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嫔抿唇朝淑妃笑笑,如同往常一般不争不抢,半垂着头,一派淡然安静,小心谨慎,越发叫淑妃气得咬牙切齿的。也就陛下看不清,这又是一个惯会装模做样的小蹄子罢了。
嫔妃们纷纷上前祝贺,钟萃也跟着下边的才人上前了一回,只前边嫔妃多,她们说了两句就下来了,得了个赏。等嫔妃们说完祝词,得了陛下点头,便开宴了,舞伎们涌进殿中起舞,嫔妃们纷纷看着陛下的方向,指着得到陛下提及一句半句的,钟萃倒是难得的欣赏起舞来。
宫中的舞伎与外边自是不同,上辈子钟萃参加宫宴,被冻得瑟瑟发抖,缩着身子取暖都来不及,只顾着怎么暖身子,哪有那个心思去赏舞。她表现差,就得了宫中娘娘们的嘲笑,说她上不得台面,钟萃也想上得了台面,跟她们一样能赏舞赏画的,但人总是要先有了温饱才能有别的心思。
家宴从酉时开始,到戌时止,闻衍一口饮下酒,在嫔妃们殷切的期盼下,带着杨培大步踏出荣华殿。
淑妃看了良嫔一眼,冷哼一声,随后便跟着走了。
按规矩,这一日陛下是要歇在中宫的,但如今中宫未立,谁都盼着陛下到宫中坐一坐,淑妃出去时,闻衍刚上了辇驾,贤妃笑盈盈的站在一旁福了个礼:“陛下刚饮了不少酒水,臣妾宫中正有些好茶…”
闻衍抬了抬手,沉着声:“不用了。”
淑妃嘴角一僵,余光见良嫔走了出来,想到宴上陛下宽慰的同良嫔说话,心中顿生了危机,陛下该不会是想去永安宫吧?如今宫中人人都知道良嫔得势,若是叫她拔了头筹,压在她头上,岂不是叫整个宫里笑话?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淑妃话弯一转,带着些叹气:“臣妾原本是想请陛下去玉芙宫,与陛下说一说那缀霞宫钟才人的事的。”
闻衍幽深,他倒还记着满殿鲜艳中的一抹绿,不过那钟氏低着头,闻衍也没瞧清。
淑妃见他没反对,又说了起来:“钟才人进宫也半载有余了,一惯住得远,不大跟姐妹们走动,她虽说模样算不得端方,许也不通才情,但到如今还未被陛下召见过一回,累得宫中都有许多小话,也亏了这钟才人离得远,不然听到了该不知如何伤心了。”
淑妃这话褒贬不一,但闻衍眼中已经不悦起来:“既然有宫人在传小话,淑妃掌罚,为何不处置?!”
闻衍最厌恶的便是宫人们以下犯上,不守规矩,肆意的编排规矩,上次已经出过一次了,如今又生了事端,他甩了甩袖子:“淑妃该好好管管了。”便走了。
淑妃没料到是这般,被陛下当面训斥,顿时面红耳赤的。
闻衍一手撑在辇驾一侧,微微闭幕,抬辇的侍监动作轻缓,正要往承明殿方向走,突然闻衍说了声:“去缀霞宫。”
闻衍原本是不想管,他纳钟萃进宫便是因着玉佩赐下,不得不把人纳进宫,原本是想随意找处宫殿给她住便罢了,叫她在宫中有个容身之处,后来见她读书认字,倒是改了印象,纵容了两分,却也只这样罢了。只不料人多嘴杂,是非频生,到底是自己松了口同意抬进来的,倒也不好就这样置之不理。
杨培弓了弓身:“是。”便招呼着侍监往缀霞宫的方向去。


第43章
钟萃恭送完娘娘们,这才带着芸香两个回缀霞宫。
缀霞宫大门开着,远远见了她们的身影,顾全从里边跑了过来,压着声儿:“主子,陛下在里边。”
闻衍坐的辇驾,自然是比钟萃快一步到。现在彩霞和玉贵还在里边伺候着呢。
钟萃脚步一顿,下意识拽了拽衣摆:“陛下怎么来了?”
顾全摇头:“奴才也不知啊。”但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他到哪儿都是可以的。顾全忍不住伸了伸手,“主子,快些进去吧,别叫陛下久等了。”
钟萃点点头,深深压了口气,踏进殿里,步履沉重,宛若是奔赴战场一般。
闻衍正坐在房间里,身边立着杨培捧着茶壶,不时给他添上一点,彩霞跟玉贵候在门口,随着时间流走,房间里只有浅浅翻阅书籍的摩擦声。
钟萃现在还在学幼学琼林,已经学到了第二卷 ,她把自己学过的还专门记了下来,誊录下来,有时也附上几句自己的见解,这是钟萃自己摸索出来的方法,读完书再默写,写上注释,那更便与思考和温习,多默写几遍以后,书上的知识才能了然于心,彻底记下来。
钟萃走到门口,微微有些犹豫,里边已经传来沉声:“站着作何,还不进来。莫非还要朕来请你不成。”
钟萃哪里敢受,拘谨着小脸踏进殿中,给闻衍见了礼:“陛下。”
闻衍抬了抬眼皮,原本深邃的眼眸一跳,压着不悦问道:“你这是穿的是什么?”
钟萃垂下眼。钟萃今日穿的是司制房送来的新衣,里边又多添了两件衣裳,外边还罩着一件大氅,十分厚实,也把钟萃衬得圆润臃肿了些。宫中向来以端庄大方为美,便如其他的嫔妃们,也只穿得稍厚实几分,显露出柔软纤细的腰肢。钟萃怕冷。
闻衍先前只见到一抹绿影,在一众红花粉衣之中倒是叫他多看了一眼,现在才看清楚全貌。若是换成往日看到这样不成体统的装扮,闻衍早就起身走了,兰蕙质,柳絮才,皆是妇人之美誉,不说满宫后妃诸如淑妃等出了名儿的有美誉之称的,便是小心谨慎的良嫔在穿戴上也合乎端庄大方,这钟氏在打扮上哪能与她们相提并论,闻衍心中又忍不住有些羞恼,穿戴如此,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叫人说他堂堂帝王还不能叫后宫嫔妃吃饱穿暖?竟叫一个才人恨不得把衣裳堆叠的往身上套的!
他放下书,到底忍了下来,低声说了句:“还不快些去换了。”
钟萃低着头,朝他微微福了礼,带着芸香匆匆去了里间,把身上繁重的衣裳脱了下来,换上了平时在宫中穿的半旧衣裳,芸香正要与她穿上,钟萃想了想,叫她重新拿了一件八成新的来。
平日在宫中穿旧衣也便罢了,见天子时未免太过潦草简单了些,礼仪不足,陛下见了难免又要发火。钟萃不敢在房中多待,换了衣裳便出去了,玉贵跟彩霞两个已经下去了,杨培也不见伺候在陛下身边,芸香跟在钟萃身边,还不等她伺候,门边大总管杨培已经朝她招了手。
芸香看了眼立在陛下身边的姑娘,悄悄走出了门儿,小声问道:“杨公公,怎么了?”
杨培身为天子心腹,各宫主子们身边的婢子背景他都了如指掌,知道芸香这个丫头是钟才人从宫外带进来的,还不会看眼色行事,像她解释了句:“杵着做甚,里边有你主子在伺候,你个小丫头还杵在里边做什么?”缀霞宫其他两个宫女早就有眼色的告退了。
芸香忍不住朝里边看了眼:“我,我伺候主子啊。”
杨培没好气的把她拉到旁边房里:“用不着,在这里候着就行了,主子们要是有事儿吩咐一声也听得见。”
他瞧着陛下这模样像是要在缀霞宫住下了。
杨培想着有的没的,想着前朝事多,陛下每日住在承明殿里,已经许久不曾踏入后宫了,今日叫钟小主温柔体贴的说说话也是好的。他转身出去,叫彩云彩霞去膳房里叫了水来备着,又叫了侍监去取了陛下的衣裳来,一通吩咐下去后,那边膳房还给送了几道点心来。杨培亲自送了进去,朝钟萃使了使眼色,又告退了。
钟萃立在旁边,闻衍翻着书,分神放在钟萃身上,见她傻愣愣的站着,心中又好气,又难得生出两分逗弄之心来,若是换成了他在其他嫔妃宫室,嫔妃们早就温柔细心的伺候起来了,哪里跟她一般全然没有自觉,也不怕他一气之下拂袖走人的,虽是这般想着,但闻衍却难得的没生出要走的心思来,他往常去玉芙宫等坐坐,也是累极时想听一些有趣的解解烦闷,不会久留,但是在这里没有体贴温柔的小意,闻衍竟找到了几分舒适宽心来,他压了压心中的思虑,开了口:“水。”
钟萃恍然,连忙替他续了茶水。
刚放下茶壶立在旁边,闻衍又开了口:“点心。”
钟萃立时从手边拿了一块糕点过去,闻衍没有伸手接,只微微张了嘴,钟萃还是第一回 这样伺候人,手指颤了颤,正要伺候,闻衍眼睛往下一瞥:“换一种。”
膳房送了好几盘点心来,钟萃刚刚是随手拿的,她看了看桌上的几盘点心,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拿哪盘的点心,她不知道陛下的喜好,又怕让他等急了,又随手拿了一种,刚喂到嘴边,闻衍移开了:“换。”
钟萃只得又换了一种,闻衍还是没吃,钟萃拿了最后一种,他看了眼:“我不爱吃这个。”
钟萃虽然在侯府不受宠,爹不疼娘不爱的,但从小也是有两个嬷嬷抚养长大的,她没有干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儿,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伺候算满意,万一伺候得不满意怎么办?眼眶一下就红了,犹犹豫豫的说道:“可、可是没有了。”
她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有些委屈,闻衍抬眼一看,知道这回自己是把人给逗急眼了,心里难得升起点后悔来。他已快到而立,面前这个小姑娘不过才及笄,倒是有些以大欺小了,闻衍面上过不去,目光移到书上,同她保证了句:“这书你都看到卷二了,可有什么不懂之处?你若是有不懂的,若是我得了闲,尽可以来寻我。”
想到教钟萃读书学知识,闻衍心里并没有不高兴,他身为天子,自幼便有请来的无数名师教导他,便是如今仍在听学,他听别人说的时候实在太多,却还是头一次去教别人,这种想法一出来,就叫闻衍心中十分新奇欣喜。何况钟萃启蒙已读,不用他从头教导她,这也是让闻衍满意的,若是还要从三百千开始从头教人,他怕也没这个耐心。
钟萃小心看着他:“会不会太打扰了陛下。”
闻衍摆摆手:“不会,只管来便是。”
钟萃高高兴兴的朝他福礼:“多谢陛下。”
她倒是很好满足,闻衍把书放置一旁,看了看外边的天色:“不早了,叫人伺候洗漱吧。”
闻衍话音刚落,杨培便指着两个侍监抬了水进来,等伺候着闻衍洗漱好告退,他身着中衣靠在床头,钟萃心里直打鼓,直到他看了过来:“过来安歇了。”
闻衍的意思钟萃知道,但她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紧张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摆。时间不对!上辈子她第一次被召幸是年后她生辰之后,但这辈子足足提前了两个月,钟萃却不敢赌,她的身体极好,上辈子能在短短三两次便怀上明蔼,若是此事提前了,到时来的还是他么。
钟萃慢慢的磨了过去,闻衍早就耐心告罄,她一过来便扯了她一把,被钟萃躲过去了,他眉心紧蹙,眼中明显带着不悦之色,正要开口,钟萃抬着头,坚定的看着他:“陛下,你说的话可作数?”
闻衍身为天子,自是一言九鼎,他强按捺下情绪,沉着声:“自然。”
钟萃把背后的书放到二人中间,认真的看着他:“陛下,你现在得闲的,书上我有很多道理不懂,你一言九鼎,驷马难追,能现在给我讲一讲吗?”
闻衍目光复杂。
杨培在隔壁等到了半宿,一直没有听到里边要水的声音,他估摸着时间叫人送了水来,但现在里边没动静,水却快凉了。
两个侍监指了指:“杨公公,这水?”
杨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等了等,他挥挥手,叫他们先抬走,靠在隔壁仔细等着,一直等到天光微亮,灰蒙蒙的,房中的烛火还未曾熄下去。杨培实在忍不住了,他一身皱巴巴的,往房间一站,正准备先问一声儿,门应声从里边开了,闻衍黑着一张脸大步从里边走出来,衣裳穿戴齐整,杨培一头雾水,正要问,见陛下大步走了,正要跟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钟小主的房间,只能隐约见到床榻上微微的隆起。
杨培连忙跟上去:“陛下,咱们现在是回承明殿还是…”
闻衍现在不想听见任何声音:“闭嘴。”一开口,声音却带着沙哑。
杨培不敢问了,但心里满是疑惑。
陛下跟钟才人,到底在房中做了什么?
闻衍带着一身气压回了承明殿,召了宫人伺候洗漱,换了衣裳,又喝了一盏参茶,疲倦的身子才得到舒缓。闻衍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在临幸嫔妃的时候什么也不做,竟然当真给她讲了一夜的学问,到她累极睡下才脱身。闻衍每每要拒绝,那钟氏就用天子一言九鼎,金口玉言、一诺千金看着他,仿若他不讲学,便当真成了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实在可恶!他心中羞恼不已,原想叫杨培去传话,罚她写大字,但又不愿叫人知道了这事,正犹豫,御前宫人来报两位大人来了,等着召见,此事便被压了下来。
等用过早食,殿里已经有两位大臣候着了,是大理寺和刑部官员,贤妃董姝被贬,董氏一族被查,查到他们共收下了从宫中送出去的十万两白银,看在董家多年来忠心的份上,闻衍只董父夺乌纱帽,董家两位儿郎连降三级,此一事后,董家元气大伤,再不复以往,贤妃之事了结,这两位正是来复命的。


第44章
钟萃醒的时候已经晌午了,芸香几个已经进来好几回了,见她睡得正香,到底没打扰她。
钟萃似醒非醒的坐起来,枕边还放着一本书。这是昨晚她跟陛下请教的那本幼学琼林,讲到天快亮时,钟萃硬撑不住了,没来得及说就倒下了。这还是钟萃第一次一夜没睡,她说是请教学问,其实心里也害怕,陛下天子之威,要是发怒了该怎么办?好在陛下虽看着有些不怒自威的模样,瞧着很是不悦,叫钟萃心中忐忑得很,但到底信守承诺,拿着书一字一句的教他。
钟萃读书都是自学,再看注释去理解句子的意思,但书上句子中还伴着许多的典故和词汇,钟萃要读懂需要去翻阅其他的书籍配合着一起,进度就慢了许多,但陛下给她讲就不同了,遇上那些典故和词汇,他信手捏来,言语顺畅的就往下讲,全然不曾有过犹豫,仿佛再轻松不过,比在江陵侯府时请的夫子给她上课时还要游刃有余,行云流水,足以见得陛下心中才学之高。
他便是一板一眼的,靠在床头,脸上不大耐烦,但一字一句被他沉声念出来,那书上的知识便像活了一样。钟萃原本是想“拖”的,但真等陛下给她讲课后,她却完全听入了迷,吸收着知识。
芸香端着饭菜进了门,放桌上,高兴的过来:“姑娘可算是醒了。”
钟萃轻轻颔首,问她:“现在什么时辰了?”她四处看了看,没见到闻衍的身影,又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陛下呢,什么时候走的?”
“午时了,陛下天刚亮就走了。”芸香说着,脸上还有些后怕。陛下歇在后宫可是大事,缀霞宫还是头一回接天子,一众人半宿都没睡,只在房中靠着半眯了眯,天子出宫,按规矩嫔妃要携宫人福礼恭送,不能恃宠而骄,但他们都跪一地了,却没见到钟萃人,顾全几个吓得脸都白了,更何况陛下从房中出来时脸色着实难看。
钟萃见她脸色,心头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莫非是陛下不高兴,发火了?
芸香取了一旁架子上的衣裳过来,摇摇头:“并无甚事,只陛下今日走前,叫我们不要打扰到姑娘了。”
他们没见到钟萃出来恭送,几个人都吓住了,正咬咬牙准备来请钟萃赶快出去,闻衍板着脸从他们身边走过,闻衍这副不悦的模样缀霞宫还是头一回见,吓得腿弯直抖,却不料陛下虽气势威严骇人,但却不如预想一般大发雷霆,还交代了句叫他们不要去搅了小主安歇。陛下一走,顾全几个跌坐在地上,宛若劫后余生一般。
钟萃只听她讲,面前便浮现出陛下那副不悦的样貌来,钟萃见过他发怒的模样,那副威严确实压得人心惊不已,她点点头,很是认同:“是吧,陛下就是很,很是威严。”钟萃本想说凶的,但话到了口才想起这是陛下,谁敢去编排陛下的,可不是旁人,便把凶咽了下去,又想了个词儿给换上。
芸香伺候她穿好衣,端了热水来给她洗漱了,等打理仔细,钟萃这才坐上桌用午食。今日的午食倒是比平日丰盛,连菜色都超过了钟萃才人的规格,多添了两道菜。彩云两个去膳房提食盒的时候膳房给的,摆出来才知道,钟萃又数了数:“确实多了两道,是膳房那边拿错了食盒了吧,这应该是上边美人常在们用的。”
芸香先前去问过了:“彩云说了,没拿错,这就是膳房给姑娘的。”芸香还是个姑娘家,脸上顿时添了抹绯红,凑在钟萃耳边说了句,弄得钟萃也面红耳赤起来,看着面前精致的饭食都不知该不该用了。
芸香说的是,头次侍寝的娘娘会被膳房特殊照顾一回。
别人不知道,但钟萃是知道的。
她没有侍寝。
他们只是一起读了一夜的书。
芸香不懂,但杨培身为陛下身边的大总管,对昨夜陛下在缀霞宫的事也是一头雾水,直到敬事房捧着册子来问他程仪,杨培可不敢随意开口,只能亲自捧了册子进去。
闻衍上午强撑着看了奏折,晌午后撑着身子正闭目小憩,杨培在旁边欲言又止的,他没有抬眼,声音里还带着点沙哑:“有何事就说,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杨培“欸”了声儿,一脸为难:“这不是敬事房那边来人了么,这上边该怎么写…”敬事房册子是专门用来登记嫔妃侍寝的,用来留根儿,也好凭着上边的时辰推断皇子女们的生辰吉时,几朝都是如此沿用下来的。
说到后边杨培不吭声了,闻衍睁开眼,眼眸锐利的看了过来,说昨夜钟才人并未侍寝,朕同她讲了一夜的课?闻衍哪敢这样说,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觉得他堂堂天子竟被一妇人左右,大好的夜里竟做这等事,便是事实,又有几人信的?
杨培弓着身子,最后只听得陛下沉声开了口:“此次无需登记在册。下去吧。”
杨培脸上惊愕,但却全然不敢显露出来,只得说了声“是”,捧着册子出去匆匆交代了一番敬事房的宫人,等敬事房的宫人走了,长长的廊上,又有一个窈窕的人影走了过来,等近了才看清是永安宫的良嫔,杨培上前两步福了个礼:“良嫔娘娘吉祥。”
良嫔叫两个宫婢搀着,眉眼间瞧着尽是温良,她不卑不亢的受下了杨培这个礼,等他福完礼后,这才适言出口:“杨公公,本宫亲自做了两道糕点来,不知陛下现在可得了闲?”
杨培面上露出一抹惊,“不巧,陛下正在里边休息,已经吩咐了不见人,娘娘却是有心了,吩咐膳房一声就行。”闻衍除了杨培,余下的宫人也都赶了出来。
良嫔面上有些遗憾,心里却不是没有意料过,但到底有些失落。自贤妃董姝被贬后,她数次借着奉上的小字都能见到陛下,在承明殿里伴驾,她在说些陈年旧事,陛下对她便越发柔和,夸她蕙质兰心,心灵手巧,便是这些恩宠,叫她在后宫中除了那淑妃也是头一份的风光,未料今日连见都不曾见到,叫连日来风光无限,被捧得高高在上的良嫔宛若被当头一棒。
昨日良嫔本以为陛下会点永安宫,谁料陛下却去了那满宫都说不受宠的缀霞宫,她们这些老人进宫多年,如今都不年轻了,若是被这些新进宫的妃子们给把陛下占了,哪里还有她们的位置,于是良嫔便想着今日来伴驾,说说话,叫陛下还记得她的。
她压下心里万般思绪,浅浅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来,陛下都说了,她是蕙质兰心,自然不能在御前闹起来坏了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名声,朝正殿微微福了个礼,叫身边的宫婢把食盒送上,柔声说道:“既然陛下在休息,那本宫便回了,这两道点心虽比不得膳房做的,到底是本宫亲自做的,就劳烦杨公公了。”
杨培接了食盒,笑眯眯的:“娘娘放心,奴才定会禀报陛下的。”杨培心中不以为然,他伺候陛下几十年,见过不知道多少娘娘来送糕点,说是亲手做的,不过是站在一边吩咐两声罢了,娘娘们身体娇贵,锦衣玉食的长大,哪里真正见过食材的。良嫔走后,杨培把食盒随后交给御前宫人,叫他们放到隔壁去。
未时,里边传来了动静儿,杨培招呼着御前宫人们进去替闻衍打理好,又上了茶水,这才把良嫔的来意说了:“那两道糕点就在隔壁,陛下可要用两口,奴才叫人去取过来。”
闻衍心中却并未有丁点感动之情,他刹那沉下脸,他堂堂天子,莫非还缺那几块糕点么,嫔妃们若无事,他一向是不喜她们借着各种名义来前朝的,便是淑妃骄纵,却也鲜少来,何况是向来谨慎小心的良嫔,她怎的现在也学起了那矫揉造作的一套来了。但很快闻衍又压下这股不悦,想着良嫔一惯温良妥帖,绝不是这等高调之人,想来她过来却是有事儿罢了,像是之前送了不少字帖等,他脸色缓了缓:“良嫔可有说什么事?”
杨培摇摇头:“奴才瞧着良嫔娘娘并无大事,许是担忧陛下身体,特地做了糕点送了来。”
闻衍顿时不悦起来,正要叫杨培传下话去叫良嫔自省,又想起良嫔十年如一日的贤惠,她抄的小字,做的针线,处处为他,到底不愿跟她过多计较了去,绕了这一回。
钟萃有了当今天子的教导,在学习上突飞猛进,她还是沿用的之前的死记硬背的方式,先背,再写下来温习,把闻衍教的花了写成大字,装进了匣子里。
家宴后,朝堂上的事被安置妥当,宫中举办了宫宴,宴请朝中大臣们,钟萃不巧吹了冷风生了病,给徐嬷嬷告了假,请了太医来,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才养好。到腊月她能出门了,前边前朝也封笔了,除了有八百里加急,否则所有上奏都得压下。
闻衍闲了下来,还召了两回嫔妃前去伴驾,召得最频的是良嫔和薛常在,良嫔写得一手好字,如今送了不少来,闻衍还夸了两回,比起之前写的字,良嫔现在的字倒是又进步了两分。练字想要进步,必然是每日勤加练习的结果,一日不练字,笔下就要生疏。
闻衍突然想到了钟萃来,跟练字一个道理,读书也是同样,若不勤加学习,时常温习,学过的也会忘记,只有彻底记在心中,倒背如流一般才能深刻。正想着,杨培走了进来,弓着身子:“陛下,缀霞宫的钟才人来了。”
她来做何?闻衍下意识想起上次在缀霞宫那一夜的事,心里顿时又生出些恼怒出来,敢叫堂堂帝王给她讲一夜课的除了这胆大包天的钟氏还没有旁人过,便是至今都叫他不敢回想,更不敢泄露分毫,闻衍当下便要叫杨培撵她走,但话到了嘴边却是一叹:“算了,叫她进来吧。”
今日天气寒冷,便看在她一个弱女子的份上不与她计较。
钟萃带着芸香站在殿外,手上提着匣子,直到杨培从里边出来,笑盈盈的朝她伸了伸手:“小主,里边请。”要他说,陛下对上这位钟才人倒是有几分心口不一的。
钟萃一直提着心,正要放松下来,与此同时,一道声音传了来,这声音语调不轻不重,带着几分揶揄一般:【要换了之前的像甚周常在惹怒了陛下,便是现在再瞧瞧,哪里还有半分恩宠的?还有那杨美人,早前也叫陛下有几分欣赏的,如今也鲜少被陛下召见了。】
钟萃垂下眼,挂着的笑微微有几分收敛。杨公公的话非但没有叫钟萃生出得意,反倒叫她越发清醒。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天子的恩宠犹如浮萍一般,随时都有破灭的一日,周常在和杨美人模样出挑,家世上等,识字读书,便是这样也未得几日红花。在深宫中,只有帝王的宠爱才是朝不保夕的,随时能从手上流走的,她的手朝下,轻轻放在腹部。唯一能与她信任的,便只有她的血脉。
钟萃压下思绪,朝杨培轻轻颔首,跟着他进了殿中,她彻底的松了口气,上次讲课的事不知有没有惹怒陛下,他离开缀霞宫时也十分不悦,如今肯见她,想来上次的事已经过了。杨培把她引到殿前,带着御前伺候的退了下去,钟萃提着匣子福了礼:“嫔妾见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