怕也不会相信眼前之人其实是个卑鄙无耻,不择手段的伪君子。
可惜这世上许多人,偏偏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离央薄纱后的目光落在澹台奕那双眼上,她唇边始终勾着一抹笑:“本尊,是来讨债的。”
澹台奕微微皱起眉,讨债?他何曾认识眼前女子,又如何会欠了她?
不等他想明白,离央缓步向前:“澹台奕,本尊的双眼,这一千七百年,你用得可还好?”
便是离央如今重修回上神修为,也只能借神识看清周遭一切。
初至无尽深渊的百年,她眼前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澹台奕猛地抬起头,面上神情满是不可置信,他手中汇聚灵力,正要动作,离央挥手一拂,他便被一股无可抵抗的力量掀翻,重重地撞在墙面上,手中灵力尽数消弭。
口中喷出鲜血,澹台奕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离央覆了薄纱的眼,怎么可能?!
当日那只魔族不是跳进了无尽深渊么,怎么可能还会活着?!
一只修为全无的魔族,掉进无尽深渊之中,该当是死无全尸才是!
她怎么可能活着回来,甚至……甚至恢复了修为……
澹台奕惊惧地退了一步,后背抵住墙。他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强行冷静下来。倚着墙站起身,澹台奕抹去嘴角鲜血,状似真诚道:“当日取尊驾双眼,的确是我的错。但一千七百年已过,这双眼已经与我融合,你便是剜了我的眼,也不可能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