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们去瑶华宫求禧妃想法子,禧妃却百般推诿,把她们打发走,自己倒是去了,若她早说要自己去,她们还能拦着不成?早前话里话外都是为她们着想,连在陛下面前都往后退,她们还当真信了她无欲无求的了,没想这是故意在骗她们呢。
把她们哄得团团转,故意叫她们不得陛下恩宠,实际上就是在排除异己,故意降低她们戒心呢。等她们真信了她,往后她就有各种理由叫她们得不了宠,自己去邀宠了。
满后宫都传遍了,连偏僻的缀霞宫都传了过来,芸香几个是最高兴的。钟萃按秋夏两位嬷嬷的叮嘱,每日都是少食多餐,膳房那边得了吩咐,每日也都单独给缀霞宫准备了的。
禧妃打点了膳房,说要她的宫女去做菜便算了,禧妃还把膳房的人给赶了出去。禧妃位份高,膳房的人哪里敢不听的,连她们去提食盒都被挡了回来。缀霞宫去了三回,里边禧妃还不高兴了。
两个时辰后,禧妃才叫人开了门,膳房的宫人要忙着为前殿和永寿宫做菜,轮到缀霞宫已经很晚了。那瑶华宫的做好了菜,连一点愧疚都没有的,做完了禧妃便带着宫人扬长而去。
“姑娘现下一日何时进食都是有数的,那瑶华宫占了咱们时辰,不说心有内疚,那禧妃娘娘还在里边说姑娘如今金贵。要我说,她这亲自做菜可是学的姑娘你,奴婢可是听说了,之前宫中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便是如今学了姑娘又如何,反倒落了个笑话来。”
禧妃自是不会在外边落人口舌,她向来说话在宫中便有大大咧咧的称号,又擅长奉笑打趣,倒不好叫人去计较,没得被倒打一耙说心眼小的,但落在她们眼中,自是听着不高兴。禧妃那意思,意思便是她们姑娘如今仗着有孕这才金贵起来,她们姑娘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贵人,早前莫非就低人一头了?
宫中嫔妃对禧妃推崇,要她们说,这般行事哪里值得别人推崇赞誉的。
钟萃听过禧妃的心声,知道禧妃不若面上这般磊落,那些大大咧咧不过是她遮掩尖酸刻薄的遮羞布而已,盖了这个名头,她肆意调侃,态度强势仿佛都成了热心热肠了。禧妃这般说她,却也当真不是在开作玩笑的意思。
钟萃也不是丁点没有脾气的,上回禧妃亲自登门送礼,如今又被人这样暗讽,心里自也是生气的,只是还没等她有什么,禧妃先一步被陛下给训斥了。东施效颦这个词实在重,又是由陛下亲口说出来,天子金口玉言,禧妃身上若是有东施效颦这个名讳,只怕以后都得成别人嘴里的笑话了。
钟萃启蒙是由三哥钟云辉教导,但钟云辉要顾着学业,只能通过递纸条给她讲一讲意思,更多的还是由钟萃自己去领悟,直到陛下这数月以来的讲解,钟萃才有人正式启蒙,她的启蒙由陛下教导,自是承继到了他的某些言行。
钟萃按照陛下的思路去推断他说这话时的所想,陛下对宫妃向来是宽容的,只要不犯下宫规,便是冒犯到他,也不会断然当着面下此种定论,钟萃好几次惹了陛下不悦,他也只拂袖而去罢了。
以她为例,今日禧妃送了汤去,想来也是在某一方面触及到了,惹了陛下恼怒,这才叫陛下说下这等话来,依陛下的脾气,若是说下了这等话,便是对某事某人给定了性,以后在心中的印象便也是如此了。
禧妃又不是当真不需恩宠的,装作无需恩宠也不过是掩饰,如今这般被陛下给定了性,往后在宫中便再难翻身了,钟萃心里的火气便也消了,同芸香几个说:“算了,不管她到底是何等模样,如今她也得了教训了,往后也不会再这般了。”
至于禧妃是不是学她亲手做菜送去前殿,钟萃便不得而知了。
芸香点点头:“姑娘说的是,就是姑娘说过的那个词,叫自食恶果的,如今这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禧妃一事后,还妄图争宠的嫔妃顿时都静了下来,安安分分待在各宫中。过了冬日,离年节便近了,各地贡上来的贡品也陆续送达,如水般送入宫中,徐嬷嬷又给各宫分了分,抽空还特意到缀霞宫来走了走。
钟萃肚子越发大了,太医诊断的生产日子正是年节上下,高太后每日都会遣人来过问缀霞宫的情况才放心,还特意给了钟萃恩典。
徐嬷嬷来带的话:“命妇们在年节前都会进宫一趟,上边的嫔妃们得以见一见亲眷,娘娘说贵人上回没见上,若是想见,到时叫人把人引过来,好叫贵人安安心。”


第76章
文武大臣之母妻诰命随夫、子品级而定,是为外命妇,一品至五品为诰命夫人,六至九品授以敕命,夫人从夫品级,一二品为夫人,三品淑人,四品恭人,五品宜人,六品安人,七品之下皆称孺人,不分正从,文武职相同。
钟家老太太和大夫人穆氏身上都有诰命,老太太的三品淑人诰命是随故去的老侯爷而得天子册封,大夫人穆氏是随侯爷钟正江承继爵位时得封的五品宜人,都是有资格入宫给高太后磕头的。
高太后经历过诞下子嗣的过程,知道女子在孕有子嗣这个过程的艰辛,这时候也是格外依恋亲眷之时,高太后当年诞下先帝嫡长子,高家老夫人便亲自入宫相陪,直到嫡长子诞下才出宫。
钟萃位份只是贵人,自是当不得这般殊荣,莫说贵人,便是皇贵妃,若无天子旨意,格外开恩,也不能无召召了亲眷入宫相伴。高太后念着钟萃肚子里孕育的是皇长子,皇家第一个子嗣,何况钟萃去永寿宫请安,高太后与她相处几回,也算是有些了解。
钟萃模样这般楚楚动人,与先帝时的苏贵妃何其相似,但两个人的性子却当真是天壤之别,一个暗里藏奸,一个性情直接。
高太后在宫中,除了永寿宫伺候的嬷嬷和宫人们,这些年也只见了钟萃这一个外人,先是看在她腹中皇长子的份上对她有几分上心恩典,现下倒是真心为她着想了。
“娘娘向来不见外人,命妇们只消在外边磕个头就行,宫中的娘娘们见家中亲眷便也能多留些时辰说说话的,淑人和宜人自也会进宫,贵人若想见,不妨召来见一见的,这倒也并非甚大事的,贵人不必感怀。”
钟萃却不敢理所当然,她肚子太大,不方便行礼,还是朝永寿宫的方向给高太后谢了礼:“嫔妾谢太后恩典。”
谢了恩,钟萃浅浅露些一点笑来,轻声说道:“徐嬷嬷,命妇入宫那几日正是临盆的日子,宫中十分慌乱,往来频繁复杂,老太太年迈,未免冲撞到了,这回便还是不见了吧。”
徐嬷嬷见她谢恩,还当她是接受了,岂料又被回绝了。徐嬷嬷掌着宫中大小事,不知见了多少人的,她细细看去,钟萃模样更从前没差别,仍然是一副安静的性子,低眉垂眼的,再是乖巧不过。
虽是有些诧异,但徐嬷嬷也不过楞了一下,不过须臾就回过了神儿来,她含笑点点头:“贵人说的也是,一屋子人,主子下人乌泱泱的一群人,人多嘈杂,不止怕老太太冲撞到了,若是贵人有个什么,这才是大事,便如贵人说的办。”
钟萃轻轻点头,抬眼见徐嬷嬷说完,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传入耳中,这语调尖尖的,只有两个字:【怪哉!】
还不等钟萃细听,徐嬷嬷便给她福礼告辞了。临近年关,徐嬷嬷掌着宫中大小事,自是分身乏术,能来缀霞宫一趟都极为不易。钟萃忙叫芸香送了徐嬷嬷出去。
徐嬷嬷办完了宫中的差事,到夜里才回了永寿宫,正想同高太后禀报,恰逢今日天子来永寿宫请安,徐嬷嬷倒也没瞒着:“奴婢瞧着,这钟贵人倒是挺倔,上回也没召了钟家,这回也给拒了。”
高太后有些不解:“她为何不愿见钟家人?哀家是过来人了,越是这等时候越是念及亲缘的,莫非是觉着时辰太短了,倒不如不见?要不然哀家…”
高太后对皇长子十分重视,想着看在长孙的份上,到底动了心思,想破格召了钟家人提前入宫,好照顾钟萃诞下子嗣,等皇长子出生再出宫也不迟。
闻衍在一旁,偶尔端了茶水轻抿,并不掺言,见高太后要开口召钟家入宫,这才出言阻拦了:“母后且慢。”
高太后和徐嬷嬷都看了过来。高太后还打趣了句:“哀家还当陛下再不想听,也不想提及这钟贵人呢。”
闻衍不答,只说了句:“母后莫非忘了,这钟氏乃庶女出身。”
宫中召钟家女眷入宫,自是召钟家大夫人穆氏这等正室夫人,钟萃身为庶女,与穆氏这等嫡母哪里会有多大的母女情分?世家主母对待庶子女们,多是吩咐下边人尽心就已是不错的了,能亲自过问便称得上一句贤母了。
这钟氏上回便拒了太后的恩典,那时便已能看出来与嫡母之间的情分如何了。
高太后叫闻衍提点一句顿时便想了起来,钟萃的出身早前闻衍同她说过一嘴,高太后是嫡女出身,更是深有同感,这才破格赐下恩典,却忘了钟萃与她不同,钟萃是庶女出身,情形与她自是不同的。
宫中能召命妇入宫,便是朝臣们知晓也不过说上一句不合礼数,碍于太后懿旨和钟萃腹中的皇长子倒也不敢多有微词,若是召大臣妾室入宫便不同了。不说不合规矩,便是前朝大臣直知道也不会罢休。
皇亲宗室中侧夫人能破格赐封诰命,但外臣女眷却不能。高太后眼眸变换,但到底不曾再开口要赏下恩典的事了。
徐嬷嬷跟着点点头,想着上回的事,倒是恍然大悟了。
闻衍在永寿宫给高太后请了安,陪高太后用过了晚食,等宫人奉了茶水,高太后摆摆手,叫宫中伺候的宫人先行退了下去,这才开口:“先不说其他了,天子前朝事忙,这两月鲜少踏入后宫中,哀家见陛下也不过匆匆,倒是不曾亲口过问过陛下,这禧妃之事是为何?”
“天子行事自是无需向旁人解释,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只后宫嫔妃不比前朝大臣,多年情分在,天子还是应多上两分耐心才是。”
“东施效颦”四个字,便是高太后都有所耳闻。
禧妃也是宫中老人了,在宫中多年,性子又老好人,如今得了这样一个评语,天子一言,几乎是板上钉钉,这叫禧妃该如何见人的了?女子本就脸皮薄,如今又叫陛下这样说,哪里还有脸面的,那下边的嫔妃该如何去看待禧妃了?以后哪里会把禧妃看在眼里的。
永寿宫的宫女们也会在宫中往来穿行的,据说禧妃自那日后已经再也没出过宫了,一直闭门不出,连那瑶华宫都不接见宫中嫔妃了。足见是被伤到了脸面,不好意思见人了。
闻衍闻言,倒是神情平淡的说了句:“朕对她已有开恩之情在。”
天子心绪不佳,禧妃撞了上来,又做了与那钟氏一般的事情,叫他难免有两分迁怒,但却又并非全然迁怒于此。天子自幼享受的便是宫中最上等的资源,无人不奉其最好的珍宝上来,朝他谄媚讨好,像禧妃这等藏着捏着的,自是叫他不快。
若是想藏着捏着,早前多年半分不曾流露,现在又何必巴巴的奉上来,闻衍最是厌烦这等后宫争宠,若非是为了争宠,禧妃哪里会暴露自己,她所求的不过是为名为利,而非只是为朕。此等打着关心朕的名头,行此等争名夺利之事,于那良妃等又有何不同?
什么一心为朕着想,处处为朕,不过是欺骗朕罢了。
高太后尚不知因果,如今听了,倒是有心说上两句,但见天子不虞的脸色,口中的话到底未曾出口。
等天子告辞,高太后这才面带几分担忧:“天子眼中不见一粒沙,他居于高位,目不视下,可这深宫之中,哪有此等纯粹,半点没有想法的妃嫔。若是这般长此,宫中哪有嫔妃敢冒头的。”
身为后宫女子,高太后清楚,在后宫之中,没有哪位嫔妃不想着往上爬,得荣宠的,在宫中得了荣宠,对外的娘家也能跟着受益,这本是一体。天子恩宠昭顺即逝,只有地位才可保在宫中安宁,深宫嫔妃为了恩宠地位,自是会努力争宠的。
闻衍带着杨培出了永寿宫,外边夜色笼罩,两侧的宫人提着宫灯开道,一行只听见天子的脚步声。
行至半道,天子突的开了口:“她上回见的是谁?”
没头没脑的,身后杨培一顿,但又瞬间福至心灵,想起了之前在永寿宫的事,这个“她”必然指的是之前徐嬷嬷口中的缀霞宫的钟贵人了。
杨培压了压身子,回道:“回陛下,上回钟贵人命人出了宫,去了那江陵侯府,却是没召人进宫,只叫人去问过了贵人嬷嬷的情况。”
嫔妃的事闻衍向来不关心,上回钟萃拒了太后恩典召钟家入宫,他给了恩典,随她换了,却是没过问过后续,若不是今日徐嬷嬷提及,他也没生这个念头。“嬷嬷?”
杨培对此事却是清楚的:“是,是贵人在侯府时伺候的嬷嬷,宫中来人去看过了,一切安好,便回来复了命。”
闻衍点点头,不再过问,大步回了承明殿里,天子作息安定,照旧在这个时辰里挑了书看,御前的宫人奉上香茶告退,杨培也正要退下,陛下看书时向来不喜有人在,正要退到外边候着,闻衍那边却开了口:“你仔细与朕说说。”


第77章
杨培往外的身子一顿,还来不及低头遮掩眼中的诧异,闻衍目光不悦的看过来:“朕只是为她腹中的皇长子着想罢了,只有她好了,腹中的皇长子才好,你哪里会懂这些的。”
他自是为了皇嗣着想,堂堂天子又岂会对一妇人不同的。
杨培被天子嫌弃,忙点头回话:“是是是,陛下说的是,是奴才浅薄了。”杨培上前,小声把知道的说起来:“钟贵人上回得了恩典之事,徐嬷嬷是最清楚的,贵人那边吩咐过后,徐嬷嬷便叫了个宫人跑腿,去了那江陵侯府询问贵人嬷嬷之事。
贵人自小由两位嬷嬷抚养长大的,与那嬷嬷之间只是情分颇深,贵人入宫时便给了放契书,只是许久未见,腹中又育有皇长子,难免勾起了往昔情分,这才遣人出宫打听那嬷嬷如今情形,所幸一切安好,贵人那边也安了心。”
杨培早就细无巨细的打听了清楚,各宫娘娘们身家背景,宫中各处管事等,大大小小的都了解过,只等天子发问便如数家珍的回禀。天子近侍,便是陛下的一双眼,各种事情都要了然于心。
杨培听过下边人禀过不少娘娘们的身家背景,宫中这些娘娘们其实说来在身家、家中情况都差不多。嫡女出身,自幼受宠,读书识字,更擅琴擅舞,自是养得如珠如玉的,脾性也都天然带着贵女的傲然。
便是如今尚被禁足的良妃在出身上比不得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娘娘们,良妃出自小官之女,当年得以入太子府,还是得益于良妃生父救过陛下,这才有这回的恩赐,但即便良妃出身不显,却仍是嫡女出身,是小官之家倾力培养出来的闺秀。
娘娘们身家和情形都相差无几,若是比,也只有哪位娘娘家世更高,接触过更好的金银器物罢了,若论读书写字,家世低的不定就比不得的。唯有去岁选秀入宫的缀霞宫那位钟贵人。
钟贵人是宫中唯一一位庶女出身的嫔妃,入宫时甚至连规矩都入不得眼,更何况还长了一张那样的脸,唯唯诺诺的,与这满宫萃枝红柳的娘娘们相比,自是相差甚远了去的,杨培是亲自看着钟贵人入宫的,还大着胆子在天子面前替她说了两回好话。但在杨培心里,他早就在心中下了定论,这位缀霞宫的钟贵人注定是不得宠的。
还未入宫便叫天子看到了那般没有规矩的一面,心生了厌弃,亲自吩咐把人移到那最偏僻,曾是专为不受宠的嫔妃居住的缀霞宫里去,这般入宫,应是与天子八竿子打不到的,偏生倒叫陛下撞见,反倒是渐渐入了陛下的眼里。
不说陛下给缀霞宫的赏赐,便是天子亲自教嫔妃读书便是这天底下头一等大事了。
那钟贵人还说过那般大逆不道之话,杨培听得都心惊胆战的,天子便是嫡长子出身,那钟贵人说嫡与庶没有区别,岂不是在说陛下这个嫡长子与其他庶子没有区别?
天子勃然大怒,杨培自是早有预料,更预料钟贵人是彻底把陛下给得罪了,便是如今腹中怀着皇长子又如何,待皇长子诞下,指不定陛下便要降罪下去的。只这些日子杨培冷眼瞧着,陛下的模样倒不像是秋后问罪的模样。
哪有秋后问罪的还偶尔会问上两句人家情形的?早前的淑贤二妃、良妃等,到如今陛下却是连一句半句都不曾再过问过的。
帝王无情,便是杨培伺候多年也琢磨不定,伺候得越发小心,尤其是关乎那缀霞宫。
闻衍目光沉沉:“两位嬷嬷?”
杨培听出天子话中的些微不同,忙道:“是,是王张两位嬷嬷,据下边去的打听过,说是贵人自幼便是叫这两位嬷嬷养大的,待出府走动了,上边又赏了个丫头来,由贵人给带进宫来了。”
杨培在听到下边人讲时,在心里也不由得唏嘘两声。如他们这等宫人,都是因着各宫缘由被送进宫中的,许也有在家中不受宠的,但再不受宠,也没有像这些大家族一样的,只由着两个下人仆妇养大的道理,也莫怪那钟贵人进宫时连点规矩都不懂了,只由着两个仆妇养大,那下人能教什么?钟贵人不待见那江陵侯府倒也不是没缘由的。
与宫中其他的娘娘们相比,这钟贵人的身世倒是凄惨。
闻衍听着,眼中瞧不出情绪来,他一手握着书,轻轻在桌上点了点:“钟氏可还有生母?”
说起这位,杨培嘴里便不自觉带了两分鄙夷来:“回陛下,钟贵人的生母是江陵侯的妾室,唤秦姨娘,下边还有一位庶妹。”
杨培哪里会提什么庶妹不庶妹的,不过是想说钟贵人的生母膝下有两个女儿,但一个交由两位仆妇养大,一个却是带在膝下亲自养大。
“贵人孝顺,对生母和庶妹都极好,曾给了不少簪花珠翠的。”
不养还从大女儿手上拿东西,哪是为人母的。想来钟贵人也是寒了心,若不然上回派人去,却是连一句话都没带去的,早前钟贵人朝宫外通信,还是专门写给江陵侯府庶出三少爷的呢。
杨培虽未明说,但闻衍哪里会不明白的。江陵侯府送了一位不受宠的庶女入宫,这是他早便知道的事,只那时他并无深究之意,对那江陵侯钟正江十分不喜,想来他对他那句不能“修身齐家”倒是说轻了。
这样一个不能修身齐家之人,连自己后宅之事都分不清明,哪有半分能力为前朝出力的。他沉声问道:“那位嬷嬷如今可还能行动?”
临近年关,各家都在备着入宫事宜。永寿宫高太后虽不出面接见众位夫人,但也允她们在外磕头,去后宫见一见娘娘们。前朝里倒是设下宫宴,天子亲自宴请百官大臣。
穆氏亲自召了外边珍阁来定下了首饰,入宫当日,命妇们皆穿的冠服,老太太是着三品冠服,鬓孔雀簪,口中衔珠,正面鬓一簪,后鬓孔雀簪两簪,冠上施金云霞孔雀纹,钑花金坠子。大夫人穆氏身着五品冠服,鬓鸳鸯簪,口中衔珠,正面鬓一簪,喜花三朵,后鬓鸳鸯一簪,金银簪两支,小珠梳环一双,冠上施绣云霞鸳鸯纹,金银钑花坠子。
冠服栩栩如生,璀璨光滑,庄严郑重,穆氏随夫得封,钟正江承继爵位时,诰命才从宫中发下来,这套冠服穆氏小心放着,只每年入宫才取来。
穿戴冠服,在头面上都是有定数的,不可逾越了去,也不可随意打扮,簪钗位置在鬓发几寸都有讲究,若是戴错,落在其他命妇眼中,便会认为这家不讲究,不懂规矩,以后也不愿来往走动的。
老太太那边首饰不少,孔雀簪都是宫中的御赐之物,穆氏得封五品宜人,只得鸳鸯簪,金坠子,余下喜花,小珠梳环,金银簪都由各家自行采办。
外边珍阁给送了花样子来,好叫穆氏挑选,花样子上的喜花样子精美,花沿镶嵌着各式的碎玉碎珠,瞧着倒像十分贵重。
穆氏还在挑,钟蓉倒是看上了好几样,穆氏宠她,便也大方应下了,还随手又点了几样:“把这几个也一并送来。”
珍阁的管事记下来,等穆氏选完,这才捧着花样子走了。
穆氏随手挑的好几样都是年轻姑娘爱的样式,先前有外人在,钟蓉不好劝,这会才说:“母亲挑那么多做何,其他那几个可没我挑的那几个好看。”
“我当然知道你挑的好。”穆氏回她:“那几个我是给钟雪挑的。”老太太和侯爷都有些怨她,说是她往日待府上庶女克扣,这才叫入宫的钟萃对他们心生了怨怼。
穆氏哪里知道那小蹄子在府上时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说什么听什么,一入宫就翅膀硬了,尤其是如今她得了宠,半点不把他们侯府给放在眼里的,还要她这个当嫡母的弯下腰去赔笑脸的。
老太太和侯爷不是说她对府上的庶女不好么,她便对她们好给他们瞧瞧的。
“给钟雪?”钟蓉顿时跳了起来,满脸不高兴:“母亲给她挑做什么?我可不愿见她跟我戴差不多的头饰,她现在张狂成什么样了,区区一个庶女,还整天的想压在我头上的。不就是靠着入宫那庶女么…”
“好了。”
穆氏打断她,四下看了看,拉着钟蓉坐下,语重心长同她说道:“母亲知道你受委屈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是她们得了权,自然张狂一二,这时候你莫要冲上去了,她要狂你就让她狂,她还能张狂到几时的?总有嫁出去的时候,你这时候安安分分的,母亲先给你挑一户门当户对的才是正经事,她往后还能高过你去?你听话,老太太如今对宫中那位可是百般重视,连带着她的庶妹都看重,你跟她闹起来,就算到老太太面前也是你吃亏的。”
几多珠花就能打发了的,穆氏自是不心疼。想那钟萃在府上都叫她压得不敢放肆,哪里还对付不了这等心高气傲的庶女。
钟蓉在府上闹过好几次,回回吃亏的都是自己,老太太不像从前那般对她百般维护,还劝她这个当嫡姐的要大度,钟蓉在老太太这里讨不到好,便想到了一惯疼她的江陵侯钟正江。
钟正江往日对看重嫡长女钟晴,最宠爱的便是三姑娘钟蓉,钟蓉还当会跟以往一样,江陵侯会为她出头,却不料如今连侯爷也不偏袒她了。
钟蓉在老太太和江陵侯这里都碰了壁,侯府最大的两位都不站她这边,穆氏这个当母亲的更不能跟老太太和侯爷作对,钟蓉吃了几回亏,也知道府上的情形跟以前不同了,以前她是嫡女,在府上随意张扬,压着一干庶女,如今情形颠倒,整个江陵侯府都要依靠着一个庶女来出头,她这个嫡女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道理钟蓉都懂,但她在侯府要风要雨多年,如今却要不断给曾经看不上的庶女让步,心里早就憋了一股火了。要是当初进宫的是她,如今怀上皇长子的自然也是她,哪里还会叫这些庶女爬上来的一天。
“母亲,宫中那庶女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罢了,你看她现在那张狂的,别说你,连祖母都不肯见,定是还在介意从前的事,她哪里还会提携咱们侯府的,要我说,母亲还不如让云坤多努力进学,以后入朝当上大官,咱们何须靠一个庶女的!”
堂堂侯府的前程挂在一个庶女身上,钟蓉一个嫡女的婚事还要依仗宫中的庶女,钟蓉拉不下来这个脸面,府上的前程本就该是男子在奔波,钟蓉也一直坚信,只有嫡子钟云坤才是她的依仗。
穆氏脸色一变:“住口!”她脸色严厉起来:“谁教的你这般不知轻重!你弟弟才读了几年的书,当大官哪里是这般容易的,你外祖熬了多少年,你父亲又熬了多少年,如今还不过是一个五品官,上回出京办差,险些出了事,如今还没个正经事的,哪有你说得这般容易的。”
人人都想入朝当官,当大官,但说当大官便能当得上么?她父亲在朝中多年,如今也还是侍郎,上边还有尚书压着的,想往上,得凭陛下来定断。
官场艰难,也正因如此,才有这么多世家把嫡女往宫中送,凭着外戚身份自然步步高升,比在官场上单打独斗来得强,这样轻松的事谁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