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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和陛下到了后,家宴正是开始,王爷王妃们上前送了贺礼,随后是诸位嫔妃,钟萃她们的礼是由上边身穿蟒袍的太监收上去的,到了太后面前叫她看上一眼。
高太后看了眼,点了点头:“有心了,赏。”
钟萃她们一人得了个太后宫中赏下来的红封,钟萃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上辈子太后生辰只是普通的家宴,高太后不愿见人,通常是坐一会就走,根本等不到下边的嫔妃们送礼,嫔妃们的贺礼都是侍监们收上去的,钟萃的一方绣帕混在珍品贺礼中格格不入,是以才不断被讥讽,说她果然是庶女出身。
钟萃怪不了任何人,只能往心里受着。但现在一个“赏”字就叫她上辈子那些憋屈都化掉了,她是庶女出身,但她也得了太后娘娘说的一声“赏”了,上得了台面了。
送了贺礼,随着侍监一声唱报,膳房便一道道的上菜,着云袖的舞伎们翩然入了殿中,乐师在荣华殿两侧水榭上弹奏,悦耳的琴音响起。
门中只见一个身着花翎蟒袍的侍监匆匆出来,钟萃随意看了眼,没等她细看,坐她前座的杨美人突然身子一歪,钟萃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了她一把,还没等钟萃问,杨美人已经一手撑着案几起了身,一手甩开了钟萃的手,似极为不悦一般,“不用了。”
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在钟萃耳边响起:【用不着一个当才人的庶女来扶,想得感激巴上我,叫我提拔,我可不吃这一套。】
杨美人认定了钟萃扶她是不怀好意。
钟萃抿了抿嘴儿,不说话了。
她坐定,就听后边花翎侍监领着好几个小侍监抬着几扇屏风,指着门口的位置:“就是这里,把屏风放下。”
小侍监们把屏风放在门口处,霎那,门口的风就被遮挡了,没了冷风往里灌,里边暖和了不少。花翎侍监是五品侍监,跟蓝翎都是御前当差的宫人,若非御前使唤,无人能调动得了他们。有了这几块屏风,末座的嫔妃处,也开始有几分热闹的气氛了,直到太后坐了半个时辰,先走了,陛下陪着宗亲们饮了几杯离去后,家宴才慢慢散去。
钟萃带着芸香两个回了缀霞宫,顾全几个见她们好好的回来,忍不住松了口气。钟萃回房里先换了衣裳,芸香已经捧着彩霞温好的红糖姜水等着了。钟萃早就喝惯了,又靠在软榻上,芸香替她捏了捏被角:“姑娘先捂一捂。”
熟悉的语气,叫钟萃恍惚以为还身在侯府,身边站着的是王嬷嬷,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声。
翌日,用过早食,钟萃在案上摆好了书和笔墨,前几日是太后生辰,钟萃每日抄佛经,已经落下了许多功课,现在太后生辰已过,钟萃要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
刚翻开书没一会,就听外边吵闹声,钟萃侧身,正与来人撞个正着,一个高大的嬷嬷把芸香两个压在门边,让她们不能再反抗,冲钟萃笑笑:“钟小主,贤妃娘娘有请,请跟老奴走吧。”
老嬷嬷眼高于顶,毫不客气,似全然没把钟萃放在眼中,钟萃心里一提,下意识防备起来,下一刻,只听一道尖锐刻薄的声音传来,这声音语调上扬,带着高高在上的不屑和恶意,丝毫不遮掩:【要老奴说,只一个不受宠的小主,娘娘随意安排一人就能教训了的,何必还要带到甘泉宫去,凭白脏手,不过是区区一个庶女出身的低等嫔妃…】
贤妃记恨着叫她克扣嫔妃用度险些被发现的缀霞宫,太后生辰一过就发难下来。
第38章
钟萃眼一缩,被老嬷嬷给吓了一跳往后退,背突然撞上身后的桌案,钟萃忍着背心传来的痛,靠在桌案上,小脸紧紧的绷着,还带着几分侥幸小心:“不知贤妃娘娘找我何事?”
上次贤妃派人来以太后生辰为由叫各宫节俭为太后祈福的事是被陛下发现的,不是她,钟萃盼着贤妃能明辨是非,能撤回命令。
老嬷嬷不给她这个机会,冷笑一声:“贤妃娘娘召小主去,那自然是有正经事的,小主还是快些跟我走吧。钟小主,请。”
钟萃抿了抿嘴,见她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钟萃知道她们是打定主意要她去了甘泉宫,许是来的还不止这么一位老嬷嬷,在外边还有人在等着的呢。顾全跟玉贵都是衷心的,但现在却不见他们俩,贤妃势大,便是钟萃听到了陛下的心声,知道了贤妃克扣各宫的事,但钟萃还记得上辈子贤妃一直都是后宫二妃之一,威风赫赫,陛下便是嘴里一口一个恶妇,谁知会不会因为情分不追究,钟萃有心无力,她只是个低等的嫔妃,贤妃召见,她根本无法拒绝。她看了看那老嬷嬷:“你先把她们松开,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老嬷嬷目光上下打理一番钟萃,似在看什么物件似的,眼中泛着轻蔑,钟萃强忍着,眼眶直直的看过去。
老嬷嬷这才把人松开,走到门口,扬声说了句:“行,钟小主换就是,老奴在门口等着。”
芸香两个顿时跑过来,瞥了眼杵在门口的老嬷嬷,小声跟钟萃说了起来:“小主刚用了早食,彩霞提了食盒去膳房,我跟彩云正要去给小主泡茶,这老奴就带着好几个侍监闯了进来,简直没王法了,咱们小主好歹也是嫔妃。”
芸香跟彩云拦着人,她们两个哪里是老嬷嬷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制服了。甘泉宫来者不善,几乎毫不遮掩,她们看着钟萃都十分担忧。
钟萃吸口气,朝她们笑笑:“没事,替我换衣裳吧,不会有事的。”
她位份再低也是嫔妃,薛淑妃和董贤妃如今掌着宫务,但处置嫔妃却是没这个权力的,贤妃叫她过去也最多是敲打她几句,小小的教训一下,给她点苦头吃罢了。钟萃不怕吃苦。
换了衣裳,钟萃带着她们出门,站在老嬷嬷面前,钟萃抿了抿嘴:“走吧。”
老嬷嬷讥笑一声儿,打头就走,全然不把钟萃这个才人给放在眼里,钟萃垂下眼,抬脚跟上。
缀霞宫门口,顾全玉贵两个被两个高大的侍监压着,见她们过来,两个侍监这才把人放了,把他们给推到一边。
顾全两个要冲过来,钟萃冲他们摆摆手,跟他们交代:“没事的,我带她们去就行了,你们守好缀霞宫就行了。”
老嬷嬷抬了抬眼皮,怪笑一声,在门口扬高了声儿:“钟小主,你这也交代完了吧,又不是回不来了,说完了就快些走吧,贤妃娘娘还等着呢,可不好叫娘娘等急了的,老奴可没法交代的。”老嬷嬷旁边,两个高大的侍监虎视眈眈。大有钟萃不走就要架着她往甘泉宫去的模样。
钟萃不吭声了,宽袖下指尖几乎掐进肉里,朝顾全两个点了点头,她率先步出了缀霞宫。钟萃身板挺得直直的,从西六宫末往东六宫,路上遇到不少嫔妃和婢子,见他们这一行,都好奇的朝他们看来,认出老嬷嬷几个是甘泉宫的,顿时都闭口不语了。贤妃在后宫名声好,但到底掌管宫务多年,积威深重,没人敢管甘泉宫的闲事。
杨美人几个今年选秀刚入宫的嫔妃正在水榭里吟诗颂词,靠边的薛常在大大方方的看着他们走远,还撩起了纱帐,看得津津有味,别的低位嫔妃们早就惧于甘泉宫的势力转头了,只有薛常在半点不怕老嬷嬷等人。
钟萃他们走过,薛常在被一旁的美人给拍了下,朝走远的一行张望了下,小声的说道:“别看了,那可是甘泉宫的人,小心给自己惹了麻烦。”
薛常在十分有底气:“怕什么。”
现在宫里可没有中宫,要处置宫妃还轮不到贤妃来呢,薛常在是薛淑妃的堂妹,她上边有薛淑妃顶着,可不怕贤妃发难。她抬了抬嘴:“那就是钟家那位庶女吧?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惹了贤妃生气,惹得贤妃的奶嬷嬷亲自去抓人,可惜了,她这一去甘泉宫,出来以后怕是皮开肉绽了。”
圆桌旁的杨美人坐姿端正,不认同她这话:“贤妃娘娘一向清誉有加,就是对低位的嫔妃们也从来和颜悦色,能让贤妃娘娘带过去,肯定是因为这钟家庶女做了什么错事,贤妃娘娘宽和仁善,不过是稍加惩戒,这也是为她好,一个庶女,进宫后有贤妃娘娘帮着她知道规矩礼仪的,应该感激贤妃娘娘才是。”
薛常在懒得跟她争辩,御史家的女儿最是古板不懂变通,也就是知道几句律令才叫她得了陛下另眼相看,这样没有风趣的人她才懒得跟她计较。
钟萃到时,贤妃早已端坐在了殿中。她身穿桃红的牡丹绸缎,带着贵重气派的金冠步摇,一身的锦衣荣华,珠钗环佩,华贵繁复,与之前全然不同。见钟萃进来,贤妃端坐在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站在殿里的钟萃:“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钟萃咬咬嘴,摇摇头。
贤妃轻轻扶了扶鬓发:“春嬷嬷。”
负责压钟萃来的老嬷嬷立马出来,上前就搭上了钟萃的肩膀,朝着钟萃的腿踢了下,钟萃触不及防,身子顿时朝前一倾,春嬷嬷怪笑一声:“小主可要站稳了,我们娘娘说了,小主庶女出身,规矩礼仪上恐是没受过规训,正好老奴从前就是教导嬷嬷,今儿就来教教小主什么是规矩礼仪。”
贤妃从上首上站起身,她身上环佩叮当的,每走一步便传来悦耳的声音,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钟萃面露痛色,心头忍不住畅快了两分。贤妃打从在太子府时起到如今已经快十载了,无论是在太子府时还是入宫为妃,她还从来没被人这样下过面子,想她身为宫中二妃之一,还要朝区区一个才人软言安抚,贤妃心里早就不虞了。
偏偏她一惯在人前是贤惠温婉,善解人意的性子,又不能学那淑妃那等冒失之人,骄纵跋扈的直接压下来,赤急白脸的,委实不够婉转,也容易叫陛下心里生出不老实可靠的印象来,她做了十年的贤惠人,终于成了贤妃,也成功叫她在陛下的心里更胜那淑妃一筹,淑妃骄纵倒是装成性子直,但也叫陛下觉得她担不起大任,不像她,便是在陛下心里不如淑妃天真,但陛下累了烦了最喜欢找她说说话,事情也更喜欢交给性子沉稳的她,假以时日,她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越重,而淑妃现在与她地位相当,以后也不过是后宫一个给人解闷的,她图的可不是陛下一时的宠爱,而是以后的地位。
贤妃本想过些时日,等陛下忙于前朝后再来找这钟萃的麻烦,但她哪里等得及,派人前去打听了陛下的消息,知道陛下从昨日离了宴上后便回了承明殿,今日又召了几位大臣商议国事,便忍不住叫奶嬷嬷春嬷嬷把人给带了来。
她又不是对她做什么,只是叫她来学规矩,便是陛下知道了也会夸她大方得体,等以后这借口多了,时机成熟了,就是整个后宫都知道她叫人来只是一番好心教人学规矩了,怎么学规矩还不是她说了算。
贤妃捂着嘴笑得十分委婉动人,眼里满是愉悦,她站在高处,钟萃肩膀被春嬷嬷给制住,弓着身子,只能看见她穿着镶着东珠的锦绣绣鞋,鞋面上是针线处的绣娘们精心绣上的芙蓉花,蜿蜒的罗裙垂在绣鞋上,钟萃就见她款款走下来,在阶上几步停了下来,钟萃看得更清楚了些,那些布料针线当真是奢华,隐隐还有色彩变化,各地贡给宫中的布料绣品都是有数的,给各宫分一分也就不剩什么了,贤妃竟然连鞋面都是贡品料子。
贤妃站在高处,高高仰着头颅,钟萃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春嬷嬷是教导嬷嬷,手劲大,根本不是钟萃能反抗的。贤妃很是满意,正要开口,门口进来一队侍监,打头的是蓝翎侍监,这一队侍监面无表情,看着十分威风,他们一进来,贤妃眉头一皱,还没发怒,蓝翎侍监抬手一挥:“甘泉宫所有人都看管起来,彻查!”
“是!”
压在钟萃肩上的力道顿时一松,钟萃直起身,后退两步,芸香两个赶忙过来扶她,钟萃站稳,就见先前还站在高高的阶梯之上的浑身雍容的贤妃娘娘,此刻正被两个有力的侍监给压了下来,就在钟萃腿边,先前还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贤妃现在头上的金冠摇摇欲坠,跪伏在地,被两个侍监死死摁着。
只是须臾之间,她们的境遇彻底调转。
第39章
蓝翎侍监带来的人动作迅速,很快就把甘泉宫的人给制住了。贤妃旁边,春嬷嬷用力挣扎着:“干什么你们,这里是甘泉宫,你们竟然敢在这里放肆,知道甘泉宫住的是谁吗?”
“狗奴才,小心你们的人头落地!”
蓝翎带着人,全然不听殿中的辱骂叫嚣,他带来的人很快在殿中翻箱倒柜起来,尤其是贤妃住的殿里,几乎每一寸都被翻了出来,不多时就见有侍监宫人们从贤妃殿中抬出了一箱一箱的金银玉器,甚至还有许多进贡的料子、上等药材,奇珍异宝。
甘泉宫里,如春嬷嬷这种深受贤妃宠信的心腹房中也抬出不少,只与贤妃房中抬出来的相比着实不足一提。第一个箱子抬上了大殿后,殿中叫嚷的甘泉宫刹那寂静下来,尤其是叫嚷得最厉害的春嬷嬷,犹如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整张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惊惧的看着贤妃。
钟萃她们主仆三个没人压着,也没人过问。
钟萃来的时候心里想过许多,她是小主,在宫人面前自然不能露怯,钟萃一直压着,但已经想过了无数种见到贤妃后会面对的刁难和教训。
贤妃不能私自处置宫妃,她只能小惩大戒,钟萃想过可能会被罚去宫门跪几个时辰,挨巴掌、顶碗、骂她。她挨过巴掌,也跪过,这些她都可以忍一忍,只要忍过了,让贤妃娘娘把这口气给出了就好了。
钟萃进宫时,去二房拜别二叔二婶,二夫人姜氏增了她四个字,能屈能伸。
她天生出身差,宫里的娘娘们全是家中如珍如玉给养大的,脾气肯定要大一些,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她忍一忍也就过了,不然依她的位份,闹起来吃亏的还是她,这些嫡女们早在娘家时便熟悉了,联手对付她,她根本招架不住。
增广上也有“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忍一句,息一怒,饶一着,退一步”等劝解之语,低位嫔妃们在宫中过活本就艰难,对上位份高的嫔妃们,都是自己吃哑巴亏。
钟萃谁也不怪,怪只怪自己出身低,位份低。
她余光一瞥,瞥见跌坐在地上的贤妃,心尖顿时被触动了一般,有一股酸酸涩涩的弥漫开,又有一股不知名的气翻涌。
上辈子到她暴毙在美人宫中,贤妃仍旧是宫中二妃之一,深受帝恩,掌着宫中采买,威风八面,钟萃临死前远远见过一回,那时候淑、贤二妃并排坐在御花园里,受着嫔妃们给她们见礼,贤妃目光温和,平易近人,但一身涵养气度却是无人能及,那是上位嫔妃们的说一不二,但现在,享无数人赞誉的贤妃就跌坐在地上,金冠掉落,华服沾着尘灰,脂粉胡乱,整个人再也没有了表面的光鲜,狼藉不堪。
董家贤妃,嫡长女出身,通读诗书,曾经是京城里出了名儿的才女。
当今重嫡轻庶,文武百官纷纷效仿,以至嫡子女们死死压在庶出头上,庶子女们一出生就被灌输嫡子女们高贵,庶子女们卑微,不能跟嫡子女们争抢,长久下来,庶女们天然就在嫡女们面前矮一头,让她们看不起了。
就像三姐姐钟蓉,每次都必提钟萃庶女的身份,好叫她知道嫡庶有别,每次见到钟萃这个庶女在她面前矮上一头,由着她欺负,还会觉得她们上不得台面,太小家子气。
左右怎么定都由她们说了算。
嫡女们都看不上庶女,但现在,钟萃亲眼看到贤妃这座大家嫡女出身的山塌了。没有比亲眼见到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瞬间崩塌更让人震惊,钟萃现在才发现,原来出身大家,规矩礼仪上佳,通读诗书的嫡女也会有从高处跌落的一天,她们也跟普通人一样,会自私,会贪财,会表里不一,也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原来嫡女并不是无法反抗和战胜的。
在钟萃走神的时候,甘泉宫被收刮一空,接着又有两队人进来对着各种箱子开始登记清点,他们清点得很快,不多时就把账目交到了带队的蓝翎侍监手上。
蓝翎侍监看了眼账册,又看了眼地上的贤妃,笑了声。
贤妃蓦然回神,仰着头厉声急问:“陛下呢?陛下呢?!谁叫你们来的,陛下在何处,本宫要见陛下!”
“谁要见朕!”闻衍带着杨培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常服,气势威严的走了进来,走进殿里时还往钟萃的方向看了眼,对钟萃主仆几个出现在甘泉宫中并不意外。他随后目光朝贤妃看过去,帝王之宠转瞬即逝,闻衍看向贤妃的目光中再也没有昔日的温和信任,相反只有满满的凉意。
闻衍身为天子,乾坤独断,却被一后宫妇人蒙蔽,在他眼皮子底下长达数年的吞噬库银,当国之蛀虫,早就叫闻衍震怒不已,只碍于太后生辰没有发作,又借此叫贤妃狠狠出了一笔,心中的火气这才消散一些,昔年的情分早就在得知董姝如同前朝贪虫时便耗尽了。
他大步走进来,殿里都朝他行礼,蓝翎侍监把清点好的账目交到身后的杨培手上,便带着彻查和清点的侍监宫人们退下了。
闻衍站在贤妃面前,微微弯了弯腰身,面上毫无表情:“听说你要找朕?”
贤妃神情激动,跪在地上,要拉他的衣角,闻衍眼中不悦,轻轻避开了,贤妃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眼中有些难堪,陛下爱洁,但平时对后宫嫔妃却还多有耐心,她从太子府时便跟着他,第一次看到他的不耐烦,贤妃心中一凛,脑子里顿时清醒过来,她端正起身子,眼角挂着几滴泪,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开始在心里为自己想开脱之词。
那些箱子是从自己宫里搬出来的,这个做不得假,陛下爱憎分明,说假话自然骗不过他,如今之计只能先承认下来,再有前朝还有父兄们在呢,只要她态度好一些,看在前朝为陛下劳心劳力的父兄几人身上,陛下总不好太过绝情,只要没定死,便是现在退一步,艰难一些,也总有在复来的一日。
闻衍静静的看着她。
贤妃先哭了几声,抬起满脸诚恳的脸给他磕了两个头,端庄大方中又带着一缕楚楚可怜,“陛下,臣妾有罪,臣妾一时糊涂了,险些走入了岔路,多亏陛下发现才叫我幡然悔悟,是臣妾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是臣妾糊涂啊。”
贤妃打算先认错,但这认错也是有法子的,不能一口应承下来,就只能含糊的认错,把罪责给减轻,把贪换成糊涂。人都是有糊涂的时候,过了也就好了不是。
闻衍不为所动,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旁边不吭声的钟氏。与这钟氏相比,贤妃的那缕楚楚可怜就显得滑稽多了,有这个真的在面前,就显得她那副模样是装模做样了,哪里有半点可比性的。想到此处,闻衍更是不悦,到了现在,人赃并获的时候还想着唬弄朕,企图言语蒙混过关,若是朕心软了,中了这计谋,岂不是说朕当真识人不清,辩人不清?
闻衍心中恼怒不已,又压下心绪,不肯再受这毒妇挑拨:“你确实是糊涂。”
贤妃脸一喜。
闻衍沉声说道:“糊涂到蚕食了大半个内务处,数百万的银两尽数被你贪下,铸成金银玉器供你摆在宫中享乐奢靡,堪比前朝祸国殃民的妖妃之流,满口谎言,纵情享乐,国之蛀虫!”
贤妃脸色慢慢僵硬下来,直到被数顶金口玉言盖章定论,贤妃几欲羞愤至死,想她十载侍奉小心,温柔小意,如今才坐上贤妃这个位置,却被一个“妖妃”给打回了原型,甚至给她下了结论,这要是传出去,别说她,就是董家也要因为家中养出了一个妖妃而遭到唾弃,无颜见人。
贤妃扬起了声音:“陛下,此事都是臣妾糊涂,不关董家的事啊,我父兄一心为陛下尽忠,在朝上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陛下是知道的啊,臣妾糊涂,不该听了下边之人的挑拨,做下了这等糊涂事,陛下要罚就罚臣妾,万不可牵连到董家身上啊。”
贤妃哀声窃窃的说起董家父子在朝中的尽心尽力,忠心耿耿,董家满门男丁几乎都在朝堂之上,除了贤妃这等事外,在朝中也破得闻衍几分倚重,对董家父子几个,闻衍脸色稍霁。
贤妃看他脸色,提着的心松了松,与此同时,钟萃耳边就听一道似劫后余生的声音响起:【幸好陛下看在父兄的面子上软下来了,万不能让此事牵扯到董家身上,更不能叫人知道我从宫中给董家供了一笔银子,想我董家为了大越,本宫入宫十年,打理宫务,我父兄在朝上尽力,都是肱骨之臣,为大越为百姓,便是享一部分银两享受那也是他们该受的,合该我董家花用才是。】
闻衍对董家父子几个确实网开一面,但对贤妃这个胆敢欺瞒贪腐的恶妇并未心软,帝王之威绝不允许有人挑衅,如此轻拿轻过,岂不是叫朕被一妇人给拿捏住了,闻衍眼中开始思索如何处置这贤妃,接了账目对账的杨培捧了账目上前:“陛下,甘泉宫搜出的银子还差了一些,跟内务处的账对不上。”
闻衍眼神一厉,看向贤妃:“说,余下的银两呢?”
贤妃当然不肯承认:“银两?什么银两?陛下,臣妾就只藏了这些,并未再私藏了,对了,许是臣妾宫中不时有碎玉器,因此便换得频了些,许是这笔银子就是这里给花销了。”
闻衍眼眸渐深,想着贤妃说的这种可能,但转瞬就被他否决了,内务处送到甘泉宫的玉器金银都有记载,若没有内务处的采买,贤妃就是空有银钱也买不来,内务处真正的账册已经在他手上了,上边没登记这么多数目,便是甘泉宫没有享用过这么多。
贤妃巴巴的看着人:“陛下,我想起来了,真的是换成了玉器,臣妾糊涂,贪图享乐,宫中的摆件添置多了些。”似乎要让闻衍信服一般,贤妃已经承认自己贪图享乐了。
闻衍心里有了决断,正要开口,钟萃抬起了小脸,她吸了口气,目光变得坚定,细声细气的跟闻衍说道:“陛下,贤妃娘娘掌管内务处,内务处的人是可以随时带宫中物品出宫的。”
第40章
钟萃说完,一心期盼看着陛下的贤妃董姝顿时瞪大了眼,朝钟萃看过来,眼里满是愤恨。也怪她忘了旁边还有这么个小蹄子在。在董姝的眼里,她从一开始就没把钟萃一个小小的庶女给放在眼里过,钟萃不过是任由她揉搓圆扁的,庶女出身,规矩全无,位份低微,这样的庶女们打从她还是董家女时便看不上,天然就带着嫡女的优越,自觉压在这些庶女头上,却万万想不到就是这样她从不放在眼里的小人物在最关键的时候能咬她一口。
绝不可能叫她的话把陛下给动摇了!
贤妃咬着牙,先放过钟萃,跪着上前两步,情真意切的剖腹着:“陛下,陛下万不可听信了他人谗言,臣妾只是一时糊涂,却绝不可能放任内务处往宫外私自夹带,陛下,定然是这钟氏记恨臣妾叫她来教她规矩一事怀恨在心,陛下万不可相信了她去,陛下,臣妾从太子府时伺候着陛下已经十载了啊陛下,臣妾的为人你应该清楚的。”
她入皇家十年,便是贪了东西,却也不是钟萃这一个入宫数月的庶女能比的。
闻衍眼眸深邃,脸上毫无表情,他看着仿若情真意切的贤妃董姝,从她一张脸上移开,眼底里添了两分兴致,看向钟萃:“此事事关重大,才人又怎会知道。”
杨培恰时给搬了张椅子过来,往后一放,闻衍顺势坐下去,他撩了撩衣摆,抬眼看着钟萃的目光中隐隐带着两分笑意:“还是说,才人亲自试过。”
闻衍用的并非是疑问,而是肯定,他早就知道钟萃通过内务处私自给宫外送了佛经和书信一事,还曾过了他的手,甚至他还知道说了什么,只是钟萃的书信中并没有任何出格之处,闻衍又想借此调出出内务处背后的事,便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跟宫外通了信。但也仅此一次。
钟萃早在说出来就准备好了坦白,更准备好了承受天子的勃然大怒,但钟萃并不后悔,她垂着眼,没有看到闻衍眼中的隐约笑意,钟萃心中一提,俯下身去:“是,嫔妾往宫外寄过信,还请陛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