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红药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这句话的涵义,只觉当头一个晴天霹雳,脑海中一片空白。
谢汋温和道:“红药,你别怕,有我在。”
他顿了顿道:“照我的吩咐做便是。”
这句话给了石红药一些慰藉,她恍惚地“嗯”了一声。
他道:“你先出去,传音给你几个师兄弟妹,把此时告知他们,然后找两个道僮,把羽鳞的死讯分别传来给我和掌门师兄。”
他接着道:“你可以哭,可以害怕,但是千万别让人看出来此事与你有关。”
石红药抖得像是筛糠。
谢汋温柔地安抚道:“别怕,红药,没有人会怪你,你只是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你有什么错呢?”
他顿了顿,用哄孩子似的口吻道:“现在我要断开传音了,红药,你会照我说的做的,对不对?”
石红药流着泪道:“对。”
谢汋赞许道:“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石红药宛如行尸走肉,按照谢汋的吩咐将崔羽鳞的死讯告诉同门,又遣人去叶蛰宫和天留宫报信,待安排好一切,她回到自己叶蛰宫小小的卧房中,掩上房门,方才瘫软在地。
“红药,你回去了么?”耳边传来谢汋的声音。
石红药抽噎着“嗯”了一声。
“一切都很顺利。”谢汋道。
石红药泪眼婆娑:“到底为什么?”
谢汋道:“你歇息一会儿,晚点来叶蛰宫,我告诉你详情。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害的。”
石红药哭得更凶。
谢汋耐着性子哄了她几句,断开了传音。
石红药愣愣地坐在房中,直到夕阳西下,暮色渐渐笼罩住她。
她终于回过神来,掏出帕子施了个水诀,擦去脸上的泪痕,便要起身去找谢汋。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屋子角落里有道暗影。
她心头一突,抓住腰间剑柄:“你是谁?怎么会在我房里?”
那暗影动了动,走到窗前,借着黯淡的暮光,石红药看清那是个女子,一身黑衣,容貌昳丽,眼角一颗嫣红泪痣尤其引人注目。
石红药一时看得怔住了,竟忘了拔剑。
那女子薄唇轻启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做了什么,这就够了。”
石红药浑身战栗,差点两腿一软坐倒下来。
那女子的声音冷如寒涧,却莫名有种蛊惑人心的东西。
“放下剑,我们聊聊。”她道。


第54章
半个时辰后,石红药从卧房中走了出去。
她的眼睛已肿得几乎睁不开,双腿仿佛灌了铅,但还是颤抖着手,捏了个诀,御剑向谢汋的寝殿飞去。
谢汋一听说她到了,便即请她入内,屏退了侍从。
他从床上坐起身,对石红药道:“红药,替我拿个软枕来可好?”
石红药咬了咬嘴唇,起身从床尾取了个软枕,像往日一样替谢汋垫在背后。
动作间谢汋几乎靠在了她怀里,修为深厚、高高在上的尊长忽然宛如稚子般脆弱,单是这种感觉便足以让石红药这样的女子陷得更深,何况还有若有似无的暧昧触碰、萦绕鼻端的心上人的气息,透过衣衫的温度……
尽管心境已与先前完全不同,石红药还是红了脸。
她低垂着头,轻声道:“仙君为何要……”
谢汋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红药,我知道你觉得我心狠手辣,可我……实在是不得已。”
石红药将头垂得更低,黑衣女子方才的话宛在耳边。
【一开始,他会竭力辩解自己是情非得已……】
谢汋解释了自己经脉的状况,自嘲地一笑:“本来我已认命,准备等死,左右没有人在乎我,这次受了伤我才知道没人在乎我,你知道我自幼失怙,只有堂兄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可是在堂兄眼里,我可有可无,本以为替宗门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直到这回受伤才知道,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安危,宗门的颜面,我躺在血泊中听他们争论,甚至没有一个人想起替我止一下血……”
他顿了顿,“嗤笑”了一声:“还有小师妹,你或许曾听过些流言蜚语,那些都是谣传,但我对她好是真的,自小我便将她当作亲妹妹,可是她呢,连我伤势如何都没问一句,露了个脸便急着回去了……”
他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那时候我躺在血泊中,心里想着,我谢汋活了几百年,究竟落得个什么?我便这样死了,又有谁会伤心?有谁为我一哭?”
【他会说自己如何孤单寂寥,如何无人在意,说不定还会将幼年失怙的经历翻出来说,引得你怜悯同情,对他越发死心塌地……】
石红药心肠本就不硬,尽管谢汋的说辞和那黑衣女子猜的半分不差,她听了谢汋这些话鼻子免不了微微一酸。
旋即她便想起那女子的话:【你可怜他,谁来可怜你?】
谢汋见她出神,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之色,继续道:“但那个晚上偏偏你来了,在我浑身是伤,躺在床上满心死志的时候,你来了……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他轻轻将手放在她手背上,既不握住也不放开,感觉她的瑟缩平息后,方才缓缓握住:“就像萧瑟晦暗的寒冬忽然看见庭前的芍药忽然开了一朵,意外又不合时宜,但却那么美,让我知道这人世原来还值得留恋……”
他顿了顿,凝望她的双眼:“也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真的在乎我,不在乎我有没有用,不在乎我够不够强,只在乎我这个人。”
【接下去他一定把你说成普天之下唯一对他好的人,黑暗里的光,让你感到只有你才懂他,才能拯救他……】
【可若是他真在乎你,又怎么会借你的手杀人,让你的手沾上师父的血?你救了他,谁来救你?】
石红药发了一会儿怔,讷讷道:“我当真有那么好?”
谢汋一扫平日的佻达,郑重又严肃地点点头:“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石红药自嘲地一笑:“我生得不好看,性子也不讨人喜欢。”
谢汋诧异道:“你竟是这么看自己的?傻瓜……”
【他会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当你飘飘然时,他便会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们的将来。】
石红药数着更漏,静静等待着,四五声“嘀嗒”过后,果听谢汋道:“我知道不能就这样放弃,我非但要活下去,还要好好地、体面地活着,我自己苟延残喘也无妨,但我不能委屈你……”
石红药抽噎了一声:“可是为什么要害师父……”
谢汋沉沉叹息:“因为我不能冒险,若是让几位长老知道我将要变成废人,不等我修为尽费他们便会弃我如敝屣。我对不起羽鳞,但是我与他同病相怜,太明白他的感受,与其这样同病相怜,还不如快刀斩乱麻,送他去转生台,于他而言是解脱。”
【他还会说杀了崔羽鳞送他去转生台是为了他好。】
石红药噙着泪点点头。
【他看差不多已将你说服了,便会继续哄你替他办事。】
谢汋面露痛苦之色:“我实在不愿意把你牵扯进来,可是这世上对我好只有你一个。红药,你永远不会背叛我,对不对?”
【他会说他谁也不信只信你,只有你不会背叛他。】
石红药轻轻地点点头,眼泪不住地往外涌,她用双手捂着脸,泪水还是从指缝中流出来。
连谢汋也微感诧异,他知道崔羽鳞收下这弟子只是为了石家这层关系,平日对这木讷驽钝的弟子也不甚上心,还明里暗里的嫌她蠢,如今他死了,这蠢物倒哭得如丧考妣,着实有趣。
他面上不显,倾身过去,摸了摸石红药的头顶:“傻孩子,别难过,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有什么罪业我一个人背。”
石红药拿出帕子拭泪,谢汋耐心等着,待她平复下来,方才道:“我已修书送往崔氏,羽鳞多半是要送去转生台的,到时候我打算派你二师兄和你同去,你一路上切记守着聚魂瓶,千万别出纰漏。”
石红药点点头:“好。”
谢汋露出赞许的笑容,又摸摸她头顶,仿佛那是一种奖赏:“真乖。”
“还有一件事,我也信不过旁人,只能着你去办。”谢汋说着从枕边拿起一只玉函:“这封信,你替我带到赤地连旱城,交给一个叫蒲达钦的人。”
石红药微露惊恐之色:“赤地……”
谢汋道:“我也舍不得你去赤地那腌臜地方,但是我信不过别人。”
石红药道:“那人是什么人?”
谢汋道:“他是整个清微界医术最高明的人,造诣远在姬氏家主之上,只是犯了点过错,被驱逐到了赤地,他欠我一条命,你带我的信去找他,若是他也没办法治,我也只能死心了。”
他顿了顿:“红药,这些事你若是不愿意做,我不会勉强你。”
【最后他一定会说若你不愿意,他不会勉强。可是你不愿意弑师,他让你选了么?】
石红药抿唇一笑,若是谢汋真的在意她一颦一笑,便会察觉那笑容自嘲又凄凉,可谢汋怎么会留意。
“为了仙君,我什么都愿意做。”她轻声道。
谢汋一双含情桃花眼中春波流转,温柔得要把人溺死:“我就知道你最好。”
【他会夸你好,当然是真心实意的,因为谁也没有你那么趁手,那么好用,用的时候无所顾忌,用完了随手一剑,还要背负弑师的骂名。】
【你可以不信我,你可以去赌他一颗真心。】
【若是他的伤治不好,他沦为凡人,只能倚靠你,你便要照顾他一辈子,你见过垂暮的凡人么?】
石红药是见过的,冷师兄的父母便是垂暮的凡人,虽然灵药将他们的暮年延长了许多年,但是她记得他们花白的头发、满是沟壑的脸、牙齿落光干瘪的嘴……
【你现在为了一腔痴情,连命都可以不要,但是他从天之骄子沦落至此,脾气当然不会很好,也不会感激你,你的一切付出都是徒劳,夜深人静,你看着他苍老丑陋的脸庞,会想什么?】
【当然,他治不好已是你最好的结局,若是他治好了,你也就失去了一切价值,到时候他除掉你,就像甩去鞋底的一片泥……】
石红药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退出谢汋寝殿的,不知是不是在谢汋床边跪得久了,她的双腿像是失去了知觉。
她感到心里有什么已枯萎死去,就像一株死去的花树,再也开不出热烈又单纯的赤色芍药来。
但是或许她已经不需要再开出花来,等着温暖人、取悦人,等着识得她美丽的人来采撷,她可以长成一棵苍松翠柏。
……
崔羽鳞的死并未激起多少波澜,夏侯俨和许长老到场确定了死因是修炼时急于求成,灵气逆行,冲毁了灵府。
他们在他经脉上发现了损伤,一直未能痊愈,修为大不如前,这大约便是他不惜铤而走险的原因。
谢汋、掌门和三位长老修书连夜送往崔氏,表达哀恸悼念,也给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偃师宗传人添了笔新债。
崔家很快便有了回音,崔羽鳞的父母不疑有他,托重玄将爱子魂魄送去转生台,崔氏将派人在转生台外守候,待他转世成婴儿,便即抱回父母身边重新抚养长大——转生台在昆仑山巅,只有昆仑一脉才能使用转生台,崔氏不在昆仑五姓之列,要让儿子转生还得托人。
崔家父母虽伤心欲绝,还是在信中向重玄一干尊长道了谢。
收到崔氏回书当日,谢汋座下两位弟子便即收拾行装,准备翌日一早启程去昆仑。
出发前夜,石红药从夏侯俨手中接过装着师父三魂七魄的小琉璃瓶,小心翼翼地收在乾坤袋中,然后回到住处,掩上房门,从袖中取出一丸香,放在辟邪香炉中点燃。
缭绕烟雾中,一个女子的身影慢慢浮现:“你想好了?”
石红药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将聚魂瓶和谢汋让她带去赤地的玉函都交给她。
黑衣女子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会知道自己没选错。”
石红药道:“我其实没有那么傻……我也不是轻信人的人。我信你,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我其实心里也明白……”
女子道:“我知道。”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青烟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冷嫣回到自己房中,布下秘阵,然后从袖中取出聚魂瓶,用指尖敲了三下:“醒醒。”
崔羽鳞像是从一场浑浑噩噩的梦中陡然苏醒过来:“我在哪里?”
“你死了。”冷嫣道。
崔羽鳞一阵毛骨悚然,随即死前的记忆慢慢回潮,若是他还有眼睛,他的眼睛此时一定红得出血。
“谢汋……”他咬牙切齿道,“他送来的药根本是毒药……他给我的心法也是错的……谢汋,我崔羽鳞与你不共戴天……”
冷嫣打断他:“行了,你知道谁是你仇人就行。”
崔羽鳞突然意识到这女子的嗓音说不出的熟悉,使劲一回想,乍然想到是在烛庸门受了重伤之后耳边响起的那道声音。
他不寒而栗:“你……你是偃师宗那个……”
冷嫣道:“对,我也是你仇人。”
崔羽鳞道:“我怎么会落到你手里……你想做什么?我死了你还不放过我?”
冷嫣道:“我放你出重玄大阵,你找得到回家的路么?”
崔羽鳞一愣:“你要放了我?你不怕我崔氏找你寻仇?”
冷嫣道:“崔氏本来就要找我寻仇。”
毕竟全世界都知道他崔羽鳞是偃师宗的人害的。
冷嫣揉了揉额角,不知是不是死前吃了假药,这姓崔的死后头脑似乎更不灵光了。
崔羽鳞呆了半晌,方才明白过来,他冷笑道:“你想借刀杀人让我崔氏对付重玄,你把我害成这样,我为什么要让你得逞?”
冷嫣道:“随你,你不想找谢汋报仇,我没意见。”
崔羽鳞一噎,他当然要找谢汋报仇,比起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当然更恨谢汋。
半晌,他冷冷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即便我爹娘想替我报仇,族长未必会为了一个小辈得罪重玄。”
冷嫣道:“无妨,你只要让你家人知道谁是仇人便是,自有他们落井下石的机会。”
崔羽鳞吼道:“别忘了你也是我仇人!”
冷嫣往聚魂瓶上轻敲三下,崔羽鳞的冤魂只觉一阵困意袭来,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55章
冷嫣回到房中,发现若木斜倚在榻上,鸦羽般黑中泛着青蓝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上,紫衣上绣着夜合花,珠蕊是点点黄宝石。
小银人若米正卖力地替祂捶腿。
她并不意外,这几日天天这个时候若木都会出现在她房中,虽嘴上不说,她也明白祂是怕她进了照机镜出意外,因此在旁盯着她。
她独来独往三百年,从未有人关心过她死活,这样简单纯粹不带任何目的的牵挂,便是在她活着时也只有过一次,那一次成了她永远的隐痛。
她心中生出一股惶然,当初她只当祂是强大无畏的神明,却没想到祂生灵才两百年,从未真正与人打过交道,很多事情上比大部分人都简单。
她几乎有些后悔将祂带出归墟了,但事已至此,只有尽快了却此间事,早日让祂回去。
“把她做成傀儡便是,何必浪费这么多功夫,”若木懒懒道,“一不小心还给自己惹出麻烦。”
冷嫣换回苏剑翘的身体:“她要是执迷不悟,我也不会手软。”
若木没再揪着这事不放,相处这段时日,祂已有些了解这女子,她狠起来是真狠,但也时不时做些多余的事,比如在金相阁救下那药人,在纳戒里好吃好喝地养着,甚至还捏了两个泥巴傀儡人陪她玩教她说话。
再比如石红药的事,直接种下傀儡丝简单又省事,可她却偏偏舍易就难,绕这一个圈子。
可若是她当真一味心狠手辣,她便也不是她了。
冷嫣从乾坤袋中取出照机镜,镜子灰扑扑的,一副病入膏肓的死样。
她正要戳醒它,忽然改了主意,向若木道:“今晚我不入镜,你先回去吧。”
镜子顿时一亮。
若木挑了挑眉:“你入不入镜与本座有何相干,本座又不是你护法,本座爱来就来,爱走就走。”
冷嫣无可奈何:“我要沐浴。”
这院子本来是药庐,没有单独的净房,只在卧房里用屏风隔了一块放上浴盆,那屏风非石非木,是丝罗彩画的,实在也遮不住什么。
若木一怔,张了张嘴,双颊慢慢烧起来,别过头去:“哦。”
小银人碎嘴道:“冷姑娘,其实不打紧,别看我们神尊外表是个人形,说到底还是木头,就和这屋子里的几榻、橱柜、浴桶一般无二的……”
话音未落,他已被一指头摁扁。
若木把叶子揣进袖子里,站起身:“本座走了。”
话音未落,忽听叩门声响起,轻轻的两下,一听便知那敲门之人的知礼和小心。
随即一个清雅的嗓音道:“剑翘,歇下了么?”
是姬少殷。
若木立刻又坐了回去,结结实实地盘踞在榻上,一副要呆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冷嫣哭笑不得,用秘音道:“我开门了。”
若木冷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隐去身形。
冷嫣应道:“师尊,弟子在。”
一边说一边起身打开门。
姬少殷并不入内,只是站在门外廊庑下,斜照的月华落在他青衫上,像是青松覆了层霜。
冷嫣看得出他眉宇间有掩盖不住的疲惫之色。
一向亲善的三师叔受重伤、师兄崔羽鳞暴毙,以姬少殷的为人一定会担心和哀恸,冷嫣心里明白,却无能为力。
“师尊有何吩咐?”她道。
姬少殷道:“我是来同你说一声,明日去西华苑挑灵兽,一早便要出发。”
冷嫣点点头:“好。”
姬少殷交代完了事情却不离开,冷嫣道:“师尊还有什么吩咐?”
姬少殷似乎有些赧然,淡淡地笑了笑:“抱歉,你拜我为师多日,我也未曾教你什么。”
冷嫣道:“没事,师尊养伤要紧。”
姬少殷道:“在这里还住得惯么?”
冷嫣点点头:“这里很好。”
姬少殷道:“东轩有一些医书和道法书,若是你有兴趣可以翻翻……”
冷嫣道:“师尊,弟子不认识字。”
姬少殷一怔,脸上闪过尴尬之色:“抱歉……是为师没有考虑周全。”
冷嫣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弟子可以学。”
姬少殷点点头:“我让素问教你,你这么聪敏,一定很快就能学会了。”
他顿了顿,解释道:“素问是我道僮。”
冷嫣道:“多谢师尊。”
姬少殷温和地笑了笑:“我是你师父,你需要什么便同我说,不必见外。”
两人说了几句,一时无话,姬少殷抬头望望天空,只见明月被乌云遮蔽了一半,庭中起风了。
他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冷嫣道:“师尊也请保重身体。”
她目送姬少殷走出院子,这才折回屋里。
一进屋便看见若木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冷嫣道:“怎么了?”
若木乜了她一眼,酸溜溜道:“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杵在外面不进来,院子里的树都没你呆得住。”
冷嫣哭笑不得:“他来告诉我明日去西华苑挑灵兽的事。”
若木冷哼了一声:“多大点事,传个音不行,非要大半夜地巴巴地跑过来。”
若米在他袖子里瓮声瓮气道:“可是神尊你老人家也天天往冷姑娘房里跑呀……”
若木把小银人从袖子里提留出来,小银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惊恐地捂住嘴,“噗”地变回叶子,任由祂晃动叶柄,坚决装死。
若木只能忿忿地把叶片塞回袖中,站起身:“本座走了。”
冷嫣道:“慢走。”
说着便往浴桶里施咒注热水。
若木走到门边:“明日本座不来了。”
冷嫣头也没回,只是“嗯”了一声。
若木无计可施,只好拂袖而去。
……
翌日一早,冷嫣随姬少殷前往西华苑。
凡人苏剑翘从未学过御剑,姬少殷便将自己的坐骑玉麒麟借给她,自己御剑。
到得西华苑门外,恰好遇见带着两个新弟子的沈留夷,骑着灵鹤落到地上。
姬少殷忙向她打招呼:“沈师妹,你怎么来了?”
沈留夷叫了声“小师兄”,解释道:“师尊昨夜心疾犯了,今日不能前来,便让我带新师弟和新师妹来挑坐骑。”
沈留夷瞥了乘着玉麒麟的冷嫣一眼,微微蹙了蹙眉:“小师兄你伤势还未愈,怎么御剑前来?”
姬少殷温和地笑了笑:“你知我不喜欢坐车,还是御剑方便。”
他向苏剑翘伸出手:“你扶着我的手下来。”
冷嫣在他胳膊上轻轻借了一下力,翻身下了麒麟背,向沈留夷一礼:“拜见沈师叔。”
沈留夷淡淡道了声“免礼”,又转向姬少殷:“怎么是小师兄亲自前来?真真呢?”
姬少殷笑道:“真真哪有耐心带着剑翘慢慢挑。”
沈留夷道:“早知道小师兄亲自来,倒不如让苏师侄跟着我们,省得你带着伤跑一趟。”
姬少殷道:“总是为剑翘的事麻烦你,怎么好意思。”
他顿了顿道:“闷在院子里久了,来山间走走,伤反而好得快。”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不一会儿便把牵着玉麒麟的冷嫣落在了后面。
就在这时,半空中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清脆铃声,姬少殷的太阳穴不自觉地突突跳起来,抬头一望,果见一只雪白的碧眼老虎拉着一辆穷奢极侈的紫玉车从天而降。
沈留夷皱着眉,传音给姬少殷:“他怎么也来了……”
姬少殷摇摇头,用眼神告诫沈留夷别多说话,虽然姬若耶修为几乎全失,但他身边的侍从个个是高手,说不定能听到他们的秘音,何况在背后议论人本就失礼。
冷嫣望了眼那眩目的车驾,无奈地传音:“你怎么也来了?”
若木用折扇挑开车上锦帷,乜了她一眼:“本座也缺灵兽,怎么不能来。”
冷嫣看了看那头威风凛凛的白虎:“哦。”
说话间祂的车驾已落在几人眼前。
姬少殷避无可避,只得带着师妹和徒弟上前行礼问安:“晚辈拜见天枢道君。”
若木矜持地点了点头:“这几日不见你来重黎殿,是有要务缠身?”
沈留夷知道眼前这位倚老卖老,惯爱刁难她小师兄,姬少殷的性子和为人显然要吃亏,便抢着道:“回禀道君,小师兄近来在养伤。”
若木的目光落到她脸上,仿佛这时才发现眼前有这么个大活人。
“我几时问你了?”
他又转向姬少殷:“莫非这是贵派的规矩?”
沈留夷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姬少殷揖道:“师妹无状,冲撞道君,请道君恕罪。”
若木蹙着眉,偏过脸,握着嘴咳嗽起来,咳得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双颊透出病态的潮红,这才道:“也对,我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病秧子废人,冲撞了也就冲撞了。”
姬少殷向沈留夷道:“师妹,还不向道君赔罪。”
沈留夷心中有万般不情愿,不情不愿地一揖:“晚辈无状,请道君见谅。”
若木似笑非笑:“还挺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