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抬头看九郡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九郡主下意识回以同样灿烂的笑容,反应过来后悚然,用目光询问对面无聊到拿树枝戳蚂蚁的少年。
[她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你被发现了?我们要不要赶紧跑?]
少年站起身,拍拍衣角沾到的灰尘和落叶,接过九郡主肩上两个沉重的包袱:“不认识不知道不了解。”
九郡主看向小女孩,小女孩对她笑过后就一直崇拜地望着少年,也不闹腾,很安静地笑。
“她是不是一直在看你?”九郡主感到惊讶。
少年从包袱里找到那条手链,眼皮都没抬一下:“因为从没见过我这么好看的人吧。”
“……”又来了又来了,他又来了。
小女孩弱弱反驳:“阿爹才是最好看的。”
九郡主心想比少年还好看的人,那得有多好看?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阿爹。
少年偏头看向小女孩,玩味道:“在我们那里,没用的眼睛都会被挖掉喂虫。”
小女孩仿佛被吓到,表情变得呆滞,九郡主连忙挽救道:“他骗你的,好好的怎么可能随便挖掉别人的眼睛?尤其是小孩子的眼睛,不可能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少年面色古怪,像是真的疑惑她的说法,“她说我不好看,没用的眼睛留着做什么?”
“她没那么说!”九郡主扯着少年胳膊把人拽过去,“她只是说你没有她阿爹好看而已。”
少年浓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九郡主被少年较真的表情搞得有些无奈,补充:“她还小,这个年纪憧憬着她的阿爹很正常,等她长大,见识多了,肯定就不会那么想了。”
少年撩起眼皮:“你小时候也憧憬你阿爹?”
九郡主摇摇头:“我讨厌他还来不及,不过我小时候很憧憬一个老乞丐,他教会我很多东西。”
少年懒洋洋哦声,猝不及防说出毫不相关的两个字:“抬手。”
九郡主迟钝片刻,老老实实抬起手,眼睛还在看着悄悄站到他身后的小女孩,小女孩满脸欲言又止。
手腕传来微微凉意,九郡主收回目光,少年将那串银色手链重新给她戴了回去,她愣了愣,唇角缓缓上扬。
少年抖抖她腰间挂着的一个包袱,框里当啷的声音让他微微挑眉:“什么东西这么重?”
九郡主解下绳子递给他,转眼忘了挖眼睛那茬事,高兴道:“我本来打算找个首饰盒子给小易做房子的,后来想到你应该还有不少蛊,临走的时候就一口气把小首饰盒都带走了,以后可以给你的蛊做小房子用呀。”
少年黑而长的眼睫轻扇了下,专注地凝视着她因为开心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被辫子遮住的白皙皮肤兴奋地鼓动,细微的凸起经过领口下的锁骨,延伸至看不见的胸口,身体里短暂沉睡的蛊虫一个接一个苏醒,蔓至四肢百骸。
“她真好”
“又香又善良”
“我好喜欢她”
“求求你快点让我吃掉她”
“我想彻底拥有她”
“她是我的”
“我的我的我的”
……
少年神色不动,从装着首饰盒的包袱里挑出一个袖珍盒子,其他的扔到一边,似乎并未动容:“我带的蛊不多,留一个就够用了,其他的带着也是累赘。”
“好吧。”九郡主想看看他的手,“方才是不是有虫子爬到你手上了?我好像看见你手背上有东西。”
少年动作一顿,慢条斯理盖上首饰盒的盖子:“你看错了。”
“可是……”
“只是放了只蛊出来透透气,总闷着对它们也不好,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它们换个环境适应适应。”少年握着盖上的首饰盒,双手骄矜地背到身后,笑眯眯道,“阿九,它们说很喜欢新家,让我谢谢你。”
它们喜欢就好。
九郡主有点不好意思,摸摸头发上的易容蛊,小声告诉它等离开这里就让它试试它的新家。
少年漫不经心站在她和小女孩中间,挂在腰间的银饰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银环束起的高马尾的发梢静静垂至手背。
在他身后,无意间看见他手背上青色筋脉绵密鼓动着的小女孩,害羞的神情瞬间被惊恐吞并。


第11章
小女孩被吓哭了。
九郡主懵了一瞬,眼疾手快扑过去捂住小女孩的嘴巴,扭头看向若无其事的少年,压低声音催道:“趁还没被发现我们赶紧跑吧。”
说完,将小女孩往腋下一夹,一手还捂在小女孩嘴上,匆忙跑路的同时还不忘道歉:“好孩子,对不住了对不住,等我们出去就放你回去,放心,我们是好人,不会对你做什么。”
小女孩眼泪汪汪地抱住她的腰,小心翼翼往后看了看步伐不紧不慢的少年,瑟缩着脑袋埋进九郡主的衣裳里。
后面听见动静追过来的马匪们赶到时只看见枯萎的树丛,以及扔到草丛里的首饰盒子。
九郡主“挟持”女孩跑了一段路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我要带着她逃跑?不带她的话我能跑得更快,带了她还要担心等下留她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九郡主后悔莫及。
少年抬起手:“我可以帮你解决掉这个麻烦。”
小女孩看见他的手立刻吓得打了个哭嗝,下意识抱住九郡主大腿呜呜咽咽。
九郡主:“你别吓她了,等下真把她吓哭,你能哄得好?”
少年微笑:“哄不好就把舌头拔掉。”
正准备放声大哭的小女孩顿时哭不出来了,陆续打了好几个哭嗝,委屈巴巴的样子看得九郡主当场心软,从包袱里摸了半天也只摸到少年昨晚送她的草蚂蚱绳。
她很心疼,不舍得送人,纠结之后还是给了小女孩哄她高兴。
这下轮到少年不高兴了。
九郡主转头又去哄少年,少年面无表情盯着小女孩手里的草蚂蚱,冷笑:“干脆把那双手也剁了喂蛊吧。”
“你家蛊才不会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凡事都有第一次,试试又何妨。”
小女孩又被吓哭了。
九郡主:“……”
九郡主决定还是先跑路吧。
他们找不着方向,乱跑一气,停在一片空旷的山野,周围没有什么标志性的房屋田地,一眼望去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九郡主不指望少年认路,他是路痴,因此接下来只能靠自己,结果就这么没头苍蝇似的绕了一圈也没找到下山的路。
九郡主累了。
九郡主想要自暴自弃。
九郡主刚想怂恿小女孩哭几声把马匪们引来带路,小女孩轻轻拽了拽她的衣摆,指指左边,怯怯道:“走那里。”
九郡主和少年对视一眼,小女孩不敢看少年,说完就躲到九郡主身后。
在小女孩的指引下,九郡主和少年总算找到条正常的路,九郡主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在里侧,少年走在她另一侧。
九郡主瞥了眼小女孩乌黑的发顶,小声问少年:“话说回来,她怎么突然这么害怕你?之前她看你的眼神充满崇拜呢。”
少年晃着自己的小辫子,懒懒道:“你问她啊。”
当然问过,这胆小的女孩只要一看见少年就害怕得不敢说话,九郡主觉得,一定是因为少年动不动就吓唬小丫头说要挖掉谁谁谁的眼睛、拔掉谁谁谁的舌头。
这太血腥了,对小孩子的教育不好。
九郡主苦口婆心道:“老大,你以后不要当着小孩子的面说那种危险的话,小孩子单纯好骗,真的会信以为真的。”
少年睨她,心想到目前为止只有她才深信他说的都是玩笑话,也不知道是谁更单纯更好骗。
但他嘴上依然敷衍应道:“知道了。”
九郡主还想说什么,他又道:“我尽量。”
尽量的意思就是视心情而定。
下山的路不长,小女孩指了几次方向,九郡主和少年顺利走到山脚,山脚伫立着一个小小的村落,远处传来狗叫,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饭香。
九郡主饿了。
小女孩的肚子也跟着咕咕叫。
两人对视一眼,九郡主眼巴巴望向没什么精神的少年。
“我饿了。”她说。
小女孩也跟着小小声说:“我也饿了。”
少年纳闷:“你们饿的时候看着我就能吃饱吗?”
九郡主拍马屁道:“因为你秀色可餐,我多看你两眼就半饱了。”
小女孩憋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不说话,使劲点头表示附和。
少年对这一大一小如出一辙的表情有点无语,遂从包袱里掏出早上九郡主一把塞给他的馒头和腊肉。
他不饿,便坐去一边,单手支颐瞧着那边的一大一小就着腊肉啃馒头,一边啃一边聊天。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九郡主问。
“我叫小钰,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九郡主眯眼笑:“就不告诉你。”
小钰愣了愣,没想到成年人的心思是如此的险恶,扁扁嘴,眼泪已经蓄好,九郡主一指坐在破烂界碑上晃腿的少年,恐吓道:“你再哭的话,他真的会揍你。”
小钰咽了咽口水,默默将最后一块腊肉送给九郡主用以贿赂,九郡主满意地借花献佛递给少年。
少年瞥了眼道:“我不要别人不要的东西。”
“那算了。”
九郡主不惯着他,等他饿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口腊肉多么珍贵,多吃一口多点力气。
少年更不高兴了,看看对面浑然未觉的九郡主,又看看胆小的小钰,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笑得小钰害怕地打了个嗝。
粗糙地吃饱喝足这一顿,九郡主开始思考该如何安置小钰,思来想去她倒是想起另一茬事。
“小钰那时候怎么会在你藏身的地方?”九郡主悄悄问少年。
少年原封不动将这句话说给小钰听。
小钰坐姿很乖:“我在玩捉迷藏,藏在那里谁都找不到我的。”
九郡主又开始愁了,小钰显然是寨子里的人,现在她把人家小孩拐走,要是让小钰爹娘晓得,不得天涯海角地追杀她?可若是将小钰送回去,那他们便白演了这一遭。
小钰举起手:“姐姐,我想找我阿娘。”
九郡主疑惑:“你阿娘不在山上?”
小钰说:“阿娘和阿爹吵架,阿娘带着好多人出去了,好久没有来找阿爹,阿爹不让我见阿娘,可是我很想阿娘,阿娘也一定很想我,姐姐,你可以送我去找阿娘吗?”
如果真是这样,将小钰送到她阿娘那里,到底也算做了件好事。
九郡主还没张口,少年当场便道:“可以。”
小钰顿时笑开了花。
少年眯眼道:“报酬是你脖子里挂着的那串东西。”
九郡主第一次见素来随性的少年和别人讨价还价,尤其对方还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一时感到稀奇,可等她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时,竟哑口无言。
小钰脖子里挂着的东西正是九郡主送的那一串草蚂蚱,末尾坠着一颗小心心,已经快被磨掉了。
少年的目光危险地虚点着九郡主,大有“你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放蛊吓死她”的威胁意味。
九郡主:“……”


第12章
九郡主从小村落的农户手里租了辆牛车,农家进城大多靠牛车,她租了个最便宜的。
牛车后面拖着块半仗长的大平板,足够坐下三个人,这会刚过收割季节,平板铺着一层干净的稻草,还散发着一股清新的稻苗味。
九郡主没有将那串草蚂蚱要回来,少年用无声拒绝了与她们同坐板车的提议,冷漠地去前面与车夫一块儿驾车,挺括的背影像极了闹别扭的小孩。
九郡主抱着小钰靠在扶手上编稻草,摇晃着编好的一串蟋蟀,同小钰商量:“我用这串编好的换之前那串,可以吗?”
比起从大坏蛋哥哥编的草串,小钰显然更喜欢漂亮姐姐亲手做的草蟋蟀。
九郡主趴在扶手上,在一路摇摇晃晃的颠簸中戳戳少年,少年耸了耸肩,依旧无动于衷。
九郡主干脆将东西挂上他脖子,少年偏头瞥她,过了那个劲就对这玩意失去兴趣了,对九郡主更是“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的孩子气。
九郡主将脸压在扶手上看他,笑话他:“你几岁了?”
“七岁。”少年面不改色,将草串揪下来扔给九郡主,“别人碰过的东西不要给我。”
“你要求怎么这么多?之前是谁点名道姓要这个的?”九郡主瞪他,“哄不好了是吧?”
哄不好就不哄。
少年轻哼着斜她一眼,双手后搭懒洋洋倚着扶手另一侧,上半身略微后倾,垂落的黑色马尾不经意扫过九郡主的手背,被她抓进手里摁在扶手上。
“和不和好?”九郡主硬气地说。
少年干脆不理她了,闭眼假寐。
九郡主气极,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抢东西?想想却又拿他没办法,少年约摸来自大户人家,独占欲强,某些时候性格又稍显恶劣喜欢作弄人,看得人尤其想揍他,可没办法,他正常的时候远比闹腾的时间多。
况且,他昨天一整晚都没有睡,脾气不太好很正常,这会儿应该也确实困了。
算了,暂时忍到他睡醒好了。
九郡主兴致缺缺看了会儿手里的柔软黑发,忽然之间计上心来。
……
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及时赶到最近的城镇,九郡主抱着睡着的小钰叫醒同样在睡觉的少年。
少年打了个哈欠,瞧见九郡主皱巴巴的衣摆,顺手拍掉她衣裳沾到的稻草,一觉睡醒又像个无事人。
九郡主努力憋了笑,扭过头不让自己看他,怕自己会绷不住:“走、走吧,先进城找点吃的。”
少年从她的磕巴中读出一丝做贼心虚,转身将银子交给车夫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在车夫若有似无的暗示下,少年撩了把马尾。
长发中下的部位全被编成了辫子,发尾用稻草编成的星星、月亮、心心系紧,一把撩开时就像是将星星、月亮和心心全部抓进手里。
看起来有点丑。
少年:“……”
九郡主的报复心还挺强。
少年一根根捋下系在辫子上的草编物,廉价品本可以囫囵地一把扯下丢到路边,他慢悠悠捋下后反而将东西扔包袱里,漫不经心算了算,恰好与他昨晚编来送她的那串草编物的数目完全一致。
车夫坐上牛车时发现,方才仍一脸倦怠的少年,转眼间眼角眉梢便带了笑。
……
客栈睡了一宿,隔天一早九郡主精力充沛地带着小钰出门逛街,小钰说想给阿娘买礼物,阿娘看见礼物一定会很高兴。
九郡主觉得小钰太可爱了,抱着小钰从街这头逛到那头,满载而归。
少年懒得理她俩,找了个茶楼喝茶听书,茶楼位置极好,坐在二楼窗边往下看,目之所及皆是忙忙碌碌的九郡主。
少年单手支起下颌,银环束起的黑色高马尾里编杂的一缕辫子随之倾向肩头,他垂着浓黑的长睫,居高临下地瞧着楼下买糖葫芦的九郡主。
九郡主买了两个小鸟糖人。
九郡主买了一包蜜饯果子。
九郡主买了一只小泥人。
九郡主买了一条鱼。
……
少年歪头瞧她手里那条活蹦乱跳的鱼,漫不经心猜测着她许是打算回客栈后亲手炖一锅鱼汤。
九郡主不知道师从何处,厨艺称得上极好,少年来中原这段时间尝过许多中原的美食,大多味道不错,仅仅是不错,唯独九郡主做出来的东西最合他胃口。
九郡主说小时候去酒楼跑过腿,在酒楼待过一段时间,和那里的厨子学了许多东西,包括做饭。
少年忽然有点饿。
楼下说书人讲到兴起,忽地拍起惊堂木。
“话说九郡主啊,那可是众所周知的大魔王,在京城作威作福,拳打六郡主,脚踢小王爷,名门闺秀不屑与之为伍,才子俊男更是瞧不上她那粗鲁放荡的作风,孤寡至今……”
少年没兴趣听书,对说书人口中的九郡主更没兴趣,垂眸扫了眼楼下似乎准备打道回府的九郡主,仿佛已经嗅到鱼汤的香味。
少年眉眼染了笑,抬手拍拍压皱了的袖摆起身下楼。
说书人仍在抑扬顿挫。
“……咱们修帝仁慈,念在好歹叔侄一场,便派人十里红妆送那九郡主出嫁。”
楼梯边站满了人。
“虽说是要送她嫁去苗疆那等地方,可不论怎么说,九郡主已有十七,十七岁仍未婚的女子可是要被左邻右舍嚼舌根子的,再拖下去依着那九郡主的性子,许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阿九。
身穿黑底红边短衫的少年缓缓停下脚步,波澜不惊地抬起眼,静静地看着砧板上那条聒噪的鱼。
说书人浑然未觉,再次拍下惊堂木,眉飞色舞道:“修帝心肠仁慈,即便九郡主丢光了皇家的面子,可也愿为九郡主着想。谁知那九郡主竟不领情,表面答应,暗中却要挑战咱们大庆的威严,方到边关那一夜便与一神秘男子私奔……”
满座哗然。
比起九郡主“放荡不羁”的无聊故事,人们更喜欢听“郡主与神秘男子私奔”的八卦。
说书人借着喝水的动作将杯子挡在唇边,遮住一丝得意的笑。
人们追问那男子是何人,九郡主与那男子又是何种故事。
说书人按着话本子里的故事胡诌一通,将九郡主描述得如何如何不知羞耻,将那男子描述得如何如何挣扎矛盾。
故事的高潮戛然而止于一句意味深长的“九郡主便使鞭子将那男子捆住,迫使他与自己夜夜笙歌”。
满座听客正听得脸色泛红,这说书人最擅长讲述一些欲语还休的情节,说暴露罢,远不如话本子里描述的那样惊心动魄,说平淡罢,又委屈了这位说书人的才华。
听客们大多是本地人,都了解说书人讲书的本事,一听他停在这里就知道他在暗示打赏,嘘声过后一大群人心甘情愿送上打赏。
说书人这才满意地继续。
今儿这一场戏说书人赚得盆满钵满,收了场子后数数银子,发现这次竟是近期赚得最多的,可想而知,九郡主和那神秘男子的续集将成为他的财富密匙。
说书人那叫一个高兴,路上买了坛酒,拎了只烧鸡,骂骂咧咧踹开一个蹲在路边的小乞丐,哼着淫词编出的艳曲拐了个弯,美滋滋走进自家小院,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忘关门,欲转身去带上门。
吱嘎。
身后传来幽幽的关门声,落栓的沉声敲上说书人心头。
说书人莫名颤了颤,警惕地回过头,只见一名眉眼干净俊秀的小少年正站在屋檐下的那半块阴影里。
正是黄昏,微微泛红的夕阳余晖将生了青苔的台阶一分为二,少年踩着一双黑色短靴踱步而下,靴边坠着两条银月亮形状的银色链子。
说书人质问他是何人,谁知嘴巴方张开,舌头猛然袭上一阵汹涌的冷意,像刀,像洒了盐的冰刀。
少年施施然站在台阶上,修长双腿笼在即将逝去的余晖中,上半身隐入屋檐下的阴影,浓黑的眼映出一点夕阳的红。
“来自神秘男子的好心提醒,”少年微微一笑,“最好不要说话。”
说书人压根未将这种小毛孩子放进眼里:“你谁——啊!”
仅仅只是说出两个字,说书人顿时满嘴鲜血,一瞬的茫然过后便是钻心的痛。
说书人痛得弓起腰,捂着嘴,冷汗直流,浑身疼到细微颤抖。
少年似笑非笑:“不是提醒过你了吗?最好不要说话。”
说书人满眼惊恐,仿佛见到了鬼。
少年不紧不慢地屈起食指,一只拇指大小的蛊出现在他指背,小蛊乖巧地蹭蹭他手指,带着明显的讨好意味。
“它叫食人蛊,最为挑食,极不好养,因为它只爱吃人,而它最喜欢的部位偏偏又是舌头。说来也巧,它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今日倒是能让它饱餐一顿。对了,你想知道它是如何进食的吗?”
说书人显然不想知道。
少年对他的恐惧视若无睹,抬起一只手,隔着几步的距离,指尖轻点那说书人,仿佛将对方当做一块没有腌到味的腊肉。
“你说一句话,它就啃你一块舌头,从你的舌尖到你的舌根,等到舌头全部都吃完,它便会顺着你的嗓子向下爬,一点点吃掉你的喉咙进入你的身体,届时就会将你的身体当做温床,等下次饿了便紧着视野所及之处慢慢地将你从里吃到外。
“放心,它会将你的脑子留到最后再吃,让你能够清醒地感受着被一口一口吃掉的绝望。”
少年说得轻松,听在说书人耳朵里简直就阎王爷亲切的呼唤。
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
说书人跌跌撞撞扑到台阶前,想要抱住少年的短靴求他放过自己,喉咙不停地吞咽混着唾沫的血,唔唔唔地发出恐惧而含混的声音。
他甚至感觉不到舌头的疼痛,从身到心的恐惧已经足够杀死他好几次。
在他扑过去的那一刹那,少年轻轻侧身,衣裳上的银饰叮叮当当地响。
少年满脸嫌弃,好似没有瞧见说书人的痛苦,抽开门栓,转过身的同时岁月静好般自言自语着。
“沾到血的话,阿九会怀疑吧?”顿了顿,少年皱了皱眉,自顾自地提醒自己,“下次还得小心些,不能随便见血。”
身后的说书人眼睁睁看着那扇木门慢慢合上,被虫子啃食的舌头已经失去知觉,喉咙处传来冷冰冰的触感,滑腻又恶心。
说书人浑身狠狠一颤,猛地吐出一地混杂碎肉的血沫。


第13章
少年回来的路上买了两袋炒栗子。
九郡主和小钰已经吃过晚饭了,小钰玩了一整天累得不行,这会儿已经盖上被子老实睡下。
九郡主拿着一对江湖侠客的泥人坐在桌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对着窗外看,对着门口看,末了装模作样地闭上一只眼,悄悄将两个小泥人凑一块儿亲嘴。
两张脸还没碰上,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只敢在没人的地方偷偷色一把的九郡主吓得一激灵,泥人摔到地上,男泥人的耳朵裂开,女泥人滚进桌底。
做贼心虚的九郡主连忙将脚边的男泥人踢进桌底,双手背在身后佯装无事发生,却抵不住满脸通红,眼神闪烁地看向门口。
少年两只手分别抱了两袋炒栗子,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刚出炉的栗子,热腾腾。
九郡主登时坐直身体,眼巴巴望着他,耸耸鼻尖,已经能闻到炒栗子的香味。
少年将两袋炒栗子放到她面前的桌上,没在意她的反常,懒洋洋道:“路上看见的炒栗子,吃不吃?”
栗子是现炒的,袋子外面都是热乎乎的,九郡主剥开两粒尝了尝,眼睛一亮。
“真的好吃!你不吃吗?”
“给你买的。”少年眉梢一扬,明示道,“我看见你买了一条鱼。”
九郡主愣了下,纳闷:“你不是去茶楼听书了么,怎么还能看见我买鱼?你长了四只眼睛吗?”
从茶楼二层往下看,哪哪都是她,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少年单手撑在桌上,不答反问:“我好饿,你的鱼呢?”
他特地买的栗子打算换她的鱼。
九郡主动作一顿,默默将两包炒栗子抱进怀里,试图从凳子上起来。
少年一手摁住她肩膀,一手捏住装栗子的纸袋,笑意温和重复道:“鱼呢?”
九郡主舍不得这两袋炒栗子,抓着袋子不放,抬头望向他浓黑的双眸,硬着头皮道:“炖、炖鱼汤了……”
“鱼汤在哪?”
九郡主心虚地一晃眼:“鱼汤喝光了……”
少年脸上浮现出“你敢吃独食你死定了”的微笑,毫不客气地抽走那两袋香喷喷的炒栗子。
“我没得吃,你也没得吃。”少年无情道。
九郡主朝栗子伸出手试图挣扎一下:“万事好商量,好商量,栗子凉了就不好吃了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