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今日碰上这位出手阔绰的天枢道君,一袋灵石解了他燃眉之急。
冷嫣也是一头雾水,她看了看手里的小铃铛,几乎以为它真有什么法力。
“你做了什么?”冷嫣传音给若木。
若木摇摇头:“许是你身上杀气重,狗儿不都害怕比自己凶的。”
祂一边说,一边顺手摸了摸脚边白虎毛茸茸的大脑袋。
白虎本来警觉地盯着那头满身是血的雪狼,闻言眯缝起眼睛,喉间“咕噜”作响,仿佛在附和主人,看那头落魄坐骑的眼神也多了点居高临下的怜悯。
若木道:“既然它认你为主,便买下来吧。”
说罢向侍从微微一点头,传音道:“两千上品灵石,不能再多了。”
那侍从领了命,与那管事在一边磨起了价。
昆仑雪狼只存于昆仑峰顶,本就极其罕有,昆仑地脉被阴煞雾笼罩后更是只剩下一两个族群,加上天性警觉极难捕获,谢汋派去的人用了些非常手段才追踪到它。
这样的珍稀灵兽有钱都买不到,一只驯服的雪狼不知多少人抢,少说也要几万上品灵石。
若木却尊口一开就砍成了零头。
冷嫣纳罕道:“你买东西还知道讲价?”
若木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本座是傻子?”
这管事背着头顶的仙尊们私卖了雪狼,过几日报个“难以驯服,只得打杀”,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不管卖多少价都是进自己私囊,最要紧是找到安全可靠的买主尽快销赃脱手。
冷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想不到若木也懂这些。
不得不说这小树精有时好骗,有时还挺精明。
果然,那管事磨了半日,最终还是以两千上品灵石成交。
侍从取出玉简会了账。
若木向管事道:“除去铁链。”
管事吞了口唾沫,抖抖索索地取出钥匙:“这样漂亮的昆仑雪狼要是驯服了,十万灵石也无处去寻……”
若木冷哼了一声,侍从立即道:“你驯服它试试。”
管事立即不说话了,铁锁“喀哒”一声打开,雪狼猛地向管事扑将过去,瞬间将他扑倒在地,两只前爪死死摁住他肩头,狼吻几乎贴到了他脖颈上。
管事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在这时,只听那貌不惊人的凡人少女道:“过来。”
雪狼顿时收起獠牙,闭上血盆大口,转身向那凡人跑去,边跑还边摇尾巴。
跑到冷嫣跟前,在她腿上蹭了蹭,又用脑袋去顶她的手心。
若木嫌弃地扔了一道极品净尘符过去,雪狼顿时焕然一新,雪白皮毛笼着层月晕般的光芒。
雪狼灵力惊人,除去了束缚灵力的玄铁链后,它身上的伤口便开始愈合。
冷嫣抬手摸了摸它头顶,不由有些失望:“摸起来不如老虎舒服。”
白虎站起身,抖了抖毛,踱到冷嫣跟前,把大脑袋凑过去,冷嫣顺手摸了一把。
方才还俯首帖耳的雪狼忽然四肢挺立,弓起背,针毛直立犹如一排排密密的钢针,向着白虎龇牙咧嘴。
白虎也不甘示弱,压低身子虎视眈眈地盯着雪狼。
冷嫣连忙收回手,拽住雪狼脖颈上的绳索,安抚地摸摸它脖颈上的毛:“行了。”
若木也向白虎道:“小猫,回来。”
白虎乜了雪狼一眼,悠然转过身,还不忘用毛茸茸的长尾巴在冷嫣身上轻扫了一下。
雪狼尽管只有一只眼睛完好,还是凶狠地瞪了回去。
冷嫣忍着扎手,摸了摸它的背毛。
雪狼渐渐平静下来。
管事这会儿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离那凶兽远远的,向若木一揖,吞吞吐吐地道:“这头雪狼毕竟咬伤了琼华元君,要是叫敝派的人瞧见,难免给道君添麻烦……”
若木道:“不用你说。”
冷嫣一个刚入门的凡人,将昆仑雪狼当坐骑难免惹人起疑。
祂想了想,向侍从吩咐了两句。
那侍从便对管事道:“方才多亏了苏仙子,否则你这条命恐怕就葬送在狼口中了。”
管事道:“是极是极,小的这条贱命,多亏苏仙子搭救。”
侍从又道:“只是嘴上谢谢?”
管事福至心灵:“苏仙子为救老朽耽搁了功夫,到现在连只可意的坐骑还未挑到,是老朽之过。”
他道:“请让小的将功补过,替仙子挑一只。”
冷嫣看了眼正暗暗对白虎龇牙,一边不动声色把她往相反方向挤的雪狼,揉了揉眉心:“要只会飞的吧。”省得被咬死。
管事忍着肉疼挑了只上好的苍鹰,虽是珍禽,却不算惹眼,最重要是飞得高。
若木有些不满意,传音道:“也太寒酸了。”
冷嫣道:“太招摇不好。”
若木只得让步;“将就骑一阵吧。”
挑完了坐骑,管事用法术将苍鹰和雪狼都缩成婴儿手掌大小。
什么东西一缩小都分外可爱。
冷嫣一手提着鹰,一手抱着狼,坐回车里:“真是满载而归。”
刚一松手,雪狼便冲着苍鹰露出了獠牙,苍鹰振翅高飞,贴着车顶盘旋,伺机要俯冲下来啄瞎雪狼剩下的一只眼。
冷嫣不胜其扰,捏诀布了个小阵,把一禽一兽扔了进去:“要斗去里面斗个够。”
若木道:“你打算给它们取什么名字?”
冷嫣不擅取名,搜肠刮肚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索性推给若木:“是你买的,你取吧。”
若木讥诮道:“呵,连个名字都想不出来。”
祂思索片刻,尊唇轻启:“雪狼就叫小狗吧。”
冷嫣:“……”
若木接着道:“至于另一只,可以唤作小鸡。”
冷嫣:“……行吧。”寒碜是寒碜了些,总比自己费脑筋好。
小银人鼓掌道:“高,真高,大俗即是大雅,贱名好养活,与我们小猫还是配套的,神尊真是才思敏捷,独出心裁,天上地下再没有比神尊更会取名的了。”
说罢背过身去,悄悄擦了擦额上的汗,还好跟着主人姓若,不然按祂取名字这路数,还不知要叫成什么。
……
被姬若耶一搅局,沈留夷带着一双师弟师妹,直到黄昏才将坐骑挑完。
正想赶紧回住处把头发彻彻底底洗濯一番,谁知刚回到玄委宫便听说师父今早不慎被一头癫狂的灵兽咬伤。
她顾不得沐浴更衣,施了两道净咒,便匆匆赶到郗子兰的寝殿。
刚走到台阶下,便看到有仙侍打起帘栊,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走出来,赫然竟是玄渊神君。
沈留夷忙避到一边。
谢爻不疾不徐地走下台阶,脚步并不重,也没释放威压,但沈留夷还是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袭来,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她拜入玄委宫两百年,还是第一次离玄渊神君这么近——一来她的住处离师父不算近,二来谢爻除了望日前后,极少出现在玄委宫,一个月一次的道侣团聚,他们这些当弟子的都很识趣,不会去打扰师父。
随着谢爻越走越近,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沈留夷忽然想起来自己应该行礼,忙躬身道:“弟子拜见神君。”
谢爻脚步一顿,看向她,似乎直到这时才发现一旁站着个活人。
“我好像从未见过你,你是子兰的弟子?”他问道,声音温和却冰冷,像是隆冬的一缕微风,也能叫水立刻结成冰。
沈留夷答道:“回禀神君,弟子是元君亲传弟子沈氏留夷,行三。”
谢爻微微颔首,这才想起郗子兰确实收过一个出身沈氏的徒弟,因为两人沾亲带故,算起来沈氏女还是郗子兰的外甥女。
他还记得她似乎是小辈中羲和神脉较为明显的一个,因为她与妘素心一脉很近。
谢爻的眉眼柔和了些,声音也不再那么冷得彻骨:“我不时常来此走动,一时忘了。”
沈留夷未曾想到如隔云端的玄渊神君竟如此平易近人,一时没认出她来竟还耐心解释。
她心中不禁一暖,方才的畏惧消散了大半,好奇占了上风,不觉抬头觑他。
谢爻不经意对上她的双眼,不由一怔,眼前的眼睛与如今的郗子兰、当初的嫣儿,竟有七八分形似,连眼下那颗细痣的位置也如出一辙。
他的目光在那颗细痣上逡巡着,忽然头痛欲裂,仿佛有人用一把利斧一下下地劈砍着,好像要把什么从他脑海中挖出来。
他知道不能再逗留下去,向沈留夷点了点头,便即快步走过中庭,捏诀御剑,向着清涵崖飞去。
到得玄冰窟中,阖上门,他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门,紧闭双眼,竭力用清气压制住经脉中涌动的邪气。
强行运转了数个周天,他感到邪气终于慢慢平息,几近虚脱地睁开眼睛,却赫然发现眼前的玄冰床上躺着一个人。
少女只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手脚被绳索紧紧缚住,含泪痴痴地望着他,嘴角却凝着恶毒的笑:“师尊,你怎么才回来?”
青光一闪,谢汋已长剑在手,他一剑向那少女斩去,鲜血如红绸飞溅,瞬间染红了少女的白衣。
少女脆声笑着,笑得令人头皮发麻:“师尊,你看我,像不像穿上了一身嫁衣?我嫁给你可好?”
谢爻虽紧闭双目,她的模样还是不停地往他脑海里、心底里钻。
血红的一片,像大婚夜里郗子兰的嫁衣那么红,像她唇上的胭脂那么红,像她眼角那滴胭脂泪。
鲜血在她身下洇开,顺着冰床两侧滴落下来,“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折磨得人快要发疯。
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幻象,是心魔。谢爻凝聚精神,摒除杂念,口中默诵经文,耳边重重叠叠的笑声渐渐消失,“嘀嗒”声却逐渐清晰,他蓦地想起,这不过是更漏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冰床上的少女和鲜血都消失了。
然而冰床并没有空,上面趴着一只昆仑雪狼,这还只是一只幼崽,只有他胳膊长。
他的胳膊也很短,因为他才九岁,且比清微界一般的九岁男童还要瘦小些。
雪狼一看到他,便摇动起松软的大尾巴,“呜呜”地叫起来,一双天真又好奇的眼睛仿佛昆仑山巅的晨曦。
这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再环顾四周时,他便认出了这不是清寒崖的玄冰窟,而是昆仑山上的洞窟。
不变的只有那张冰床。
他向小雪狼走去,心里莫名有些慌张,又有些害怕,好像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他把小嘴凑到雪狼耳朵边,轻轻道:“月亮,别怕。”
雪狼月亮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慌张和害怕,不等他伸出手,便把脑袋凑了过来。
谢爻轻轻摸了摸狼崽的脑袋,狼崽偏过头,开始舔他的手心。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有点刺有点痒,湿湿黏黏的,但是很暖,能让人打从心底里暖和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谢爻立刻把雪狼紧紧抱在怀里,这才转过身。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男人并不苍老,但是眉心有两道深深的褶皱。他在笑,但即使笑时也似在皱眉头。
“师尊……”谢爻小心翼翼地叫了声,不由自主地把雪狼抱得更紧。
狼崽懵懵懂懂,但感觉到了小主人的恐惧,一下下舔着他的手背。
师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眉心的褶皱更深,看起来更疲惫了,好像跋涉了千山万水,一刻也不曾停歇。
寒光一闪,他的手上不知怎么多了把短刀。
“师尊,月亮不行,就月亮不行……求求师尊……”他摇着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打在雪狼身上,打在他自己的手背上。
师父沉沉地叹了口气,温声道:“阿爻,你还是太软弱,我说过,不管面对谁,都不能哀求。”
他拉起他的手,把刀放进他手中:“来,把它杀了。”


第59章
谢爻大汗淋漓地从幻象中清醒过来,已将近辰时。
他在冰窟深处的不冻寒潭中洗净身体,换上单薄的中衣,正要继续打坐,便听石门外传来道僮的声音:“启禀神君,掌门有请神君前往天留宫。”
谢爻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并未立即回答,几息之后才道:“何事?”
道僮道:“掌门说有要事请神君定夺。”
“知道了,”谢爻道,“你去复命,我稍后便到。”
他穿上玄色道袍,一丝不苟地绾好发髻,戴上玄玉冠,开启石门。
晨曦穿过山间飘渺薄雾照进来,洞口的冰凌闪烁着绚丽奇异的光芒,他对这美丽的景象视若无睹,径直走到门外。
春已悄然而至,远处的青山染上一抹娇粉,那是山麓的桃花开了,而清涵崖终年冰封,草木不生,一年四季都见不到丁点绿意。
谢爻瞥了春山一眼,春意却丝毫没有映入那双寒冰似的眼眸里,他无动于衷地捏了个诀,御剑向天留宫飞去。
到得正殿东侧的议事堂时,三位长老都已到了。
几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谢爻向几个长辈行了礼,夏侯俨清了清嗓子,率先道:“阿爻,今日请你来,是为赤地魔域的事。”
谢爻淡淡地瞥了一眼北面一张空着的座榻——那里往常是谢汋的位置。
许青文有些尴尬,解释道:“子兰和阿汋都在养伤,便没叫他们来。”
说出这话,她自己也有些心虚。
郗子兰一向很少参与宗门事务,谢汋却不然,方方面面他都有涉及,尤其是赤地魔域,这几十年来一直由他管着。
谢爻却似浑然不觉,只是微微颔首,淡淡道:“赤地出了什么事?”
夏侯俨正欲解释,凌长老抢先道:“是偃师宗,偃师宗昨夜攻入赤地,到今早已拔下了燃丘城。”
谢爻目光微微一动,燃丘城在魔域十一城中规模不算大,但是一夜之间拿下魔域一城,便是重玄也不是轻而易举能办到的,毁灭一城容易,攻取一城却要难许多,至少要出动两位大能并上百名元婴境界以上的内门弟子。
他道:“偃师宗出动了多少人?”
夏侯俨揉了揉额角:“正道修士三十多,单炼虚期以上便有十多人……”
他顿了顿,解释道:“烛庸门论道会之后,归元、太虚等几大宗门都暗中派了门下高手前去偃师宗的宗门旧址查访,但整座城池在一夕之间化为焦炭,几百年来遗迹也早已淹没在风沙中,但那些派出去的修士无一例外都去而不返……”
谢爻道:“都成了傀儡?”
夏侯俨面沉似水地点点头:“各大宗门本以为那些人都被那神秘莫测的偃师传人杀了,昨夜才知道是被制成了傀儡。”
章长老蹙眉道:“据老夫所知,偃师宗有一则极严格的门规,门下弟子都立下了毒誓,绝不可将活人制成傀儡,否则便要受噬心之苦。”
他顿了顿,接着道:“除非那人并非偃师宗传人,可是化蝶是偃师宗不传之秘术,只有宗主传人才能学……”
许长老也道:“我们实在猜不透其中的关窍,不过这是当初九大宗门最担心的情况——当初便有人说,偃师宗的傀儡术夺造化之功,若是有一个人想办法摆脱门规束缚,肆无忌惮地将活人制成傀儡,必然会威胁到各大宗门的存续,甚至颠覆整个清微界也未可知。”
谢爻脸上仍旧波澜不惊,甚至并无多少惊异之色,他点了点头:“仅凭这些修士傀儡恐怕难以攻破燃丘城的防务。”
夏侯俨脸上闪过尴尬之色:“还有七八十个魔修,赤炼以上的也有十来人。”
魔修的赤炼便相当于正道修士的炼虚期。
不等谢爻说什么,凌长老抢先道:“烛庸门论道会之后我们商议是否遣人去探访偃师宗旧城,掌门坚持按兵不动,谁知谢汋那小子,私下里却先后派了几批赤地魔修去查访,倒给偃师宗送去不少助力。”
他顿了顿,冷笑道:“我们这三个昏聩老东西不中用也罢了,他擅作主张,置掌门师兄于何地?”
夏侯俨不发一言,脸色越来越难看。派魔修私下探访偃师宗遗迹,他当然知情,因为谢汋便是奉他之命行事,他明白,在场的三位长老也明白,但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凌长老明面上说的是谢汋,但谁都知道他是指桑骂槐。
谢爻不说话,眉心微微蹙起,许青文瞥见,心中微微一惊,恍惚觉得他眉宇间的神色竟有些像他师父郗老掌门。
章长老向来充当和事佬之职,见凌长老咄咄逼人,惟恐伤了和气,劝道:“师兄,阿汋毕竟年轻,性子浮躁激进了些,办事不够深思熟虑,说到底他也是为了宗门筹谋效力……”
凌长老嗤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瞟了眼夏侯俨:“谁知道是为宗门效力还是暗中谋私利,归元和太虚为什么派了门下那么多高手去那不毛之地,难道是为了一堆废墟?”
他只差将“宝藏”两字说出口了。
许长老道:“凌师兄,算了,事已至此,还是先商议应对之策要紧。”
章长老颔首:“如今多事之秋,东北数洲相继出现冥妖食人,要派遣人手去除妖,赤地之乱方平息不久,如今又出了这等事,燃丘城虽然小,但地处险隘,落入偃师宗手里,对我们在赤地的领地威胁不可谓不大。”
凌长老皱了皱眉:“章师弟,这些我们都知道,不必再赘述了。丑话总得有人说,你们都藏着掖着,老夫便来做这得罪人的一个罢了。”
他顿了顿道:“谢汋去凌州办事不力姑且不提,赤地的事他难辞其咎,依老夫之见,这么重要的事务不宜再由他管,还是另择贤能,担起赤地之责。”
他觑了觑谢爻的神色,叹了口气:“阿爻,你别怪师伯不顾忌你们的关系,老夫实话同你说,失去凌州岁入,宗门已是捉襟见肘,要是赤地七城再出纰漏,不等明年宗门上下几千口人都要喝西北风去。”
几人都有些尴尬,许青文清了清嗓子:“阿爻,你在清涵崖闭关,我们也不想用这些俗务来烦你,不过阿汋与你毕竟多一层关系,还是要由你来定夺。”
谢爻一直面无表情沉默不语,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直到这时,他方才道:“由掌门师兄和几位长老处置便是,不必顾及我。”
凌长老闻言大喜,章、许二人也松了一口气,只有夏侯俨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难掩眼角眉梢的失望,谢汋一直是他左膀右臂,赤地本来是凌长老的首徒管着,他步步为营,筹谋了许久,才夺过权柄交到谢汋手里,这回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许长老道:“依诸位之见,赤地的事该派谁去处置?”
章长老提了两个名字,分别是凌、许二人的得意弟子,凌长老却都摇头否决:“往大了说,赤地之事关乎宗门千年基业,处置不当甚至关乎存亡,且偃师宗传认阴险狡诈,行踪诡秘,他们恐怕难以应付。”
许长老道:“凌师兄说得对,还是得有个老成持重之人坐镇,依我看,还是要劳凌师兄的大驾。”
凌长老连连摆手:“老夫归隐多年,乐得逍遥,赤地之事那么棘手,做好了是理所当然,做错了倒是宗门的千古罪人,徒惹恋栈之讥。’”
章、许二人再三劝他,连夏侯俨都发了话,凌长老方这才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如此,老夫便舍了这把老骨头,再为宗门奔忙这最后一次。”
众人都赞他高义,自然又有一番追捧。
谢爻在旁默默听了会儿,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师弟。”
……
谢爻到叶蛰宫时,谢汋已接到了夏侯俨传来的消息,知道自己在赤地的权柄已被师伯夺了去,多年苦心经营全是替他人做嫁衣裳,他心中郁愤,经脉中气息更乱,冲得他吐了半碗血。
谢爻一走进他寝殿便闻到一股夹杂着药味的血腥气,不由蹙了蹙眉。
他绕过屏风,只见师弟靠在床头,脸色白得像纸,嘴角还残留着一些未擦净的鲜血。
见他进来,谢汋露出个讥嘲的微笑:“师兄怎么突然光降,真是稀客。”
谢爻仿佛听不出他的不满,淡淡道:“近来伤势好些了么?”
谢汋道:“劳师兄垂问,暂且死不了。”
谢爻伸出手:“我替你诊诊脉。”
谢汋却将搁在床边的手腕一收:“不必劳驾师兄,我的医术虽不及师兄半分,治我这种无用之人已够了。”
谢爻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你怪我不帮你说话。”
他顿了顿:“但是与魔域牵扯过多,于你有害无益。”
谢汋像是第一天认识谢爻,打量他半晌,忽然“扑哧”笑出声来,自嘲地摇摇头:“师兄啊师兄,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真神仙。”
就在这时,有仙侍从殿外传音进来:“启禀仙君,石仙子回来了,正在殿外等候着。”
谢汋双眼一亮:“快请她进来。”
谢爻自堂弟受伤后便对叶蛰宫有所留意,知道他近来有个姓石的徒孙常在他殿中陪侍,闻言蹙了蹙眉。
谢汋将他神色尽收眼底,笑道:“怎么,师兄羡慕我有徒孙孝顺?”
谢爻道:“你自己知道分寸便是。”
谢汋笑道:“师兄不必担心,我还不至于对徒子徒孙起什么别样心思。”
他眯了眯眼:“对了,差点忘了,我有一样有趣的东西,一直想给师兄看看。”
他说着从枕边拿出一只小玉匣,递给谢爻。
谢爻接过,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是两颗小小的芥子,是入门试炼初选中用的那种。
谢汋道:“师兄可还记得终选里在照机镜里呆了半个时辰的凡人女孩?这是她初选时比剑的芥子。”
谢爻眼前闪过一双冷淡的眼睛,皱了皱眉:“为何给我这个?”
谢汋双眼中闪动着愉悦的光:“不知道,只是直觉师兄会喜欢。”


第60章
石红药低着头,快步走过谢汋的寝殿,绕过屏风,站在他床前。
谢汋早已屏退了仙侍,一见到她,桃花眼中灼然放光:“红药,我嘱托你的事可有眉目?”
他本该注意到她的疲态,她眼下的青黑,满面的风尘,还有干涸的嘴唇,他也该想到昨夜偃师宗的傀儡军攻破燃丘城时,她所在的连旱城就在数十里外,极有可能受到波及。但他此刻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想不到,他满心满眼只有自己。
石红药抿了抿唇,迟迟不说话,谢汋道:“出什么事了?找到那医修了么?”
“回禀仙君,找到了,”石红药道,“不过他不在连旱城,在燃丘城。”
谢汋本该问她一声可曾受波及,但他却刻意忽略了,既然人已活着回来,还有什么可问的?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他怎么说?”
石红药抓着腰间的乾坤袋,手微微颤抖,乾坤袋里有个匣子,里面装着一页泛黄的纸和一瓶丹药,是那生着胭脂泪痣的黑衣女子给她的。
直到这时候她还未下定决心,她可以告诉他实话,她在燃丘城找到那魔医修的时候,他已死了,她也可以将那匣子交给她,她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有什么作用,但一定会让他遭遇比修为尽失更悲惨的下场。
“怎么了?他到底怎么说?”谢汋问道。
虽竭力掩饰,石红药还是听出了一丝不耐烦。
就是这一丝不耐烦,最终促使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了匣子,双手呈上:“找到了,不过他不在连旱城,在燃丘城,这是他让弟子交给仙君的。”
谢汋难掩欣喜,接过匣子,迫不及待地打开,取出那张泛黄的纸,上面写得满满当当,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心法口诀,他认得上面的字迹的确出自魔医修蒲达钦之手,他又拿起药瓶,打开瓶塞往手心里一倒,里面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药丸,色泽鲜红,犹如鲜血凝结而成。
石红药道:“他说服下这丸丹药,再日夜按着纸上的心法运功调息十个小周天,一年半载后经脉应当能恢复,不过能不能全恢复就看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