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留姬氏擅长医道,也擅长用毒,这招“遥拂仙衣”是姬氏的独门秘术,若是一般人吸入这尘雾,轻则迷惑心智,重则疯癫发狂。
姬重宇手腕重重一甩,那柔软若云的拂尘瞬间变成了根根钢针,向着若木飞去。
若木一挑嘴角,长剑在祂手中如游龙宛转,眨眼间便将拂尘尽数绞断,祂平生从不用剑,只是平日常看冷嫣练剑,不知不觉便学了几招。
虽是第一次用剑,祂却丝毫不觉生疏,反而得心应手,饶是祂也不得不承认,断春的手感、分量都恰到好处,在祂手中如臂使指。
姬重宇连祂剑招都未看清,只觉喉尖一凉,剑锋已经刺入了祂的咽喉。
少年懒懒地抽出剑,鲜血“哧”地一声喷涌而出,姬重宇睁着眼睛仰面倒下,眼中依旧满是难以置信,他殚精竭虑了一辈子,竟然还是没有逃脱被儿子弑杀的命数。
“我不是姬玉京,”那少年冷冷道,“不过你的确是死在了他的剑下。”
姬重宇仰面倒下,他没有听见少年的话,因为他的耳边响起了久违的笑声,笑声清脆爽朗,他的眼前浮现起一个着红衣的身影,没有人能将红衣穿得那么好看,因为她本就像一团火。
她逗弄着襁褓中的婴孩,对那阴森可怕的预言不屑一顾,只当是个笑话。
“我们将他带在身边,好好爱护他,悉心教导他,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他是吃饱了撑的么,没事来杀你这亲爹?”
他也想像她那样一笑置之,可他不行,他是个不受宠的庶子,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和她的姻缘,都是他汲汲营营、一点一滴地算计来的,而她是穷桑氏家主唯一的女儿,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她生来便有的底气,他一辈子也得不到。
眼前少年的脸庞渐渐模糊。
他忽然想起一年除夕,尚且情笃的两人依偎在一起,商量着将来若有了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他身上流着昆仑一族的血,就叫玉京吧。”她清脆的声音里夹杂着庭燎中“哔哔啵啵”的爆竹声,让他也难得地雀跃起来。
“我喜欢这个名字,”他将美丽明艳的女子圈在怀里,憧憬道,“我们的儿子一定会像昆仑一样峻拔高洁。”不像他的父亲。
“玉京,玉京……”姬重宇瞪着失神的眼睛,寻找少年的身影,少年只是抱着臂冷冷地望着他。
姬重宇忽然感到一种安心,他的所有东西都是偷来的,汲汲营营一辈子,也战战兢兢了一辈子,直到此时终于不用再算计,也不用再害怕,几百年来,他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第74章
若木看着姬重宇的眼神像蜡烛一样熄灭,心里忽然一空,好像突然少了点什么东西。
这感觉很陌生,祂虽从未亲手杀过人,但对生死一向无动于衷,取人性命于他而言也就和人掰断一根树枝没什么差别。
迄今为止能牵动祂情绪的也只有冷嫣一人。
想到冷嫣,祂心念不由自主地一动,不知不觉已传音出去,耳边响起清淡如水的声音:“顺利么?”
若木回过神来:“当然。”
他停顿了一会儿:“他已经死了。”
冷嫣微微一怔,仍旧是骄傲矜持的口吻,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祂听起来有些恹恹的。
是因为厌恶杀人?可祂若是不想杀姬重宇,本不必亲自动手的,以祂的本事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收拾姬重宇。
正思忖着,便听若木道:“本座长留还有些事要处理,剑先还你。”
话音甫落,断春已出现在冷嫣房中几案上。
冷嫣拿起剑擦拭,一边道:“有事传音给我。”
若木立刻道:“本座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我不在的时候别碰那块破镜子,出事都没人进去捞你。”
冷嫣答应道:“知道了。”
若木狐疑:“你不会是随口敷衍本座吧?”
冷嫣:“……”被看穿了。
若木不吭声也不断开传音,冷嫣几乎能想见祂的神情,只得道:“我答应你就是,你不在的时候不进照机镜。”
若木哼了一声算是网开一面。
断开传音,祂恍然觉得那女子冷冷淡淡的一字一句,不知不觉却将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填上了。
……
叶蛰宫中,石红药趁着夜深人静时悄悄来到谢汋住处,将三个聚魂瓶交给谢汋,谢汋只扫了一眼便随意收进案边的银匣子里。
石红药咬了咬唇道:“仙君打算什么时候送他们去转生台?”
谢汋心不在焉:“过几日,待此事过去。”
他按捺住不耐烦,温声道:“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
石红药未再多言,便即退了出去。
密室的石门一阖上,谢汋立即将手放在匣子上,轻轻一运劲,整个匣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熔化成银水淌想来。
想起石红药的天真,他不由一哂,转生台莲池中总共只有十九朵莲花,机会有限,怎么会浪费在肇山派那几人身上,他们的确无辜,但被人踩死的蝼蚁何尝不无辜?又有谁去同情?
那三人错就错在他们太弱小,又太倒霉,在错误的时机出现在错误的地方。
谢汋等了一夜,等到翌日午时,没等来□□的报酬,却等到了姬重宇的死讯和七日后姬若耶继任家主典礼的请柬。
他立即赶到天留宫议事堂,夏侯俨不在,许、章两位长老和郗子兰却陆续到了。
几人都是一脸困惑,就在这时,夏侯俨终于到了。
“师兄,姬氏的消息是真的?”谢汋道。
夏侯俨揉了揉额角,颔首道:“方才终于联络上送棺柩前往长留的弟子,消息没错,姬重宇死了,姬若耶还活着。姬重宇昨日半夜死在灵堂里,紧接着姬氏遭到血洗,几个一向支持他的族老和一批族中亲信都被杀鸡儆猴。手段之雷厉风行,比起他亡母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人面面相觑,郗子兰蹙眉道:“可是姬若耶之死不是我们亲眼所见的么?这还有假?”
谢汋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沉着脸道:“难道那个姬若耶是假的?”
夏侯俨颔首:“我们这些时日见到的那个姬若耶是假的,真正的姬若耶在来重玄的途中便与侍从互换了身份。姬若耶在姬氏许多年深居简出,便是姬氏也有许多人从未见过他,别说外人了。”
郗子兰蹙起眉,贝齿咬着嘴唇,脸色难看,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吃穿用度上和重黎殿较劲,不知多少次因为被那人明嘲暗讽眼光差而郁闷,到头来却是个赝品。
谢汋冷笑道:“没想到一个赝品将我们这些人耍得团团转。”
他的脸色比师妹还难看,以他的敏锐洞见,竟然丝毫没看出那姬若耶是下人假扮的。
即便是现在,他还是不能置信,那个赝品的风姿行止、样貌气度,怎么看都不像个侍从,若说有哪里不对劲,反倒是真正的姬若耶自小经脉尽毁、体弱多病,应该没那么嚣张矜贵才对。
章明远道:“既然他是假,那真的那位……”
谢汋和夏侯俨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姬若耶”出事当晚那个临危不乱、气度出众的俊秀侍卫。
两人都甚为懊恼,这样一个人在人群中出类拔萃,他们本该注意到的,奈何那赝品光芒万丈,真品成天跟在他身边,竟然也被衬得不起眼了。
谢汋抚了抚下颌:“姬若耶不是经脉尽毁了么?没有修为怎么坐得稳姬氏家主的位子?”
夏侯俨摇了摇头:“听说他的经脉已恢复,如今已有炼虚期五重境的修为,虽然不算高,但以他的天资假以时日化神不在话下。他母亲留下的势力不容小觑,只要他不是废人,不愁没有人追随。”
谢汋若有所思:“经脉离奇恢复实在难以索解,那个赝品也古怪,天生会演戏的人当然也有,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夏侯俨道:“另外还有一件事。”
他顿了顿:“七日后的继任大典,姬若耶广邀各大宗门和世家,听说还请了偃师宗的人,对方已经答复,确定会到场。”
这些消息当然不是送灵柩的弟子能打听出来的,重玄在各大宗门和世家都埋了暗线,在场诸人都不以为怪。
许青文忍不住拍案,横眉道:“又是偃师宗!”
郗子兰听到偃师宗便想起那青衣傀儡重伤玉面天狐和崔羽鳞的可怖情形,本就白皙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她心怀侥幸:“或许只是因为姬若耶在姬氏地位未稳,想多争取几个盟友?”
许青文温和道:”
谢汋“扑哧”一笑:“小师妹,偃师宗大还是我们重玄大?”
郗子兰不明就里地忽闪了一下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当然是我们重玄大,这还用问么。”
谢汋道:“众所周知偃师宗与重玄有仇,别的宗门就算要与他们眉来眼去也不会放在台面上,姬若耶放着我们重玄这个现成的盟友不要,却冒着得罪我们的风险去拉拢偃师宗?”
郗子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还是三师兄聪明,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把我都绕晕了。”
许青文温和道:“子兰天资聪颖,只是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不上心罢了。”
谢汋笑道:“小师妹能一直这样天真可爱宛如赤子才是最难得的。”
郗子兰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又在讥笑我笨。”
谢汋道:“小师妹怎么会笨,懂得装笨的女子才是最聪明的。”
郗子兰佯怒,向许青文告状:“许长老,三师兄又在骂我。”
许青文无可奈何地摇头:“真拿你们师兄妹没办法,阿汋也是,这么大个人了还总是拿师妹打趣。”
谢汋道:“我明明是夸她聪明。”
章明远沉默地望着郗子兰,眼中有淡淡的忧色,凌师兄在时偶尔还会语重心长地教导郗子兰两句,他失踪后没人敢说一句重话,她修行练剑越发松懈,宗门中的事务也不爱理会,连玄委宫都是许青文帮着打理的。
而她母亲在她这个年纪早已独当一面,甚至出面号令九大宗门盟军攻打魔城,若非身负羲和传人之职,她一定是当仁不让的掌门人选。
想起梦中师妹妘素心冰冷又失望的眼神,他不禁愧疚难当,当年郗子兰出事他没能阻止,用了伤天害理的手段让她起死回生,事后却没有尽到长辈的教导之责,若是妘师妹泉下有知,她会怎么想?
他向来是师兄妹中最没有主意的一个,又一向与人为善,此刻却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向夏侯俨道:“姬氏继任大典,阿俨准备派谁出席?”
夏侯俨瞥了眼谢汋:“姬氏的事有蹊跷,我想亲自去一趟,三师弟与我同去。”
章长老向郗子兰道:“子兰还未去过长留吧?不如跟着两位师兄同去。”
郗子兰有些诧异,不等她回答,许青文便道:“方才说了偃师宗的人也会去,这么危险子兰还是留在宗门吧。”
换了平日,章明远一定立即顺着她的意思,可这回却格外坚持:“姬氏继任大典,大宗门都会派人道贺,想必偃师宗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难。”
许青文仍旧不赞同:“如今是多事之秋,依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章明远道:“子兰是羲和传人,早晚要将责任担在肩上,她一直在宗门中养伤没有机会,这回姬氏大典正是个良机,可以带她见见其它大宗门的大能。”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我们再担心也不能看顾她一辈子。”
许长老有些动摇,转头问郗子兰:“子兰想去么?”
郗子兰在宗门中成日百无聊赖,有出门的机会自然乐意,对她而言继任大典或是别的事不重要,她也不关心大宗门之间盘根错节的势力,只要能游山玩水,顺便在清微界举足轻重的一群人面前露个脸,对她来说便是何乐而不为。
她点点头:“听说长留山水秀美,风光与重玄大不相同,姬氏高门华族,想来也是气象万千,我也想去开开眼界。”
章明远听她一心只想着游玩,不由暗暗叹息,只盼着出去历练一回能有所长进。
夏侯俨不置可否,谢汋饶有兴味地看戏,许青文正踌躇着,忽听门外有道僮禀道:“玄渊神君驾到。”
话音甫落,谢爻便不疾不徐地走进议事堂。
他手中拿着一封银色的请柬,向夏侯俨道:“师兄留下来主持宗门事务,我去长留。”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却不容辩驳。
众人闻言甚是诧异,饶是郗子兰再怎么天真也不会以为谢爻去长留是为了陪她,讶然道:“阿爻哥哥一向不理会这种俗事的,怎么想起来要去?”
谢汋道:“师兄可是知道了偃师宗那人也会露面?”
谢爻点了点头:“我去会会那位偃师宗宗主。”
郗子兰担忧道:“阿爻哥哥离开玄冰窟……伤势不要紧么?”
“无妨,”谢爻道,“不过一两日。”
郗子兰道:“那就好,千万别勉强,若是不舒服就早些回来。”
谢爻温柔道:“我知道。”
许青文如释重负:“有阿爻同去我就放心了。”


第75章
继任大典在长留姬氏的七星大殿中举行。
七星殿曲廊回环,重檐飞阁,正殿尤其古朴雄浑,面阔十九间,进深九间,殿内却没有一根柱子,四角各镇一块七星石,将整座大殿支撑起来,上千宾客济济一堂也不见丝毫拥挤。
典礼戌正开始,此刻距戌正尚有小半个时辰,宾客陆陆续续到来,有的御剑,有的腾云驾雾,有的乘坐凤驾麟车,一时间只闻鸾铃交响,凤鸣马嘶,寒喧之声四起。
训练有素的家仆将宾客导引到座中,场面热闹却井然有序,也只有姬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才能安排得如此妥帖。
重玄一行人照例掐着典礼即将开始的时候到场,赞者洪亮的声音响起:“恭迎重玄门玄渊神君、琼华元君、玄镜仙君并门下诸仙君、道长大驾。”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几乎无人知道谢爻竟会亲临长留出席新任家主继任大典,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
郗子兰感到无数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却没有丝毫不自在,她身为羲和传人,生来便受万人瞩目,早就习以为常。
她着了一身天宫锦的华服,端庄中不失轻灵飘逸,额前一颗月华珠价值连城,将她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笼罩在如烟似雾的光华中,便如雾里看花,更具朦胧之美。
不过除了一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弟子,众人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即回到谢爻身上。
比起这个羲和传人兼清微第一美人,众人对当世第一大能玄渊神君显然更感兴趣,抛开那玄虚飘渺的“羲和神脉”,琼华元君唯一重要的身份只是玄渊神君的道侣罢了,她的美貌更只能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在场有见过她父母,尤其是领略过妘素心当年风采的,难免在心中比较,然后暗暗叹息,妘素心何尝需要外物装点,她自己便是最璀璨的明珠,她的剑便是最夺目的光华。
郗子兰却不知别人怎么想她,兀自暗暗得意。
谢汋传音道:“小师妹,所有人都在看你,不枉你花了一个时辰梳妆打扮。”
郗子兰双颊泛着兴奋的红光,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三师兄只会讥笑我。”
说罢便去觑谢爻,然而男人的侧脸犹如冷玉,仿佛压根听不见他们的传音。
谢汋一边和师妹说笑,却不耽误他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向殿中扫了几眼,已经到场的门派、世家有哪些,分别都派了哪些人来,他心里便已有了数。
令他吃惊的是,他们一行人已经姗姗来迟,但宾客席中仍空着的地方却有三块,一是首席,一是次席,一是末席。
他在殿中未曾见到凌虚派的人,那末席自然是留给他们的。偃师宗的人也不见踪影,那次席想必就是留给偃师宗的了。
其他宾客少有听说今日姬氏邀请了偃师宗到场,都在揣测那次席究竟是留给谁的,排名第二的无量宗自是最尴尬的,他们身为天下第二大宗,座次却在第三,那位左长老脸色已不太好看。
姬若耶连家主之位还未坐稳,先已将天下第二大宗得罪了,许多人在心中暗自盘算,不过姬氏向来与重玄走得更近些,而重玄与无量面和心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两个宗门都修剑道,无量自不愿被重玄压一头。
前些时日凌霄恒出事,重玄损失一位大能,那两日无量宗便似过年一般,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重玄当初罹遭冥妖之祸尚且能恢复元气,又怎会因为区区一个长老出事而式微,看众人的神色便知,只要有昆仑君镇守,有源远流长的昆仑传承,有羲和神脉这个象征,重玄便依然稳居第一宗门之位。
重玄一行理所当然地向首座走去,那引路的姬氏家仆却行了个礼,歉然道:“诸位贵客恕罪,那些座位是留给其他客人的。”
他的声音并不算响,但修道之人耳力过人,连最角落里的宾客都听得清清楚楚,场中不由哗然一片。
这姬若耶一场继任典礼接连得罪第一和第二大宗,他是嫌这家主的位子坐得太稳么?
谢爻不以为意,微一颔首,便即向次席走去。谢汋无所谓地跟了上去,心里却在冷静地盘算,还未到场的只有凌虚派和偃师宗,这尊位自然是留给偃师宗的了。想到重伤他的那个女子,他的心微微往下一沉,眼皮不知怎的跳起来。
郗子兰却不甘心地顿住脚步,笑着问那家仆:“不知还有哪位嘉宾未至?”
她的态度温和谦恭,但在这节骨眼上问出来已显得小家子气了——谁都知道是对座次安排不满。
又有不少人暗自摇头,这对道侣,一个超然物外,一个却锱铢必较,可以说高下立判。这数百年来郗子兰避世不出,众人都好奇妘素心与郗云阳生出的女儿是什么样,今日一见,却只能叹息一声。
那姬氏家仆正要答话,忽听门口的赞者又扬声道:“偃师宗宗主与护法驾到。”
众人闻言大惊,当下谁也顾不上郗子兰那点争位的小事,都伸长了脖子向门口张望——玄渊神君虽稀罕,至少有人见过真容,这位偃师宗宗主近来在清微界兴风作浪,却几乎没人见过其人,连她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正思忖着,神秘的宾客已经走进殿中,其它宗门都带着一大群门人弟子和随从,这偃师宗却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样貌约莫二十来岁,着玄色道袍,只在衣缘绣了一圈银色辟邪纹,男的看着还是少年模样,却是遍身珠宝绫罗,晃得人眼花。
众人方才听那赞者说一个是宗主,另一个是护法,他们只见两人并肩行来,但觉眼睛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只不知哪一个是宗主,哪一个是护法。
正揣测着,便听引路的姬氏家仆向那女子道:“宗主有请。”
又向那护法道:“护法请。”
众人方知这消瘦苍白的年轻女子便是传说中的偃师宗主。
她生得极美,但是几乎没人去注意她艳丽的容貌。从偃师宗在烛庸门初次露脸,到如今不过短短两个月,已经成为清微界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且行事之果决、手段之狠辣令人咋舌。
没有人敢对这样一个人评头论足。
谢汋在凌虚派见过那黑衣女子,此时见到她不觉惊讶,只觉“果然如此”,但他看清那华服少年的模样,脸色却是一变,那少年竟赫然就是那假冒的“姬若耶”。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眨眼之间他心中已转过无数念头,却怎么也想不通真正的姬若耶是怎么在堂兄的眼皮子底下和偃师宗的人勾结到了一起,又是用了什么手段,竟在他和夏侯俨两人的查探下瞒天过海。
那么他们知不知道是他受姬重宇之托下的手?
他们今日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太多难以索解的疑团,他的手心里不禁有了汗意。他定了定神,无论如何,姬氏已投靠了偃师宗,今日恐怕来者不善。
不过若是他们想要在这里对他们下手,恐怕如意算盘会落空,且不说有谢爻在,其它宗门也不会允许有个异类坏了规矩——偃师宗若是想在正道立足,便不能任意妄为。
其余重玄弟子的脸色也不好看,都知道偃师宗的人与他们有仇,严防死守生怕有偃师宗的傀儡混入宗门,却不知偃师宗的人天天大剌剌地在宗门中晃来晃去,竟无一人察觉他的身份。
只有谢爻神色依旧淡淡的,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惊讶,他的目光扫过那少年,落在黑衣女子的脸上,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他。
看见女子左眼下的那颗胭脂泪痣,他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灼烫了一下。
姬氏家仆将两人引到首席,冷嫣目不斜视径直从重玄众人身边走过,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
若木却站住脚步,笑道:“诸位别来无恙?”
重玄众人都默不作声。
若木瞟了大惊失色的郗子兰一眼,笑得越发粲然,对那姬氏家仆道:“她想坐首席,便让她坐首席吧。”
说着向重玄众人道:“这尊座就和所谓天下第一大宗一样,不过虚名尔,我们不稀罕,谁稀罕谁拿去。”
郗子兰仿佛被人一巴掌掴在脸上,脸顿时涨得通红,再也说不出什么话,快步走到谢爻身边,与他一起入了座。
偃师宗两人也入了座。
方落座,外头雄浑的钟声响起,戌正眼看着就要到了。
姬若耶从内殿中走出来,向众宾客团团一揖:“多谢诸位拨冗光降寒舍,在下荣幸之至。”
说完一通场面话,他扫了眼席中,看着为凌虚派准备的坐席,问侍从道:“凌虚派的道友还未到?”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阵骚动,赞者的声音里有一丝慌张:“凌虚派诸位道友……这……这是何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披麻戴孝的修士潮水一样涌入殿中,少说也有上百人,为首八人竟然抬着一口檀木棺材。
众人暗自纳罕,都猜凌虚派是不是与姬家有仇怨,抬着一口棺材来寻衅滋事。
姬若耶目光微动,从主位上站起身,快步迎上前去,向为首之人道:“这位道长,此举不知是何意?”
为首之人却长揖至地:“在下无意冒犯,实是无处伸冤,迫于无奈,只能借姬道君继任大典之机,请诸位道友为敝派主持公道!”
说罢竟然要向姬若耶下跪,姬若耶立即托住他手肘:“道长不必行此大礼,有什么冤情说出来便是,今日清微界正道宗门齐聚在此,一定能为道长主持公道。”
那人霍然起身,遥遥指着重玄的坐席:“在下要为家师,敝派宋掌门讨个公道,谢汋,你残忍杀害我恩师,我凌虚派与你不共戴天!”


第76章
谁也料不到姬氏家主的继任典礼上会出这样的幺蛾子,殿中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看向谢汋。
郗子兰不知所措地望向谢汋:“三师兄,这不是真的吧?”
谢汋恍若未闻,嘴角仍然挂着那轻佻的笑容。
郗子兰又看向谢爻:“阿爻哥哥……”
谢爻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郗子兰顿觉心安,谢爻就像一座山,缄默但可靠,只要有他在便什么都不用担心。
谢汋向那为首的凌虚弟子道:“我平白无故为何要杀贵派掌门?”
他心里却没有面上那么镇定自若,凌虚派的折戟是一切的开端,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宋峰寒当然不是他杀的,但他的确去过凌虚派,也的确“杀”过宋峰寒,他的剑甚至已刺入了对方的咽喉,只不过那是个傀儡。
姬若耶也道:“这位道友稍安勿躁,众所周知重玄是正道魁首,玄镜仙君德隆望尊,素来以除魔卫道为务,怎么会无缘无故戕害贵派掌门,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
谢汋一听他口风便知这场大戏他也有份,此人显然已经唯偃师宗马首是瞻,这继任典礼根本就是请君入瓮,一丝寒意顺着他的脊背慢慢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