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戈第一反应是冲过去保护女王。
虽然她曾受到过艾丝黛拉冷酷无情的拷问,性命悬于生死一线,但她也知道,当时的拷问是针对罗曼国的细作,并不是针对她;再说,这些年过来,她也在艾丝黛拉身上得到了不少好处。
艾丝黛拉尽管生性冷淡,感情淡薄,却爱憎分明,只要你发誓效忠于她,并且真的效忠于她,她就会百倍千倍回馈你呈上的忠心。
玛戈一直记得一个事实:要是没有艾丝黛拉,她早就死在罗曼国清理细作的刺客的刀下了,也死在层出不穷的宫廷毒药之下了——她完全不知道光明帝国哪儿来的那么多毒药,连跟人握手,都要提防对方的手套是否事先浸泡过毒药。
或许更惨一些,她会成为两个贵族之间明争暗斗的牺牲品,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倒在断头台上。
没有女王,就没有她。
她说什么也要救下艾丝黛拉!
然而,就在她冲过去的一瞬间,那头庞然巨蟒忽然垂下了头颈,任由艾丝黛拉抚摩它的扁形蛇头。
玛戈:“……”不愧是陛下。
艾丝黛拉一边轻抚蛇头,一边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你想用这个讨好我?”
玛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女王在跟巨蟒说话。
……她要怎么告诉女王,即使是罗曼君主豢养的最高等级魔物,也没办法与人交流,更不会有人类的感情,除非受到罗曼神明的点拨。
但罗曼人崇尚力量,只要力量足够强大,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万民敬仰的神明,真正的神明早就被遗忘在历史的洪流中了。
魔物再怎么强大,终究是魔物,听不懂也说不出人言。
她想劝女王远离这头危险的巨蟒。
谁知,下一秒,巨蟒竟然发出了低沉而嘶哑的声音:“我……想……讨你欢心。”
玛戈:“……”她今天怎么想什么,什么就不灵验。
艾丝黛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没有侧头,朝玛戈伸出一只手:“记名簿。”
玛戈连忙把记名簿送到了她的手上。
艾丝黛拉垂下头,打开记名簿,流瀑般的黑发自然垂落,露出秀美白皙的后颈。
朦胧的月光透过密叶投射到她浓密丰美的头发上。她那头得天独厚的黑发,编成辫子时,足有一个人胳膊那么粗;就算披散下来,也仍然显得沉甸甸的,映衬得她的脸蛋儿极小巧,极可爱。
她边看记名簿,边笑盈盈地用手指在记名簿上画圈的行为,更是让人感到了难以言喻的亲切和喜爱。
……如果玛戈不知道女王的性格和记名簿的内容的话,或许会这样认为。
但她知道。
女王那不是甜美的微笑,而是邪恶的微笑。
“原来他不止想剥掉我的皮,刮掉上面的油脂,还想把我的头发和指甲当成商品出售。”艾丝黛拉合上记名簿,皱眉说道,“好坏好坏的人。一枪打死他真是便宜他了。”
“讨好我的机会来了,小蛇。”她说,“我要你帮我报仇。”
她蹙着眉毛,眼中却闪动着狡黠的光彩。她根本不在乎司铎多坏,只是想试探祂的实力。
无所谓。反正祂也不知道自己实力的深浅,更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祂吸收了司铎和司铎妻子的邪念,虚弱的感觉减轻了一些,刚好可以满足她一些小愿望。
要是她能因此猜出祂的来历,祂反而要感谢她。
最关键的一点,祂始终记得她的血与欲多么甘美,多么可口。只要她能一直为祂提供丰盛的食物,祂会永远效忠于她。
“你想我怎么帮你。”
艾丝黛拉弯起眼睛笑了起来,脸颊两侧露出两个纯美的酒窝,两片红唇却吐出冷漠尖锐的低语:“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按照律法,司铎应该被处以火刑。但那太便宜他了。我想要他被剥夺转世资格,永远在炼狱里饱受折磨。你可以做到吗?”
——再简单不过的要求。
祂第一个想法。
祂以前究竟是什么,才会认为生杀予夺、剥夺转世资格,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祂的地位似乎很高,高到连生、死、转世都不放在眼里。
祂不在乎秩序,也不在乎命运。假如站在这里的,是完整的祂,那么整个世界都处于祂的掌控之中。
但祂的地位又似乎很低,从未满足过口腹之欲。
祂像捕猎的夜行动物一样,在森林、山川、湖泊中飘来荡去,只为尝一口最鲜美的欲念。
要不是艾丝黛拉打破了神像,祂从未想过幻化为具体的生灵,更别说与人对话。祂似乎早就习惯了像光与雾一样无所不在。
“可以。”祂说,同时用两只竖瞳紧紧地盯着艾丝黛拉,想知道她对祂的身份有什么猜测。
“真厉害。”艾丝黛拉赞许了一句,然后问了一个祂毫无准备的问题,“为什么变成这么漂亮的蛇?你知道我喜欢蛇?”
祂不知道。
祂只是想让那些躁动的雾气安静下来。原本每一丝、每一缕的黑雾都由祂控制,但自从吞噬司铎的欲念以后,它们就疯了似的蠕动起来。
它们也消化了司铎的欲念,有了等同于低级魔物的智慧。如同滚烫的血在脉管里横冲直撞般,那些黑雾燃烧着,沸腾着,狂躁地催促祂去了解更多男女方面的事。
祂化为蟒蛇后,本来已经冷静下来,谁知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令祂那些愚蠢的雾气陷入了躁动。
它们蠢动着,无声尖叫着,发狂似的想要逃离祂坚固的蛇鳞,冲到艾丝黛拉的身边,钻入她的口鼻,尽情地享用她的每一组织,每一部分。
为了让这些丢脸的小东西安静,祂只能快速地揪出司铎的灵魂,狠狠地蹂躏了一遍,当着艾丝黛拉的面,扔进了火海般的炼狱里。
能量耗尽后,那些躁动的小东西自然就安静下来了。
回到人间不到几秒钟又被扔进炼狱里的司铎:“……”
艾丝黛拉表扬地拍拍手:“真厉害!”
她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划破了手掌,伸到巨蟒的面前:“喝吧,奖励你的。”
闻到她血液的气味,蛇鳞上的黑雾更加蠢蠢欲动,仿佛疯狂燃烧的黑色烈焰,扭动着,跳跃着,试图挣脱巨蟒的控制,奔向她手掌上血红色的甘泉。
巨蟒盯着她掌心的鲜血看了几秒钟,化为一条细长的黑色小蛇,沿着她的裙摆、腰身、手臂,蜿蜒行至她的掌心。
离她的鲜血越近,祂眼里暴露的兽性越多;到最后,祂简直就是一条处于进攻状态的毒蛇,猛地大张上下颌,咬在了她的伤口上,大口大口地啜饮了片刻,才学会吮食的动作。
旁边的玛戈担心极了,她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场景像邪教献祭。
艾丝黛拉却歪着脑袋,优哉地看着朵颐的小蛇,眼里透着兴味。
因此,玛戈更不敢提醒女王小心了。她怕自己提醒之后,女王变得更加兴奋。
等小蛇吃完,伤口刚好愈合。
“你有名字吗,小蛇?”艾丝黛拉用食指点了点祂的蛇头,口吻甜蜜得就像是捉到了一条心仪的毛毛虫,“要不要我给你取一个?还是说,你想一直被叫小蛇?”
“我没有名字。”祂刚用完了这几天积攒的能量,又吮食了艾丝黛拉鲜美至极的血液,一时间不由困极了,简洁地说道,“你可以叫我‘洛伊尔’,我会一直效忠于你。等我醒来后,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祂还有一件可以讨好她的事没说。
说完,祂在她的手腕上以头衔尾,伪装成了一个漂亮的黑手镯,堕入了黑暗的梦乡。
艾丝黛拉被祂勾起了兴趣,叫了祂好几声,都没能得到回应,捉到心仪毛毛虫的高昂兴致一下子熄灭了。
她心不在焉地玩了一会儿蛇镯,侧头对玛戈说道:“你去抄写记名簿。按照我标注的顺序,把司铎这些年搜刮的财产分还回去。半个月后我们去教区神殿。”
“陛下,半个月的时间,用来善后和分还财产,恐怕不够……”
艾丝黛拉嫣然一笑:“谁说我要善后了?”
玛戈震惊地问道:“您不想善后?这司铎的门徒如此之多,他失踪的消息至多只能隐瞒一两个月。到时候全城人都会知道他不见了。届时您在教区神殿如何自处?所有人都知道您是司铎推荐过去的,他们会一直追问您司铎的下落,说不定还会以为是您谋害了司铎。”
艾丝黛拉笑盈盈地颔首:“我知道,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玛戈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女王每次露出这样甜美的笑颜,都不会有好事发生。她上一回这样笑的时候,司铎就被打入炼狱,永远无法转世了。


第10章
玛戈毕竟曾是罗曼国的细作,稍作思索,就明白了艾丝黛拉的想法。
她想利用司铎的死,去腐蚀神殿的声誉。
试想,在民众如此盲目相信神殿的时代,神殿突然曝出一个惊天丑闻——边境最为德高望重的司铎居然是满手血腥的杀人犯,十年间毒杀了将近七百名少女,并且在庭院里种满了致命的毒草,还将少女的姓名、特征详细地记录下来,藏在床头柜里,日日欣赏……民众会作何感想?
这样的惊天丑闻,如果艾丝黛拉主动曝光,绝对会被神殿利用各种势力打压下去。
但她进入神殿后,神殿主动来追查她,就不一样了。
当教区的神使发现她涉嫌谋杀时,必然会勃然大怒——神女、神甫、谋杀,这三个词语无论怎样组合,都会给神殿的名誉造成难以想象的污损。
神使的第一反应必然是暗杀她,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去,所以,她必须赶在司铎的失踪被发现前,让每一个人都记住她,注意到她,喜欢上她。
万众瞩目之下,她虽然无法免罪,却免去了被暗杀的风险。神殿不可能再让一个人莫名失踪了。
不过同样地,她也会成为神殿肃清风气、树立权威的祭品。
毕竟神殿以信仰与权威统治人民——神权是至高无上的,没人能污损神华美而圣洁的衣摆。
她的审讯现场一定会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最盛大的,说不定整个教区的平头百姓都会过来围观,假如她在那种时刻,再说明真相,澄清自己的冤屈,神殿的权威自然就立不起来了。
这是一招险棋,一环扣一环的险棋。只要有一个人——包括她自己——没有按照预期行事,她就会没命。
比如,她没能让每一个人都记住她,喜欢上她;再比如,教区神使尸位素餐,不想追查下去,武断地给她判了火刑,她就得再次经历一遍逃亡;最关键的是,那些少女的父母,要是畏惧于神殿的权威,不敢出来作证,她的计划也得全军覆没。
她完全是在豪赌,赌手腕上的洛伊尔能耐有多大。
之前短暂的交锋,她让洛伊尔剥夺司铎转世的资格,把司铎打入地狱,其实就是想试探洛伊尔的能力。
她不仅在赌洛伊尔的能力,也在赌自己的判断力。
要是她的判断失误,同样是满盘皆输。
玛戈服气了。
她忍不住想,假如她是艾丝黛拉的话,有勇气那么赌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根本不确定教区神使的反应,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被所有人喜爱,更不确定洛伊尔的能力。
她没有胆量,在前景还是一片迷雾的情况下,将手上所有的筹码投掷出去。
女王真的太疯狂了。
她早该想到,女王就是这样疯狂的一个人。
还记得当初,她被女王带到酷刑室里受刑。寻常贵族都会远离那个阴暗的肮脏之地,女王却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黄宝石般的眼睛亮得惊人,脸上闪动着兴致勃勃的红晕,仿佛一个小女孩第一次领会到玩具娃娃的妙处。
当时,她以为艾丝黛拉是因为她这个“玩具娃娃”而兴致盎然,现在想想,艾丝黛拉的眼里至始至终都没有她。
她从头到尾看的都是行刑的过程。她渴望的“玩具娃娃”,是那些千奇百怪的刑具。
这样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艾丝黛拉不愿意先善后司铎的事,等进入神殿后,再从长计议?
因为那样效率太慢,她是一个危险人物,骨子里渴望的就是千钧一发的刺激。
而现在,正好有一个办法,既能给她带去惊险的刺激,又能给予她可观的收益。
她当然会选择这个办法。
玛戈却有些忧心忡忡:女王的洛伊尔,真的能对抗神殿吗?
她曾熟读罗曼帝国的魔物图鉴,但没有哪一种魔物,能跟洛伊尔对上号,也没有哪一种魔物,拥有与人类相近的智慧,且能口吐人言。
洛伊尔究竟来自哪里?接近女王、吮食女王的鲜血,又有什么目的?
玛戈的想象渐渐离谱:难道女王身上藏着灭世的秘密,洛伊尔接近她,是为了利用她毁灭世界?但转念一想,洛伊尔都有插手世间秩序的能力了,假如它真的在图谋什么的话,何必依附于女王?依附在罗曼国的武士身上不是更好?
罗曼帝国崇尚力量。只要洛伊尔展现实力,很快就会成为罗曼人心目中的至高强者。它会轻而易举地受到君王的器重,得到炙手可热的地位,继而成为整个世界的霸主。
玛戈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洛伊尔对征服世界压根儿不感兴趣。
祂渴望的只有甘美的欲念和艾丝黛拉的鲜血。
祂仅仅是因为焦渴的食欲,才向艾丝黛拉效忠。
·
第二天早上,玛戈拿到艾丝黛拉标注的记名簿时,一下子愣住了。
她找不到艾丝黛拉标注的规律。
由于神圣光明帝国消息闭塞,普通百姓只能从各地的教堂获取消息。艾丝黛拉让她按照标注的顺序分还财产时,玛戈还猜测过,女王是不是想以教区神殿和各个教堂为中心,优先补偿那些离得近的家庭,以便日后她被送到裁判所审讯时,那些人能第一时间出现。
可眼前的记名簿,却完全不是按照地域远近标注的,更像是艾丝黛拉一边享用黄油面包,一边用羽毛笔随手勾了几个名字。
事关女王的安危,玛戈不敢盲从,连忙捧着记名簿去问艾丝黛拉:“陛下,我不明白,为什么第一个补偿的是这家?”
“别叫我陛下,叫我主人。”艾丝黛拉说,用勺子卷了一圈厚厚的糖浆,敷在涂着浓奶油的面包上,“现在就改口,以免被人抓住口误的把柄——为什么不明白?”
“好的,主人。”玛戈困惑地说,“我是真的不明白,这户人家离教堂那么远。教堂清晨宣布的消息,起码要日落才能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为什么不选离教堂最近的那家呢?那家也失去了女儿呀,他们还是大户人家!”
艾丝黛拉一口吃掉了半边奶油面包,唇角沾了一点儿亮晶晶的糖浆。
她好整以暇地说:“大户人家?你在名册上查了他们的姓氏?”
玛戈点点头:“书架上有一本教区名册。他们死的是二女儿,大女儿嫁给了男爵,最小的弟弟正在神学院读书,打算一毕业就成为神甫。二女儿失踪后,他们一家人都非常悲痛,尤其是母亲,差点跳河自杀。所以弟弟才选择当神甫,想要超度姐姐的亡灵,他想用毕生所学送姐姐一个安宁。这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他们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艾丝黛拉缓缓地说,“但同时也是最糟糕的选择。”
玛戈愣了一下,脱口问道:“为什么?”
艾丝黛拉用腿上的餐巾上擦了擦手指,指向“男爵”的勋衔:“这就是答案。”
玛戈还是没明白。在她的眼里,贵族的力量比平民大多了,要是贵族都不敢站出来作证,那平民还有可能吗?
艾丝黛拉看透了她的想法,一边细细地用餐巾擦嘴,一边说道:“光明国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又是怎么在群狼环伺之下屹立不倒的,从前的我被困在闺房中,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当时的我以为是靠手腕和兵马,现在想想,真正使光明国立于不败之地的,是信仰,是思想,是那个无论存在与否都被神殿利用透了的神明。”
听见她这样形容光明神的玛戈:“……”
“罗曼国在旁边虎视眈眈那么久,在他们的国土,魔法、巫术和魔物均不受限制,自由发展,按理说应该早就攻破我们这个禁魔的国家了。但直到现在,罗曼人都不知道怎么瓦解光明国的内部,是因为他们不够强大吗?”艾丝黛拉面带酒窝地摇了摇头,声音愈发甜美,她非常享受剖析神殿的过程,“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攻破神殿。”
玛戈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层,她以为罗曼人攻破不了光明国,就是因为实力不够。
玛戈愕然问道:“难道罗曼人用武力侵略了光明国,也没办法统治整个光明国吗?”
艾丝黛拉用赞许的目光看向她,点点头:“你说对了。至高神殿的神使只允许神的仆人继承王位。罗曼人没有信仰,怎么可能甘愿成为神的仆人呢?”
她喝了一口巧克力,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那群人为什么反对我继承王位?除了对女子有诸多偏见,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他们不想‘神’的权威受到玷辱。在他们撰写的神话里,女子生来就是男人的附庸,是丈夫的奴隶——神却同意一个附庸、一个奴隶来当他的仆人,这严重违背了他们编撰的教条。他们害怕我的存在引起民众的质疑,所以毫不犹豫地剥夺了我的继承权。
“连王室都难以撼动神权。你觉得一个小小的男爵,会有对抗神明的想法吗?”
玛戈明白了,男爵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妻子出来指认司铎的。
假如德高望重的司铎吃少女的传闻成真,神殿在民间建立起来的权威,就会出现一条极细的裂纹。
也许当时不会对神殿造成太大的影响,但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出现更多的裂缝?
神殿想要保证自身屹立不倒,最好一条裂缝都不要有。
王室倒塌了没关系,神殿要是倒塌了,光明帝国将不复存在,那些贵族的爵位和财富也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男爵虽然比不上侯爵伯爵富有,但也有世袭的家产。他怎么可能放弃荣华富贵,转而支持妻子揭露神甫的丑恶面目?
“所以,我才会选另一户较为贫穷的人家。”艾丝黛拉轻轻地放下杯子。
玛戈彻底明白了女王的意思。
当司铎的丑闻被公之于众时,那些身世显赫的人,即使失去了至亲,为了保护自己世袭的爵位和家产,也会缄口不言。
但穷人不同,有没有神殿,他们都是受苦。
有神又怎样?他们还是瘦得像骷髅,衣衫褴褛,在救济院和医院的走廊上苟且偷生。神是谁,君主是谁,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麻木,冷淡,面黄肌瘦,每时每刻都在气若游丝中度过。神殿的兴衰荣辱,对他们毫无用处。他们只想要温饱。
假如这时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失踪的女儿被大人物杀了吃了,这是补偿,想要更多的补偿,就必须在联名起诉书上按手印。起诉的对象当然是司铎。
拜神殿所赐,每一份起诉书都是具有极轻微的神力的,一旦心甘情愿地按下手印,就有了神圣的效力。心越诚,效力越大。
事先,艾丝黛拉会让玛戈跟他们讲解清楚,起诉的对象是谁,他们的女儿是怎么惨死的,又是怎么被这人换成金钱,成为腹中之物。
有人可能会被司铎的背景吓到,怕惹上麻烦,拒绝指认这人;有人可能早就忘记了惨死的女儿,不想为死去的人招惹这样一个大麻烦;但大多数人都是过了今天没明天的贫苦百姓,多一点钱就多活一天,按个手印又怎样?
不管他们是否签署起诉书,败坏神殿名誉的效果都达到了。她会让那一份份起诉书,变成供她驱策的白蚁,在神殿的基石上咬啮出一个小小的蛀洞。
这样的景象,用光明教徒的话怎么说来着?
——感谢仁爱的神,让她遇见劣迹斑斑的司铎,和忠诚又强大的洛伊尔,省去了她不少算计的时间。
这只是她渎神的第一步。
希望神殿的反应不要让她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是这样或那样渎神的洛伊尔:“……”
洛伊尔,loyal,忠诚英文的音译。


第11章
洛伊尔藏在艾丝黛拉的手腕上,看着她看书,学习,游说人们起诉司铎。
她有一种神秘而甜美的魅力。
只要她轻启红唇,人们就会相信她吐出的每一个字。
祂亲眼看见她说服一个软弱无能的女人,毒死了自己的懒汉丈夫。
那女人的丈夫是个赌鬼,靠着英俊的面孔到处沾花惹草,今天在舞场中勾三搭四,明天在酒馆里大赌特赌,输光了钱就把她的衣服送到当铺去,继续赌博。
因为他败家的行径,她已经好几年没买新衣服了,手指因劳动而变得又粗又硬,跟老铁匠的手似的。
她白天在洗衣场搓衣服,双手被热水泡得发红发胀;晚上去酒店擦地板擦柜台,回到家还得伺候他吃喝拉撒,哄两个孩子睡觉。
她唯一的心愿就是,不被虐打。她的母亲说过,只要丈夫不打妻子,就是好丈夫。
结婚前,她的丈夫再三保证,绝不打她;结婚后,她却几次被他打到咯血,身上隔三差五就一片青紫。
他违背了结婚时的诺言。她却不敢反抗他,因为她有罪,弄丢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个结实漂亮的金发女孩。
这是女人这辈子最大的心结,每当她被暴打到想要还击时,男人就会用这件事堵得她哑口无言。渐渐地,她就忘记了反抗,像被驯服的家犬一样任由对方拳打脚踢。
艾丝黛拉改变了她。
她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女人的事迹,穿着羊毛披风,戴着风帽,来到她的身边,脱下香气四溢的鹿皮手套,用温暖娇嫩的双手握住了女人粗糙发红的手。
宽大的风帽底下,她有一张苍白的小脸。她的头颅和身材都很娇小,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天真娇弱的小女孩,近看才发现她的五官均是极致的艳美,金黄色的眼睛闪烁着冷峻摄人的光。
她像传说中邪恶的女巫一样,凑到女人的耳边,用银铃般动听的嗓音蛊惑道:“你丈夫骗了你。他把你们的女儿卖给了司铎,换了二十个金约翰。但你们的生活并没有因此改善,我猜,他把钱赌光了。”
女人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但她很快想起了关键的细节:比如,男人没有工作,全靠她养活,女儿失踪后的那几天,他却破天荒地出手阔绰,四处大吃大喝,甚至请酒馆里的工人喝酒,流连于各种低俗下流的舞场,跟一些舞娘眉来眼去。
她怯生生地问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他却凶神恶煞地说,这是他从赌场辛辛苦苦赚来的,还骂她是个多嘴的蠢妇,没有见识。她被他凶悍的语气吓住了,不敢再问。
谁知道,那居然是她女儿用性命换来的钱!
女人捂住脸颊,被前所未有的痛苦折磨得直不起腰来。
艾丝黛拉拿下她的手,用大拇指轻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你想保住你剩下两个孩子吗?或者说,你想保住你的性命吗?”
女人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再不离开他,你和你的孩子只有死路一条。”艾丝黛拉将她浸满泪水的头发丝勾到耳后,“你和他在一起,有一天是没有挨打的吗?”
“……他每天都打我,有时候还当着邻居的面打……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跟着他,我十五岁就跟着他了。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孩子需要爸爸,我也需要丈夫……”
“你有地方可去。”艾丝黛拉幽深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女人怯懦躲闪的眼睛,像是要望入她软弱无能的心底,“你比他勤劳,比他更会挣钱,什么地方不能去?你不仅养活了两个孩子,还养活了他这个有赌瘾的废物男人。不是你需要丈夫,而是他需要你这个妻子。”
女人愣住,混浊的泪眼渐渐变得清醒。
是啊,明明她才是挣钱养家的人,为什么会觉得离开一个吃她用她的男人就不能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