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的噩梦像头巨兽吞噬现实。
郗子兰只觉耳边轰地一声响,随着许青文的一句话,她琉璃天宫般光华璀璨的世界好像坍塌了。


第90章
郗子兰跌坐在床上,脸上血色尽数褪去,口中喃喃:“不可能的,我明明就是阿娘的孩子啊……”
毕竟是亲手养大的孩子,许青文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调换孩子的是郗云阳,郗子兰虽然鸠占鹊巢,但她并非始作俑者,甚至借尸还魂也不是她的主意。
当初她还为了弥补将冷家人接到重玄来,可见心地不坏。
许青文在她身边坐下,揽着她的肩道:“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许是虚惊一场。”
郗子兰抬眼看她,眼中泪光闪烁:“可是冷耀祖并不是……那人的亲弟弟,不是么?”
她顿了顿:“如果我真是冷家人,许姨打算怎么处置我?”
许青文低下头不去看她:“这事我做不了主,还得由神君和掌门来定夺。不过你放心,不管你是不是小姐亲生,念着几百年的情谊,一定会有个妥善安排。”
郗子兰一听“神君”两字,便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阿爻哥哥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许青文道:“怎么会?神君最在乎的便是你,几百年来一直对你爱护有加,说到底就算真有此事也是郗老掌门的决定,你一直蒙在鼓里,神君一向公正严明,不会迁怒于你……”
郗子兰打断她:“那只是因为我是他师母的骨肉,若他发现我是假的,还为了我杀了师母的亲女儿,他说不定……”
她想到谢爻可能做出的事,心脏剧烈地抽搐起来,疼得弯下腰直抽冷气。
“他不知道冷嫣的身份,尚且受阴邪气的影响两次伤我,若她真的是阿娘的亲女儿,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许青文道:“不会的,你们是道侣,结了神契的,他伤你一分,便会反噬两分。”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郗子兰哭得更凄惨:“许姨你不知道,阿爻哥哥和我……我们根本没有结神契!”
许青文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你们不是早就合籍了么?”
按照清微界的习俗,合籍当夜便该结神契,所谓神契便是用特殊的咒术取出一缕神魂,做成印契融入对方的神魂里,若是做出背叛伤害道侣之事,神魂便会受到反噬。
神契无法可解,惟有一方死去,那印契才会消失。
没有神契,两人压根不能算道侣。
郗子兰咬了咬唇,只能揭开隐秘的疮疤:“那天喜宴结束,我们回到寝殿,该结神契的时候,阿爻哥哥说不能和我结神契,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做不到,只能把我当成师妹守护一辈子……”
她抽噎了一下,抚着脸颊道:“我问他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他说他不会和别人合籍,但是不能和我当真道侣……”
许青文道:“可这么多年你们为何一直瞒着?”
郗子兰行将崩溃,捂着脸道:“因为哪怕是假的我也想当阿爻哥哥的道侣,陪在他身边,或许他哪天会回心转意呢?就算是块冰,误上一百年、两百年,也该捂化了吧?可是,可是……”
许青文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你这孩子,真是太傻了。”
郗子兰感觉到熟悉的疼爱与怜惜,伏在她膝上:“许姨,我后来知道了,阿爻哥哥不能接受我,就是因为这张脸,这具身体,他后来连多看我一眼都受不了……”
许青文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惊恐道:“阿爻不可能对嫣儿……那是他的徒弟……”
郗子兰苦笑:“无论是不是男女之情,我只知道阿爻哥哥这么多年一直没忘记她。”
她攥住许青文的手:“许姨,你救救我,我从小没有阿娘,在我心里你便是我的亲生母亲……”
这句话触动了许青文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她握住郗子兰的手:“嫣儿未必就是小姐的亲骨肉,你先别担心这些,一切等验完魂魄再说。”
她私心里也盼着自己猜错,错杀妘素心的亲骨肉,这念头单是想一想便令她不寒而栗。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在郗子兰身上。
许青文接着道:“你放心,退一万步,若真是最坏的结果,我一定竭尽全力保下你。还有你章师叔和掌门师兄一向疼爱你,就算阿爻真的一时想不开……他们也不会任由他伤你的……
郗子兰道:“章师叔他们知道了么?”
许青文道:“我还未告诉他们。”
她想着先将冷耀祖和郗子兰躯壳的血脉验一验,若两人是血亲,便证明是虚惊一场,也就用不着惊动别人了。
郗子兰道:“我若不是阿娘的骨肉,还能在宗门中呆下去么?”
许青文早就盘算过:“我会替你们寻个妥善的去处,你有化神修为,又有羲和神脉,即便离开宗门做个散修,祸或是另找个宗门,都会过得很好。”
郗子兰浑身冰凉,这样的出路对冷家女儿来说的确是“过得很好”,可是对她来说,不啻从云端落入深渊。
几百年来,她一直是羲和传人,郗云阳和妘素心的女儿,金尊玉贵,众星捧月,她根本不了解别的活法,也不想了解。
她又道:“那这具躯壳呢?阿爻哥哥一定不会让我带走的。”
许青文道:“当时出此下策,也是因为你神魂受损,在玄冰中蕴养,要找命格相符的凡躯才能还魂,眼下蕴养了几百年,或许可以用天材地宝重塑一具躯壳……总会有办法的……”
用天才地宝重塑的躯壳比起真人当然有诸多缺点,否则郗子兰也用不着忍耐这具凡躯了。
郗子兰站起身,然后突然“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许青文面前,带着哭腔唤了声“许姨”。
许青文愕然:“你这是做什么?”
郗子兰道:“许姨,你也说了此事尚无明证,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许青文立即抽出手:“怎么可以到此为止?”
郗子兰道:“即便冷嫣真是阿娘亲骨肉,她也已经魂飞魄散了,许姨莫要忘了,还是阿爻哥哥动的手,除了让所有人伤心痛苦、追悔莫及,还能做什么?将错就错对所有人都好。”
许青文冷下脸来:“那小姐和小小姐呢?若嫣儿真是小姐亲骨肉,当然不能让她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郗子兰膝行上前,抱住许青文的小腿:“许姨,我是你亲手养大的,我知道你最心疼我了,你难道忍心看着我……”
不等她把话说完,许青文霍然起身,郗子兰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许青文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小姐的血脉不容混淆,将错就错绝无可能!”
她似乎生怕自己会动摇,便即去拉郗子兰的胳膊:“事不宜迟,这就和我去招摇宫验神魂。”
郗子兰哪里肯依,不停地哭求。
两个修为高深的元君,竟似村妇搬拉扯起来。
郗子兰哭着道:“许姨心里只有阿娘和阿娘的亲骨肉,从小养大的情分也敌不过一个身份……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留给我,真是绝情……”
却是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许青文也急了:“我若不顾念多年情分,也不会先来劝你,直接验明正身,公事公办。”
她顿了顿:“我对不起的是小姐和小小姐,可没有对不起你,你鸠占鹊巢享了这么多年的福,难道还不知足?”
郗子兰道:“许姨当真不肯给我留条活路么?”
许青文却没听出她声音里的绝望,冷声道:“怎么就不留活路了?”
郗子兰道:“夺去我的一切,和逼死我又有何异?”
许青文几乎气笑了:“你若不是小姐,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你的,你知道冷家女儿过的什么日子?”
她顿了顿:“你不愿走,我传音给阿爻便是。”说着便要捏诀。
郗子兰蓦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冷耀祖父母时的情形。
那对夫妻不过四十来岁,可已经满鬓苍白,脊背佝偻,脸上满是沟壑,双手因为常年劳作骨节粗大扭曲,手指家里嵌着洗不去的污泥。还有他们接过赏赐时那谄媚讨好的嘴脸,贪婪的眼神——那些金珠仙丹,可都是用他们女儿的性命和躯壳换来的,他们接得心安理得,恐怕还觉得女儿卖了个好价钱。
他们是别人的爹娘时与她无关,可一想到那对粗鄙卑劣的夫妇也许是她亲生父母,她便止不住浑身发抖。
那对夫妻靠着她赐下的丹药还活着,眼下就在东海,如果她真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一定会像烂泥一样贴上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自然,她未必就是那家人的孩子,或许这只是许青文的臆测,但想到这具躯壳和沈留夷相似的眉眼和泪痣,她不敢赌。
一旦赌输了,等待她的便是一败涂地、万丈深渊。
许青文见郗子兰发怔,以为她总算想通了,正想说两句软话安慰她,忽觉喉间一凉,随即剧痛伴着风声传来。
她不明就里地低下头,看到了郗子兰手里的匕首。
匕首上鲜红一片,符咒隐隐流淌着金光,那正是她当作生辰礼送给她的匕首,用来防身的匕首。
这也是小姐当年送给她,贺她拜入内门的珍贵礼物。
许青文震惊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喉间“嗬嗬”作响,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郗子兰——她亲手养大、疼爱了一辈子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怎么可能是小姐的骨肉呢?凤凰怎么生得出这样的毒蛇来?可惜她直到临死前一刻才认清她的真面目。
小姐……小姐……
许青文慢慢滑倒下去,生命逐渐流逝,她想起的不是小姐,却是三百年前那个安静瘦弱的孩子。
谢爻将她带回来时,她一身单薄褴褛的衣裳已被血和污泥浸得看不出颜色,是她把她抱进浴桶里。
她那么轻,那么小,在浴汤里哆嗦着,就像一只受伤的雏鸟。
许青文从没见过那么瘦弱的孩子,骨头上覆着一层皮,肋骨根根分明,身上除了绳索勒出的痕迹,还有一些瘀伤,显然是被人打过。
她伸出手想拨开遮着她脸的头发,她却惊惧地躲开,发现她的意图时,她讷讷道:“长老不是要打我?”
许青文不由生出恻隐之心:“你爹娘打你么?”
女孩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是我太笨,活干不好……”
那天夜里许青文把她抱在怀里,哼着《昆仑谣》哄她入睡。
女孩的眼皮慢慢耷拉下来,眼看着要睡着时,那小小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惊醒过来,使劲揉眼睛。
因为太瘦,她的眼睛便显得特别大,大眼睛里满是不安。
“困了怎么不睡?”许青文问她。
她小声道:“我怕睡着再醒过来,梦就没了。”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许青文冥思苦想。
对了,她记得自己拍着她的背说:“不会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你,欺负你,这不是梦。”
她骗了她,这还是一场梦,一场长达十年的梦。
许青文不觉泪流满面,即便那女孩不是小姐的骨肉,难道她就该死?
妘素心要是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会怎么说?
“我不是人,”她的嘴唇无声翕张,“我罪有应得,我对不起小姐,也对不起嫣儿……”
死在小姐所赐的匕首下,这是她罪有应得。
可惜真相没来得及公之于众她就死了,而这全是因为她的私心,是她要成全那虚假的“亲情”。
郗子兰似乎也和她一样震惊,许青文的血溅了她满身满脸,出手的时候她一心想着要阻止她传音给谢爻。
念头一起,那匕首已到了她手中。
等她意识到做了什么时,许青文喉间已经鲜血飞溅。
她扔了匕首,呆呆地看着许青文捂着脖子慢慢倒下去。
“是你逼我的,”郗子兰一边哭一边喃喃道,“是你逼我走上绝路的……我不想杀你……”
她呆呆地看着一地的鲜血,不知该如何是好,许青文死在她的寝殿里,这事要如何隐瞒?
仙侍们虽然都退到了殿外,殿中有谢爻亲自设下的音障,隔绝一切窥伺,但是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真相,发现她不但是个赝品,还杀了从小视她为亲女的长老。
就在这时,屏风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郗子兰握紧匕首从地上爬起来,颤声道:“是谁?”
来人在屏风前停下脚步:“师尊,一切还好么?”
是冷耀祖的声音,郗子兰垂下手,把匕首藏到背后。
“殿中许久没有动静,弟子又不能传音给师尊,方才在门口唤了几声没回音,弟子担心师尊出事,便逾矩了……”他一边说一边偷过屏风上凤凰刺绣翎羽间的缝隙朝房中窥探,隐隐约约看见地上似乎躺着个人。
他心头一突:“许长老呢?”
郗子兰迟疑道:“许长老她……有些不适,今夜歇在此处。”
冷耀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心脏一阵狂跳,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多了一些担忧和体贴:“师尊真的无碍么?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有弟子替师尊分忧。”
郗子兰本来迫不及待想打发他走,闻言忽然改了主意,此人甚是机灵乖觉,以前便常提她排忧解难,此事她一人无法应付,说不定冷耀祖能想出主意来。
先将许青文的事隐瞒过去,冷家的事可以从长计议,他们在清微界无亲无故,总能找到机会解决。
打定了主意,她便道:“耀祖,你进来。”


第91章
冷耀祖虽然隐隐猜到了什么,但绕过屏风看到那一榻鲜血和倒在血泊中的许长老还是吃了一惊。
郗子兰衣襟上满是鲜血,脸上泪水和着血水往下淌,宛如噬人的恶魔,哪里还有半分光彩夺目的仙子模样。
冷耀祖低下头,注意到郗子兰藏在背后的手,再看她衣襟上血迹的样子,便知杀人者不作他想。
她怎么会无端杀死向来对她关爱有加的许青文?冷耀祖只觉难以索解,但此刻当务之急是决定该怎么做。
是帮她遮掩还是向掌门等人揭发?
他心念如电转,揭发她固然能摘清自己,但无论掌门等人是否对郗子兰秉公论处,他都没有好处。假如他们秉公处置郗子兰,他在内门便失去了依靠,毫不犹豫揭发自己师父的徒弟,又能落得着什么好?说不定又被打发去西华苑,他好不容易重回内门,可不想再回去了。
若是他们帮郗子兰遮掩过去,他两面不是人,闹不好还要被灭口——这并非不可能,毕竟郗子兰是羲和传人,还是玄渊神君的道侣,重玄最近已出了两桩丑事,若是再传出这种事,重玄的声誉恐怕要扫地。
他对夏侯俨等人了解不深,谢爻更是没见过几面,他还真预测不出他们会怎么做。
反之,如果他能帮郗子兰掩盖此事,那么他就掌握了她的把柄,从此青云直上指日可待。不过许青文毕竟不是一般门人,她的死掌门等人一定会仔细调查,要掩盖真相着实不易。
他并未犹豫太久,便咬咬牙下了决定。
富贵险中求,他这样的出身,即便刻苦修行数百年,成为内门弟子,犯个小错立即打回原形失去一切,这样的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
冷耀祖没有问郗子兰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关切道:“师尊可有受伤?”
郗子兰既然将他叫进来,便没想着瞒他,捂着脸抽噎道:“阿筠,为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已经多久没有人用“冷筠”这个名字称呼他了?冷耀祖冒险是值得的,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避开血迹:“当务之急,是赶紧将师尊摘出去。”
他没有问她为何行凶,让郗子兰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徒弟一向是很贴心的。
她茫然又脆弱,好像下一刻就会崩溃:“我心里好乱,什么主意也没有……”
冷耀祖再上前一步,低声道:“师尊放心,一切有弟子在。好在今夜生辰宴上有人闹事,正好可以祸水东引。”
他皱起眉道:“此事颇为棘手,许长老送师尊回来,许多人都知道,师尊很难完全撇清。不知许长老是何兵刃所伤?”
郗子兰将手中的匕首给他看。
冷耀祖道:“可是生辰宴上那把?”
郗子兰点点头,想起匕首来历,有些害怕。
冷耀祖接过匕首看了看:“这就难办了,这是名兵,又刻了特殊的符咒,只要一查伤口便知是这把匕首所伤。”
郗子兰收了泪,忖道:“可不可以用火……”
冷耀祖摇摇头:“外来的潜入者用不着毁尸灭迹,这么做反而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来。”
郗子兰看了一眼尸身,像是被烫了似地转过脸去:“那可不可以将她搬到别的地方去?用易容咒,你可以扮成她的模样,将……装进乾坤袋中,悄悄送到什么地方……”
冷耀祖若有所思:“比如迷谷。”
郗子兰双眼一亮。
冷耀祖却摇摇头:“ 不妥当,迷谷是十巫居处,谁也不知道尸身什么时候会被发现,一看便知是有人抛尸,且迷谷外如今设了层层禁制,很容易查出有谁去过那里。”
郗子兰道:“那仓果宫呢?”
冷耀祖看了眼尸身,仍是摇头:“有经验者从血迹便可看出那里不是事发地,一查就会查到师尊这里。”
郗子兰不禁有些焦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冷耀祖道:“弟子有个法子,不过不知师尊愿意不愿意……”
郗子兰:“你快说,这种时候就别卖关子了。”
冷耀祖道:“这个法子得损伤师尊玉体……”
郗子兰听他一说也明白过来,这方法说破了很简单,就是伪装成有人潜入,将许青文杀死,将她刺伤。
冷耀祖道:“师尊不能伤得太轻,否则容易惹人起疑。”
他顿了顿:“要撇清干系,伤越重越好,最好危及性命。”
郗子兰听一句,脸色便白一分。
冷耀祖道:“弟子只是出个主意,究竟怎么做全凭师尊定夺。”
郗子兰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就照你说的办。”
冷耀祖:“师尊别忘了还有神魂。”
郗子兰经他一提醒,方才想起来:“我去找个魂瓶。”
冷耀祖道:“师尊想将许长老的魂魄藏在哪里?”
郗子兰:“乾坤袋里或者随便找个地方……总有地方能藏的……或者由你带走……”
冷耀祖目光微微一动:“弟子也要留在这里,贼人潜入,刺死许长老,刺伤师尊,弟子在殿外听见动静进来相助,仍是不敌,身负重伤,乘隙传音出去,贼人知道援兵将至,落荒而逃。”
他顿了顿:“神君和掌门等人未必不会怀疑,一定会检查我们的乾坤袋和整个寝殿。”
郗子兰道:“藏到别处呢?”
冷耀祖:“没有时间,来回还可能被人撞见。”
郗子兰心头一跳,已然明白他的意思,却不说破,低下头嗫嚅道:“那怎么办……”
冷耀祖道:“事已至此,倒不如做得干净些……”
郗子兰咬着嘴唇不作声,冷耀祖便知她是默许了。
他道:“也是情非得已弟子才出此下策,师尊去换身干净衣裳,将身上的衣裳烧了,灰也别留下,其它的事有弟子处理。”
郗子兰巴不得他代劳,一时冲动杀死许青文就罢了,再要亲手毁她魂魄她却没这勇气。
冷耀祖又道:“对了,还有桩事。殿外等候的几个仙侍也得处置了,他们虽不知情,却知弟子是什么时候进殿的。”
郗子兰脸色煞白:“可他们都是服侍了我很久的人……”
冷耀祖道:“弟子明白,弟子不会让他们太痛苦的。”
郗子兰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找了件衣裳出来去后殿换了——好在她有一回寝殿便更衣的习惯,身上穿的并非生辰宴的礼衣。
换好衣裳,又将血衣烧毁,冷耀祖已将事情办妥,郗子兰没敢看仙侍们横七竖八的尸身,这些人修为低位,灵根只比凡人稍好一些,死后魂魄聚不到魂瓶中,也不用担心他们泄密。
郗子兰瞥了眼冷耀祖,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心头闪过一丝困惑,但事情紧急不容多想,她冲着冷耀祖点点头:“我准备好了。”
冷耀祖道:“冒犯师尊。”
话音甫落,郗子兰便觉心口传来剧痛,几乎疼晕过去。
冷耀祖拔出匕首,用灵力催动匕首直刺自己脖间,离喉管只差纤毫,然后他捏诀传音到掌门院——他是不能直接传音给夏侯俨的,只有由他亲传弟子转达,这样反而不易露出破绽。
对方很快回应:“冷师弟何事?”
冷耀祖抽着冷气道:“告诉掌门,玄委宫元君寝殿……有刺客……”
……
夏侯俨得到消息时,还在招摇宫排查那箱别具一格的“贺礼”是怎么送进来的,听说玄委宫出事,立即和谢爻一起赶了过去。
还未走到殿中,他们已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借着廊下摇曳的琉璃莲花灯,他们看见台阶上两个青衣仙侍倒在血泊中。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殿中一看,殿中的情形更为骇人,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仙侍的尸身。
绕过屏风,他们终于看见了许青文,德高望重的长老躺在地上,圆睁着双眼,微张着嘴,半边衣襟被染得殷红。
郗子兰倒在她身边不省人事,一柄短匕插在她心口。
还有个着天青色绣银道袍的弟子靠墙坐着,喉间的伤口汩汩地留着血。
犹如噩梦重临,谢爻一时几乎分不清幻觉与现实,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木然跨过几具尸身走到郗子兰面前,轻轻将手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冻成了冰,直到一缕微弱的脉息传到他指尖。
冰消雪融,血液又开始奔流。
他小心翼翼地拔出她心口的短匕,同时左手作诀,轻按她伤口,一股强大的灵力从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入她心脉中,血很快便止住了。
郗子兰的眉头轻轻一动:“好痛……”
谢爻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在怀里,仿佛她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抚着她瘦弱的肩头,极尽温柔:“没事了,嫣儿,没事了,师父在这里。”


第92章
郗子兰蓦地一僵。
那一声“嫣儿”,在场诸人一定都听见了,郗子兰气苦憋闷自不必说,颜面更是无光,她只能佯装刚刚醒转过来,轻轻唤了一声“阿爻哥哥”。
这一声唤回了谢爻的神智,他松开手臂,蹙了蹙眉:“出什么事了?”
郗子兰气若游丝道:“许姨送我回来,我们说了会儿话,然后突然有个黑衣人凭空出现在房里,许姨……”
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坐起身,痛嘶了一声,捂着心口道:“许姨,许姨怎么样了?”
章明远走过来,沉痛地摇摇头,哽咽道:“青文她已经……”
郗子兰挣扎着要爬起来,被谢爻按住:“你有伤,不可乱动。”
郗子兰的泪珠一串串滚落,伤口剧痛,她不需要伪装,眼泪应有尽有,看在诸人眼里,便是如假包换的伤心。
“许姨是为了救我才……”郗子兰捂着脸恸哭,“都怪我太没用,连累了许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