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哉,美哉!此情此景美哉!”
王昌平越说越是兴奋,当下扯着宋延年就要往河岸边走去。
宋延年瞥了他一眼,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了,此生再也不敢泛舟夜游?敢情都是瞎说啊。”
王昌平摆手,“嗐,这不是有你么,走走走。”
宋延年被王昌平推着往前,只得笑道,“行行行,别推我,我自个儿走。”
……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河岸边。
河岸边杨柳依依,流水潺潺,光滑的大石头半浸在水里,不知多少年月过去了,大石头的边缘遍布湿滑黏腻的青苔,还有一簇簇螺类的卵蛋。
宋延年折了根柳枝,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柳枝被编成小舟模样,小舟往河中一丢,见水就涨,不过是须臾时间便成了一叶扁舟。
宋延年又折了两根柳条,两人这才上了船。
“哈哈,有趣有趣。”王昌平用手撩了撩河水,河水沁凉沁凉的,他忍不住将整个头埋进去洗了洗。
“舒坦!”再抬头便是湿漉漉的一颗脑袋。
宋延年:……
这真是醉得不轻啊。
随着灵韵起,他手中的柳条倏忽的变成两根船桨,宋延年递了过去,催促道。
“别愣着,划船啊!”
王昌平接过,还不忘嘟囔,“作甚,我只想乘舟夜游,不想这样费劲的划桨,那模样傻傻的,又有点蠢……颇为配不上我王公子的名头。”
宋延年:“……少啰嗦,干活!”
好在,他也不指望这惫懒的王昌平,宋延年挥了下衣袖,一股清风拂过河面,清风推着船只不断的往前。
王昌平划了一会儿便发现了猫腻,连忙丢了手中的船桨,撸起袖子,讨伐道。
“好啊你,又来戏耍我。”
……
船儿一路向东,王昌平目光扫过河面,忽然目光一震,随即哈哈的笑了起来。
“延年兄快瞧,那儿有一只笨水鸭,哈哈,居然还有鸭子可以游成这般模样,它是不是快将自己溺死了?”
“好笑好笑!”
赵龙奇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心中一阵激动,他张嘴叫了叫,却是鸭子嘎嘎的声音。
宋延年侧头看去,正好对上那流泪的鸭眼睛。
还有欲言又止,挫败模样的鸭头。
宋延年:……
他顿了顿,随即挥了挥衣袖,一阵风将扁舟吹得更远一些,很快便不见水鸭子。
水鸭子徒劳的扑棱了几下翅膀,最后只得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前游。
赵龙奇对着河面默默垂泪,月色下,河面上只有伤心掉泪,肥鸭子的倒影。
也是,他现在这般模样,谁还认得出来是他,他爹都认不出他来了,呜呜。
……
扁舟上,王昌平揉了揉眼睛,诧异不已。
“不是,我方才好像看到那只鸭子哭了。”突然地,他又想起了之前看过的鸭子大变活鬼,酒一下就醒了两分,怪叫道。
“不是吧,刚刚那是鬼?”
他又见鬼了?!
宋延年朝身后的水鸭子送上一道灵韵,确保他不会被折腾着丢了性命,这才回头看向王昌平,笑道。
“不是鬼,是人。”
王昌平:“人?”
宋延年点头,“这小家伙咱们昨日还见过呢,我不是说过嘛,他这两日会遇到一点事,然后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喏,就是这事了。”
王昌平:……
这,这都变成了大水鸭了,还是一点事吗?
宋延年看出王昌平的担忧,安抚道。
“放心,死不了人的。”
“顶多就是受点惊吓罢了,小孩子嘛,皮实得很,吃点亏才能长得壮壮的。”
王昌平:“……歪理!”
宋延年轻笑了一声,拿船桨划过水面,搅起哗啦啦的流水声,只听他缓缓开口,声音如这流水一般沁凉。
“赵家小儿是倔强认死理的性子……”
“你仔细的想想,昨日你也见过他的脸,是不是脑门特别的大,尤其是鼻梁骨,有块骨头凸起……这大脑门聪明是聪明,但是也有不好,那就是十分的自信……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鼻梁骨的骨头凸起,这在《麻衣相法》中称为梁骨有节,性犟认死理……所以啊,你和他讲道理是没用的,他认定的事旁人说不通。”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就是这个理。
“得他自己听到,自己想明白……”宋延年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唔,要是你实在不放心,过两日我再去看看,保准事情妥妥帖帖的。”
王昌平:……
明明是自个儿也不放心,还要以他的名头来说事。
“延年兄,你自便……”
……
那边,赵龙奇游得两脚都抽筋了才见到自己村子的渡口,他的精神一震,顾不上两脚的麻软,晃晃悠悠的踩上了河岸。
大白鸭抖了抖身子,将身上湿漉漉的水甩掉。
……
“哈!哪里的笨鸭子!”张槐阳冷不丁的伸出手,拎着大白鸭的翅膀,一把提拉了起来。
“嘎嘎嘎,嘎嘎嘎!”对着猛地放大的笑脸,赵龙奇的鸭心一阵乱颤,随即拼了命的扑棱翅膀。
放开,放开,放开他!
“嘎嘎嘎,嘎嘎嘎!”
赵叔,是我啊,我是龙奇啊。
奈何,没有人能够听明白他的话,寂静的河岸边只有一阵阵鸭子嘎嘎嘎的乱叫。
赵槐阳拍了拍鸭子的大脑袋,笑道,“啧,不但肥还活泼,很好很好,天亮了就杀了加餐。”
“嘻嘻,今儿真是好运道!”
“嘎?”赵龙奇一愣。
待想明白张槐阳的话,随即更卖力的扑棱起翅膀,白色的绒毛漫天飞舞。
“哎!还挺凶的!真不错哈。”
张槐阳手劲一重,也不在意鸭子的乱扑腾,对他来说,这鸭子闹得这么厉害,他还更开心。
起码,这说明这只鸭子新鲜!没毛病!
……
“娘!我回来了!”张槐阳在门口喊了一声,喜滋滋道,“瞧瞧我给您带了什么回来?”
张槐阳的老子娘毛氏端着个破口的缸盆,里头是煮好的小鸡饲料。
听到张槐阳的话,她探头看了过来,老脸顿时笑成了橘子皮,语调欢喜道。
“哟,这打哪里来的?”
“瞧着可不轻,这肉肥着呢!”
张槐阳得意:“那是!这是儿子在渡口那里捡的,笨得要死,还是鸭子哦,两条腿都走不明白!老好笑了。”
赵龙奇扑棱累了,此刻无力的耷拉着脑袋。
你才笨,你全家都笨!
……
大白鸭被张槐阳毫不留情的丢到了鸡圈中,毛氏是个埋汰性子的,这鸡圈好多天才清理一次,此时满地都是鸡屎,臭气熏天。
两人丢了鸭子就不管了。
赵龙奇缩在角落里,虽然饥肠辘辘,却对盆食中浑浊的水,以及那些混着米糠、番薯皮的食物不敢兴趣。
院子里,张槐阳和毛氏正在说话。
毛氏拎了热水过来,准备让张阳槐好好的清洗清洗,一边捡儿子脱下的衣裳,一边闲聊道。
“哎,今儿还顺利吧,快洗了,洗完好好的去睡觉,天亮了别急着起来,多睡睡,这鸭子啊,有娘替你杀了!”
“保准毛褪得干干净净!”
张槐阳乐呵,“多谢娘,对了,炖的时候要搁几朵草菇,香!”
毛氏:“知道知道!”
赵龙奇将脖颈缩到翅膀中,簌簌的掉着泪。
他家就在隔壁,戏文里说的是客死异乡,他这是什么?他这是客死鸡舍么!
还是自家隔壁的鸡舍,连死法都这么的让人伤心,香菇顿肥肉,呜呜。
……
“对了,”张槐阳手臂中搭着帕子,正要进屋前叫住了毛氏,郑重道,“娘,我看你还是抽空找龙奇那小子聊聊。”
毛氏漫不经心,“聊什么?”
“我一个老太婆和他一个毛小子有什么好聊的?没劲儿。”
鸡舍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赵龙奇竖起了耳朵。
只听张槐阳继续道。
“娘,今儿出去的时候,我和中财哥打招呼了,他都不爱搭理我。”
“我这心里怪尴尬的。”
毛氏气愤了,“哎,他怎么就不搭理人了,这乡里乡亲的,咱们两家还是邻居呢。”
“怎么有脸不搭理人?”
张槐阳没好气,“还不是你,之前老是捉弄龙奇,说什么他娘不是他亲娘,是他后娘的话……”
“没瞧见龙奇和他娘闹得多僵么,前些日子,我都瞧见过大嫂子掉眼泪了。”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人家没有打上门来,已经是看在几十年老邻居的情分上了。
毛氏撇了撇老嘴,“嗐,就这点事啊,我就瞎说说的,村子里哪个大人不作弄作弄小孩?就龙奇那小屁孩较真,真是个傻的,哪个是自己的娘都认不得!”
“……他傻怪我哟!”
张槐阳无奈:“娘,你以后别说了,不好的,这是造口舌孽。”
毛氏才不信这一套,不过看自己儿子这么郑重其事的模样,随即摆了摆手,不耐烦道。
“行了行了,我以后都不说了。”
张槐阳:“还有,这两日你得给龙奇说清楚。”
毛氏翻了个大白眼,“哪里能说得清楚,他性子那般犟,肯定以为我是被他爹娘收买了……好啦好啦。”
她将张槐阳推进屋,不忘唠叨,“穿这么点衣服,也不怕凉了,龙奇那孩子长大后不就知道我们是开玩笑的么,哪家小孩不是这样过来的?”
“就他瞎较真!”
那边,鸡舍中的赵龙奇就像是被一道惊雷打中了,整个鸭僵在了原地。
假,假的?
开玩笑的?
他娘就是他的亲娘,一切就因为逗他好玩?
想明白后,原先奄奄一息的鸭子,如死灰的眼里燃起熊熊怒火,倏忽的支棱了起来。
……
太阳东升,天光大亮。
一大清早的,雷氏便听到隔壁的院子传来磨刀霍霍的声音,她拿着扫帚扫院子,眼睛时不时的瞥了一眼。
那儿,毛氏正坐在板凳上,架着一条脚,快手磨着手中的剪子,在她的旁边还搁着一把砍骨刀。
雷氏收回目光。
毛氏热情的打着招呼,“哎,中财家的,一会儿拿个碗来,今日家里准备炖一只大白鸭,啧啧,这肉肥着呢,好了端一碗回去啊。”
雷氏撩了个眼皮看过去,随即又垂了下来,不咸不淡道。
“不用了,我自己家有,不吃你家的。”
毛氏撇了撇嘴,知道这雷氏是记恨自己了,当下也不吭声了。
雷氏清扫完后,眼角的余光扫过旁边那只大白鸭,目光顿了顿,总觉得那鸭子看她的目光怪怪的。
有点悲伤,有点委屈,又像是在掉眼泪。
再瞧过去,却又什么没有。
雷氏哂笑。
这一大清早的,自己就眼花了,还鸭子掉眼泪!怪荒诞的!
……
毛氏磨好剪子,旁边一锅热水也已经烧好,她几步过去,就将鸭子拎在手中,提拉着大白鸭在小矮凳上坐下,伸手就要去拔掉鸭子脖颈处的一丛毛。
赵龙奇拼命的挣扎,最后只得愤怒的闭目。
吾命休矣。
就在这危急的时候,一道常人看不见的光从大白鸭身上荡开,光落入毛氏的身上,她陡然松了拽鸭子的手,转而去捂自己的肚子。
夹腿弯腰,面带痛苦。
“哎哟!痛痛,这肚子可痛死我了。”
不行不行,她得去茅房,这快要绷不住啦!
毛氏揣着裤腰带,别别扭扭的似跑又似挪的往茅房方向走去。
砸在地上的大白鸭:……
……
毛氏上完茅房,绑好裤腰带就又要来拔鸭毛,这才刚刚动作,她的肚子又痛了,只得丢了鸭子,急急忙忙又往茅房跑。
如此反复来了五六趟,腿软的毛氏再看地上的大白鸭,眼里都有了惊恐。
“邪门!邪门!”
太邪门了!
……
“娘?这是怎么了?”张槐阳推开门,看着院子里和白鸭对峙的自家老娘,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儿啊!这鸭子邪门啊!”
看到自家儿子,毛氏就像看到了救星,两下便扑到张槐阳的身上,拉扯着他,指着大白鸭惊恐道。
张槐阳连忙扶住,他的视线朝院子看去,随即对上白毛鸭那略带嘲讽的小眼睛。
不,不,不是!鸭子怎么有着嘲讽的眼神?
张槐阳摇头,将这不着边际的瞎想甩出脑袋。
毛氏又快又利索的将事情说了一趟,捂着肚子欲哭无泪。
“每回我准备宰鸭子,这肚子就开始痛,儿啊,娘方才拉得是腿脚发软,头昏眼花……差一点就一头栽到茅厕里了。”
“我来我来。”张槐阳才不信邪,他撸高袖子朝大白鸭走去。
赵龙奇警惕的盯着张槐阳。
他想跑,奈何脚上却被捆住了,扑棱着翅膀只能飞起小小的高度,甚至还没飞过张槐阳胸部的高度。
张槐阳眼疾手快,不过是两下便将大白鸭拽在手中,他伸出手要去拔毛,突然的弯腰捂住肚子,手中的大白鸭都顾不上了。
赵龙奇被丢在地上:……
多熟悉的一幕。
毛氏拍腿,欣慰道,“是喽是喽,儿啊,娘就是这样疼的,快快,去上个茅房便舒坦了。”
她十分有经验的开口。
张槐阳捂住肚子,里头一阵阵的绞痛。
他抽空瞥了一眼他娘。
要不是面前这人是他老子娘,他都得爆粗口了。
这欣慰的模样到底在欣慰啥啊,莫不是个傻的?
……
张槐阳又试了几趟,趟趟腹痛如绞,一次比一次疼人,当下是不敢再大意了。
他小心的替大白鸭松了绑,叩头念道。
“鸭大仙,小人不知不罪,先前不知大仙神通,多有得罪,还请见谅,见谅哈!”
毛氏也过来拜了拜,还将煮给张槐阳的膳食端来,连连向大白鸭告罪。
赵龙奇心里有两分痛快,在看到隔壁院子的雷氏时,心情又低落了下来。
……
就这样,赵龙奇窝在大白鸭的身子里,在张槐阳家中住了下来,享受的是上等的待遇。
今日,张槐阳母子都没有在家,赵龙奇也不在意,他知道这两个人说是去走访亲友,实际上是出门找道士,想将他送走。
赵龙奇也不怕,他现在也不在乎这些了。
他趴在院子里,长长的脖颈耷拉在地上,耳朵里听着隔壁的动静,眼神里全都是落寞。
宋延年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
……


第188章
春风吹拂过,绿柳依依,柔和的风沁凉却不寒冷,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暖暖的阳光洒在院子里,只在角落里留下斑驳的影子。
虽是明媚的春景,却因为那大白鸭的落寞染上了三分颓靡和悲伤。
宋延年心中好笑。
他顺着大白鸭的视线看去。
隔壁院子里,雷氏坐在井边擦洗着衣服,她洗得有些累了,微微直起腰板捶了捶,轻轻喘了口气,带着凉意的手夹了夹碎发,这才弯腰继续。
“大夫这边请。”
汉子声音突兀的响起,惊到两人一鸭,宋延年顺着声音看去,趴在地上没什么精神的大白鸭也昂起了头。
原来,是赵中财带着大夫回来了。
“对对,大夫这边请,我儿在东厢房。”看到来人,雷氏眼睛一亮,连忙丢了手中的活迎了过去。
“莫急莫急,老朽先看看再说。”
大夫丢下一句安慰的话,这才背着药箱,三人往东厢屋走去,那儿的床榻上,躺着精神不振的赵龙奇。
宋延年饶有兴致的看了看。
堂屋里,先人灵牌散发着幽幽青光,青光拼命的去挤赵龙奇身子里的泥巴鬼。
迟钝的泥巴鬼更加无精打采了。
约莫两刻钟后,大夫背着药箱,摇了摇头走出院子,雷氏连忙跟上,着急道。
“大夫,情况怎么样?我儿子这是怎么了?”
大夫摆手,微微叹气道。
“瞧着有些像失了心,却又不大像,老朽才疏学浅,这般情形不敢擅自用药,你们另请高明吧。”
老大夫走后,赵中财也走出院子。
雷氏原先还镇定的情绪一下就崩溃了,她用力的砸了砸赵中财的胸口,哭道。
“都怪你,说了别带孩子去,别带孩子去,你瞧他,就跟你去了一趟河边,这两天人越来越呆了,呜呜……”
“我宁愿他像以前那样气我,不认我,也不想看到他这样呆呆的模样。”
雷氏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赵中财苦着脸将她哄进屋,不住的安慰。
“好了好了,孩子还在房间里躺着呢,他眼睛睁着,人肯定还有知觉,现在这样只不过是镇住了。”
“你放心,咱们儿子这样应该不是病,他是惊到了,我已经托人打听了,你不知道吧,村里牛犇哥大姨的小闺女嫁的林家,她家就有两分神通,就在八昭街那边……”
“晌午用完饭我就出门,咱们托林家给儿子收收惊,小孩这肯定是吓住了……没事没事。”
雷氏抹泪,“是是,我不能哭,该吓到孩子了。”
她转而去推赵中财,急切的催促道。
“去去去,你现在就去,别吃饭了,带两个番薯就好,我给装一水囊水。”
赵中财苦着脸,“我这才请了大夫回来,还没歇脚呢,你好歹让我喝口水缓缓劲儿啊。”
“好吧。”雷氏这才罢休。
……
赵家院子安静了下来,张家院子这边,大白鸭赵龙奇的眼泪就没有停过。
他错了,呜呜,他真的错了……
这么好的娘,怎么会不是他的亲娘呢?
大白鸭扑棱着翅膀去砸自己的脑袋,整只鸭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宋延年:“好了,别拍了。”
这娃崽本来就傻,多拍两下,回头回魂了更傻怎么办。
……
“嘎!”谁!
赵龙奇回头,恰好对上宋延年带笑的眼睛。
宋延年抬脚走了进来,他拂了拂尘土,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这才侧头看向大白鸭,笑道。
“小子,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
“嘎嘎!”大人?
赵龙奇惊诧不已。
他倏忽的站了起来,鸭子脚踩在地上吧唧吧唧,整只鸭子欢喜得几乎要癫狂。
“嘎嘎,嘎嘎?”
大人,您瞧得见我?
太好啦太好啦!
“哈哈!”宋延年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连忙收敛好自己的表情,故作和煦道。
“瞧得见,你怎么弄成这般模样了?是不是你这后娘施妖法了?”
“唔,这几日我仔细的想了想,你那日状告的是有这个可能……我越想越不放心,特意来看看你这后娘,看看她是不是有谋害你亲娘的可能。”
宋延年特意在后娘和亲娘上加重了语气。
不想听到这话,赵龙奇一下便哭了起来。
“嘎嘎!”
哇哇!
大白鸭的翅膀抱住脖颈,小眼睛簌簌的掉着泪,很快便将鸭头上的白毛打湿弄脏污,看过去有几分狼狈可笑。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瞎想瞎胡说的……那就是我娘,是我的亲娘!呜呜,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傻了,别人说几句我就相信了……”
赵龙奇悔不当初。
宋延年:唔,总算瞧着有两分可爱了。
“过来。”他招了招手,赵龙奇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宋延年将大白鸭抱在怀中,轻轻弹了弹他的脑袋,开口道。
“这下知道错了?”
“你呀,性子这么犟,什么事都得要自己听到才算……就这样脾性,你不吃亏谁吃亏?”
“咱们要知道,大多数时候,人的嘴巴是会骗人的。”
“你娘亲这事,你还能变成鸭子无意间听到事实的真相,以后呢?哪里次次有这般好机会?”
大白鸭哭得几乎要打嗝,小耳朵还是认真的听着。
宋延年笑了笑。
还好,还能听进去就好。
……
赵家院子,雷氏勉强整理好心情。
“来,奇儿起来,哎,对喽,娘扶你起来喝点水。”
雷氏让赵龙奇靠在自己身上,小心的喂了几口水后,将碗往边几上一搁,这才轻轻的将赵龙奇放了下来,柔声道。
“乖,你在这里再躺躺,娘去院子里把衣裳洗完,回头再来看你。”
说罢,她开了点窗户,让明亮的阳光照在赵龙奇身上,这才转身出了屋门。
阳光照在泥巴鬼的身上,直把它痛得哀嚎惨叫。
……
宋延年和大白鸭听到了这神魂的呐喊,大白鸭一下就支棱起脖颈,探头朝赵家院子瞧来。
宋延年又给了它一个脑崩,开口道。
“你也知道担心?”
“好了,没事,这泥巴鬼喜阴惧阳,你娘这是歪打正着让它吃苦头了,再说了,你家还有先人镇宅,这外来鬼正受折腾呢。”
大白鸭耷拉下脑袋。
他也受折腾了。
宋延年瞥了他一眼,“该!”
“你这次不吃苦头,不知道还要伤家里人多少次。”他指着雷氏,继续道。
“除了用耳朵听别人的话,你还要用心去听,你自己好好的想想,你娘待你好不好?吃饱穿暖,渴了饿了,她哪样没有操心?”
大白鸭安静了下来,只沉默的掉着眼泪。
是啊,究竟哪里不好了?
饭桌上好吃的留给自己,夏天睡前打扇驱蚊,出门玩,自己永远是小伙伴中最干净的那个……冬日夜里,脚步轻轻的来屋里帮他盖被子……
就连爹生气,也都是娘温声劝下的。
大白鸭的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
宋延年不解:“……你娘这么好,你怎么就只听旁人的话?”
大白鸭抹泪,“我没想到张家婶婆居然这么坏,她骗我……她以前也会拿好吃的给我……对我又不坏。”
宋延年:……
人就是这般的奇怪,旁人的小恩小惠会记上许久,而家人平日里细水无声的付出,最后,往往会变成理所当然。
……
赵龙奇搜肠刮肚的想着,终于想起来,他为什么和他娘处得这么僵硬了。
他小声嘀咕道,“大人,那时我娘的脸可凶了,我犯了一点点的错,她眼睛朝我看来,我的心都差点被吓停了。”
“就像戏文里的变脸一样,老可怕了。”
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看得他夜里直发噩梦。
宋延年:……
他倏忽的想起了一件事,随即盯着旁边的大白鸭,沉着声音问道。
“你是不是曾经在这溪里捡了只死鸟,尖嘴的,结果拿那只鸟给你娘吃了?”
原先他还没注意到,这变脸一词一出,他顿时留意到了,这赵家屋后的那条小溪流,它和文安班主屋舍后的是同一条啊。
文安班主在上游,赵家在下游。
赵龙奇心虚,“大,大人怎么知道的。”
宋延年:……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你爹喝大酒的时候说的喽!
冬日和昌平兄吃羊蝎子时,旁边桌的汉子和友人闲聊,说是家中小子捡了只死鸟,把自家媳妇吃得后怕不已。
宋延年低头,恍然,“那小子就是你啊!”
该打!真是该打!
难怪那汉子说自家婆娘有点邪门,脸有时漂亮,有时吓人得很。
能不邪门吗?这可是文安班主喂了丹砂的啄木鸟,虽然还未炮制,但有那么一两分功力,那也是够吓人了。
宋延年低头看怀中的大白鸭,突然觉得这小子受的教训还不够。
他喃喃,“我还是太心软,来得太早了,啧啧,该让你再多受点苦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