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很容易激动,说着说着,眼珠子就可怖地鼓了起来,脸庞也涨得通红:“记住了,不要对我提要求!”他把又大又塌的鼻子凑到艾丝黛拉的面前,直瞪瞪地盯着她,命令道,“把汤喝完,然后洗碗,睡觉。”
艾丝黛拉面色苍白地点点头,端起汤碗,一滴不剩地喝完了肉汤。
要不是这老家伙十分有用,这汤碗就直接砸在他的头上了。
她一点儿也不生气,没什么好生气的。
没有地位和权柄,就会被这样欺凌。
实力不对等时,她从不会冲动行事;等到彼此地位平等时,再冲动也不迟。
她现在头脑里只有一件事——这肉汤有没有毒。
她没有尝出毒药的味道,但有的毒药是没有气味的,比如著名的托法娜仙液①,无色也无味,如泉水一般澄澈透明,只要逐步增加剂量,不管是死者还是验尸官,都察觉不出异样。
不过,这种毒药也极其昂贵,应该不会用到她的身上。
见她温驯地喝完了肉汤,司铎平静下来,又对她说了一番道歉的话,叮嘱她记得洗碗,转身离开了。
刚好这时,太阳彻底沉入了地底,肉红色的晚霞消失了。
群星闪耀的夜幕降临。
艾丝黛拉端起汤碗,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窗外黑森森的毒草,走出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司铎家里种了很多毒药。
一般人:害怕.jpg
艾丝黛拉:笑容逐渐变态.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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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出自《毒药手帖》[日]涩泽龙彦:“托法娜仙液像山泉水一样透明,而且无色无味……若造成死亡,很容易被当成肺炎致死。”


第5章 【小修】
走廊里没有点灯,一片昏黑,像是要故意把她绊倒似的。
艾丝黛拉面不改色,按照记忆,摸黑找到了厨房。
墙上点着一盏小而昏暗的灯,铜炉还烧着,炉子里的煤闪着微弱的红光。
艾丝黛拉打开水龙头,流出来的果然是热水。
这司铎绝不是普通的司铎,普通的司铎根本用不起铜炉烧热水,光是煤就是一大笔开销;就连一些富裕的人家,也不会让水箱里一直有热水,最多在炉灶上多放几个煮沸的水壶,有需要时再提走。
不得不说,艾丝黛拉尽管冷静又聪明,却仍然受到了见识的局限——逃亡的日子里,她虽然见到了不少贫民,却没有和他们真正地生活过;能接济她和玛戈的,都是有不少闲钱的家庭;她压根儿没见过真正普通的司铎——白袍肮脏,饿得面色发黄,骨瘦如柴,靠给同样面黄肌瘦的百姓证婚和做祷告为生。
她随意地用热水冲洗了一下汤碗,放进了壁橱里。
她并不着急回屋,取下壁灯的烛盏,从容不迫地扫视了厨房一圈——整个厨房大得超出她的想象,除了烧红的铜炉,炉灶上还有两壶热水备用;壁橱里全是名贵的东方瓷器;水池里晾着洗好的洋蓟和芦笋,菜板上有一根切了一半的腌火腿。
艾丝黛拉拿着烛盏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调料瓶的位置。她踮起脚尖,拿到第一个调料瓶,打开盖子,用鼻子嗅了一下,盐;第二个,白糖;第三个,胡椒粉。
第四个,果不其然,剧毒的斑蝥粉。
她合上盖子,刚要放回去,走廊那边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来得及把瓶子塞进衬裙的衣兜——放调料瓶的位置在壁橱的最上方,不紧不慢地把烛盏放回了墙壁的凹槽里。
来者果然是司铎。
才半小时不见,他的面容居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眼白涨满了可怖的血丝,眼皮不停地搐动着,鼻孔、皱纹也在翕动,如同发疯了的蜡黄色的老猴子。
他似乎特别愤怒不安,脸绷得紧紧的,眼里冒着火苗,嘴里念叨着:“祂不理我了,祂不理我了……”看见厨房里的艾丝黛拉后,他无处发泄的怒火一下子喷涌了出来,“还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滚出来!”
艾丝黛拉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兜里的斑蝥粉。
她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小猫似的迷惑表情:“我刚洗完碗,谁惹您动气了?”
她尽管相貌美艳,装起小女孩来,却仍然有一股令人放松的天真稚气;那是她孜孜不倦练习好几年的成果。
司铎神色阴狠地打量着她。
自从他把教区神殿里的袖珍神像带回家后,已经很久没被年轻女孩诱惑了。
艾丝黛拉是这个月的第一个。她太美了,美得像一块剔透的红宝石,焕发着天然的、华美的光彩,却也透着一种不正派、不洁净、不谐和的艳色。
艾丝黛拉进入车厢后,他立刻让她摸了摸神像,也是为了了解祂的态度。祂什么都没有表示,说明他这次接近女色是被允许的。
谁知到了晚上,他再次触碰神像时,祂却不再给予任何反应。祂不理他了,祂不理他了!
他虽然不靠司铎的手段谋生,但十分享受司铎的身份带来的光辉。他喜欢人们用敬仰、崇拜、畏惧的目光望着他,尊称他为“神甫”;金钱只能给他带去便利,信仰却能赋予他前所未有的强大权力。
当他是司铎时,他就是这个小镇的神使,光明神的化身。人们争先恐后地找他诉说内心的苦楚,倾诉连枕边人都不知道的隐秘,虔敬地聆听他的开解。他挥一挥手,对他们而言都是巨大的宽慰。在这个封闭的小镇,他俨然就是一尊威严的神。
拿到袖珍神像后,他担惊受怕了好些天,生怕被教区的神使发现盗窃的行为;教区的神殿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就像没有这尊袖珍神像一样。
几天后,他让一位前来忏悔的贵妇人摸了摸袖珍神像。
那位贵妇人闭着眼睛,摸着神像的手抽搐着、颤抖着;她一会儿满面畏惧,一会儿满面崇敬,过了片刻,干脆直接晕厥过去了。醒来后,她立刻哭着朝他跪下了,称他是神的使者:“至高神殿那位神的化身跟您比起来,压根儿不算什么!”
“请您不要将这件事外传。”他面容严肃地说道,“信仰切忌四处炫耀。”
贵妇人保证不外传。虔诚的她也的确没有外传,是司铎自己泄露了这个消息。
随着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当地教士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从面黄肌瘦变得脸色红润;外地的教士听闻此事,也纷纷赶了过来,争着抢着要当他的学生。他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学生当成箴言记录下来,供人传阅。他的身影比从前高大了不止一倍。
同时,他也明白自己的威信和地位,都是袖珍神像给予的。所以,他像清教徒一样清心寡欲,跟之前的情妇们断绝了关系。他下定决心要当一个真正的教士,谁知这时,艾丝黛拉出现了。要不怎么说,女人都是邪恶的生灵呢。她一碰那神像,神就不理他了!
他急得浑身发颤,胸口发胀,眼睛里涨满了不甘和恼恨,然而错误已经铸成,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想不通的是,他从前也不是好人,甚至比现在坏十倍,坏百倍——他和他的妻子都又坏又贪婪,他诱骗天真的少女回家,他的妻子把少女毒倒(毒倒之前,他会美美地享用一番少女的美貌),把她们的血、油脂和白蜡混合在一起,炼成能祛皱的胭脂膏,卖给那些年老色衰的贵妇人们。
除此之外,他们还贩卖堕胎药,以及用少女莹白的脂肪熬制而成的滋补药丸,只消一粒,就能恢复过去的容光。
他们行恶了十多年,早已十恶不赦,怎么可能因为收留艾丝黛拉,而失去神明的眷顾呢?
对了……袖珍神像是突然出现在他的皮箱子里的。
神像为什么会选中他呢?难道是因为他的虔诚?他自己都不信。
很明显,神像选中他,就是因为他的恶。
他因为神像放弃了行恶,怪不得祂不理他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用温和的口吻对艾丝黛拉道了歉,请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艾丝黛拉把他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
这人显然不是好人,身上那股邪恶劲儿都快透出来了。这里也显然不是安全之地。按理说,她应该立即离开;可她还惦记着司铎的推荐信。她也懒得再骗一个司铎,谁知道下一个司铎是好还是坏呢。
两人各怀心思,走在了一起。
艾丝黛拉说:“司铎先生,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孩子。”
“我母亲是个虔诚的信徒,”她仰起脸,纤弱无助地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当一个坚贞的神女。可是,您知道,神女七岁左右就会进入神殿,把一辈子都奉献给光明神……我的年纪早就过了,必须要您的推荐信才能去神殿。您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吗?这既是我母亲的心愿,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愿望!”
说着,她流下了惹人怜惜的泪水。那颗泪水流进了她薄薄的红嘴唇里。神殿认为,纯洁的女孩应该有一张苍白而丰盈的嘴唇,她的唇形却薄而锋利,泛着天然的、邪恶的红色。但正是这血一样的鲜红诱惑了他,才使他带她回来。
而且,要是没有她,他也不会知道袖珍神像的秘密。多亏了她。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她太瘦了,估计没什么油脂,不然会是上好的滋补丸原料。
司铎毫不客气地打量她半晌,终于出声说道:“我知道你的虔诚,但神女必须是纯洁的女孩。假如你做过不道德的事,我再把你推荐到神殿,我也会被你牵连。”
“我当然是纯洁的女孩!”艾丝黛拉似乎被他唬住了,一脸不知所措,“我真的是纯洁的,我该怎么证明?”
“纯洁不纯洁,可不是说说而已。”司铎说,“明天晚上,我会到你房里来。你放心,我会把推荐信一起带来,只要你是个纯洁的孩子,就能拿走那封象征光明与荣耀的推荐信。”
“好,都听您的,”艾丝黛拉点点头,喜极而泣,“不管您说什么,我都答应您!”
“好孩子。”
司铎看向她满是泪痕的脸庞。哭过以后,她不仅嘴唇显得更红了,脸颊、鼻子也涨得通红,十分讨人喜欢。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她的眼中似乎有森然的冷光一闪而过,仿佛燧发枪的一粒弹丸,带着烟雾和火光从他的面上冲击而过。等他回过神,再看过去时,她的脸上又只剩下孩子似的抽噎。
她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单纯。
不过,不管她单纯与否,他都不在意。他有袖珍神像,他的妻子是炼金术士,他不信这个柔弱的女孩能把他怎样,总不至于割了他的喉咙。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割喉?她拿过刀子吗?杀过鸡吗?恐怕一见到血就双腿发软吧。
要不是今晚有客人,他现在就可以办了她。
司铎把艾丝黛拉送到房门前,嘱咐她按时睡觉,刚要离开,忽然听见她细声问道:“自从家人去世后,我总是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可以给我一块禁魔石吗?没有禁魔石,我怕是睡不好觉。”
他怎么可能有禁魔石?他特意把住址选在郊外,就是为了避开城镇禁魔石的影响。
司铎敷衍地拍了拍她的头,连自负的语气都懒得掩饰:“不要害怕,你住在整个边境实力最为强大的神甫家里,那些妖魔鬼怪不敢侵害你的。要什么禁魔石,我就是活生生的禁魔石。”
·
司铎离开以后,艾丝黛拉快如闪电地换了一副神情,冷漠地垂下了眼睫毛。
她一边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一边陷入了沉思。
很明显,司铎对她生出了邪念,但他却没有马上动手,说明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回来的时候,她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二楼,有个房间尽管房门禁闭,却散溢出了桃红色的烟雾。那应该就是炼金室。
目前只有一个消息对她有利,那就是这幢宅子没有禁魔石——谅他们也不敢放置禁魔石。她刚刚那么问,只是为了确定心中的猜测罢了。她或许可以用巫术联系玛戈,但玛戈在镇内,不一定能收到她的消息。
她唯一能使用的工具是斑蝥粉末,但斑蝥粉末并不能一下子毒死人。
她必须得有一件趁手的利器——上哪儿去找利器呢?厨房的刀子都被收了起来。
也许,她不该那么自信地脱下戒指,交给玛戈保管。不过,就算有那个戒指,作用应该也不大,司铎既然敢在家里种那么多,肯定和她一样,有一定的抗毒性。
看来,不可能简单地杀死他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踢到了一个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司铎视如珍宝的神像。
……不可能是司铎主动把神像放进来的。
即使他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从他轻视女人的态度来看,也不可能让女人和神像共处一室。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神像自己找到了她。
****
****
祂是什么?
祂不知道。
祂似乎自诞生起,就是一团冰冷的、空洞的、阴冷的黑雾。
祂似乎以欲念为食,只要见到欲念,就想含在口中。
司铎的欲念肮脏、污秽,散发着一股霉味,已使祂感到厌倦。
这时,祂看见了她。
她好像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又好像不是。
她看似天真无邪,实则冷酷无情;她天生缺乏感情,却又拥有原始的兽性和贪欲。
祂对她充满了兴趣和……食欲。
于是,祂服从本能,来到她的身边,想要将她的欲念含在口中。


第6章
艾丝黛拉拿起神像,躺倒在床上,毫无敬畏之心地把它看了个遍,甚至放在耳边,使劲摇晃了几下。
非常普通的神像,看不出有任何特别之处。
她像在马车里那样,把嘴唇贴在神像的衣摆上,却没再出现之前的幻象。
难道真的是普通的神像?
可普通的神像绝不会长出“脚”,跑到她的房间里来。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眯细起眼睛,靠近神像的耳朵,喃喃自语般说道,“罗曼人豢养的魔物还是魔兽?……为什么来我的房间?你其实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对吗?”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
艾丝黛拉皱了皱眉毛,意兴阑珊地把神像丢到一边。
就在短暂的某一瞬间,她居然认为这尊神像有意识,而且能和人对话。太可笑了。她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跟那些迷信花瓣可以用来占卜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她这么想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正值十六妙龄。
她摊开手脚,继续思考怎么弄死司铎。
她没有考虑花圃里的毒草——假使她是那些可爱毒草的主人,绝对会在花圃里设置几个隐蔽的陷阱折磨窃贼。
就算没有陷阱,一些毒草在被触碰时,也会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要是被司铎听见,下场估计比掉进陷阱好不到哪儿去。
难道她真的要在唇上和手上涂抹斑蝥粉,用这种低级且令人恶心的方法弄死他吗?
她沉思着,翻了个身,却看见那尊神像在不知不觉间移到了她的身后。
艾丝黛拉没有惊讶,没有尖叫,甚至连瞳孔都没有扩张一下。
“偷偷跑来跑去,这就是你的全部本事?”她一只手支着面颊,另一只手扣住神像的咽喉,低不可闻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待在神像里呢,诅咒娃娃不是更适合你?”
神像仍然不发一言。
艾丝黛拉的眼睫毛跳动了两下,猛地坐起身,扯下白色的衬裙,把神像包裹了起来。
假如旁边有一个观众,肯定会以为她害怕了,想用蹩脚的方法,把这尊可怕的神像藏起来。
然而,她包裹完神像后,就狠狠地砸向了地板。
“砰——”
一声闷响。
神像碎了。
艾丝黛拉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瞳孔却放大了一些。
破坏使她感到兴奋。
神像果然不是普通的神像,内部是空心的,底座靠近衣摆的位置,赫然有一颗小小的、圆润的、色泽如黑玉的晶石。
她把手伸向那颗晶石,几乎是同一时刻,就感到了如毒蛇般阴冷的恶意。
那恶意在一秒钟内化为可见的黑雾,追随着,缠绕着,侵袭着她的手指。
与此同时,在她看不见的身后,更多、更浓、更加具体的黑雾以徐缓的速度填满了整个房间。
黑雾像危险的蛇一样游弋着,遮蔽住屋内所有能发光的地方。
刹那间,整个房间都被黑色吞没了。
她也被冰冷而汹涌的阴暗吞没了,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直到这时,艾丝黛拉仍保持着冷静和镇定。
但下一刻,她就蹙起了眉毛,快哭了似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你要杀了我吗?”
黑雾不带感情地俯视着她。
很明显,她在撒谎。
面对未知的、不知善恶的物体,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也不是害怕,更不是盲目地跪地膜拜,而是把祂当成人类,对祂使用戏弄人类的那些小把戏。该说她聪明、自负,还是愚蠢呢?
黑雾游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她的面貌。
她长着一张与虚伪内心完全不符的美丽脸蛋——黑发白肤,饱满却不突出的前额,挺直秀美的鼻梁,光彩夺目的金色眼睛,薄而小巧的红嘴唇。
祂看了看她苍白纤细的五根手指,模仿出了相似的手掌,但倘若要扼住她的喉咙,必须要有一只更大更强壮的手掌,最好还有野兽的关节和尖刺。
黑雾伸出一只极其丑陋的手掌,强硬地扼住了艾丝黛拉的咽喉。
指关节的尖刺割伤了她的肌肤,一颗颗红玛瑙似的血珠渗了出来。
她终于蹙起了脸,吃痛地“咝”了一声。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的声音,是真还是假?
她的欲望似乎真的很浓重,浓重到血液都染上了贪婪的香气。
黑雾盯着她雕塑般的鼻子,模拟出同样的器官,缓缓凑过去,嗅了嗅她艳红的伤口。
艾丝黛拉一言不发,但重重地咬住了下嘴唇。
她的血,和她的欲望一样甘美。
祂感到了口渴。
要怎样才能尝到她的鲜血?
祂盯着她的嘴看了几秒钟,然后果断且毫不怜惜地掰开了她的上下颌,望向里面整齐的牙齿、鲜红的舌头和软腭。
祂从前似乎做过这样的造物,立刻明白了其中原理,变幻出一模一样的唇舌。
祂用仿造的唇舌——更像是一条黑色的毒蛇信子——穿过她一缕缕丰美的黑发,吃掉了她脖子上的血迹。
艾丝黛拉抿紧嘴,什么也没说。
事到如今,即使她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这个世界的确有像神一样神秘莫测的力量。
她之前看玛戈使用巫术,只觉得更像是一种障眼法,好比从礼帽里变出鸽子这样的街头魔术。
后来,她听玛戈提起罗曼帝国的女巫、魔物和各种守护神的传说,也觉得更像是一种精怪传说。
她以为神明、魔法和巫术,只是人们对无法理解的力量的一种概括。谁能想到,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无法解释的生灵。
眼前的黑雾在观察她,模仿她,戏弄她。
祂明明没有舌头,却紧盯着她的口腔内部,变幻出一模一样的器官,舔掉了她脖子上的血液。
当祂吃到血液的那一刻,似乎满意极了,连黑雾都沉沉地涌动了起来,仿佛野兽打了个餍足的哆嗦。
她和黑雾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当她被那只丑陋而粗硬的手掌扼住喉咙时,连反抗的想法都消失了,就像羚羊被猎豹叼住喉管——羚羊是不可能生出叼住猎豹喉管的想法的。
她十分厌恶这种感觉。
自从她对权力生出渴欲后,就很少再体会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上一次体会这种感觉,还是在火刑法庭上,裁判官以“亵渎神明”这样可笑的罪名,剥夺了她的王位继承权。
她以为那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无能为力。
谁知,才过去没多久,她就又一次被挟制了。这一回,还是个连形状都没有的黑色怪物。
是她太孱弱了吗?
那她怎样才能摆脱孱弱的现状,摆脱这种无论是谁都可以挟制她的局面?
黑雾有些惊讶。
祂没想到艾丝黛拉被威胁后,不仅没有害怕,反而生出了更为浓重的贪欲。
欲念从她略显阴郁的呼吸中散溢出来,鲜活,强韧,有生命似的游动,形成一股甘美的微风,融入了祂雾似的身体的每一组织。即使在生死关头,她也没有意志消沉,而是像野兽一样被激发出了凶狠的好斗心。
她不是完美的傀儡,却会是祂品尝过的最甘美的食物。
也许,祂不该那么粗暴地对待她。
她的贪欲比祂尝过的任何一种欲望都要丰盛和甘美,假使她因为气愤或恐惧而自杀;可能要过很长时间,祂才能找到下一个能与她相媲美的食物。
就在这时,艾丝黛拉冷不丁开口问道:“你是小狗吗?舔够了没有?”
她生气了,声音变得像冰一样冷。
祂想要她消气。
于是,祂沉吟着,将丑陋的手掌贴在她的前额上,攫取了她关于欢乐的记忆。
她是个如磐石般冷静且善于控制情绪的女孩,很少大喜大悲,最高兴的时刻也不过是——吃到合口味的蛋糕、喂养的毒虫开始化蛹、偷到合乎心意的燧发枪,以及戴上缀满宝石的王冠。
祂现在还很虚弱,没办法用王冠讨好她,但可以送她一把精巧的燧发手枪。
艾丝黛拉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皱眉蹙额地望了过去,却看见黑雾模仿人类的双手,呈上了一把小巧的遂发手枪。
等她接过手枪后,黑雾又像小狗小猫那样讨好地蹭了蹭她的面颊。
艾丝黛拉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燧发手枪上,完全没察觉到祂的讨好——这黑雾不通人性也无法交流,她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峰回路转,祂竟然像知道她此刻最想要什么一样,送来了一把精巧的燧发手枪,并且刚好契合她手掌的尺寸,仿佛为她量身打造般。
这黑雾究竟是什么?
祂有意识吗?
祂有智慧吗?
祂能和她……交流吗?
她抬起脸,直直地看向黑雾:“为什么给我这把枪?”
一片静默。
没有声音回答她。
是她想太多了吗?还是说,这个怪物真的没有智慧,没办法用言语和她沟通?
艾丝黛拉垂下眼睫毛,试着把火药压入燧发手枪的枪管。黑雾看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十分配合地递上了遂发手枪的配件。
“我在屋里试用这把手枪,屋外的人会听见吗?”她问。
仍是没有回应。
就在她快要放弃和祂沟通时,一个低哑、古怪、刀刃般锋利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们……不会……听见。”
祂像是刚学会这门语言般,还无法适应咬字和发音,隔了好几秒钟,才能流利地说出下一句话:“送你,是为了,讨好你。”
“讨好我?”艾丝黛拉眯起浓黑的眼睫毛,语气说不上是惊讶还是讽刺,“讨好我干什么?”
黑雾用了一秒钟去思考讨好她的原因,然后游动了起来。
祂没有具体的形状,所以全身上下都是感官,都能品尝她的美丽——刚刚祂学习语言时(因为虚弱不堪,学得有些慢),顺便消化了一下司铎的欲念。司铎的欲念和艾丝黛拉的欲念大相径庭,那老东西满脑子都是对纯真少女的邪念,幻想像牲口一样去糟践她们。
祂接收了司铎肮脏的邪念,不禁变得躁动不安。
这时,祂再用无所不在的感官望向艾丝黛拉,感觉就完全变了。
她变得像极端的恶一样鲜美,令祂每一个感官都活跃蠕动了起来。
“因为我,渴望你。”祂俯视着她,描绘着她,感受着她,直白而露骨地说道,“渴望你的皮肤,你的骨头,你的内脏,你的欲望……你,是我见过的,最甘美的食物。”


第7章
司铎的心情很不错。
昨天晚上,他说服了一位出手阔绰的贵妇人购买滋补药丸。
那位贵妇人戴着宽檐帽和黑面纱来到这里,着急离开,话都没听完,就扔下一袋金约翰,低声要求他拿出最好的货色。
要是以前,他肯定不会答应这种要求,毕竟少女莹白滑嫩的脂肪可遇不可求;但眼下屋子里就住着一个黑发白肤的绝代美人。绝代美人怎么都能炼出绝佳的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