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京墨的五重罪,杀修竹天尊,有隐情。
只有这三重罪悬颂知情,这中间还有两个案子,悬颂尚且不知道前因后果。
顾京墨不由得有些疑惑:“我还以为你已经偷偷看过我的记忆了呢。”
悬颂从自己的百宝玉内取出了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根完整的,微微卷曲的发丝。
“我并没有看。”悬颂递给她看,“我想得到你的许可再看。”
“你觉得我会允许?”
“至少让我知道我有没有错怪你,诸如……在你到处送铃铛的原因上,你的这份善心,是有理由的吗?”
顾京墨依旧不情愿,只是看着悬颂,仿佛在问: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我的过去?
仅仅一个眼神,悬颂便懂了,他依旧是沉稳的样子,再次说道:“我想了解你。”
顾京墨听完一声冷笑:“你是名门正派的亲传弟子,我是魔门的魔尊,你们门派的长辈们都在追杀我,我现在的情况很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你还想了解我?”
“对。”
这引得顾京墨一声嘲讽:“怎么,这么迷恋我?”
“那一日,你来时我刚巧探到,我对你使用的招式刚巧引起我的怀疑,你我去往季俊山庄时刚巧救了孟栀柔,在溯流光谷刚巧遇到入侵者伤黄桃的记忆,让我知晓缘由,知道了你的委屈。你来得不迟不早,我没有离开亦没有放弃探查,你是我命中之劫,亦是我命中救数,你已来,我怎敢退。”
顾京墨看着悬颂那双真挚的双眸,有一瞬间的失神。
一向对万事漠不关心的人,双眸如无波古井,无情无温,此刻却格外深情,让她慌乱之下险些跌入他情浓的眼眸里,温热的胸膛里。
顾京墨终究是妥协了:“那你看吧,只能看我入千泽宗之前的记忆,能控制吗?”
“可。”悬颂回答完,从百宝玉内取出了一个套索,一端套在了顾京墨的手腕处,另外一端套住自己的手腕,“我未走出回忆之境之前,你不能离开。”
“这是为何?!”顾京墨自然不愿被人拘着,试图解开。
“你若是走了,我无法第一时间保护你。”
顾京墨当即轻笑出声:“就凭你,保护我?我随便一个仇家都能要你的小命。”
“那便同生共死。”
顾京墨怔了一刹,看出他并非虚假的言语,心口竟有了一丝松动,很快冷哼了一声,不再回答了。
悬颂见她老实,才双指夹着发丝,念道:“往生。”
那根发丝瞬间化作一抹流光消失不见。
顾京墨知道,盘膝坐在床铺上的悬颂已经进入了她的回忆之境。
悬颂依旧是端正的模样,清冷俊逸如天际融融月。
整齐的发鬓,竟然与那张刻板的面容极为相称,一张少年的脸颊,也只有在双目闭合的时候才会有少年的模样,平日里太过死板,竟然显得老气横秋的。
她微微垂下眸子,看着手腕处的束缚法器,手指轻点尝试未能成功,显然悬颂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可惜,她学过的邪门歪道太多,解开束缚法术甚至是破解旁人封印过的千宝铃都不在话下。稍作努力,束缚法器便被她解开了。
接着,她转身离开了这间房间。
她径直下楼,思考着要不要去见一见丁臾他们,便在途中遇到了初静仙尊。
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错愕,初静仙尊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说道:“恩公,只要我道出实情,我有把握让正派修者放弃对您的追杀……”
然而顾京墨拒绝得决绝:“不必,我还沦落不到由你来救。”
初静仙尊干脆曲下膝盖,缓缓跪下,语调哽咽:“恩公,你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若是继续这般腹背受敌……”
“那你们以后怎么活?”
“……”初静仙尊稍有停顿,“只要能救您……”
顾京墨随便扫了她一眼,终究是将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叹息:“你道侣来了。”
说完大步离开。
初静仙尊恍惚回神起身,快速调整情绪,擦了擦眼角,转身跟着往外走。
顾京墨依旧是一身缘烟阁弟子装扮,遇到迎面而来的仙尊却未问好,而是径直走了过去,仿佛走路带风,气势凛然。
仙尊与其弟子都是一怔,被引去了目光,其弟子想训斥,却被仙尊拦住了。
刚巧此刻初静仙尊走了出来,唤道:“妄蛰。”
“我听说拍卖行出现了混乱,终究是坐不住,来三场寻你来了。”
“我无事。”
“嗯,无事就好。”
顾京墨走出去时,禹其琛等三人也回来了,明以慢去那边跟两位仙尊问好后才跟着顾京墨一同回到她们的房间。
途中,明以慢小声说道:“初静仙尊是我的小姑姑,年轻时便蕙质兰心,亭亭玉立,简直在我们明家都是出类拔萃的美人儿。妄蛰仙尊也是门派中的佼佼者,他们二人燕侣莺俦,能够走在一起,简直就是于飞之乐!”
话语之中全是对这对眷侣的羡慕。
顾京墨跟着点头:“那很好啊。”
回到房间,她询问道:“丹药炼制好了吗?”
此刻只有黄桃在屋中,云夙柠已经去了自己的客房,黄桃总是开心的模样,朗声回答:“丹药给我了,在这里。”
顾京墨伸手接过来放进了百宝玉内,低声道:“我去寻丁臾他们说话。”
黄桃立即点头:“好,我在此处等您。”
顾京墨在黄桃额头轻点,留下了一重保护禁制,这才转身离开。
*
悬颂进入了顾京墨的回忆之境。
这里是人界的街道,街道还算繁华热闹,衣着服饰早就不是他出生的王朝风格了,引得他多看了几眼。
他看到年幼的顾京墨捧着一碗比她脸还大的面条,一边吹一边走向路边。
路边有一口井,她将面放在井口的石头上,不在乎地面是泥土地盘腿席地而坐,这样就能吃面了。
店家没给她筷子,她便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双,两根还不是同一个颜色的,显然是硬凑的一双。她并没有擦干净,便这般含糊地吃了起来。
悬颂站在井对面看着那个小小的一个孩子,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小脸有些脏,原本就有些自来卷的头发,因为没有认真梳理更显得毛躁。
脏兮兮的小孩,自然没有什么好的穿扮,身上的衣服明显比她的身材大,想来是捡别人剩下的衣服穿。
有人过来打水,见到顾京墨不由得一阵嫌弃:“小王八蛋在这里吃什么面,脏了井里的水!”
顾京墨哪里是能受委屈的性子?小时也是如此:“你那桶都没我脚底板干净,还好意思嫌弃别人脏?”
说着捧起面碗来,对他道:“赶紧打水,记得用井上悬的桶,别弄脏了我的面。”
“嘿!娼妓生的果然伶牙俐齿,在妓院里长大的真是没什么规矩,早早练就了口齿,方便你在馆子里和其他的婊子抢客是吧?”
提及这个,顾京墨当即愤怒,还未回骂,便有其他路过的人跟着接话了:“你不说我还没看出来,原来是顾头牌的小野种。”
“头牌个屁,前些年还有些姿色,生了她之后就不行了。这小王八蛋也是个皮硬的,那么猛地灌打胎药都打不下去,硬是活下来了。活下来又有什么用,长大了还不是得跟着做娼妓,生来就是给一群男人按着乱叫的货色!”
悬颂听到这几个男人,用这般龌龊的话语羞辱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愤怒不已,朝着那几个人的轮廓一掌击出,却未产生任何效果,还险些坏了回忆之境。
一向沉稳的人,难得出现情绪波动都是因为顾京墨,竟然在回忆之境里做出这般荒唐的事情来。
他只能收手,再次看向顾京墨。
谁知,顾京墨却气得面容通红,甚至是愤恨地吼了出来:“她才不是我娘!我才不会和她一样!”
显然,她对自己母亲的身份十分嫌弃,甚至极力否认。
悬颂看着她,又看向在顾京墨身后不远处走来,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面容瞬间苍白的女子。
和顾京墨长大后的眉眼六分像,想来是顾京墨的母亲。
悬颂之所以确认,是因为该女子的发髻上交叉着插着两根古铜色的发钗,钗还是新的,暗红的宝石还算耀目。
那是顾京墨一直戴着的武器,不过是一件凡间之物,却被她做了本命法宝。
他早已猜测,那绝对是顾京墨的珍贵之物,现在看来,此物来自于她的母亲。
悬颂疼惜中却能够理解,他为何进入回忆之境便看到这样一幕了。
这是顾京墨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幕,恐怕也是她悔恨一生的记忆片段。


第49章 那是年少(七) 忆·没有人救。……
“呵。”顾母突然冷笑出声,语气高傲,态度上丝毫不退让,反而要更加凌厉一些,“我当是谁,原来是孙三郎,口口声声对我们这般嫌弃,怎么之前还做过偷我们肚兜、亵裤的事情?”
顾京墨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一惊,捧着面碗僵在了原地,做错事了似的一动都不敢动,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自己的母亲。
那人见到顾母来了,当即银牙紧咬,快速转动辘轳,将桶提出来把水倒进自己的桶里,灰溜溜地走了。
搭话的人当即笑道:“他还做过这种事情。”
“可不就是,男人有几个好东西啊,有些人成天说着爱妻,不也会偷老婆的银镯子给我的姐妹?”
那人赶紧左右看了看,他可是一直扯谎说是弄丢了,若是被宣扬出去,他家那个定然扒了他的皮。
顾母走路时摇曳,身姿极美,韵味十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不清楚吗?一个个的小恭的时候不会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吗?还来羞辱别人,我呸!狗东西也配!”
她到顾京墨的身边站定,看到顾京墨捧着面碗站在原处,并未训斥,而是道:“往后寻个僻静地方吃,吃完了赶紧把碗还回去。”
“嗯。”
原本辱骂顾京墨的两个男人都灰溜溜地跑了。
顾母也并未多留,绕过顾京墨走进了人流中,想来是要去恩客住处陪酒了。
顾京墨许久才回神,捧着面碗到了角落处,蹲在墙角边捧着面碗吃完了那碗面,却有些食不知味的模样。
她一直在想母亲有没有听到那句话,有没有生气。
可惜,她没有勇气追出去,也没有跟母亲道歉,只是吃完了面,便将面碗还给了店家。
悬颂这才看到了店铺,只不过是一个小摊子,摊子前只有一张四方桌,那里不许顾京墨这样的脏小孩去坐,容易影响了生意。
偏顾京墨无声无息地来了,又安安静静地离开,还是被其他顾客看到了,对店家说道:“这碗可得给我们洗仔细了,谁知道这么脏的孩子身上是不是带着病的。”
顾京墨听到了,转过身想骂,却看到店家奶奶求饶似的看向她,她只能闭嘴,怕自己影响了奶奶的生意,以后奶奶就不卖面给她吃了。
顾京墨在夜里从来都不靠近母亲的住处,通常是住在柴房里。
只在上午没有顾客时,她才从侧门进入院落,在里面逛一逛帮着收拾,说不定还能捡到些丢失的物品,或者能吃到一些剩下的肉食,这都是她平日里吃不到的。
待收拾完,顾京墨往外走时有人叫住了她:“小顾顾!”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万分不解,不知她们叫自己做什么。
一名妖娆的女子问道:“你要不要也过来学字?”
另一位一身紫色衣衫的,跟着说道:“对呀,顾儿的女儿怎么能不识字呢,当年能当上头牌,不也是因为她能吟诗作对?以后你也能……”
提起这个顾京墨瞬间愤怒,对着她们吼:“我才不要学!”
这时,一夜未归的顾母从门外走了进来,问话的几名女子当即说道:“顾儿,你家女儿总是不肯识字,还脏兮兮地到处跑,这算怎么回事吗?”
“她不想学,又何必逼她?”顾母揉着自己的额头,似乎格外疲惫,不太想理会她们。
顾京墨抬头看着顾母走向她,她心中却突然一阵别扭,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扭头跑了出去。
顾母没有叫住她,也没有阻拦,径直上了楼。
顾京墨却在这时躲了起来,探出头来偷偷看母亲,心中盘算着,等母亲心情好些了再去找她吧,此刻去,定然会被训斥。
顾母上楼时悬颂才注意到,顾母的腰间挂着一枚银色铃铛。
这是顾母的小心机,在馆中走过时会发出铃铛响,吸引顾客的注意力,这样还能多些生意。
这铃铛……与顾京墨时常送出去的铃铛一模一样。
*
晚间。
这里与寻常地方不同,越是夜里,越是热闹。
又是喧闹的夜,馆中灯火辉煌,红色的灯笼本是喜庆的,在这里却透着一股子暧昧旖旎来,配上红绸与琴曲,别是一番风情。
顾京墨在夜间向来不出门,躲在柴房里听着外面的声音,总是一阵作呕。
也不知是不是声音足够大,会加深恩客的愉悦度,那些女子总是叫得格外厉害,混合的是男子猥琐的笑声,时不时还有污言秽语传来。
顾京墨年纪不大,懂得的却比寻常孩子多,或许在这个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已然没有尊严了。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人未进来,只是朝里面喊了一句:“你娘被人灌了酒,吐得到处都是,你去收拾了。”
顾京墨磨磨蹭蹭地起身,刚走出来便被嫌弃了:“怎么这么脏?洗干净脸换身衣服再进去,惊扰了客人你担待得起吗?”
顾京墨只能听话地去池边,用池水洗脸。洗干净后回到柴房里,找了几件衣服都没有什么像样的,于是从底层翻出了一件。
这是另外一名娼妓给她的,合适她穿,但是她母亲看到了便让她扔了,她没舍得扔,便一直藏了起来。
她想着,今日是进去打扫,穿一次母亲应该不会怪罪吧?
于是,她手脚麻利地换上了。
哪有女孩子不喜欢干干净净且尺寸合身的衣服呢?
她也不想做个脏孩子。
她到了馆子外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才找了人群的缝隙,快速地上了楼。
此刻便隐隐可以看出,顾京墨根骨极为不错,身体极为灵活,还很会寻找时机,从人群中穿过时速度极快,且不易被人发觉。
她在母亲房间门口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其他恩客,才推门进去。
走进去,果然闻到了恶臭味,她没有迟疑,赶紧收拾。
其实顾母酒量极好,只是昨日去了恩客住处作陪,应是一场硬撑,她已经喝了不少了,今日再被人恶意灌酒,才会有了这样的狼狈。
她收拾干净了大概,换了盆水,打算再将全部地面都擦一遍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人身材较矮,还没有寻常女子高,头顶头发有些稀松,导致发冠左右乱晃,只束了一小束头发而已。
他颧骨有些凸,鼻梁不算塌,可惜鼻翼太宽太肥,嘴唇也有些外翻,显得丑陋又油腻。
此人进来后探头探脑地看,似乎是在寻找顾母,正巧看到顾京墨,当即眼前一亮。
小姑娘四五岁的年纪,眉眼精致得不像话,皮肤瓷白得仿佛水晶糕,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顾京墨被他的目光看得极为不舒服,当即说道:“她在里间睡下了。”
说着,捧着水盆往外走。
可惜,她未能离开,被男人拦住了。
就算她身体灵活,但是到底只是一个小孩子,那人还堵着门,她自然出不去。
“她睡了没关系呀,你来陪陪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呀?”说着就要去抱顾京墨一下。
顾京墨闪身躲开了,再次想出门,却又被拦住,她干脆用手中的水盆朝男人一扬,接着推门跑出去。
她跑了出来,门内却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喊道:“把她给我抓回来!”
顾京墨被男人的侍从再次抓住,扔回了屋里。
她吓坏了,看到男人走过来,再次绕开他想要躲开,却被男人扇了一巴掌:“小贱货,在这种环境下还清高呢,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只要老子不高兴,能让这家妓院明日便消失!”
顾京墨被打了一巴掌后整个人都傻了,却还是爬着想要逃。
这声音惊动了顾母,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怔,随即回神,笑着迎了过来:“陈员外,你和一个小孩子动什么气呀,妾这不是来了吗?”
“呵,原本只是想和她说说话,谁知道她这般不识抬举,你把她给我洗干净了送床上去,老子今日就让她尝尝男人的厉害!”
顾母的表情微变,却还是在劝:“何必呢,她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滋味,妾陪着您。”
“滚滚滚,你都人老珠黄了,这小娃娃才有意思呢!我也能尝个新鲜。”
顾母看了看陈员外,陈员外似乎懂了她的心思似的,挡住了房间里唯一一扇窗,门外则是他的随从。
她又看了看顾京墨,随后伸手牵住了顾京墨的手,带着顾京墨进入里间。
顾京墨当母亲真要将她送人了,剧烈挣扎起来,却看到母亲蹲下身,对她小声说道:“别怕,阿娘在呢。”
顾京墨瞬间安静了下来,点了点头。
顾母将她安排在看不到外界的角落处,再次走了出来,依旧笑面盈盈的:“陈员外,我们先出去喝两杯,待会儿她就洗好了。”
“骗谁呢,想让我出去,再让她逃了,你能不能帮洗?不能我就亲自动手了。”
“别这么说吗,我们也是老相识了……”
“滚吧你!”陈员外又给了顾母一巴掌,“你也滚外面候着去。”
顾母抬手碰了碰被打得火辣辣的脸颊,笑了:“您这是铁了心了?”
“少废话。”
顾母依旧在笑,又回头看了顾京墨一眼,接着抬手整理发鬓似的朝外走。
陈员外还当她要离开了,当即淫笑着朝里间走了过去,路过顾母时,顾母却拔下了自己的发钗,朝着陈员外的心口刺了进去。
顾母这一下极狠,刺完便走到门口挂上了门锁。
陈员外的一声惨叫引来了他的随从,可惜无法破门而入,只能用力撞门,一次又一次,门板摇摇欲坠。
门外还有老鸨尖锐的叫声:“怎么了这是?”
顾母赶紧进里间,用满是鲜血还在颤抖的手打开床板,拿出了一个盒子给了顾京墨:“这是阿娘给你存的赎身钱,你先拿着。”
娼妓的女儿,也会被认定为是妓院的所有物,想要离开也需要赎身。
顾母推着吓傻的女儿到了窗户边,将手里的双钗递给了顾京墨:“逃出去,逃出城,不要回来。”
顾京墨也知道她们惹了大事,拉着顾母的衣袖哭泣着祈求:“阿娘!我们一起走!我一个人害怕!”
“你闭嘴!”顾母看着门板即将被撞烂,将她举到了窗台上,“只有你好好地活下去,我今日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顾京墨一怔,突然顿悟了似的,握紧了带血的双钗以及怀里的小盒子,跃窗离开。
顾京墨身体灵活的好处在此刻体现,她几个纵身便已经跃出了很远,还能轻盈落地。
顾母看着顾京墨逃远了才松了一口气,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下落。
门终于被破开,顾母也有了惊慌,却还是坦然说道:“是我杀了他!”
陈员外的随从先是看到了主人的尸身,第一反应便是抓住了顾母,一时间,竟没人记得屋中之前还有一个小孩,无人想到要去追。
*
顾京墨在冷清的街道上快速奔跑。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鞋子跑掉了一只也没有在意。
悬颂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个小小的身体,那么瘦小,那么单薄,还那么无助。
他甚至想追过去安慰,可惜,他做不了任何事情,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且无法改变的事情。
她没有立即出城,而是不死心地去找了相熟的人,用力地拍院门,许久后那人才整理着衣服出来,探头朝外看:“你怎么来了?”
“求求你,去救救我阿娘。”
她记得这个人,这个人曾经钟情于自己的母亲,连她都接纳了,偶尔会给她带来些好吃的糕点。
“你娘怎么了?”这人纳闷地问,目光扫过了顾京墨手中的双钗。
“我阿娘杀了陈员外,你能不能……”
那人听了这句话,当即将门关上了,之后任由顾京墨如何拍门去求,那人都不出来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男人的真心可能……没那么无所畏惧。
顾京墨只能捧着东西去求别人,这回那些人见到了顾京墨手中的血,便猜到不是什么好事,也都闭门不见。
她没办法,只能去求最狠心的屠夫,希望他能去救出自己的母亲,还献出了手里的盒子。
屠夫看了看盒子里的银钱,似乎有些犹豫,于是问:“去哪救?”
“陈员外家……”
“疯了吧?!滚!”那人赶紧合上盖子,将盒子重新丢给了顾京墨,甚至是将顾京墨一脚踹出了门院,生怕顾京墨在他家里待得久了,都会引人怀疑。
这一脚太重了,让顾京墨的腿疼得直不起来,只能拖拽着走,却还是不死心地寻人帮忙。
她求了一晚,不知去了多少家。
没有人救。
谁也不愿意救。


第50章 那时年少(八) 忆·那一年,她五岁。……
浩瀚夜空,延展向无尽的深处,将人间衬得万物渺小。
那道急切的身影,更是如同沙海中的一粒,毫不起眼。
顾京墨捧着手中的东西,急得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哭得嗓子沙哑,无助地在街上乱逛,却不知道谁能救救她娘。
她娘不是坏人,被杀的才是大坏蛋,她娘是为了救她……
年幼的她,心里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的想法而已,没有再去深想。
可惜,没人帮她。
这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小丫头,赶紧出城吧,不然连你也得死。”
她霍然转身,看到了面摊店的老奶奶推开了一个门缝看着她,显然是听到了她的求助声。
她赶紧追问:“奶奶,谁能救救我阿娘啊……”
老奶奶叹气,只是摆手:“放弃吧,没有人会救的,你娘犯法了!杀人偿命。”
“可我阿娘是为了……”
“无论什么理由,杀人都要偿命,这是王法!”
顾京墨半知半解,却知道听劝。
她捧着她的东西到了城门口,还特意去洗干净了身上的血迹,免得引起旁人的怀疑。
城门口没有人会严查一个孩子,让她顺利离开了城。
她找了一处还算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生怕自己弄丢了母亲的储蓄,特意寻了一处地方将小盒子埋了起来,用草木掩饰起来。
之后,她将双钗清洗干净,戴在自己的发鬓上,用这对发钗护身。
她终于明白自己母亲为何总是戴着这么一对明显很大的发钗了,原来,母亲早早就有了防身的心思。
母亲身处如此环境,说不定哪日就会鱼死网破。
这对发钗给了顾京墨安全感。
等了几日,她还在盼,盼母亲能从城门出来寻找她,可是她在城门口张望了几日,依旧没有等到。
十日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壮着胆子进了城。
那一日,她见到了她的母亲……
可惜,只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人头被悬挂在高高的木架上,血液已经干枯。
她看到母亲的表情极为痛苦,甚至面目狰狞,一向爱漂亮的女人却头发散乱,似乎被人抓乱过。
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听到身边的议论声。
“好端端的,怎么就杀了陈员外呢?”
“听说陈员外家里愤怒不已,虐待了她几天几夜,被砍掉头颅的时候,浑身的血液都要流尽了。听说啊,将她示众的时候,她还在喊救命呢,也不想想谁会救她啊!救了她不就惹了陈员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