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是那么英俊,拥有高大健壮的体魄和温文优雅的气质,轻浮可鄙的女子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倾心于他,疯了似的渴望他的亲吻和拥抱。
但现在呢?
没有女子会喜欢他了,哪怕是最轻浮可鄙的女子也不可能喜欢他了。他虽然看不起她们,却需要她们的爱恋来浇灌脆弱的男性自尊心。
意识到这一点后,神使感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他什么都失去了,名誉、权力、地位……现在,就连最廉价和最容易得到的女人的爱慕也要失去了。
这一切都是艾丝黛拉造成的。
律法制裁不了这个不知廉耻的荡妇,他就亲自制裁她!
神使摸到了无名指的宝石戒指。
收缴西西娜的毒戒指后,他第一时间就命令能工巧匠,在自己的戒指上也做了同样的改动,只要按下机关,就能弹出涂抹过砷毒的毒针。
这小荡妇死定了!
神使按下戒指的机关,朝艾丝黛拉冲了过去。
这一刻,他爆发出了全部的潜力,奔跑的速度快得可怕,连离艾丝黛拉最近的埃德温骑士都没能反应过来。
然而,不等他靠近艾丝黛拉,把毒针刺进她的身体里,一道圣洁、威严、令人生畏的白光倏然降临,猛地把他们分隔开来。
神使被那道白光掀出将近五十米远,直到后背砰的一声撞到墙上,才重重地摔落在地。
他呕出一口鲜血,不甘到了极点。
作为神使,他非常清楚刚才那道白光是什么。
那是……非常非常强大的神力。
至高无上的神在保护她。
神想要保护一个人,就算千军万马朝她而去,都不可能伤害她一根毫毛。
神既然决定偏向她,用万能的手掌护住了她,谁能使他的手掌收回呢?
克里斯托弗神使瞪大双眼,最后不甘而愤怒地大喊了一声,瘫软在地上。
他空洞的目光终点,仍是刚才白光出现的地方。没人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他在忏悔自己的罪过吗?他在请求神的宽恕吗?他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吗?
没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神使因为包庇罪大恶极的司铎,还试图刺杀惩治司铎的英雄,被全知全能的神赐死了。
这下,艾丝黛拉彻底出名了,成为了教区的传奇。


第28章 他不想和祂分享……
克里斯托弗神使死得突然又耻辱,神使的位置只好暂时由主教代理。
主教在陪审席看见了神使死亡的全过程,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这件事,他虽然不像戴恩助手参与得那么深,但也略有耳闻。
克里斯托弗神使的确派过西西娜、阿尔莎、安德斯等人去刺杀艾丝黛拉,却都谜一般失败了。
失败就算了,他亲手将复仇的刀柄递到这三人的手上,只要他们口径一致地承认艾丝黛拉是女巫,艾丝黛拉就能被判处火刑,可他们却一齐否认了这个说法,说明艾丝黛拉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已远远超过失败的不甘和神使的权威……
艾丝黛拉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主教只好奇了一瞬,就没有好奇了。
他不是克里斯托弗神使,因为不敢承认一个女孩的智慧完完全全超过了自己,而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只是个普通人,勇气不足,胆子很小,雄心也不大,能坐到神使的位置已经是意外之喜。接下来,他只想好好地守住这个位置,能守多久算多久,守不住他也不强求。
他会永远记住克里斯托弗神使的死状,以警醒自己不要轻视任何人,尤其是女人。
不对,无论是女人、老人还是小孩,他都不会轻视。克里斯托弗神使的下场太惨了,被全知全能的神赐死,这比在街市当着所有民众的面,被刽子手千刀万剐还要屈辱。
从此以后,他的家族,他的后代,他的名字都将蒙受难以言喻的羞耻。人们一听到“克里斯托弗”这个名字,就会想到这是被神罚的人,而不再是名字的本意,“神的信徒”。
克里斯托弗神使死得倒是轻松,千千万万和他同名同姓的人,却会和他一起被钉死在使神震怒的耻辱柱上。
主教想得很明白。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重蹈覆辙克里斯托弗的下场,而最快与克里斯托弗撇清关系的办法就是,对艾丝黛拉表现出足够的尊重,尊重她的每一个选择。
于是,他穿上神使深紫色的衣袍后,就以十二万分的热情召见了艾丝黛拉。
艾丝黛拉刚洗完澡,流瀑般的黑发还挂着亮莹莹的水珠,就被主教叫了过去。
她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稍,单手披上外衣,把手腕上的洛伊尔放进被子里,就和主教的助手走了过去。
尽管主教已经见过艾丝黛拉很多次,但每一次见到她,都会由衷地感到惊讶。
不仅因为她有一张美丽得过分的脸庞,还因为他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美丽不过是她身上最小的魅力。她浑身上下真正令人难以忘怀的,是那双长着柔软长睫毛的金黄色眼睛。
在那双眼睛里,他既看见了孩子似的纯真无邪,又看见了恶狼一般的邪性和残忍。
更让他感到惊讶不已的是,她似乎从神使的死亡攫取了力量,眼中的恶意变得比之前变得更加浓烈;与此同时,她的容颜却变得更加天真纯洁了。
这太诡异了,好似美杜莎凌乱而剧毒的蛇发之下,是一张天使般纯美的小脸,又好似浓艳的玫瑰花盛放到极致,反而给人一种脆弱又无害的感觉。
不,这都是错觉,她故意营造出来的错觉,要谨记克里斯托弗神使的失败。主教完全不敢怠慢和轻视艾丝黛拉。
他先殷勤地和她打了声招呼,然后说道:“你现在出名了,大家都把你当成贞德一样的女英雄,除了不能当神甫,你想干什么都没人拦着你。”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埃德温骑士在法庭上讲的笑话,哈哈笑了两声,“你想好以后要干什么了吗?”
艾丝黛拉却没有和主教一起笑出声,显然认为“女人不能当神甫”这种笑话并不好笑,脸上只维持着淡淡的微笑。
“我的理想一直没有变过,”她慢条斯理地说,“我想当至高神殿的神女。”
“有志气!”主教连忙夸了一句,“虽然至高神殿没有神女,但我相信,至高神使听说了你的事迹后,绝对会允许你成为至高神殿的唯一神女。”
说完,主教简直无法掩饰喜形于色。她想去至高神殿,好啊好啊好啊好啊,这可太好了!
他说什么也要帮艾丝黛拉去至高神殿,只要她不留在这个教区,在他的身边虎视眈眈,她想去王宫当女王,他都双手双脚地赞成!
艾丝黛拉洞悉了他的心思,被他的表情逗笑了:“那就请神使阁下,在至高神使面前多多美化一下我的事迹了。”
“一定,一定。”主教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不对不对,你的事迹哪里需要美化,就凭神出手庇佑你这一点,至高神使怎么说都得让你当神女。”
艾丝黛拉的眉头无法控制地皱了一下。她面不改色地和主教寒暄了几句,就起身离开了。
克里斯托弗神使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在她的计划之内,从索菲娅嬷嬷觐见他的那一刻起,她就为克里斯托弗神使安排了被毁灭的结局。
他的轻视,他的愤怒,他的不甘,他的疯狂,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唯一在她意料之外的,则是末尾的“神罚”。
她知道克里斯托弗神使会对她下手,于是特意吩咐洛伊尔不要出手。
不管什么毒素,都不能对她造成致命的伤害,却能让克里斯托弗神使背上谋杀的罪名。
一场审判,两个罪犯。一个道德沦丧,一个歇斯底里,并且都是神殿德高望重的神职人员,绝对能让神殿的名誉扫地,使民众对他们丧失信心。
她甚至都预见了民众会如何批判神殿。
谁知,一道冰冷而圣洁的神罚,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成为神殿的英雄,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艾丝黛拉忍不住撑着额头,细细思量,不明白自己哪里得到了神的青睐。
她并不虔诚,就算知道了神的存在,也无法对他生出半点儿敬畏之心。神殿所推崇的怜悯、谦虚、诚实、公正、恩慈、忍耐,她更是一个也没有。
与其相反的品质,比如冷漠、傲慢、虚伪、有仇必报等,她倒是应有尽有,尤其是冷漠和虚伪,她甚至视之为生存之道。
她非常明白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就是一个坏人,一个恶人,只有野心,没有善心,只有恶意,没有善意,不懂得谦虚,也不懂得怜悯。
一个连怜悯弱者都不会的人,居然会得到神的青睐?
她不相信。
她怀疑神并不是在保护她,而是在故意破坏她的计划。毕竟计划一旦成功,倾覆的是他的神殿。
这个解释完全合情合理。
一时间,艾丝黛拉不由对神产生了反感之情。
假如他不是神,而是一个普通人,她不至于这样反感他的存在。
可他偏偏是神。
神是全知全能、无所不在的。
他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她连他的存在都感受不到,只能像信徒那样去想象他的模样;他却能从任何一个角度观察她、揣测她、接触她,或许连揣测都不用,他直接就能看透她的想法,而她连他的视线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她讨厌不能掌控的人或事。
她如此喜欢洛伊尔,除了他确实好用以外,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愿意被她掌控。
他是一条驯服、强大、美丽的小蛇。
其实强弱与美丑都是其次,她最在乎的是他的忠诚和驯服。
洛伊尔给她一种感觉,只要她愿意,他会永远匍匐在她的脚边,供她驱使。
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知道很多人都喜欢依附于强者,成为强者的一部分,臣服于强者的权力、能力和荣耀。
她不一样。
她更渴望成为强者,让别人来依附她,臣服于她的铁腕、权力和荣耀。
她想要统治其他人,而不是被人统治。
或许在神的信徒看来,神的青睐,神的庇护,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但她想要的不是神强大的庇护,而是他手上的权力。
艾丝黛拉揉着眉心,慢慢吐出一口气。
她要牢记这一点。
不能臣服于他的统治。
他并不是在庇护她,而是摧毁她反抗的意志,让她屈服于他的主宰。
她和他注定水火不相容。
除非,他愿意从居高临下的宝座上走下来,顺从于她的支配。
两次都被光明神夺走了先机。
洛伊尔意识到,他不能再以蛇身待在艾丝黛拉的身边了。
神不知为什么对艾丝黛拉青睐有加,使他感到强烈的焦躁不安,再加上他与这个神有一种古怪的联结,大致知道祂在想什么。祂似乎注视了艾丝黛拉很久,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要了解和探究她。
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祂对她的兴趣,并不是造物主对造物的兴趣,也不是统治者对臣民的兴趣,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兴趣。这怎么可能忍受?
据他所知,造物主并没有性别,就像他一开始也没有性别一样,这个神却在出现的一瞬间,就以男性的充满侵略性的视线注视着她。
艾丝黛拉感受不到祂的视线,他却能清晰地察觉到,祂的视线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扫过她美丽的脸庞,天鹅般的脖颈,优美而脆弱的咽喉。
祂和他一样无处不在。
他可以让空气、阳光和雾气充当他的耳目,如同云雾鉴赏飞鸟一般,肆无忌惮地鉴赏艾丝黛拉;祂也可以。
他们似乎是一体的,又似乎不是。
假如他们不是一体的,为什么他能察觉到祂的想法,祂的兴趣,祂的视线;假如他们是一体的,为什么他会对祂的存在感到焦躁和妒忌。
他十分不愿意祂注意到艾丝黛拉,也不愿意祂用他们共有的耳目去打量和感受她。
他不想和祂分享艾丝黛拉,无论分享的方式是什么。


第29章 黑雾的来历(二……
神殿与神殿之间传递消息的速度极快。第二天清晨,至高神殿就收到了主教寄来的信件。
底下的人将这消息禀报给至高神使时,他正站在祭坛前静静地翻看经书。
至高神使一共有七个,分别掌管神职部、传信部、册封部、公教部、神赦部、礼仪部和裁判所。
眼前的男人掌管神职部,是至高神使中权力最大和年纪最轻的一位。
他穿着白色长法衣,剪裁流畅而式样古朴,飘逸的衣摆垂至膝盖,露出马裤和黑色短靴。这种打扮也只有他才能穿出超凡脱俗的味道,换作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其他几个至高神使,都会显得过于世俗。
他是游离于世俗与超世俗的掌权者,是光明神在人世间的具象化。
他看上去像一个过于英俊、几乎显得有些美貌的年轻男子,实际上早已摒弃世俗的欲望,无论男男女女怎么引诱,面色都不会有半分变化。
自来到至高神殿起,他就将一切都献给了至高无上、全知全能、完美荣耀的光明神。
“阿摩司殿下,这是边境教区寄来的加急信。那边的代理神使用了万分紧急的封口漆,还在信封上写明要您亲启。”
阿摩司接过信封,一边用拆信刀划开信封,一边温和地说道:“代理神使?我记得边境的神使是克里斯托弗。”
“您真是好记性,那边的神使的确是克里斯托弗。为什么会有代理神使,我也不清楚,可能信上有写原因吧。”
这时,信封被拆开。
阿摩司打开信纸,扫了一眼,就全明白了。
“克里斯托弗被神赐死了,”阿摩司淡淡地说道,“他犯了谋杀、傲慢、藐视律法、触怒神明等罪过。神很久没有对个人降临神罚了。他将是他们教区、家乡、家族的千古罪人。”
属下也诧异地说道:“神罚?这简直像传说里的事情……克里斯托弗究竟做了什么,惹得神如此震怒?”
阿摩司把信递给他。
属下仔细地看了一遍,也明白了过来。
但说实话,这个案子算不上罪大恶极,他们处理过比这更血腥、更恐怖、更棘手的案子,比如几十年前,有一位著名的毒药女巫拉·瓦森①,在她火热而令人恐惧的熔炉里,融化了将近两千个婴儿,把他们的油脂制成“黑弥撒”所需的人油蜡烛。
拉·瓦森的事情举世震惊。
为了查清原委,给她定罪,最高法庭传唤了四百多个人,拉·瓦森至始至终都拒不认罪,还高声挑衅光明神。神却并没有像弗莱彻司铎一案般降下惩罚,似乎认为她的罪过不值一提。
当时参与审判的人,都不觉得神的作为有什么问题。神怎么可能时刻关注一个人的举动,对一个人出手?
世间万物虽然各有因果,恪守秩序,都有定时,但就算不循因果,不守秩序,违背定时,报应也不会即刻就到。就像拉·瓦森,在法庭叫嚣了好几个月,最终还是被判处火刑。
可克里斯托弗这件事,却像是神一直在关注一般,一有异状就赐死了克里斯托弗。
为什么会这样?
忽然,属下瞪大眼睛,指着信上的名字说道:“艾丝黛拉……这不是前女王的名字吗?”
阿摩司早就看见了艾丝黛拉的名字,却不以为意:“同名而已。女王陛下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神不可能庇护她。”
这么说着,他却无法遏制地想起了艾丝黛拉。
与其他几位神使不同,他并不轻视艾丝黛拉,也不认为她以女子的身份即位是异想天开。
他知道她有这个能力,也见识过她的能力,并为之赞叹。
他不赞同她即位的原因是,她没有信仰。
没有信仰的国王会动摇整个光明帝国的根基。
所以,即使知道没有他的支持,她很快就会倒台,他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
他也必须冷眼旁观。
说起来,他早已习惯了在远处旁观她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是因为好奇。
他生来就是至高神使,上一任至高神使找到他,说他的体内蕴藏着一丝圣洁的神性,注定是至高神殿的掌权者。
从此,他被禁止接近女子,被禁止踏出王都半步,只能通过书籍了解整个世界。
十四岁那年,他终于被允许接触女子,而艾丝黛拉是唯一一个他能接触的女子。
当时,她才十二岁,不过在有的地方,女子十二岁就算成年了。他不能离女子太近,只能在远处看着她。
他还记得她那天的穿着。她戴着缀着花边的宽檐草帽,穿着鸽子羽毛一样柔软蓬松的白蕾丝晨衣,手上是和草帽缀着同式样花边的白蕾丝手套。
她似乎刚醒,甜美稚嫩的脸上满是倦意,边打哈欠边走到了他的面前,很不得体。
他闻到了她身上爽身粉的芳香,令他微微紧绷;但紧接着,更让他紧绷的事情就出现了,他看见了她金莹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阳光斑点,太晃眼了,也太漂亮了。他垂下双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他隐隐意识到,神殿对他的培养完全是错误的。
他们不该视女子为洪水猛兽,也不该禁止他接触任何女子。不然,他怎会一见到女子就如此狼狈?
后来的事情,他都忘得差不多了。
只记得他始终不敢离她太近,只敢保持二十英寸左右的距离,跟在她的身后。
他甚至不敢抬头,因为那一刻,他的感官莫名发达到了极致——阳光、晨雾、微风、树叶、小草,都成为了他的眼睛,都从四面八方望向她,都将视线的焦点集中于她一个人的身上。
即使他没有抬头,也知道她正慵懒地坐在草坪上,双腿美人鱼般倾斜交叠。
侍女送来一篮子草莓和饼干。她就趴了下来,两只胳膊肘儿撑在柔软的草坪上,把一颗新鲜的草莓送到嘴里。鲜红的汁液流到了她的下唇上,却并不比她的唇鲜红多少。她漫不经心地用手套的手指擦了擦草莓的汁水,继续吃草莓。
她吃得随心所欲,他的手却一直在宽大的袖子里发抖。
他从未这样难受过,也从未觉得法衣的衣领是如此勒喉咙。
这时,他又意识到“洪水猛兽”的形容是正确的。他从未对这个词语理解得这样深刻,简直到了沦肌浃髓的地步。
最后,还是她主动打破了沉默。
“殿下,”她歪着脑袋,用牙齿咬住白蕾丝手套的指头,把沾过草莓汁液的手套扯了下来,“你跟了我一上午,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传教?讲道?还是来看我玩耍的?”
他的头脑空白了一下,几秒后才说道:“公主不必叫我殿下。”
“那叫你什么?”她仰头望着他,甜甜地微笑着,“听说你是神选中的人,体内有一丝神性,甚至可以说是神的一部分,难道你想我称呼你为……冕下?”
说着,她耸了耸肩,不再看他,继续吃饼干,“这我可不敢叫。我怕被送上火刑架。”
这些话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察觉到,她没有信仰。
有信仰的人不会这样说话。
这一刻,他的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使命感,想要将她引向正途。这种神圣的使命感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感官。一时间,四面八方都风平浪静了,莫名多出来的眼睛也消失了。他不再受感官的挟制,半跪下来,以一种超凡脱俗的神色和庄严郑重的态度,开始为她朗读和讲解颂光经。
她睁大眼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阻拦他的行为,当他讲完一个章节时,她甚至会提两个问题,以便他接着讲下去。
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
一天,他再次去拜访她时,却被告知她不方便接待客人。
当时,王宫时常有毒杀的事情发生。他看着侍女躲闪的眼神,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一瞬间竟顾不上礼教观念,一把扣住侍女的手腕,低声逼问道:“她到底在哪里?”
几分钟后,侍女在他冷漠而强硬的逼问下,哆哆嗦嗦地说出了实情。
她去打猎了。
在神圣光明帝国,女子身穿男装和使用燧发枪都是不小的罪名,她居然一次犯了两个罪过。
他眉头微皱,心事重重地走进王宫的树林,刚好看见她骑马归来。
看见她的那一刻,他的手再次在宽大的袖子里轻抖起来。与之前的她不同,马背上的她完全变了一个模样。他有一种预感,这才是真实的她,褪去伪装的她。她的神情是那么冷淡,是那么漫不经心,穿着棕黄色马裤和黑色长统靴的腿,驾轻就熟地蹬着马镫。她肯定不是第一次去打猎了。
对上他的眼睛,她一点儿也不紧张,反而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他在她的眼里读出了兴奋。
他是至高神使,看见她穿男装和使用燧发枪,即使她是帝国的公主,也可以直接给予她禁足的惩罚,甚至是严厉的体罚,她却笑得这样兴致盎然。
突然,她的手背到身后,取下背上的燧发枪,两三下装填完弹丸,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向他。
当她眯缝起一只眼睛瞄准他时,脸上几乎流露出一种邪性的、兴奋的、挑衅的神气。
她在恐吓他。
他的心脏也确实停跳了一下,却不是因为她手上蓄势待发的燧发枪,而是因为她脸上生动而闪亮的神色。
原来,他之前对她的了解,都是流于表面的。真正的她如狼一般美丽又贪婪,整个脸蛋儿都流转着野性的充满攻击性的光芒。
他知道她不会开枪。
她不是那么疯狂的人,会为了一时之快,开枪打死神职人员。
在她看来,她的性命肯定比他的性命要重要太多。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他一命换一命。
谁知,她还是开枪了。
打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砰”的一声。
烟雾四溢。
她甜蜜而充满恶劣地微笑着,轻启红唇,吹了一下滚烫的枪口,驾着马踱到他的身边,居高临下地问道:“殿下要惩罚我吗?”
她身上刺鼻的火药味、动物的血腥味和树林腐烂却清新的气味开始往他的鼻子里钻。
现在,他的手不仅发抖,而且发汗。
她离他越来越近。
他看见她的鼻子上闪现着一层细密的汗珠,鬓角也浮动着亮晶晶的汗水。
他体内古怪而蠢动的感官又被她激活了。他的眼前闪过她打猎的情景。她一手拽着缰绳,另一手抽出燧发枪,两条腿的力量完全不像少女该有的,牢固而强硬地夹住马鞍,往前一倾身,把燧发枪的枪托架在肩上,瞄准远处的跳羚。
“砰——”
跳羚中弹,躺倒在血泊中。
她却只是微勾唇角,并没有勒住缰绳,停下来查看中弹的猎物。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猎物的生死,她只渴望杀死猎物那一瞬间的快感。
跳羚倒地时,她快活极了,脸上、耳朵和脖颈甚至泛起了甜美的红潮。
他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他不该接近她,不该试图将她引向正途,因为她的轻佻、残忍和邪恶是天生的,就像他生来就无情无欲,能面不改色地维护公正一样。
他没有请求她停止杀戮,也没有要求她改变本性,那样太傲慢了。
他只是说:“我是来和殿下告别的。殿下太聪明了,我已经没什么可教殿下的了。”
“是么。”她从马背上跳下来,把发烫的燧发枪扔给一个侍女。另外两个侍女则拉起一条比硬壳书扉页的白色米纸厚不了多少的布帘,让她在里面更衣。
他立刻将视线移向别处,但那该死的感官又开始蠢动了。
他简直想挖掉那些不道德的眼睛。
或许是感到了他的抗拒,四面八方的眼睛没再出现,听觉和嗅觉却放大了十倍不止。
他闭着眼睛,近乎绝望地听见了她在帘子后面脱衣服、穿长筒袜的动静。
她的动作很慢,慢慢地卷起长筒袜,套在脚趾头上,一点一点地往上拉扯。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他差点被这种细微的声音折磨疯了。
穿完袜子,她开始穿束腰。
他第一次知道,听觉也可以代替眼睛。
他完全可以用耳朵“看见”,她的束腰是如何附上她的十二对肋骨。她对细腰不怎么感兴趣,十二对肋骨呈现出自然灵动之美。穿完束腰,她的腰身轻轻一扭,开始穿上衣和罩裙,层层叠叠的纱裙笼罩在她的身上,完美地盖住了她猎杀跳羚时的杀戮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