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衍看着她福拜,眼中的笑意消退,静静的看了人好一会,也不叫起。贤妃董姝见状,忙开口:“陛下,她说谎,内务处出宫是为了宫中采买,又岂有公事私办的道理。便是、便是有,恐也是这钟氏贿赂了人才送出宫的,是个人行为,臣妾管着整个内务处,总有人贪那几俩银子会被买通,做不得数。”
“她说话做不得数。”闻衍指了指一旁箱拢里放着的三色薄玉壶:“那你这三色壶又是怎么进来的?若不是内务处公事私办给你买进来,你这里又岂有这么多宫外的珍品运进来。”
贤妃眼一缩。
闻衍身子往前倾,似咬着牙一般:“好一个十载,朕一直在想,你入宫十年,倒是把那满口谎言,表里不一学到了极致,到了现在还想着用旧年情分来唬弄朕,贤妃,朕不糊涂。”
贤妃董姝跌坐往后,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她以为陛下是突然发难,这才查出了她贪了银子的事,甚至事情的起因贤妃也猜测应该是这次她克扣各宫的事被发现了一些端倪,如今只是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了,他只是看着她跟个跳梁小丑一般为了太后生辰的花销把贪下的银子往外掏,他早就掌握了所有证据,今日的彻查也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安排。
贤妃董姝卸下了所有伪装,她笑了声儿:“陛下早就知道了,甚至连内务处与宫外的那条路子也早就掌控了吧。”
可笑她一直认为内务处早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便是有朝一日她当不上中宫皇后,但内务处里早已是她的人了,便是对上中宫她也并不惧怕,更能稳在后边出谋划策,却是她太理所当然了,内务处早被陛下控制,而她却丁点消息不知,早就被蒙蔽了眼耳,成了睁眼瞎,陛下的力量实在太可怕,如今用在了宫妃身上。
闻衍并不否认,他今日已逗留得够久了,贤妃董姝,贪下内务处巨资,死不悔改,满口谎言,闻衍已经不想再处置这一摊事了:“贤妃董氏,剥夺妃位,将为宫婢子,甘泉宫所有人带下去严加审讯,彻查董氏一族。”
他微微侧开脸,从钟萃旁边走过:“起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钟萃紧紧提着的心这才一松,她本以为陛下会降怒,但最后却只得了一声警告,钟萃俯身久,脚下一个踉跄,芸香两个忙扶着她:“姑娘,没事吧?”
钟萃朝她们笑笑:“我没事。”便是有事,她也会说出来。
天子发了话,立时便有甘泉宫的人被拉了下去,一时甘泉宫里哀嚎不断,方才还无比嚣张的春嬷嬷等人,如今瘫在一地被拖了下去,贤妃自顾不暇,已经保不住他们了。
贤妃董姝从陛下开始宣布开始便一言不发,她太了解陛下了,明辨是非,眼中容不下任何沙子,他认定了她巧言令色,满口谎言,那无论她如何求情,如何的放低姿态都是不会再心软的,好在她送到董家的银两不多,便是看在父兄们多年功绩的份上,董家满门也只是一时离了京城中心,不至于被她累得成为阶下囚。
两个侍监要去拖贤妃,董氏如今免了妃位扁为宫婢子,是住不了甘泉宫的了,还没碰到,贤妃眼一厉:“放开,本宫自己走。”
她踉跄的站起来,与钟萃对上,到现在还不忘了放狠话:“你别得意,本宫入宫十年,便是一时失势,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庶女能压的,没关系,本宫等着你,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来陪本宫作伴了。”
钟萃安安静静的听她说完,才对贤妃身边两位侍监提了请求:“我有几句话想跟贤妃娘娘说一下。”
两个侍监看了看,相视一笑,他们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这一出,何况这位缀霞宫的小主虽然位份低,但陛下对她倒是有两分宽容,他们也乐得给个面子,往一旁走去。
钟萃往前走了两步,向来乖顺的眉眼上沾着一抹厉色,她看向贤妃时,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那份庶女面对嫡女天然的矮上一头,她直直的挺着背,心中的火焰如同浴火重生一般叫她耳目一通,焕然新生,她的面前,这些嫡女们高高在上的模样闪过,她们居高临下,表里不一,自私自利,才学浅薄,读书都该是言之有物的,读书明理学知识,而不该是只会吟诗作对,空有高贵的名头,却还比不上庶女们,她的眼前,这些模样通通碎裂,压在她头上,叫她读书学了知识仍是摆不脱的嫡庶高低荡然无存,钟萃没有理会贤妃的不甘怒骂,只是轻轻问了句:“娘娘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说出来吗?”
便是陛下早就掌握了内务处公事私办,但在他没有表面前,钟萃说出那话无疑是把自己也卷了进来,身为低等嫔妃,明哲保身才该是她们的首选,贤妃掌着宫务十年,谁又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死而复生。
贤妃董姝冷笑一声:“为了报复本宫。”在贤妃看来,此等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手段太过浅薄,她就是踩了她一脚又如何,她董姝在陛下面前已经翻不了身,但这样的小伎俩陛下莫非看不透吗,只要在陛下面前落下了不好的印象,这钟萃往后在宫中的结局已经定了,她注定了永远是个身份低微的才人!
钟萃微笑的点了点头:“对。忘了告诉娘娘,娘娘没学过增广,陛下说娘娘的学问还不如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好歹也学过三百千呢,比您是强一头的。”
她是庶女又如何,她们一口一个庶女的看不上,而她这个庶女照样能在关键的时候给予她们痛击,她不该贪得无厌,克扣云影殿,她吃苦受罪也就罢了,她不该在她死后还继续克扣,叫小皇子艰难的长大,便是拼着承受天子怒火,她也要报了上辈子的仇!
她往后退了两步,远远守在一旁的两位侍监便上前架住了宫婢子董姝,董姝瞪着眼,眼中还带着震惊,钟萃与她四目相对,含笑看着她被带了出去。
甘泉宫一片狼藉,宫中寂静无声。钟萃彻底放松下来,她提了提裙摆,带着芸香两个踏出甘泉宫。
闻衍出了甘泉宫便往永寿宫中赶,求见高太后,把贤妃之事说了,贤妃被贬,属于贤妃掌管的事务便空了出来,闻衍不想再设一位来掌管,如贤妃这样入宫十年,十年如一日的端庄大方的人都能贪下百万巨款,换一个妃子上来谁知会不会如同贤妃一样动了心思,闻衍想求高太后出面掌管,太后身份高贵,她若掌管后宫是绝对没有贪心的,但闻衍知道高太后不轻易见人,便把主意打到了高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徐嬷嬷身上:“徐嬷嬷入宫伴了母后几十年,是母后身边的掌事嬷嬷,身份高,足够服众,又代表的是母后,她若肯帮着管一管,便如同母后亲临。”
高太后初听贤妃之事也十分震怒,但说到掌后宫之事,到底有些迟疑:“徐嬷嬷到底隔了一层,不如宫妃,那淑妃…”
闻衍摆摆手,一口回绝:“淑妃性子骄纵,掌管宫务还是得要端庄一些的好。”
妃位往下,几位嫔在管事上都有欠缺,唯一一个谨慎小心的只有良嫔。
高太后在耳边叹了一声:“这后宫到底还是缺了一个中宫来镇着啊,便是徐嬷嬷帮着管一管,也不能一直管,这宫务到底还是要交给中宫的,放到任何嫔妃手上,时日过长都会留下弊端,衍儿,此事你应该清楚。”
高太后亲口提及到中宫和后位,闻衍不能如同对彭范二位太傅一般敷衍了事,此事确实如同高太后所言,立皇后利大于弊,有中宫镇着,这后宫才能太平,闻衍不再推脱,他面色严肃,坚硬的语气开始松动下来:“母后放心,朕会好生思虑的。”


第41章
有了闻衍这话,高太后同意了让徐嬷嬷暂时帮着掌管宫中采买的事。
徐嬷嬷是高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先帝时期,高皇后掌管宫中事务,便是有徐嬷嬷帮着打理。高太后吩咐一声,徐嬷嬷便理了理自己齐整的衣裳,一丝不苟的踏出了永寿宫。
徐嬷嬷对宫务熟于心间,接了贤妃掌管的内务处很快便上了手,查了内务处的账务,连膳房都带着人查了一遍,揪出了好几个仗势欺人的膳房宫人,原本的膳房总管和内务处总管相继被带下去,新上任的两位总管在徐嬷嬷眼皮子底下半点不敢造次,也不敢在随意克扣各宫的吃食用度。
钟萃主仆几个回缀霞宫不久,贤妃落马被贬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尤其是甘泉宫动静太大,先是蓝翎侍监带人冲进去,随后不久陛下又亲临,过后便是甘泉宫众人,从贤妃到下边的宫人尽数被拖了出去,如此大的阵仗,甘泉宫相邻的宫殿几乎大门紧闭,人人自危。贤妃在宫中多年,可是从潜邸时就跟着陛下的旧人,在后宫不止掌管内务处,更是美誉有加,昨儿太后娘娘生辰宴上贤妃还作为二妃之一坐在陛下最近的地方,今日便亲自被拖了出去,到底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处不成。
住在东六宫的淑妃在宫中经营多年,倒是知道一二,两人作为死对头,从来都是明争暗斗,一人分得一半,陛下喜欢她骄纵天真的样子,但更器重那董姝的大方端庄,在她面前都夸过董姝贤惠,陛下夸贤惠,那出口的意思就不同了,淑妃也不是不想表现自己也有贤惠的一面,但都表现得不如那贤妃董姝。
陛下看不出来那董姝是装模做样,背地里是另一幅小人面孔,但淑妃可是一清二楚的,她们前后脚入太子府,曾经还是京中出了名的人物,董姝以才气闻名,淑妃以美貌闻名,打从在闺阁时两人就不合。如今贤妃董姝倒台,淑妃是最高兴的,一个潜在的最大的威胁没有了。
陛下最重规矩,便是要提拔谁也是一层层往上,看年资,而如今后宫中资历最久的便是她,且已位及妃位,又无过错,无论如何都没人能越过她去,便是那中宫后位,也不是不能争一争的。
钟萃凭着一股气,一腔孤勇撑到回宫,回了宫,芸香给她换衣裳才发现小腿已经青了。钟萃皮肤白嫩,身体又偏瘦弱,这一块青在腿上十分显眼,这是先前在贤妃的甘泉宫时被那春嬷嬷给踢的那一脚,钟萃被踢时猝不及防,那春嬷嬷手劲又大,当时只感觉腿弯一痛,但甘泉宫出了这一连串的事故,钟萃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贤妃身上,忽略了身体上的痛,到现在才感觉到。
钟萃扭头看了看,那春嬷嬷踢的这一脚也是使了力的,钟萃的腿弯处青得厉害。钟萃挺着腰板,她强忍惯了,正要说上两句,芸香指着钟萃肩膀的位置:“这两处也青了。”
春嬷嬷压着她,双手就抓着钟萃的双肩,她手劲大,钟萃挣不开,又被她给踹了一脚。虽说贤妃等甘泉宫宫人们都被拖下去严加审问去了,但钟萃走这一趟也吃了点皮肉之苦。芸香说着,指腹在青痕上拂了下,钟萃一时没反应,肩膀处一痛,“嘶。”
“姑娘。”芸香转身去开房中箱子:“姑娘忍一忍,擦了药就好了。”
钟萃心一紧,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碎碎念的在耳边响起:【这个老货也太阴了,手劲这么大,她一个宫人还敢这样对主子,幸亏她现在被带走了,有她苦头吃的,我们姑娘这运气也太差了点,进宫后没遇上几回好事,要是王嬷嬷知道姑娘受伤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心疼呢,便是那环环姐姐,知道姑娘受了罪,还能变着法的给姑娘送什么吃的喝的叫张嬷嬷带来呢,嫁人要是都跟环环姐姐一样就好了,给咱们姑娘送吃的喝的,她那婆家不止不生气,还见天的由着她忙活,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一个这样的好婆家了。】
钟萃赶紧移开,就见她开了箱,从里边取了上回没用完的药膏,一边给钟萃上药,满脸的心疼,心里念叨个没完:【这宫里是没有好婆家的了,姑娘费心多日抄上去的佛经只得了一个红封就被打发了,连正眼都没被看一下,这就跟从前府上不受老太太重视的那几位庶夫人有何去别,巴巴的在跟前伺候,结果夸的不是她们,坐的不是她们,最后被分出去的倒是她们,王嬷嬷说得对,她们姑娘可怜呢。】
钟萃忍不住皱起了眉:“你闭嘴。”
便如书上所言,君子不妄议是非,女子同样忌口舌,增广上也有说“是非只为多开口”,“祸从口出”,若是不多加约束,在背后说惯了,难免会有脱口而出的一日,若是叫人听见了她这样没大没小的,到时恐要惹祸上身。长辈们的事情他们小辈也管不了,谁都不会听。
芸香擦药的手一顿,忍不住四处看了看,目光有些怀疑:【姑娘这是在跟谁讲话呢?这房里现在就剩我一个了,顾全两个守着外边呢,彩云跟彩霞可是去膳房领食盒去了的,难不成…姑娘又犯病了,开始胡思乱想了?】
钟萃说了话才反应过来,芸香根本不知道她能听见她的心声,这等世间罕见的奇异之事是万不能叫任何人知道的,便是钟萃自己都花了数日才接受,深觉震惊,若是叫别人知道了,怕是从此不得安宁,她一个低等嫔妃,跟这种诡异之事扯上关系,根本毫无自保之力,关于她能听到这读心之术的事,钟萃早就想好了,这件事是要带进棺材里的,或是有一日这读心之术就跟来的时候一般突然就消失不见了,真倒了那一日,她也坦然接受就是,本来这就是无主之物,是上天赐下来的,收了回去便是时候到了。
她扯了架子上的小衣给自己披上,转了话题,把她给支出去:“我有些口渴了,你去泡点茶来吧。”
芸香也没多想,他们姑娘还在侯府的时候就被老大夫诊断过的,说姑娘心思重,这也是许多大家中在庶子女身上普遍出现的毛病,心思重,想得多,什么都憋在心里,憋久了就容易胡思乱想,什么出现幻听之类的,这种病情跟普通的病情不一样,得顺着。芸香便起了身,把钟萃在宫中常穿的半旧衣裳放到一边,这才出门去泡茶。
等她一走,钟萃这才拿了衣裳穿好。今日彩云两个去提食盒回来晚了一时半刻,但回来时两个人满脸的喜气,把徐嬷嬷掌管内务处的事说了,徐嬷嬷叫人把内务处总管和膳房总管都带下去了,现在膳房换了新总管,便是对上他们这些低位嫔妃宫中来的宫婢也是客气有加,更不说像以前一样敢克扣各宫的膳食了。“膳房那边还说了,等下晌还有两道糕点呢,等下晌我们再过去提。”
贤妃董姝倒下,盯着内务处这个位置的后宫嫔妃不知多少,往上的几位嫔都出来走动了,但最后却是徐嬷嬷接了这个位置,徐嬷嬷是高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她就代表了高太后,徐嬷嬷一出来,还盯着内务处的嫔妃们谁都不敢再打内务处的主意了。
高太后从不召见后宫嫔妃,做事不偏不倚,徐嬷嬷也鲜少这般直面出现在人前,她掌管着内务处,对宫中位份不高的嫔妃们来说是最有利的,谁都克扣不了她们。
“挺好的。”钟萃今日见了太多,亲眼看着一个得宠的宠妃从高高在上到瞬间跌落尘埃,看着整个甘泉宫从高高在上,受人追捧到一片狼藉,人去楼空,甚至以前看不起他们的总管们因为更有权力的一句话就丢了差事,心中受到的冲击实在不小,吃了两口午食便放下了,起身往里间走,也不让彩云她们伺候:“你们用吧,我去歇一会。”
彩云两个面面相觑。
贤妃董姝的事后,缀霞宫他们主仆几个又跟以往一样,钟萃补落下的知识大字,闲来给他们讲一讲一二典故,彩云几个出去回来也给她说一说宫中的事,宫中是有规定宫人不能私下聚集说闲话,但小宫人多,找了机会偷偷说上几嘴的多的是。有什么杨美人不爱被陛下召见了,薛常在因为跟薛淑妃性格相似,十分会讲话,也被陛下召到承明殿里过两回,今年选秀入宫的宫妃,就只有钟萃没有被召过,板上钉钉的不受宠,但现在最得宠的还是要当属住在瑶华宫的良嫔娘娘了。
良嫔隔三岔五就被召一回去伴驾,俨然是第二个贤妃之兆,便是如今瑶华宫的宫人出门那也是高人一头的。
钟萃正在专心写字,一边分心听她们讲话,最后一笔落下,她忍不住侧了侧身:“你们怎么不说了?”
钟萃脾气好,向来不跟下边的宫人们计较,彩云几个在宫中向来是有话直说,她现在犹犹豫豫的忍不住问:“主子,你什么时候也跟那薛常在一样去前边走走?”
薛常在很是主动,已经主动请缨去承明殿好几回了。
钟萃微微有些发愣,突然问了句:“几月了?”
彩云看了看芸香:“快到年底了。”到高太后生辰都过了两月了,天气冷,钟萃是越发不想出门。她是初夏入选,进宫也有半年了。
年底时,前朝是最忙的时候,到封笔才停下来,要举办宫宴,开年有各种事情要安排下去,天子要接见使臣们等,要忙到开春才停下来,钟萃是三月的生辰,上辈子她是过了生辰后没多久被召幸的,不过三两次便被查出有孕。那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跟上辈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钟萃心里也完全没了底,她忍不住摸了摸肚子,要是陛下不能在明年召幸,那她还能在同样的时间里怀上皇子吗?
掩下心惊,钟萃捏紧了手中的笔,好半晌才松开,她垂下眼,轻声说了句:“还不到时候。替我研磨吧。”


第42章
入了冬,京城天气冷了下来,京城雨多,许多时候天气都阴沉沉的,皇宫被映衬得越发肃穆,缀霞宫离城楼近,巡逻将士们每日交接换班,齐步时的动静都会传过来,将士们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缀霞宫一开始住着还心惊肉跳的,现在听到“哼哈”的嘹亮声反倒觉得安心。
钟萃怕冷,到冬日了连门都不出,每日窝在软榻上看看书,要么就写写大字,再凉一些,房里就烧起了炭盆,暖烘烘的更叫人不想出门了。徐嬷嬷接手了采买后,各处不敢克扣宫中娘娘们的用度,每日好饭好菜的供着,拨过来的茶也不再是以次充好的陈茶了,钟萃库房里还存下了好几匹布料、珠花翡翠,胭脂水粉。
一大早,芸香开了门,朝里边说了声:“姑娘,司制房来人了。”
每年年底是司制房最忙的时候,宫妃们要做裁制新衣,司制房的绣娘们便要加工赶制出来,以便宫妃们能穿新衣参加宫宴。
钟萃位份低,缀霞宫被排在了最后,赶在年前司制房才有时间来给钟萃量身,两个梳着油光头亮的嬷嬷进门动作麻利的屈膝给钟萃行了个礼:“小主吉祥。”
钟萃从软榻上起身,朝她们走下来:“两位嬷嬷不必客气,请起。”
里边烧着炭盆,钟萃只穿了件半旧的棉衣,是她从侯府带进来的,她从前的旧衣多是王嬷嬷自己做的,王嬷嬷手艺好,针线紧密,在衣摆还绣着花,那时她们主仆境遇不好,难得得一回布匹衣料,王嬷嬷把她的衣裳都往大了做,怕下次就没有了,能让她穿好几年,钟萃现在穿着还显得有些大,但她身体修长瘦弱,越发显得纤细动人。
钟萃抬起手,两个嬷嬷说了声“得罪了”便开始给钟萃量身,她们垂着眼,规规矩矩的,宫里不受宠的娘娘们穿旧衣的有许多,两个嬷嬷也并非没见过,何况缀霞宫上回才闹了一出旧衣事情,她们可不敢耍横。
先是量了肩宽,两个嬷嬷分工明确,一人量,一人登记,等量到腰身,量身的嬷嬷突然“咦”了声儿,钟萃心中一紧,跟着一惊:“怎么了?”
嬷嬷干巴巴笑了声:“老奴无状,惊扰了小主。”
钟萃正放下心,脸上一松。她并非易怒之人,钟萃性子安静,正抿了唇要开口,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另一道声音,这声音高高的、尖尖的,语调高高扬起,又急急转下来,像是那等跟人说闲话的三姑六婆一般,还带着笃定的语气:【这缀霞宫小主可怜了,本来就不受宠了,这腰也太纤细了点,以后这子嗣艰难着呢。】
钟萃看这嬷嬷一眼,她正挂着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替她量身,不时把尺寸跟旁边的嬷嬷报一报,哪里有半分那等在说小话的模样。
钟萃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量身很快,芸香还从里边抱了一匹墨绿的布料出来,前几日赏下来的布,从淑妃开始挑,挑到钟萃这里也没几个颜色了,鲜艳喜庆的颜色早就被上边的娘娘们给挑走了,钟萃便随手指了一匹。
嬷嬷抱了布匹,又登记了钟萃平时的喜好,正要走,钟萃多叮嘱了句:“稍微做大一点。”
钟萃总是不安稳,生怕现在这样的安稳日子以后没有了,未雨绸缪,也想着把衣裳做大一点,好多穿几回,剩下的布料可以存着放一放,等再有需要了再拿出来,便是终有一日她还是跟上辈子一样暴毙在这宫中,那这些她带进宫的金银布料也足够宫里用上许久了。
两个嬷嬷“欸”了声儿,低眉垂眼的听着,规规矩矩的,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又传到耳边:【宫中的娘娘们都想尽办法的把这腰身给做小,只有这位小主偏要往大了做,都明白的,小主这是怕人知道她身子骨不好,不利于子嗣啊。】
她能生。钟萃心里多了几分羞恼,但又不好跟嬷嬷争辩,叫自己这读心之术给暴露了,只能叫芸香把两位嬷嬷给送出去。她在自己腰上比了比,有些狐疑。
赶在宫宴前一日,司制房把新衣给送了来,给钟萃做大了些,她往里边多添了两件衣裳也不显眼。
宫中的宫宴有两次,一次是家宴,一次是陛下在前殿设宴招待群臣,携嫔妃群臣登城楼看安巷万盏灯火,以示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家宴由淑妃布置,徐嬷嬷从旁协助,仍旧是安排在上次高太后生辰举办的荣华殿中,有上次蓝翎侍监搬了屏风来的事,这回淑妃先叫人搬了屏风到殿外,钟萃她们一干低位嫔妃们坐在外殿里,也好受了许多。
到正式开宴,陛下带着杨培踏进了殿中,闻衍一直忙于前朝事务,今年尤甚。临近冬日,数道旨意接连发下,赈灾排水,疏通百姓,每一项都需要闻衍做主,召集大臣发布下去,听取加急汇报,到现在才勉强抽出空闲,带着杨培赶了过来。
闻衍踏进殿里,里边的私语顿时停了下来,钟萃跟着嫔妃们朝他福礼,她垂着眼,只能看见一道明黄的衣摆从自己面前走过,带着些许威严气势,闻衍脚步不停,直到坐上高高的御座,他抬了抬手,沉声道:“起吧。”
“谢陛下。”附和声过,闻衍举目看去,只能见到乌泱泱一群穿着桃红水红衣裳的嫔妃,衣鬓香影,杨培亲自替他斟了茶,闻衍就着喝了一口,面上没有丝毫情绪:“此次家宴,淑妃辛苦了。”
“臣妾不辛苦。”淑妃娇俏的说道,眼眸瞥到落座在陛下另一边的良嫔,隐晦的朝她抛了个眼色。
早前能坐在帝座之下的还是她跟贤妃董姝二人,如今董姝被废,却不料这个多年来谨慎安静的良嫔冒出了头,打了淑妃个措手不及,淑贤二妃之下,高位的几位嫔也是进宫数年的老人,这么多年来都生不出事,被她跟贤妃死死压着,没想到贤妃一倒,另几位还在争来抢去的,淑妃本还乐得看她们狗咬狗呢,没料这个一直安静躲在永安宫的良嫔却不声不响的在陛下面前留了个印象,被陛下数次召见到承明殿。
倒是她一直小看了这个良嫔,都说咬人的狗不叫,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在嫔位中,良嫔居末,又一贯小心谨慎,在她们面前低眉垂眼,如同逆来顺受一般,她表现得越是低调好欺,也越叫淑妃对她没兴致,淑妃也从来没把良嫔给放在眼里过,她心里认定了良嫔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不止模样一般,也没有温柔小意的性子,论学识更比不得其她,就这样的如何能讨得陛下喜欢,如今就这样她没放在眼里的人竟然与她同样坐在了陛下下首,哪怕良嫔的位置比淑妃要低一筹,但仍旧叫淑妃心里极不痛快,如鲠在喉。
按照现在的排位,再过两年这良嫔怕是就能跟她平起平坐了,凭什么?不过是一个出身不显的低贱女子罢了,淑妃朝她一看,眼中有着得意,就是想告诉良嫔,便是她现在得了陛下看重又如何,在这宫中只有实权才是真,陛下到底还是更看重她胜过良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