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啊——”陈姨娘笑了笑,笑得有几分讥讽,“那是因为她们有大图谋。”
“大图谋?”
陈姨娘眼中闪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不答反问:“你说老夫人这次病了,谁最尽心?”
“大姐。”郿娥几乎是下意识道。
“大姑娘明明人才不差,年岁也不小了,为何一直没嫁?”
“可能是没有挑到合适的人选吧。”说到这里,郿娥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露出震惊的表情,“娘,你是说——”
陈姨娘点了点头:“谁最尽心,谁就是有图谋。老夫人生性霸道刻薄,只容我负天下人,不能让天下人负我,这么多年了,也就大姑娘一人进了她眼中。她未尝不知二房的家产没拿到,这其中有一个人避不开,只是因为有人有图谋,所以她暂时按捺了下来,不然她那上火之症为何一直不好?估计也是忍得难受。”
郿娥一时消化不了,怔怔道:“娘,你是说大姐想图谋三姐的婚事?”
说起郿无暇,陈姨娘脸上多了几分不屑之意,“她那个人,自诩聪明,自视甚高,从小被阖府上下捧着,怎容许自己不如她人。我就记得一件事,当年你大伯还没战死,有一次三姑娘戴了个嵌宝石刻经文的金项圈,当时三姑娘还不到三岁,但她比三姑娘大了两岁,已经懂事了,她突然哭着闹着要那个项圈。
“你大伯母是个面性软的,可那项圈有些来历,好像说是三姑娘小时候身子弱,专门打了又找高僧开过光,自然不能给她,你大伯母就说给她另补一个。当时这事就算过去了,可事后没几天那项圈就没了,说是几个孩子取下来玩,三姑娘拿来套鱼不小心掉进湖里了。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自那以后我就觉得咱们这位大姑娘不是个善茬,后来果然又有验证,你说这样的人眼馋别人的婚事,又有何稀奇?”
“那照娘你这么说,咱们不是要跟大姐对上?”郿娥有些忐忑道。
“咱们本就要跟她对上,不跟她对上,你就要被她娘卖了。夫人给二姑娘找的那婚事,据说就是人家打算出大笔聘礼,想娶个侯府女儿回去。她天生就跟曹氏站在一处,打压我们这些妾和庶出的,当年赵姨娘进府,就有她的手笔在里头。
“那婚事若被她图谋了,好处我们不会落一分,可若是拿这事卖三姑娘一个人情,她做了王妃,伸手拉你一把,为你选门合适的婚事,不是举手之劳的事?”
陈姨娘拉着女儿的手,循循善诱道:“你记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当我把去宣平侯府的事漏给春雨阁知道,又让你去怂恿二姑娘,真只是让你去宣平侯府见见世面?那些市面只见一次,又有何用,治标不治本。
“我是让你借着机会进入三姑娘眼底,你无辜无助又可怜,又与她同病相怜,她现在最缺的就是帮手,你娘不才,在这府里待了几十年,只要她能富贵时伸手拉你一把,我舍了一条命去帮她,又有何难?!”
说到这里,一直细声细气的陈姨娘才终于展露自己的锋芒。
事实上也是,真蠢不会存活到现在,真与世无争,陈姨娘现在可能已经嫁给某个小厮,生了几个孩子,孩子如今在府里给人当下人。
当然,她当姨娘其实日子也过得好不到哪儿去,只能说选择不同,结果自然不同。
一时间屋里静得吓人,良久陈姨娘徐徐叹了口气。
“如今为娘所想,都与你知,你寻个合适的机会,把咱娘俩的意思透露给三姑娘知晓,也权当给她提个醒,让她小心大姑娘。另外,也别说我利用二姑娘,若三姑娘那真用得上我们,我自去与你何姨娘说,我二人携手帮她,不求别的,只求为你们奔一个前程。”
郿娥长吐一口气,“娘,女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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郿无暇最近在长青堂忙得昏天地暗,一直到宣平侯府的六姑娘陈月怡给她递了信,她才如释重负从长青堂脱了身。
回去歇了一日,想到后天就要去宣平侯府,她便去了无双的住处一趟。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已经有人在等着她。
她这边见了无双,刚说起去宣平侯府的事,郿嫦带着郿娥闯了进来。
两人似乎在外面听了一会儿,郿嫦满脸嘲讽,一进来就直冲冲道:“大姐既然要带三妹妹去宣平侯府,索性我和五妹妹也没事,不如同去。”
郿无暇没忍住去瞪蒹葭和琥珀,可这俩大丫鬟也冤枉,她们都在屋里,也不在屋外守着。
屋外守着的是无双院里的小丫头,可无双院子里的情况,郿无暇知道,要么就是专门送来混日子的,要么就是她跟她娘安排过来的,找谁发作去?那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这种情况,注定气只能憋着,可接下来郿嫦的胡搅蛮缠,让郿无暇一口气憋得差点没厥过去。
她自是找了不能带二人的借口,但郿嫦就抱着一个,为何能带三妹妹去,不能带她们去?
要么都去,要么都不去。
无双见郿无暇被气得维持不了镇定,也乐得躲在边上看戏。
若是问到她,她就发挥自己懦弱不想得罪人的一面,甚至附和郿嫦说,要不她就不去了,免得姐妹之间生分。
郿无暇一口牙齿咬得七零八碎,却只能和血吞。
郿无双能不去吗?
她不能,她必须去!
所以只能一起去。
事已至此,郿无暇估计气得够呛,又不能失了长姐风范,匆匆离开了。郿嫦临走时,好歹给了无双一个笑,还夸了她一句。
“还算你聪明。”
这下蒹葭总算知道那天二姑娘来找三姑娘做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事。
等人都走了后,无双抱怨道:“也不知二姐是怎么知道这事的,那天突然来逼我,今天又来逼大姐,所幸她如了愿,总算是走了。”
蒹葭把这事传到郿无暇那儿,郿无暇听了,看来这事也不怨无双,可郿嫦是怎么知道的?
到了晚上,又传出一个消息。
说是郿宗去了何姨娘那儿,从那里得知几个女儿要去宣平侯府做客,特意吩咐下来,说给几个姑娘一人做一身新衣裳。
消息传来后,曹氏在正房大发脾气,又专门找到书房去和郿宗吵了一架,说郿宗被女色所迷,只知摆阔,却不考虑府里情况。
郿宗好歹是个侯爷,又刚被何姨娘哄得发了话,现在曹氏跑来找他吵架,还让他改口,他面子上哪里过得去,于是夫妻二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郿无暇既头疼要带上郿嫦郿娥,还要操心安抚回来就哭的亲娘,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此时她总有一种什么事失控的感觉,却找不到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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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成这样,无双自然知道了。
这一天真是让她开心快乐无比,连晚饭都多吃了半碗。
以至于等纪昜来了,发现这人今天有点不对劲儿,平时都是可怜兮兮委屈巴巴,怎么今天忍不住就想笑,笑得像个偷吃了油的小老鼠?
可能是真的太熟了,再加上这几天纪昜虽每晚必来,但每天早上他都会自己走,暂时也没闹出什么事来,无双现在也没一开始那么忧心忡忡了。
而且不发病的纪昜,虽还是总喜欢欺负她,但总体来说两人相处还算融洽,总有一种老夫老妻,只差拜个堂的错觉,所以无双现在也没那么怕他了。
既然他盯着问,还不准她不答,她就把事情大概说了说。
可纪昜没听几句,就发现了漏洞,“她为何非要让你去宣平侯府?”
呃?
一时间,无双的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她想了又想才明白纪昜为何下此判断。
郿无暇为何能被郿嫦威胁成功?因为郿嫦说要去一起去,要不去都不去,郿无暇为了让她去,不惜带上两个拖油瓶。
别说郿无暇与她姐妹情深,方才她幸灾乐祸的口气,明显二人就有隔阂。
所以这是,自己漏了短,被人抓到把柄了?
她该怎么解释?
无双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怎么都捋不清,又怕说谎圆不上被这人发觉出来了,到时候她一定更惨。
想来想去,她觉得不聪明的人就不要玩什么聪明手段,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决定实话实说。
郿无暇不是图谋她婚事吗?她就先告她一个黑状,向纪昜表个衷心。
以纪昜性格,绝对是从根源上掐死郿无暇这一次的图谋。
无双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好,遂摆出乖巧的样子,道:“其实我也不知,但有一些疑点,要不我讲给殿下听听,殿下帮我分析分析可好?”
此时纪昜半靠在软枕上,一只大掌懒洋洋地撑在脑后,鸦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铺了满枕。见她如此乖巧可人,尤其说‘殿下’两个字时,声音娇娇软软,格外让他觉得悦耳无比。
他一时心情很好,伸手摸上她脸颊,在上面搔了搔,道:“你讲来本王听听。”
第24章
无双掰着指头向纪昜历数自己发现的种种疑点。
例如她长姐总是她面前提赵国公府的二公子,这一次去宣平侯府之前她也专门提了赵见知,还又送了她一本《雅成诗集》。
为了佐证自己说的都是真的,无双专门翻下榻去把那本诗集找了出来。
不光这一本,其实郿无暇前前后后送了她三本《雅成诗集》,内容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新出的会比前一版多几首赵见知的新诗词。
无双将它们都翻出来,给纪昜看,证明长姐确实不怀好意。
事实上纪昜也顺着无双的思路在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丫头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
家产?
家产用不着屡次去提一个外男,还多次送外男的诗集。
纪昜翻了翻那几本书,嗤之以鼻,觉得都是些无病呻吟的玩意儿。那就不用猜了,图谋肯定落在他的身上,这丫头身上也就只有他能值得让人图谋。
不得不说,纪昜很自信,也很狂妄。
他也这么说了,无双诧异他的厚脸皮,难道这人就不懂什么叫做谦虚?什么叫她身上也就只有他值得让人图谋?
无双心里很怄,却又不敢发作,其实他说得也没错,郿无暇确实是在打他的主意。
“原来长姐竟是这样的人!”她做出震惊、伤心、不敢置信的样子。
纪昜的手指本来一直在她脸上无意识地游移,无双只忙着告黑状,一时也顾不上这些,此时纪昜手指停下,捏住她的脸颊,眼神略微有些嫌弃:“告状就告状,做得什么怪样子?”
怪样子?
无双到底是个女孩子,脸皮也薄,第一次告人黑状,却被人这么说,一时间既羞愤又觉得很丢脸,小脸涨得通红,里子面子都没了,如果这时床上有缝,她肯定会钻进去。
这种种情绪,让她一时恶向胆边生,挥开他的手。
“我哪有怪样子!”
人也气了,转过身对着床里面,懒得再理他。
这是气了?纪昜搓了搓指尖。
还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生气,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先关注他生气没生气,给他们十个胆也不敢自己生气。
他伸手扯了扯她披在身后的长发,扯好几下,都没回头。
真气了?
他一边想着,另一只手还在翻那几本诗集,本是无意识的,心思也没在上头,突然发现这几本诗集新旧不一。最新的那一册仿佛就没动过,还有一册新旧适中,只有一册最为显眼,因为这一册很旧,似乎被人翻看过很多次,书皮都磨白了,书页有些微微发卷。
他的手顿住了。
……
背着身的无双想,只要他跟她说一句话,她就借个台阶下来。
可这人光扯她头发,就是不说话,现在连头发都不扯了。
她特意又等了几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见他正翻着那几本诗集,不同于之前那种随意翻翻,现在明显是在看,比方才要认真的多。
他竟在看诗集?
此时无双还没有意识到严重性,直到纪昜扬了扬手里的书,“你很喜欢这诗集?”
什么叫很喜欢?
无双还没弄懂意思,顺着他的眼神又去看向另外两本,再看看他手里的那本,终于发现出异常。
这本书似乎格外的旧。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一段段回忆,曾经在夜深人静时,在孤苦无依时,在自卑自怜时,她总会去翻赵见知的诗集,即是喜欢,也是希望借由喜欢的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是郿无暇送她的最早的那本《雅成诗集》,被她日日翻夜夜翻,翻成了这个破样。
还算无双不笨,此时她已经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就照她所说,这一切都是长姐的阴谋,那为何她会去翻看一本‘自己并不喜欢’的诗集?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是纪昜。他们有婚约在,两人现在又睡在一张床上,她这行径是不是叫告别人黑状,没想到自己暴露的问题更大?
无双的汗毛已经竖起来了。
“也不是很喜欢,就是没事翻翻,我平时也没有别的书打发时间,就经常拿出来看看。”她努力装得若无其事。
“喜欢看书?”
她连连点头。
“没有别的打发时间?”
她点头如捣蒜。
“就是没事翻翻?”
无双承认自己受不住了,她特别受不了纪昜的阴阳怪气。其实纪昜也不是阴阳怪气,只是他这个问话模式,让她联想到一些很不好的记忆,在那些记忆里,这人也是这么说话,然后她就会很惨。
她决定老实招了,免得哪日他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什么,肯定是新账旧账一起算,‘数罪并罚’。
“别人送书给我,我就看看了,看了后,觉得这人还挺有才的,写的诗词还行,再说我那时也是年幼不懂事,虽说有个婚约在,但那时没人当真,我也没想到应该要避讳。”
“就只是这样?”
她连连点头:“后来你让人给家里传了信,我就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了,也免得让人误会,你看那本是她最近才送我的,我翻都没有翻,通通压箱底了。”
“压箱底?”
珍贵的东西才会压箱底,当然不想看见的东西也会压箱底,但很显然纪昜是觉得珍贵的东西才会压箱底。
“你不要多想,我是真不想再看见这些东西,才会压箱底的,”无双解释着,也很委屈,“总不能把它扔了,听说这诗集买起来很贵,再说我若是扔了,丫鬟肯定知道,丫鬟知道了,长姐肯定也知道了。”
纪昜没再说话,表情也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可越是这样,无双越是怕,因为前世就因为一个赵见知,纪昜不知跟她闹了多少回。
那时候她根本不懂,他却总喜欢莫名其妙抓着赵见知相关的事不丢,动不动就发脾气,后来才知道,他好像是在吃醋。
这人太霸道了,她明明是个有夫之妇,一日不和离,一日就跟赵见知有牵扯,他吃得哪门子醋?
可他根本不讲理,就是要吃醋,一吃醋就发病,一发病自己就要遭殃。没办法,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她得绞尽脑汁去哄他,把他哄高兴了,自己才有好日子过。
无双偷眼去看他,就见他嘴角噙着一抹弧度,剑眉却压得很低,脸冷得像冰,眼底有晦涩的光芒在翻卷。
她只觉得汗毛一炸,忙依偎了过去,就偎在他胸前,摆出最无辜弱小无害的姿态。
这是她曾经碰见他发病时,自己琢磨出来的最无害最没有攻击性,最能让他放下防备、猜忌,最不会有抵触的姿势。
“你生气了?”她小心翼翼地扯着他袖子,偎着他,看着他,“你别生气,我害怕。”
静了一息还是两息,他的手指抚了过来,这次是顺着她的下颚,一直摸到她的耳垂。
她又偎着向他靠近了一些,偎进他怀里。
她也伸手去抚触他,抚触他的脖颈,先是在上面缓缓摩挲着,等他熟悉了这种抚触,才移到他颈后,稍稍用力去按着他紧绷的后颈,一点点让他放松下来。
纪昜也不知为何,本来充斥心间的烦躁、嗜血的冲动,突然一下子被抚平了。
他垂目去看——
她在他的怀里。
似乎也感觉出他的放松,她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并拿着他的手环上自己的腰。现在纪昜一手抚触着无双的耳垂,一手环着她纤细的腰肢,相当于无双整个人都在他怀里。
他似乎也十分喜欢这个姿势,神态越来越缓和。
无双偎在他胸前,轻声道:“曾经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亲生女,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知道真相后,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她们生气,再后来老夫人找来了秦师傅,秦师傅管教我管得很严,动辄打骂受罚,其实我隐隐觉得是不对的,为何只有我学这些东西,别人都不用学?
“我刚跟你说我没有其他书都是真的,我只有《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些书,我讨厌它们,却又不得不去学,所以好不容易有人送我一本别的书,我就常常拿出来看,看看里面的山,看看里面的水,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曾经无双也想过,自己到底爱慕赵见知什么?以至于宁愿听信郿无暇的唆使,设计对方,也要嫁给他。
可能出于性格缘故,有时发生一件事,无双会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不是将责任都归咎于他人。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如果她能不为所动,即使郿无暇再怎么唆使,也拿她没办法。
所以她到底爱慕赵见知什么?
她琢磨了很久,才琢磨出她一起初对赵见知的各种想象、想望,其实都源于这本《雅成诗集》。
她被困在这座名为长阳侯府,实则由众多人联手打造的牢笼里太久太久,她太奢望外面的世界,太渴望能离开这里,太想摆脱眼前的一切。
这本《雅成诗集》是她唯一能看到外面的窗户,写出这些诗词的人,他眼里的世界是那么丰富多彩,因此她移情了,同时也把自己的想望和渴望,都寄托在了诗集主人赵见知身上。
但那其实不是爱慕,她只希望有个人能救自己出去。
《雅成诗集》是引,魏王的坏名声是引,郿无暇的唆使也是引,这些引牵着她走出去,她以为自己能逃出去,才发现其实一切都是假象。
……
无双的声音越来越小,停了下来。
她没想自己只是想说个合适理由,最后竟惹得自己想了这么多。她有些尴尬,头都没抬,还那么埋在,打了个小哈欠道:“殿下是不是困了?要不我们睡吧?”
然后她就睡了。
纪昜没有说话,将手伸出帐外,大袖一挥,高柜上的灯台自己就熄了。
无双睡着了。
黑暗中,纪昜却一丝睡意都无,他手指在她耳垂和脸颊上游移摩挲着,摩挲到她眼角时,他感觉到一丝湿润。
他用手指摸了摸,又拭了拭。
.
次日无双醒来,纪昜已经走了。
他带走了那三本诗集,只给她留了三个空盒子。
无双有点头疼,要拿就都拿走,偏偏留几个空盒,她还要找地方藏,不然蒹葭翻起来发现了,她该怎么解释?
最后她将那三个空盒放回原位,至于被发现了,等发现了再说吧。
用罢早饭,照例是去长青堂请安,照例也是让她们在门外站了会儿,就让她们回去了。
临走时,郿嫦笑吟吟地对无双说了做新衣裳的事,还说等会布料送来了,让她先挑。不过衣裳明天就要穿,现在做明显是来不及了。
快中午时,郿嫦和郿娥带着布料来了,
三匹布料,一人一匹,都是那种很鲜嫩,很适合少女的颜色。除此之外,还有两身衣裳。
郿嫦让无双先挑,无双有点头疼。
她向来不会选布料,每次让她选颜色,她只会选最暗的那个色,而通常让她选的布料里,都会有一两匹暗色,就像提前为她准备好了一般。
可今日这三匹布料,一匹鹅黄,一匹嫣红,一匹藕荷,都不是暗色,怎么选?
郿嫦拿起那匹嫣红的塞给她,不耐道:“行了,你也甭选了,你这成天可怜兮兮的,连件稍微亮眼的衣裳都没有,就拿这匹吧。”
说完,她也不管无双反应,又挑眉示意郿娥。
郿娥掩嘴一笑,伸手拿了那匹藕荷,剩下的鹅黄就属于郿嫦了。
郿嫦也没管这些,将布料塞给丫鬟,又去拿那两身衣裳,对无双道:“既然这次我们姐妹一起出去,没道理我们穿得花红柳绿,你倒像个出了家的姑子。这两身衣裳,一身是我的,一身是五妹妹的,都是没上过身,你看你喜欢哪件?”
无双看了一眼,道:“衣裳就不要了,我有。”
郿嫦翻了个白眼,“你的那些衣裳能是穿去给人贺寿的?小心人家嫌你晦气!还是你嫌弃这衣裳是我和五妹妹的,穿不得你?”
“我没……”
“你没那你就挑一身试试,要不两身都给你吧,你换着穿。我比你大,是你二姐,我可不会像大姐那样,每次出门把自己打扮得像天仙下凡一样,把你打扮得灰突突的,也不知她是不是怕自己衣裳不够鲜亮,故意拿你来衬托。”
郿嫦这话说得分外不客气,似乎一点都不怕郿无暇知道她这么说她。
不过何姨娘和曹氏不合是明面上的,两人斗了十几年,一个有名分,一个有宠,谁都拿谁没办法。
其实如果较真一点,何姨娘还是要输曹氏一头,这一头就输在名分上,再来就是后来的赵姨娘,分了何姨娘不少宠爱。
可何姨娘有个争气的儿子,三少爷郿雄是郿宗次子,也是最肖似他的儿子,不光是长相,此子喜文好学,学业很好,郿宗对他寄予厚望。不像曹氏生的大少爷郿英,从长相到能力都很平庸,平庸到平庸的郿宗都觉得平庸,自然宠爱次子较多。
再加上还有郿嫦,郿嫦虽说话刻薄,性格泼辣,但在父亲眼里她是个嘴甜活泼的女儿,又随了何姨娘长相,明艳动人,十分得郿宗宠爱。
所以何姨娘即使现在没以前受宠了,郿宗隔三差五还会去她那儿去一趟,曹氏也不敢明晃晃对付她。
所以郿嫦这么说话惯了。再加上这屋里,除了三个姑娘,便只有三人的贴身丫鬟,郿娥的丫鬟不会多嘴,郿嫦的丫鬟自然护着自家姑娘,独一个蒹葭,但郿嫦一边说,一边瞅着蒹葭冷笑。
蒹葭被吓得脸色连连变化,想来应该是不敢多嘴,不过她就算多嘴,郿嫦也不会怕她。
见此,无双的目光闪了闪,郿嫦这是想做什么?
不及她细想,郿嫦不由分说一把拉起她往里间走,“走,拿进去试试,看衣裳合不合身。”
无双只能跟她进去了,郿娥也笑着跟了进去。
……
试过后,才发现还是郿娥的衣裳合适无双。
她和郿娥个头相仿,相反郿嫦比她高出大半头,她的衣裳无双穿了大。
这是一件秋香色绣百蝶穿花的对襟夏褂。
秋香色其实并不太适合年轻的女儿家,想要穿得好,必然要气质压得住,不然就会显得老气。可它颜色庄重典雅,因此有很多女孩眼馋,等做成了衣裳发现自己穿不了,只能压在箱底,寄望等年纪再大一些穿。
郿娥当初做这件衣裳就是如此,这衣裳陈姨娘在上面花了很多心思,上面的刺绣都是陈姨娘一点点绣出来的,没想到做成后郿娥穿着并不合适。
她是个圆脸,娇憨可爱,穿着就像小孩穿了大人的衣裳。
之前郿嫦和郿娥商量要送无双一件衣裳,郿娥就想起了这件衣裳来,她觉得这件衣服肯定合适无双,事实证明她想对了。
无双气质偏柔媚,秋香色偏庄重典雅,两厢一结合,杂糅得正正好。既体现了无双娇柔的气质,又不会让她的媚流于外表,让人觉得不端庄。
郿嫦正在对无双的刘海挑刺。
“这么热的天,你弄这一头刘海,就不嫌热?哪个女孩会弄这么个发式?你贴身丫鬟是不是不会梳头?贴身大丫鬟连头都不会梳,要她做什么,搁在那儿当摆设?”
一旁的蒹葭瑟瑟发抖,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翡翠,你过来,给三姑娘换个发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