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衍听彭太傅叹息一声,朝纱帐后的内殿看了眼,面上瞧不出情绪来,只翻动着手边的折子。天子召大臣商议正事多是下晌之后,彭太傅却是提早来了,坐下后与他说了不少话,闻衍心知肚明太傅来定有他事,但太傅未曾开口,闻衍也全然当作不知。
须臾,彭太傅开了口:“陛下,周统领掌着城中兵马,对陛下一片忠心,周家那位臣也见过两回,也算是行事周全的了,便是有几分不周之处,陛下看在周统领的面上,便是绕她这一回罢。”
彭太傅是受了周家所托特意来说情的,周家身为陛下的心腹,送入宫中的女儿周常在惹了天子不悦,如今在宫中的处境是如履薄冰,周家只能想方设法的周转一二。当今是几位太傅先生教导出来的,彭太傅十分清楚当今天子的性子,在求情时已经斟酌着开口了,仍旧叫天子不悦起来。
闻衍放下手中折子,语气平淡:“朕之启蒙皆有彭范二位太傅传授,太傅可还记得孝当竭力,忠则尽命这话,侍君尽命,朕已赐下他满门荣耀,何来朕需看臣下脸面了?莫非侍君已久,尔等皆忘了该如何尽忠,如何尽命了。”
忠则尽命,与天子要臣亡,臣不得不亡都讲帝王皇权,帝王高座皇座,臣下忠心尽命。
此话太重,彭太傅慌忙起身,朝他见礼:“陛下明察,臣非是这般意思。”
闻衍靠在椅上,良久才抬了抬手,“起吧。”他语气平复:“太傅的忠心朕自是一清二楚,世家大族之女,言行端正,举止端庄,只有如此才可堪为良妇。太傅可觉得如此?”
闻衍心里自是恼怒,周常在入宫便封为常在,赐号菀,可谓是秀女中头一份了,窥探帝踪、冒名顶替,周常在仗着周家全然不把宫规放在眼中,闻衍看在周家的份上,到底没夺了她的位份,只禁于宫中,一应用度缺没少过她分毫,她是如何如履薄冰的?莫非朕是那等洪水猛兽不成,后宫便是那等关押嫔妃的牢房,能叫人闻风尚胆?
彭太傅哪里还敢替周家求情:“陛下说得是。”
闻衍摆摆手,彭太傅便福礼告退,闻衍叫了杨培亲自送了彭太傅出宫,算是给彭太傅脸面。
他在御椅上坐了坐,这才起身朝内殿去,掀开纱帐,里边钟萃乖乖坐着,他尽直过去,在对面坐下:“听到了?”
钟萃小心看了看他,轻轻点点头:“听到了,三哥考中秀才了。”
闻衍轻笑一声,正要说什么,却住了口,只闲散的说了句:“考中秀才也非头几名。”
钟萃鼓了鼓嘴儿,在她心里,自是认定三哥钟云辉十分厉害的:“这、这才没考好,下次考好就是了。”
就跟她一样,陛下讲的她也偶尔会答错的。下次答对就行了。
闻衍没有与她争辩,没告诉她在科举中机会就只有一次,下一次便要等好几年了。何况这个名次也并非全是按真才实学来的,闻衍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把这些同她说。他捡了书,开始教她读书。
不到一个时辰,闻衍放了书,钟萃知道意思,忍不住抬眼瞥了眼,见陛下脸上带着几分疲倦,乖巧的开始收拾东西,起身福礼:“嫔妾先行告退。”
闻衍“嗯”了声,已经闭上了眼,钟萃正要走,又听他问了句:“今日再做两道菜。”
钟萃今日没打算再做菜了,她看得出来她做出来的菜入不了陛下的眼,是以今日都不再说过这话,没料陛下反倒先提出来了。钟萃眼中疑惑,却还是恭恭敬敬的点头:“是,嫔妾告退。”
今日钟萃却没做上次的菜色了,她请厨子在一旁指点,换了两道稍简单的菜色,还亲自尝了尝。等夜里闻衍过来,她见他尝了,忍不住出了声:“陛下,这两道菜如何?”
闻衍擦了擦手,语气不咸不淡:“不错。”
钟萃松了口气,只要能入陛下口就行,芸香几个捧她,下晌做菜时倒是夸了她不少。
用过饭食,闻衍照旧挑了宫里的书看了会,钟萃写了会大字,他不时指点两句,等鼓声响起便收手了。翌日,钟萃早早起身帮着伺候陛下穿戴,相比前两日,今日要熟练不少,闻衍看她一眼,眼中有几分满意。
御前宫人如鱼退下,闻衍带着杨培起身要走,钟萃带着宫人在一旁。闻衍侧脸看她:“朕走了。”
钟萃顿时屈膝福礼:“嫔妾恭送陛下。”
闻衍心中一噎,他沉声说道:“可有什么话要说?”怕她再如同前次一般,闻衍正要同她解释一二,告诉她天子自是不能久留于一宫之中,帝王只有雨露均沾才能后宫太平。他从未对宫妃解释过这些,自认已是对她格外开恩的了。
钟萃却摇摇头,一双眼看着他格外无辜。


第55章
闻衍离开缀霞宫不久,就有人鬼鬼祟祟的躲在外边朝缀霞宫看了眼,往西六宫的方向去。
薛常在找到薛淑妃,气哼哼的跟她说道:“堂姐,我上次就跟你说过的你还不信,这个钟萃手段厉害着呢,前两回就她没出事,贤妃和良妃都出事了,现在连陛下都被她给勾过去,连着往那缀霞宫去了好几回了。
也不知道那狐狸精给陛下惯了什么迷魂汤不成,陛下偏生喜欢往那偏僻的林子里钻,她一个庶女,通身的小家子气,也不知道陛下能看上她哪一样的?”
薛常在派人专门在那缀霞宫盯了好几回了,不止陛下连着几回往那缀霞宫跑,就是那庶女竟然也敢肆无忌惮的往前殿去,她宫里的人盯得可严实了,那可是亲眼数着的,缀霞宫那个去前殿一去便是一个时辰。
她们这些正经的嫔妃无召不得去前殿,便是被陛下召去伴驾,也不过说说话,弹弹琴,当解语花去陪着陛下解解闷,这已经是恩典了,也只有在陛下处有几分脸面的嫔妃才能有此殊荣,便是如此,她们也不过待上一二刻便退下了。那缀霞宫住的庶女凭什么能在前殿待上足足一个时辰。
陛下接连几次宿在缀霞宫,满宫早传遍了,薛淑妃自是知道的,她心里自是不虞的,但身为堂堂妃嫔,淑妃在后宫可谓头一人,自是要端着架子,端正姿态,不能如同其他嫔妃一般浮躁怒骂,失了颜面,显得不够沉稳大气。
淑妃原本脸色一沉,正想教训几句薛常在这个堂妹。真是被家中给宠坏了,说话直一点倒也不可怕,就怕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做下一些糊涂事,犯了宫中的忌讳,她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窥探帝踪,若是叫人给发现了,连她都要被薛常在这个没脑子的给连累了。
陛下只是连着去了几回就叫她们忍不住了?果然这些嫔妃都是一些眼皮子浅的,陛下为人她再清楚不过,便是一时贪图那缀霞宫的颜色,但花无百日红,且还得看以后的日子呢,她心中不虞,倒也很快给自己开解了,直到——
“当真那缀霞宫的往前殿去了那么久?”
能与陛下面对面在前殿里相处一二时辰却是让淑妃更重视一些。陛下连着几回去后宫嫔妃处,这代表不了什么,只能证明把陛下给哄开心了,多去了两回罢了。但前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陛下小憩,召见朝中大臣,处理奏折之处,能在前殿待这么久,那便不是普通的宠信了。
这个消息叫淑妃都忘记了要教训薛常在做出窥探帝踪的事,她脸色更阴沉几分。在前殿她可是有人的,但前殿给她传的消息都是缀霞宫那位没去过几次,倒是叫淑妃并不曾对缀霞宫心生防备,竟然就叫她给混过去了。
她目光凌厉,看过来时吓了薛常在一跳,她结结巴巴的:“堂、堂姐。”
淑妃冷淡的看她一眼:“本宫知道了,你没事就回宫去吧,这回的事便算了,你给本宫记住了,不要再有下回派人去窥探帝踪,若是被捅了出去,本宫也保不住你。”
薛常在下意识就想顶嘴,薛淑妃是薛家嫡长女,自幼受训严苛,薛常在虽也是薛家嫡女,却非长女,自幼养得娇惯,仗着有得宠的薛淑妃在,薛家对她十分纵容,以至养得她颇有些无法无天。并不认为窥探帝踪是有何不对。
但她对上堂姐薛淑妃的目光,薛常在目光缩了缩,把要顶撞的话咽了下去,嘟囔一句:“知道了。”
薛常在敷衍的给她见了个礼,带着宫人气哼哼出了玉芙宫,刚走出玉芙宫大门,薛常在就跟身边大宫女抱怨起来:“这什么堂姐,进宫的时候还跟我说以后宫里有堂姐照顾我,说在宫里跟家里差不多,结果呢,她见我一次说我一次,我爹娘还没这样指着我说呢,她凭什么啊!”
大宫女心里一跳,忍不住四处看了看,拉了拉她的袖子:“哎哟祖宗欸,这话可不能乱说的,要是叫人听到了禀到了淑妃娘娘跟前儿,你又得挨一顿骂了。”
她们现在在宫里能过得这样自在,不就是沾了淑妃娘娘的光么,若是淑妃娘娘气恨了不管了,她们在宫里的日子哪有这般好过的。大宫女看得可是明白的。
薛常在下意识压了压声儿,又生怕让人觉得自己这是怕了,服软了似的,面子上过不去,嘴上不肯饶了去,还在逞强:“听见就听见,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位份比我高么,她都进宫十年了才到现在这个位置,我还能比她差么,等我以后坐上去,也把她叫到面前来狠狠骂上几顿出气…”
大宫女恨不得堵上她的嘴,又惧于她的脾气,只能顺着好声好气的劝:“主子说的是,你年轻貌美,性子又深得陛下喜欢,自是迟早的事。”
但现在还没坐上去呢。
等她们主仆走后,淑妃立时唤了心腹来:“去查查怎么回事,还有那前殿的人,到底怎么回事,连此等大事都不上报,每回叫掏银子可没少从我们玉芙宫拿了一大笔走,拿了我们玉芙宫的银子却还敢阳奉阴违,这可是拿我们玉芙宫当软柿子,任由欺负了?!”
心腹拱拱手:“奴才这就去。”
钟萃今日十分高兴,闻衍走后不久,她还特意吩咐了芸香一声,叫她给大家包个红封发下去。芸香心中欢喜,见她高兴,也不由问道:“姑娘今儿怎的如此高兴?”
钟萃一直提着的心现在终于放了下来,她本以为要让陛下来缀霞宫怕是不容易,为此还跟彩云两个请教了不少,宫中的娘娘们是如何求得盛宠的,如今看来彩云的法子确实奏效,请陛下来用膳就成了。上辈子陛下只来了三两次,如今正好。只不能托出心中的话,她抿了抿嘴儿:“你们这些日子伺候得也辛苦了,自是该赏一赏的。”
钟萃这话倒也没说错,尤其是陛下这几回驾临缀霞宫,顾全几个鞍前马后,生怕伺候得不周到,在陛下来之前,缀霞宫四处被他们打理过几回了,生怕边角里还沾了灰,叫陛下觉得他们缀霞宫的人懒惰。
陛下宿在缀霞宫后,他们更是夜里待命,随时准备着伺候,都没歇过多少,确实辛苦了。
芸香几个纷纷摆手,说不辛苦。
钟萃现在学习进度已经快学完了幼学琼林了,陛下教到第四卷 讼狱,再去三两回便能学完了的。讼狱便是讲刑,世人惟不平则鸣,圣人以无讼为贵,杨美人讲的法便是从刑中衍生的法,朝廷之系有狱,谁敢作奸犯科。
陛下对大越律令知之甚深,还曾同她讲了两个例子,以便她更能理解读透,这本启蒙书不止讲讼狱,更有文事、科举等描述,讲到科举之事,陛下并未细讲,只是简单的讲了一些前朝的事。
上回陛下问她是否会择平庸之辈的事,钟萃以为陛下是在考校他,直到昨日她在前殿听见太傅说起了江陵侯府,陛下讲课讲到科举时才为她解了惑。
她父亲江陵侯被吏部尚书上折子要提拔官位,被陛下压了下去,他口中的“平庸之辈”指的便是江陵侯此等被举荐入朝的世家子。他们无问策之能,也无登榜夺魁之能,是万不能被提拔的。只有一种情况除外。
后宫宠妃的娘家若无意外多会看在她们的面上提拔一两分,便也是当个闲差,领个闲职也是使得的,这便是陛下问她会不会后悔的由头,她说的是不会择那平庸之辈。
在钟萃的记忆中,侯爷向来不问后宅事务,威严板正,在侯府中除了老老太太,侯爷便是说一不二,钟萃能见到侯爷的时候少,也只有逢年逢节时方能请安问候,得上两句简单的问候。
侯爷向来不苟言笑,钟萃心中是有两分惧怕的,侯爷的目光向来不在她们这种庶女身上,便是能说会道的钟雪在侯爷面前也讨不得好,侯爷关心的只有嫡出的几个女儿。
钟萃只知进宫前侯爷险些办砸了差事,幸而仰仗着岳丈穆大人才能脱身,后宅女子向来不知前朝之事,若不是钟萃读了几本书,也不知科举朝堂上的事,更是第一回 知道原来侯爷此等作为,心目中对生父天然的敬仰之情便少了几分。
芸香几个得了银两红封,伺候得更卖力了。钟萃便是离了好几日才带着芸香去往前殿,钟萃都打算好了,等这本启蒙书学完,后边的书她便自己慢慢读。
主仆两刚出宫没多久,便被薛常在给拦了下来,她们一出宫,薛常在就收了信儿,带着人就赶了来,她满脸骄横,“怎么,想去前殿?”
钟萃抿了抿嘴,带着芸香同她见礼:“见过常在。”
薛常在不叫起,她手指在钟萃手上的提篮上挑了挑,见里边装了些书和大字,顿时讥笑起来:“不过一个庶女,还当真充当自己是读书人了不成?怪不得老见你去前殿,原来你就是用这种方法勾引陛下的。”
勾引这个词实在太难听了,而且也是陛下主动提出来要教她读书的,钟萃干巴巴的解释:“嫔妾没有勾引陛下。”
薛常在冷哼一声:“不是勾引陛下你去前殿做什么?难不成还能找陛下探讨学问不成?你识字吗你!”说着,她抬手把钟萃手上的提匣一掀。
钟萃一惊,下意识要去护,与此同时,耳边另一道声音传来。这声音语调高高扬起,带着尖细刻薄,又重重落下,带着浓浓的恶毒:【我得不到陛下的宠爱,别人也休想得到!一个庶女还敢压在我头上。】
提匣摔在地上,里边的大字和笔墨被抖落出来,钟萃强压着心里的起伏,只顾着捡地上的大字,薛常在见她如此狼狈,心里的愤恨倒是消退两分。
堂姐淑妃说不能做窥探帝踪的事,她派人盯着一个小小的庶女还不成么。
薛常在蹲下身,“你可知你为何能进宫?”不待钟萃问,她便自顾说了起来,薛常在瞧着天真无邪,但此刻全然不加掩饰,她眼角带着不屑:“那钟三冲撞了我的马车,还敢跟我叫骂,淑妃又岂会叫她入宫,这才叫你一个小小的庶女有这份泼天之宠,你可得好生思量好。”
钟蓉为何不能进宫之时钟萃上辈子就已经知道了,也是这位薛常在一脸高高在上告诉她的“真相”。
薛常在的意思,是告诫她不要争宠。
淑妃上回透过大宫女的嘴告诫她要息事宁人,薛常在亲自来告诫她要听话懂事,真真是出自一府的姐妹。
薛常在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
钟萃主仆两个把大字收拾好,又稍微检查了下,确认并未沾上泥,眼看时间不早了,只得匆匆赶去了前殿。
闻衍已经等了好一会了,等宫人把她引进殿中,他目光在钟萃衣裳下摆上沾着的几点泥上看了眼,随即转了目光,等钟萃拿了笔墨和书出来,如同往回一般开始给她讲解。
他翻了页书,指尖还沾了一点书页上的泥,眼眸顿时转变,手指在书上轻轻点了点,身后杨培便弓身朝外退了出去。
今日只讲了一个小段便停下了,他多举了几个例子来,钟萃听得也十分入迷,闻衍突然问了句:“来时可出了什么事?”
钟萃一愣,顿时想起了薛常在,又顿时轻轻摇摇头。薛常在背后有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可是陛下最宠信的嫔妃了,如今稳坐妃位之首,又掌着宫务,这样一尊庞然大物,非良妃娘娘等才抬上的妃子们能比,若是与薛常在对上,便是得罪了淑妃娘娘,她哪里还有好果子吃的。
钟萃只能避开薛常在,尽量不招了她的眼。闻衍也只是随口一问,见钟萃摇头,便不再追问,他对嫔妃的私事并无兴致知晓,便是见她脸上有些微犹豫和挣扎,也全然当作不知。
讲完课,钟萃收拾好东西告辞。她带着芸香小心避开大路,不时看看,生怕再遇上了薛常在,好在一路回了缀霞宫倒是并未遇上。
芸香接了匣子去放:“这薛常在也太过分了些,说话也难听,姑娘分明就识字,她还非说姑娘大字不识。”
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都不重要,薛常在是故意找茬,自是任何理由都能寻来往她身上按的。钟萃就怕她退了一步,薛常在仍紧追不放。
芸香也知道这个道理,跟薛常在姐妹相比,他们缀霞宫实在渺小,她们只要动动手指头便能叫他们生出乱子。她苦思半晌,忍不住给钟萃出了个主意:“姑娘,要不咱们忍一忍,备一份礼给送过去,咱们再退一步,她都欺负成这样了,咱们还给她备礼,再想欺负人那也说不过去了。”
之前侯府两个婆子便是这般,一个仗着背后有人欺负了人,还叫人备了礼,要是再想欺负,就是背后有人,也说不过去了,也得顾忌婆子丫头们的嘴了。
钟萃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时也没法子,她得好生想想,不过还是叫芸香先备了礼放着。芸香得了吩咐,下去备礼去了。
夜里,钟萃想着今日薛常在来找茬告诫她不许争宠,又想起再有两回讲课就学完了,到夜深了才睡下,翌日起得晚了些。她刚起身,芸香提着食盒已经回来了,一扫昨日的愁容,满面高兴的朝她道:“姑娘,咱们不用去给薛常在赔礼了。
今日陛下前殿的口谕传来了,薛常在被禁足了。”


第56章
钟萃昨日夜里想了许久,仔细分析过如今的情况。依她如今在宫中的情况,定是不能跟薛常在正面相对的,薛常在在宫中有掌着宫权的淑妃撑腰,宫外还有薛家这样的深受陛下信任的朝臣在,薛家在朝中人脉宽广,远非江陵侯府能比的,何况淑妃在宫中经营十载,深受陛下信任,她若是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钟萃对薛常在这样的行为自也是生气的,但她势单力薄,又无强大的娘家撑腰,便是再生气又如何,她之于薛常在,便如同之于在府上面对三姐钟蓉一般,面对她们的强势只能选择委曲求全来获得一时安宁,早在侯府时,她便忍让退让了十几年,便是进宫再忍忍薛常在又如何。
何况,她只想带着皇子平安在宫中活下去。钟萃下意识抚上小腹,若是如同上辈子一般,有了这三两次的侍寝,她同样会怀上皇子,那就更不能跟薛常在对上了。
钟萃睁开眼,当她发现自己回到了上辈子及笄之时,钟萃心中并没有重来一次的喜悦,更不想再次进宫,回到这座繁华又禁锢的牢笼中的。
没有一个为人母的想看到亲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第二次。
她无知,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眼前心中只有周围这一亩三分地,钟萃找不到出路,只能把希望放在读书上,希望通过读书能改变她的境地,想跟别人一样笑意言谈,而非不知何意,甚至想要逃离京城。只可惜,摆在她面前的从来只有进宫这一条路。
钟萃只能尽量的揽下金银,她还是害怕的,害怕哪怕如今从来了一次,她同样会走上上辈子的老路,会同样暴毙于宫室,因此她带了无数金银珠宝留下,盼着这些金银能让皇子衣食无忧的长大,只是如今情况却与上辈子全然不同,钟萃也纠结犹豫要不要怀上,只随着时间越发临近,钟萃到底做了决定。
便是为了他们母子好,钟萃都只能受下来。钟萃昨夜临睡前已经想好了,如今有薛常在盯着,这薛常在行事作风又与三姐钟蓉一般,都是那等容不得人的,她便不去前殿求教了,这本启蒙书再有一两回就能讲完,剩下的两则也只讲鸟兽花木,启蒙书上有注释,她自己读也行的,之前没有陛下讲课,钟萃也是自己学的。
再叫顾全几个把宫门关了,缀霞宫闭宫不出,薛常在便是想找她麻烦也无法,等时间长了,哪里还能盯着他们缀霞宫的,她带进宫的金银布匹料子也足够他们活了。
钟萃本来已经下了决定,等翌日起来后便准备给芸香他们说的。刚起身准备去洗漱,芸香提了食盒进门,还没放下便急吼吼的说了起来。
钟萃一愣:“薛常在为何禁足了?”
芸香为了回来告诉钟萃这个消息,去膳房提了食盒便一路小跑了回来,更来不及打听,倒是走她后边的彩霞此时进了门,朝钟萃说起来:“奴婢跟人打听了下,都不知为何,只是一早御前的宫人就带了陛下的旨意来。”
薛常在被禁足在宫中,薛淑妃一大早便到了御前,在殿外候着了。
薛常在突然被禁足,宫中纷纷猜测,薛淑妃派人打听都没打听出来,薛淑妃在玉芙宫也不由得有些慌了。若是换了一个人,淑妃自是懒得搭理,但薛常在与她同出自薛家,薛常在若是惹了陛下厌弃也会连累到薛家的。
薛淑妃来不及多想,带着身边两个大宫女就往前殿赶。
御前的宫人们对薛淑妃自是热情周到的,把人引进了偏殿里,又是上了上好的茶水,又是给摆了几碟瓜果请她享用,但薛淑妃心里着急薛常在的事,哪有这个品尝的心思,勉强朝御前伺候周到的宫人笑了笑,又给身边的大宫女递了个眼色,给御前伺候的都发了红封。
薛淑妃在前殿等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得了接见。淑妃还是头一次在前殿面圣如此之久,心里越发沉了下来,等杨培从殿中出来,亲自迎了她进去,淑妃万不敢如同从前一般肆意张扬的,还给杨培道了谢。
闻衍靠坐在御案之上,手中正捧着奏折,连眼也不曾抬,等淑妃见了礼,只淡淡问了声:“淑妃来做何?”
薛淑妃入宫十载,跟陛下是打从太子府时便有的情分,一路从太子府进宫,稳坐妃位,与早前的贤妃董氏分庭抗衡也隐隐有更受宠的意思在,陛下对她的态度也从来温和有礼,向来是礼遇有加,却是从未这般冷淡过。
淑妃向来性子骄纵,尤其多年在宫中顺风顺水,养就了一身的傲气,乍然被陛下如此冷待对待,又有先前在偏殿的事,淑妃心里下意识便升起了些许不高兴来,她委屈的看着人,保养得宜的脸上还带着些小女儿的娇态来:“陛下。”
闻衍纹丝不动。
宫中还有其他宫人,虽御前宫人们训练有数,都低着头,鲜少发出声响来,但在这么多人面前,淑妃还是觉得面上挂不住,觉得这些人还不知道会在心底里如何笑话她,她脸色有些难看,只想着今日来的目的,到底把脸上的难看压下去,往前两步:“陛下。”
“嗯。”闻衍终于从奏折中抬起头,面上丝毫看不出情绪来,眼眸幽深,看向淑妃:“淑妃可有何事?”
淑妃刚开了个头:“陛下,薛常在…”
闻衍打断她:“怎么,淑妃是想来为薛常在求情的?”
说这话时,闻衍的语气与先前并无差别,只心中却是有些恼怒的。昨日他也不过是随手吩咐了下去,钟萃不愿讲,闻衍便也没打算再深究的,在他认为,许是路上摔了,女子总是要脸面,不好直接开口的。
钟萃走后,闻衍便准备召回杨培,谁料杨培却给他带了个别的消息来。天子,天下莫非王土,何况区区后宫,杨培亲自去查,不多时就查到了,把薛常在如何派人盯着缀霞宫,又如何抢先拦在路上欺负了人,钟美人的提匣便是那时候被摔在了地上的。薛常在以为无人看见,其实到底被人看在眼里的。
薛常在从入宫起,因为性子与淑妃颇有相似,都是一副天真骄纵的性子,擅长逗趣,不是那等喜玩弄心计之人,闻衍倒是招了数回薛常在伴驾左右,她倒是能说会道,性情耿直,宫中还不曾有过这种嫔妃,闻衍对她倒是有几分纵容,认为她性情率直,谁料却转头便仗势欺负起了其她嫔妃。
倒惯会表里不一,杨培亲自去查,自是不会只随便查一下便交差,还得把前后都查了,免得陛下问时答不上来,谁知这一查却查却查了一长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