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鸭将头耷拉得很低。
“……爹说那鸟不能吃,可是它真的还没死,我,张家婶婆说了,我亲娘可能是被害的,我就,就想捉弄下娘。”
“张家阿婆她们还在那里笑我,说有后娘就有后爹……”
他就是一时气愤,想着亲爹不帮忙,他就自己为亲娘报仇。
宋延年:……
这碎嘴成这样,倒是过分了。
“傻大胆,你就不怕把你娘吃出毛病了?”
赵龙奇也在懊悔。
宋延年解释:“你娘的脸那么凶,这不是她的本意,完全是你给她吃的那只鸟儿惹出的事。”
说罢,他便将变脸术简单的说了下。
赵龙奇瞠目结舌,“不,不是吧。”
世上还有这等奇事。
宋延年:……
自己都成大白鸭了,还不相信这些?
果真是个性犟的。
赵龙奇认怂:“我错了!”
宋延年起身,一手拢过大白鸭,“走吧。”
赵龙奇:“去,去哪?”
宋延年诧异:“送你回去啊,怎么,你还想继续当鸭子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赵龙奇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随即便是一阵乱飞。
“嘎嘎嘎!嘎嘎嘎!”
噢噢,太好喽!他终于要回家喽!
鸭子的声音太大声太欢快,正在搓衣裳的雷氏都被吸引了过去。
……
阳光下,一只大白鸭扑棱着翅膀飞得很高,细细的白绒毛洋洋洒洒的乱飞。
“真活泼!”雷氏好笑,这两天沉重的心好似都轻了两分。
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头重新做活。
……
“我出门了。”屋内,稍作歇整的赵中财推开木门,和雷氏打了声招呼就朝院子外头走去。
打开院子的篱笆门,赵中财的目光被前方柳树下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那人身穿黛蓝色的宽袍,春风拂过,杨柳枝条巍巍,斑驳的阳光落在他的面上,抬眸看来,当真是天人之姿。
赵中财扼腕,就是他手中拢的大白鸭煞风景了。
“赵哥。”宋延年冲赵中财点了点头。
“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赵中财反应过来,这是前几日见过的知州大人,当下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雷氏听到动静,洗净了手也跑了过来,“当家的,谁来了?”
……
此时这值春日,绿柳抽芽,赵家院子外头种着一排有些年月的绿柳,宋延年折了一只绿柳条,这才跟着赵中财进了院子。
赵中财吩咐雷氏去泡壶清茶过来,转身问道。
“大人怎么来了?是要问春耕的事吗?”他的面上有了些为难,随即儿子的事更压心头,他咬了咬牙,冒着得罪面前人的风险,开口道。
“大人,实不相瞒,小民有要事在身,我带大人去里正那儿……”
“不用这么麻烦。”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宋延年打断了。
宋延年:“今日我来,是为了他。”
赵中财顺着宋延年的手指方向看去。
那儿一只肥硕的大白鸭,此时正探头看着灶房里忙活的婆娘,听到宋大人的话,这鸭子立马转过头盯着自己,鸭子小小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赵中财忍不住退了一步。
这,这么通人性的么?
宋延年看着他眼底的诧异,点头欣慰道,
“没错,这就是你家小子赵龙奇。”
赵中财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什么!”
这不是隔壁毛老太养的鸭祖宗吗?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儿子了?
他怎么不知道!
……
宋延年意外,“啊,是我误会了。”
“方才看大哥的表现,我以为大哥慧眼,瞧出了鸭子的不妥。”
随即,宋延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随着宽袖拂过,赵中财只觉得眼睛和耳朵就似一股清泉淌过,瞬间耳清目明。
再低头,地上那哪是什么大白鸭,大白鸭的身子里,一个小儿的魂正在跳脚。
分明是他家龙奇!
“嘎嘎嘎!嘎嘎嘎!”爹,是我,是我,龙奇啊!
雷氏端着茶出来,见到这一幕,不禁笑道。
“这鸭子真是活泼,不知道为什么,我见着这只鸭子便觉得合眼缘,等隔壁的回来,咱们拿两只大公鸡和他们家换吧。”
大白鸭:呜呜,不愧是他娘!
就是认不出他,也觉得他好!
雷氏顿住了,诧异道,“这这,鸭子哭了……”
赵中财一把扑过去搂住大白鸭,哭道,“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成这样了。”
他看一眼哭一下。
赵中财:“儿啊。”
大白鸭:“嘎!”爹啊!
一人一鸭抱头痛哭!
……
雷氏失神,“……儿?”
宋延年侧头,“对,前几日夜里,令郎动了河面上的浮鸭,那是鬼物顶着鸭尸诱惑人心……后来,它顶了令郎的身体,令郎无处可去,只得进了这鸭尸。”
说罢,他拎起方才折的杨柳枝走到了东厢房。
杨柳枝幻化成一道青色的光,猛地朝床榻上的赵龙奇抽去,雷氏捂住耳朵,一道鬼音渺渺重重,还带着两分沉重的闷闷瓮瓮。
“起!”
随着话落,青光猛地将赵龙奇身体里的泥巴鬼拽了出来。
也因为青光,院子里的赵家一家三口,也将这泥巴鬼看了个真切。
它有着成年人的身子,因为要将自己装进赵龙奇的躯壳,它的魂灵微微佝偻,最可怕的要数它的面容,眼睛、口鼻、耳朵,处处糊着一团淤泥。
闷闷的鬼叫声,便是从这糊了淤泥的口中冒出。
“这,这……”雷氏吓得花容失色,却仍然想要跑过去查看自家儿子的身体。
宋延年将泥巴鬼装到瓶子中,这才将视线看向大白鸭。
小子,瞧到没!
赵龙奇一下就明白了宋大人眼里的意思。
他的大翅膀捂着眼睛,又是一阵懊悔。
随着赵龙奇的魂体被托举出来,原先肥嫩的大白鸭毛色瞬间失去了光泽,耷拉在赵中财手中又僵又硬。
赵中财将白毛鸭放在地上,紧张的看着宋延年手中的光团,随着光团没入赵龙奇的身体,床榻上,赵龙奇的睫毛微微颤动。
半晌,他睁开眼睛。
雷氏、赵中财:“奇儿!”
赵龙奇眼里涌上泪,“爹!”
赵中财欢喜,“哎!”
雷氏眼里的光亮有了片刻的消失,随即她又打起精神,笑道,“奇儿没事就好,我去烧点粥,这两日可是什么都没吃呢。”
“娘!”
倏忽的,背后传来久违的呼唤,走到门口的雷氏停住了动作。
赵龙奇掉着眼泪,轻声道。
“娘,我知道错了,是张家阿婆他们胡说的,你是我的亲娘,你就是我的亲娘,是奇儿傻,是我憨瓜,听了她们的话就不认娘!”
雷氏擦了擦泪,倏忽的转身抓起柳条,用力的朝赵龙奇身上抽了两下。
“你还懂得认娘,娘都被你伤透了心,你知不知道,整天说瞎话!”
“你这个傻瓜,打死你我再去生一个……”
赵龙奇:“呜,娘我知道错了。”
两个人抱着头痛哭。
片刻后,雷氏抬头,她的眼里还有着泪水,她摸了摸儿子哭得有些潮湿的脑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
又拿过旁边的帕子,替他擦了擦汗水。
柔声道,“疼不疼?”
赵龙奇小声,“疼。”
他拖着哭腔,“疼死了。”
雷氏手一顿,继续道:“怨不怨娘?”
赵龙奇摇头,“是我错了,娘应该打我。”
“娘,对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我说伤你心的话,还老是气你,还还,”他闭了眼睛,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说了出来。
“我还满肚子坏水,哄你吃水里捡的鸟,想让你拉肚子,我是个坏家伙。”
雷氏摇头,她抽了抽鼻子,将泪意憋回去,“娘没事,咱们不说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赵龙奇忐忑,“娘,你会原谅我吗?”
雷氏抚了抚他的头,“傻瓜。”
这是她生的,她养的,是她一日一夜抱在怀中哄大的,她怎么舍得真的去生气。
……
另一边,宋延年拒绝了赵中财的挽留,闲聊了几句便出了赵家小院。
村里的小道上,宋延年看着周围的屋舍,整个村子里若有似无的飘着口舌的孽气。
虽说赵龙奇这事,多有他自己的原因,但这事的起因绝对是村里那些作弄人的大爷婆子。
宋延年想了想,将方才收在瓶子中的泥巴鬼倒了出来,泥巴鬼空洞的眼睛对上宋延年的视线,不免瑟缩了一下。
宋延年:“听那小孩说,你们有很多兄弟姐妹?”
泥巴鬼:??
宋延年若有所思,“也许,你们可以来个戴罪立功,唔,没有罪也可以积累点阴德嘛!”
他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泥巴鬼身上。
“好了,远的不说,就从你开始吧。”
泥巴鬼:瑟瑟发抖。
……
片刻后。
宋延年抓起泥巴鬼,团吧团吧,很快,泥巴鬼变成了一块石头似的泥块,他以指为笔,引动灵韵在泥块上画下了符阵,随即一丢。
“好了,干活勤快点。”
泥巴鬼难以置信:……
这人谁啊?居然找鬼干活?!
奈何,它的心里才起了一丁点的反抗念头,后背上的符阵闪过莹光,瞬间如一座大山一样压了下来。
“是。”泥巴鬼不情不愿的开口。
……
宋延年深谙打个巴掌再给个枣的道理。
“给!”只见他的手心一翻,三柱清香便出现在他的手中。
泥巴鬼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香脚是这般的细长笔直,上头的香粉包裹均匀,还未品尝,它便知道,这定然是馋死鬼的好香,尤其是它这样几十年没吃过一顿好饭的。
极品,极品啊!
……
宋延年燃了三根香火,于烟火后笑眯眯道。
“好了,你要是表现好了,我经常请你吃这个,这个好吃吧,都是我自己做的。”他掰着手继续道,“我不单单会做香,我还会叠元宝,大金大银的……唔,还有莲花,收过的人都叫。”
泥巴鬼可耻的滴下了口水。
宋延年决定以事实说话,他叠了个大银的元宝,火一撩,大元宝瞬间掉在泥巴鬼的手中。
沉甸甸,明晃晃的!
宋延年:“所以喽,你的兄弟姐妹晚上都在哪里窝着呢?”
泥巴鬼迟疑了片刻,瓮瓮的开口,将其它鬼的长待的地方告诉了宋延年。
阎王在上,它庞大不是不讲义气,实在是这道人给得太多了……
它太心动了!
宋延年:“没错没错,有银两一起赚,才是真的兄弟。”
泥巴鬼握拳:有道理!
宋延年将泥巴鬼丢在城南这处的下河村,这才往东湖署衙走去。
……
隔了一日,张槐阳和他老子娘毛氏回来,院子里已经不见鸭大仙的身影。
“阿弥陀佛,肯定是大仙原谅咱们,自个儿走了。”
毛氏不住的念佛,张槐阳也跟着一松,他低头,目光正好对上隔壁的小子赵龙奇。
“龙奇,来来,张叔给你带了松子糖。”
“哼!我家里有,才不吃你家的。”赵龙奇瞪了一眼,哒哒哒的跑远了。
“嗐,这小子脾气越来越大了。”张槐阳和毛氏说道。
毛氏不以为意:“没事,一会儿娘替你收拾收拾他。”
张槐阳,“……娘,你可别瞎来啊。”
毛氏摆手,“嗐,想啥呢,你娘我像这样的人吗?”
张槐阳:……
不是像,分明就是!
……
毛氏进屋去拿昨日煮好的鸡食,一把把的捏了捏朝鸡舍里丢,待做完这事,院子里没有人,隔壁就只有赵龙奇又搬了簸箕出来晾晒。
簸箕之前装淤泥的,他娘将它们洗好,今儿日头大,正好拎出来晒晒。
毛氏转了转眼睛,笑眯眯的走了过去,“龙奇啊,今儿怎么帮你后娘做事啊?”
赵龙奇握拳,低吼,“她就是我亲娘,我都知道了,你也别再作弄我,你再乱说,小心我打你!”
毛氏:“哟,还打人啊,这后娘就是后娘,都不教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的平地里出现一块石头,石头将毛氏绊得摔了个大跤。
“哎!”毛氏惊慌的挥手惊呼!
在她扑地的时候,石头瞬间不见,它化成一摊淤泥,精准的等在毛氏脸扑下的地方。
“呸呸呸!”毛氏摔得满嘴满脸臭泥,一股混着鱼虾烂泥的恶臭味道。
赵龙奇:……
不是他,他啥都没做呢!
因为摔了这一跤,毛氏骂骂咧咧的走去院角打水洗脸,这下是没空继续捉弄赵龙奇了。
接着几日,这样摔跤摔到臭泥的情形在村子里各地出现。
“……邪门,邪门!当真邪门!”
“没错,方才我瞧得清清楚楚,那里本来没有烂泥的,偏偏一摔下去,就有臭泥糊脸了……”
这话一出,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被更大的声音淹没。
“没错没错,就连那绊脚的石头也是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的时候,有眼尖的村民发现这些遭罪的人,平日里都爱碎嘴,当即问道。
“大家都来说说,你们摔之前在干嘛?”
在干嘛?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随即将事情说了一遍。
“没干嘛啊,就是捉弄捉弄小孩……我方才说了大田家的二小子出来,大丫就得受苦了,洗衣擦地都得她忙……”
“我在逗赵家小子。”
“我也……”
在七嘴八舌下,一个喝了酒的汉子酡红着脸,醉醺醺道,“都别吵了,我来试试就知道了。”
试,怎么试?
醉酒汉子的眼睛扫过赵龙奇,招手,“好嘞,就你小子了,来来。”
赵龙奇上前。
醉酒汉子想了想,随口道,“唔,小子,你娘要生弟弟了知道没,有了弟弟,你爹娘就不喜欢……”你了。
话还说完,醉酒汉子只觉得脚一痛,膝盖就跪了下去。
“哈哈哈,神奇,神奇,就是这了。”
他的家人将他搀扶到一边,村里众人面面相觑,难道,当真是造了口舌孽了?
泥巴鬼缩在角落里:……
忙,这几天它可太忙了!
这村子里臭嘴的人太多,它差点分身乏术!
泥巴鬼惆怅的看了看老天,疲惫又沉重的叹了口气。
嗐,这年头,当鬼的赚点香火银两,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


第189章 石月心(捉虫)
草长莺飞,漫山的杜鹃花开,马上又到清明时节,这两日天色阴沉,半空中飘洒着绵绵细雨,仿佛连天地也知道这人世间的哀思。
清晨,东湖州城署衙。
江氏将糯米洗净浸下,一边和宋延年闲聊。
“虽然咱们离家乡远了一些,今年不能去山上祭祀扫墓,但这清明粿还是要做的。”
“来的时候你爹带了先人灵牌,明日娘煮一桌,咱们请祖宗来东湖过节!”
她面带自豪,高兴道。
“也让祖宗看看,咱们老宋家的延年出息着呢,现在都是知州大人了!”
宋延年听得好笑:“是是。”
“不单单有我做知州的这个好消息,娘做的清明粿也特别的好吃,又香又糯还不粘牙。”
“祖宗有灵,就是飞,也得飞到咱们这里尝尝,娘你就放心吧,指定会来我们家过节!”
江氏哭笑不得,“你又浑说什么!”
“祖宗也是你能打趣的?”
……
清明粿的馅料分为甜咸两种。
往年江氏比较喜欢做甜口的,尤其喜欢做红豆馅和菜头丝馅的。
为了这菜头丝,冬日里,她还特意开了一小片的地,专门种了一些白萝卜。
春日时,满院子都晒着萝卜条和萝卜丝,除了早餐时的酱菜,就是为了这清明日准备的。
宋延年伸手淘了淘米,水沁凉沁凉的,他仰头朝江氏看去,笑道。
“娘,今年做一些咸口的吧,我想吃咸的。”
“唔,我一会儿让爹去市集买点肥瘦相间的肉,添点大钱哥送的腊肉,我记得就搁在灶间的吊篮里,再加上香菇丁炒制……”
想想那滋味,到时青团软糯弹牙,里边肉馅咸香……
宋延年期待:“娘,可以吗?”
江氏好笑,“成,娘多做一些。”
片刻后,她看着旁边的鼠曲草,有些苦恼道。
“就是这鼠曲草可能不太够……”
江氏随即振了振精神,“没事没事,娘一会儿叫你爹出门再摘一点。”
宋延年:……他爹好忙哦。
他顺着江氏的视线看向旁边的篮子,篮子不大不小,里头搁着满满当当的鼠曲草。
因为刚刚清洗,这草清凌凌的还带着水汽,绿得格外的清新,就连上头细细的白绒毛也透着可爱。
宋延年迟疑,“娘,你是明天才开始包,对吧?”
江氏点头。
宋延年:“那就别麻烦我爹了,今儿外头下着雨,路滑着呢。”
“夜里我顺道采一些回来,我知道哪里有这种草,前儿我瞧见了,长得特别精神。”
反正他夜里还得去抓泥巴鬼。
上次去送香火时,庞大说太累太忙,才上工几天就闹着要罢工。
宋延年表示理解。
这种泥巴鬼本来就不爱动弹,现在整日给人来个平地跌,关键这跌跤的还尽是一些大娘大爷,一点也不浪漫,泥巴鬼有意见,他也是能够理解的。
江氏忙活着手里的活,头也不抬道。
“顺道?你又要去哪里?”
“可不许再去打雀牌了,你爹上次都生气了。”
宋延年连连保证:“没呢,我都好久没去了。”
江氏不信,“那你大半夜的去干嘛?人都睡了!”
宋延年望天:“……唔,招揽贤才?”
江氏:……
她抬头没好气的瞪了宋延年一眼。
说瞎话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这黑灯瞎火的,能够招揽什么贤才啊,招鬼还差不多!
“去去去,我这里不用你,你忙你的去吧。”
宋延年摸了摸鼻子,被江氏赶着去了署衙前头。
怎么了嘛!
突然就生气了。
他说的分明是实话!
……
东湖署衙。
虽然是清明日,但署衙里的众武侯并没有休假。
宋延年的视线扫过下首这一行武侯,只见他们各个身穿皂衣、着黑靴,腰间挂一把弯刀。
精神抖擞,气息精悍。
宋延年目带满意,笑道。
“这两日辛苦大家了,这祭祀先人少不了香火和冥纸,山火无情,还请诸位巡城时候多加留意。”
“是!”众武侯齐声应下。
……
这场雨下了许久,从清晨下到晌午,绵绵密密的雨就似人们心头的愁绪,晌午时,阳光刺破云层,为大地带来短暂的光明,很快,愁绪的乌云又笼上了这片天空。
因为这一场雨,这片地界一片湿泞,夜深人静之时,宋延年撑了一把伞,身形一晃便走进了夜色中。
……
他今日和他娘说的并不是虚言,竹碧河往城南的方向,那儿蜿蜒出一条小河道,河边除了泥巴鬼,还有一大片的鼠曲草。
由于人烟少,再加上水丰土肥,那儿的鼠曲草生得郁郁芊芊,一派葳蕤。
宋延年到的时候,这岸边只剩两只泥巴鬼。
宽袖拂过,泥巴鬼很快便被团成一团,被宋延年写上符阵丢到白瓷瓶中。
丢进去的时候,他粗略的看了看,这瓷瓶中约莫有三十多只的泥巴鬼,三十多只看过去是多,到时候往州城里一丢,却又不够看了。
宋延年轻叹一口气。
……
“呱,呱……”
夜很静,只有岸边的大肚蛙鼓起腮帮子,时不时的唱上一句呱呱,虫儿的鸣叫衬得这一片地界更加静谧。
宋延年摘了些鼠曲草,踩着清凉的夜风朝东湖州城走去。
走出几里路后,远远的便看到前方有光,几团光亮在半空中上上下下的起伏飞动。
静谧的夜色中,莹光就像是明月跃入人间。
宋延年的脚步顿了顿,随着灵韵的散去,他的身形一点点显露。
“谁?”石月心目光凌厉的扫过,在看到宋延年时愣了愣,随即倏忽一笑,面上如冰雪遇春。
只听她轻快道,“是宋大人啊。”
宋延年点头,“石姑娘。”
他的目光扫过石月心身后,这一片除了草丛并他物,不免好奇道。
“石姑娘在忙什么?”
石月心几步走了出来,她踩着湿泥来到小河边,潺潺的流水将她手中的污泥带走。
“哦,这个啊,我来捉虫子啊,方才在下饵。”
宋延年恍然,“是,这时节的虫子肥大。”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他和王昌平去田间,田间虫害虫灾不绝,农人为了收成,都是一家老小一起下地,以手捻虫,艰辛异常。
宋延年连忙问道。
“石姑娘,你这饵,是什么虫子都能捉吗?”
随即,他便将事情说了一遍,继续道。
“要是放在田里可以吸引田间虫害,对百姓来说,能够轻省不少事呢。”
石月心自豪,“自然可以。”
她看了宋延年一眼,背着手回身,笑道。
“宋大人放心,我这虫饵只需要指甲盖这么大,便可以吸引三亩田地的虫子,还不会坏了土壤,更不会坏了庄稼。”
“我送一些给你呀。”
说完,她手腕间的铃铛叮叮作响,只是须臾的时间,一大团的虫饵便掉在地上。
虫饵散发着令虫儿神魂颠倒的香气,不过须臾时间,周围便有悉悉索索以及虫子振翅的嗡嗡声。
宋延年朝周围看了看。
无数的虫儿蠢蠢欲动。
石月心着急,“你快收起来呀。”
这么一大团虫饵,得招多少虫子来啊,饶是石月心,想起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形,都有些怕。
……
宋延年折下宽叶草,草叶化做一道绿光,瞬间将地上的虫饵包裹,周围的虫鸣以及振翅声陡然一顿,随即虫潮便似流水一般的褪去。
宋延年:“好了。”
……
这片地界混着泥土青草的气息,倒是不难闻,只是地里一片湿濡潮湿,待久了难免有些难受。
石月心倏忽转身,指着远处道。
“咱们去那儿吧,那儿有大石头,景色可漂亮了。”
“好。”宋延年宽袖拂过,将地上青光包裹的虫饵收入袖里乾坤。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去。
石月心:“宋大人,天这么黑,你怎么出来了?又是去打雀牌吗?”
宋延年停住脚步,有些意外。
“……你怎么知道我去打雀牌了?”
石月心回头,困惑道,“没有吗?小蓝说的啊。”
“它说你被宋伯伯骂了,唔,赌博出贼星,打雀牌不好。”
宋延年微囧:……
难怪长着大尖嘴,原来是个话多的。
他面上带上微笑,轻声道,“唔,赌博是不好,所以我现在不打了,今儿是有要事才出门呢。”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妥帖,装作不经意道。
“咳,小蓝它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了吧。”石月心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还不待宋延年松口气,只听她继续开口。
“哦,对了,小蓝还说你要找不到媳妇了……因为宋伯伯说了,这赌博的不好,尤其是半夜还去打雀牌的,这是讨不到婆娘的老汉子才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