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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真真懊恼道:“可惜看不到脸。”
她悄悄问姬少殷:“小师兄,姬氏出美人,你那位小堂叔好看么?”
姬少殷正色道:“不可对长辈评头论足。”
冯真真皱了皱鼻子:“知道了知道了。”
肇山派三人也不请自来地前来观礼。
“姬若耶”一下辇,青溪便用秘音向师兄道:“那位姬公子定是个大美人。”
柏高揉了揉额角:“带你来是为了观摩重玄新弟子的实力,你怎么只知道看脸。再说人家脸都遮着,你看什么?”
青溪道:“谁说我只看脸,我还看躯干,看四肢,看骨相,看神韵……你看这位姬公子,身形虽然很消瘦,但是骨相身架却生得极周正,因此他的瘦只显得脆弱,却不阴柔……我活这么大,这样标致的男子身架,先前只见过一次。”
他顿了顿道:“对了,那时候师兄你也在,就是在烛庸门附近那家客店,我们差点被妖魔吃掉那回……咦……”
柏高道:“怎么了?”
青溪道:“那位小郎君虽不像这位姬仙君那么消瘦,但两人的骨相出奇相似呢,也是平肩窄腰,腿又长又直……”
柏高简直难以理解:“人家穿着宽袍你怎么看出腿长什么样?!”
青溪搔了搔头:“我也说不上来,非要说的话,大概就像师父的厨艺一样,是一点灵犀……”
话说到一半,一把破蒲扇隔着柏高的脑袋重重拍在他头顶:“少说话,不然回去没饭吃。”
青溪赶紧闭上嘴。
姬家公子确乎病得不轻,从停辇处到宝座区区几步路也要由人搀扶着。
甫一落座,他便听见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什么情绪,也没什么起伏:“回来了?”
北斗座上的人正襟危坐,面纱后的一张脸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传音。
冷嫣:“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若木自认隐藏得天衣无缝,不想才刚碰面,就叫那凡人戳穿了身份,不由恼羞成怒:“你怎么知道是本座?”
冷嫣道:“猜的。”
若木:“……你诈本座!”
冷嫣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微微弯起,昨日她听说姬若耶到重玄疗伤的事便猜到可能是若木假借的身份——以他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拜入重玄门下被人压一头的,要平起平坐便只能是客。姬若耶在姬氏处境尴尬,但身份高,辈分也不低,还是当年的昆仑君第一人选,各方面都是合适的人选。
何况这些统统不考虑,单看祂那身衣裳便能认出来。
“真的姬若耶呢?”冷嫣问道。
若木道:“被本座杀了夺舍。”
冷嫣笃定道:“你才不会。”
若木一挑眉:“谁说本座不会?”
冷嫣道:“你身边那个侍从是姬若耶?”
若木:“你竟敢监视本座?”
冷嫣淡淡道:“我没那么闲。”
若木:“……”
冷嫣道:“除了你自己,谁的躯壳你不嫌弃?”
若木哑口无言。
冷嫣问道:“你答应姬若耶什么条件?”
若木冷哼了一声:“猜错了。”
冷嫣道:“对,亡魂才能向你许愿,所以你答应他母亲什么条件?是抢回家主之位么?”她在归墟底下对清微界的大宗门和大世家巨细靡遗地调查过,对姬若耶母亲也有所了解,因此不难推测她会向神木许什么愿望。
若木:“……”
分开几日,祂忍着不传音给她,便是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才会主动找祂,没想到祂不吭声,她也就不闻不问。
祂憋了几天,憋了一肚子的气,只等着混进重玄趁其不备吓她一跳,谁知一眼被看穿不说,连来龙去脉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祂不想同她说话,别过脸去,那没良心的女人竟然也就稳如磐石地坐着。
若木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挑起下颌冷哼了一声:“这种争权夺利的无聊事,本座本来是从来不屑于管的。还要浪费本座神力治那蠢东西的蛊毒,亏死了。”
冷嫣“嗯”了一声。
若木:“嗯?”就一个嗯?
冷嫣道:“多谢。”
这两个字就如一泓山泉泼在祂心上,瞬间浇熄了怒火。
祂冷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扬起,祂又压下:“又不是因为你。”
正说着,忽然自洞口处传来訇然声响,天光自洞口泻入,勾勒出一对男女的剪影。
冷嫣循声望去,立即断开和若木的传音,眼里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随即,重玄弟子中间传来一阵骚动。
“神君来了……”
无数窃窃私语似水波一般荡漾开。
谢爻和郗子兰并肩走进岩洞中,石门在两人身后缓缓阖上,两人的身形面容在鲛灯清冷的光芒中清晰可辨。
谢爻戴着紫金冠,一身墨色道袍,背后用金丝绣成重玄九峰的纹章,袍摆和衣袖绣着流云纹,端重肃穆,比记忆中总是一袭素色家常衣裳的模样多了几分威严。
不过连这身华服也掩盖不住他眉宇间深深的疲惫和萧索。
郗子兰却格外光彩照人,眼中的欢悦像小溪一样奔腾流淌。
两人沿着石阶向上走,郗子兰不小心踩到裙摆趔趄了一下,谢爻立即轻轻托住她的手肘,温声道:“小心。”
话音甫落,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石台下一个单薄的人影,蓦地一怔。
“怎么了?”郗子兰转过头,循着谢爻的视线向台下望去,只见一群身着白色道袍的参选者或笃定或忐忑地等待终选试炼开始。
她觑了眼谢爻的脸色,关切道:“阿爻哥哥在看什么?”
谢爻收回视线,眉间倦意更深,他捏了捏眉心,摇头道:“只是灯火晃眼。”
第41章
玄渊神君忽然到场,非但一众弟子大吃一惊,几位峰主也露出诧异之色,连他们都不知情。
谢爻虽贵为昆仑君,在三位长辈面前仍执弟子礼,三人却不敢领受,纷纷起身避座还礼。
许青文看了眼容光焕发的郗子兰,不由欣慰地点头,拉着郗子兰的手,对两人道:“快入座吧。”
两人是道侣,座席自然彼此相邻,他们落了座,场中的骚动渐渐平息。
郗子兰不时瞥一眼身旁的道侣,但见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既不看她也不看台上参加终选的修士。
玄渊神君多年来避世而居,这两百多年来不止从未离开过宗门,连门中弟子也很少见到他,很多新近入门的弟子甚至无缘一睹他真容,外间甚至有他已经陨落的传言。
场中虽然鸦雀无声,但众人的视线依旧聚集在大名鼎鼎的玄渊神君身上。
冷嫣也在看他,他的面容没什么变化,神情也和从前一样冷肃,不笑的时候像座冷玉琢成的神像,不过当年他还在她面前伪装好师父时,那张冷酷的脸上偶尔会闪现笑容,甚至给人温暖的错觉。
对当初不遗余力、想方设法复活的师妹,钟爱一生的道侣,他似乎也是一样的沉默寡言,只在郗子兰凑过来低声同他说话时,他才会微微偏过头,露出温柔的笑意。
正思忖着,他忽然低下头来,两道冷冰冰的目光落到她脸上,那目光如有实质,仿佛寒冰凝成,仿佛将她神魂千刀万剐的名剑可追。
冷嫣对上他的目光,她的神色平静,曾经如师如父的恩情、朦胧的情愫,早在仇恨的烈火中烧成黑灰,在她荒芜的心底落了厚厚一层。
如今她点漆般的黑瞳里看不出丝毫怨恨,只有适度的好奇,她甚至还冲他露出个朝露般转瞬即逝的浅淡笑容。
任谁都不会怀疑她与他有着血海深仇,准备一点点剥夺他在乎的一切,磨灭他的希望,践踏他的尊严,将他的神魂千刀万剐。
谢爻只瞥了那少女一眼,便即收回目光,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宏亮悠远的钟声响起,在巨大的洞窟中回荡,预示着入门试炼终选即将开始。
钟声的余韵中,一身天青色绣银道袍、头戴青玉如意冠的冯真真风风火火地走到台上,向众人团团一揖,向台上的候选者道:“恭喜诸位道友通过第一场试炼,进入终选。”
她说着,依次介绍内门的尊长。
除了七位峰主之外,够资格收徒的门人有七十二位,座席分布在东西两侧,按照这些人的修为境界高低分成数层。
姬少殷入门虽然比较晚,却是同辈中的翘楚,甚至比几个长老的直系弟子位次更高。
若木懒懒地扫了一眼,传音道:“你们人真无趣,无论在哪里都要分个三六九等出来。”
冷嫣不予置评,只是轻笑了一声。
身为世上最后一个神明,在树神眼里修士和凡
人、人和鸟兽、鸟兽和蝼蚁自然没什么区别,只有祂一个神俯瞰众生。
冯真真三言两语地介绍完几位峰主,便道:“敝派试炼终选每一届都是大同小异,诸位想必已经有所耳闻,规则在下就不赘述了。”
她向着面前明镜般的水潭大剌剌地一挥手:“一言以蔽之,就是请诸位依次步入照机镜中,以一炷香时间为限,能坚持到香燃尽,就算通过了试炼。”
她说着一拂袍袖,面前的几案上立时出现一只金博山炉,香炉中插着支未点燃的香。
再一挥手,几案上又多了只绿玉莲花漏壶,她接着道:“当然,坚持得越久,便说明你们的道心越纯粹,道缘也更深。”
她没把话说尽,但言下之意所有人都明白,道君们就在一旁看着,他们的表现自然决定了道君们的取舍——同样是鲤鱼跃龙门,成为上层道君们的亲传弟子和再传、三传弟子,自是天渊之别。
有人甚至暗暗揣测,玄渊神君时隔多年亲自到场,说不定是动了收徒的念头。
若是能得他青睐,平步青云自不必说,单是玄渊神君第一且唯一的徒弟这个身份,也足以让任何人在清微界横着走了。
众人都卯足了劲要好好表现,却听冯真真道:“诸位面前的案上有一颗琉璃珠,眼下是透明的,一炷香后会变成蓝色,一刻钟后变成红色,半个时辰后变成金色,时间再长……没有这个先例,在下也不知会变成什么颜色。诸位若是感到无法忍受,请立即捏碎琉璃珠,便能从镜中脱身。”
她大大咧咧地一甩头:“闲话少叙,那便开始吧。”
姬少殷握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
冯真真经他提醒方才想起来:“对了,开始之前还请诸位签份生死状。”
不少人是第一次听说试炼终选还要签生死状,不由哗然。
冯真真道:“无论修为境界高低,进入照机镜都可能有损神魂,不过只要即时捏碎琉璃珠便没有大碍,诸位切记不可勉强,生死状只是以防万一。”
众人听她如此解释,心下稍安。
冯真真道:“诸位道友可有什么疑问?”
有人问道:“有这么多人,每人都要花一炷香的时间,一天时间够么?”
此言一出,重玄弟子的座席中传出轻轻的笑声,虽没什么恶意,那提问的修士也红了脸。
冯真真微笑道:“道友多虑了,历来能撑过一炷香时间的,不过十来人而已,大部分人片刻就会捏碎琉璃珠。”
她正色道:“诸位道友切记,为免伤及神魂,万万不可强撑。”
说罢,她向东起第一人道:“这位道友,请吧。”
那修士气宇轩昂,虽穿着一样的白衣,只看腰带和佩剑便知是名门子弟。他拿起琉璃珠,昂首阔步地走到镜池前,沿着玉石台阶一步步走到水中。
那池水平静无波,犹如一面青碧色的镜子,但是人一走进去,水面顿时生起白雾,瞬间就把那修士的身形吞没,众人只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许多重玄弟子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个不知能撑多久……”
“我赌他撑不到半炷香时间……”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不定旗开得胜呢……”
“那是他没尝过照机镜的滋味……”
“别提了,我想起当初还会做噩梦呢……”
众人正暗自揣测第一人能在镜中撑多久,刚平静下来的池水忽然传出“哗然”一声响,那修士已手足并用地从池中爬了出来。
那弟子上了岸仍旧瑟瑟发抖,不知在镜中遭遇了什么。
两名仙侍轻车熟路地扶他去一边青锦帐中歇息,又喂了他安神的灵丹和汤药。
重玄弟子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不以为怪,而待选修士大多对重玄的终选有所耳闻,亲眼看见这样的场面却是第一回 ,不禁面面相觑。
第二个人入镜时显然忐忑了许多,他比第一个人呆得稍久些,不过出来时的狼狈模样与第一人如出一辙。
紧接着十来人,进水池的时间有长有短,不过都没满一炷香的时间。
十几个人中竟然没有一个能通过终选,几个灵根灵脉优越的世家弟子本来成竹在胸,眼看着前面十多人折戟沉沙,渐渐没那么笃定了。
直到第十四人,总算首度撑过了一炷香,不过那修士从池中爬出来时,浑身抖得好似筛糠,隔着很远也能看见她脸色铁青,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两个仙侍赶紧将安神丹药塞进她口中,几乎是一左一右将她架到了青庐里。
若木传音:“这些人可真没用,一块小小的破镜子碎片罢了。”
冷嫣道:“里面会遇到什么?”
若木冷冷道:“苏剑翘,本座是不会帮你舞弊的。”
冷嫣:“……”
若木话锋一转:“不过你可以多问几次试试,说不定本座心情好就告诉你了。”
冷嫣掀起眼皮往北斗座上瞟了一眼,隔着面纱都能看出他的得意之色:“不必了。”
若木:“你想清楚,本座可不是每次都那么好心的。”
冷嫣:“……你要是实在想说我不拦着你。”
两人正说着,池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场上的寂静。
那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冯真真当机立断,掷出佩剑,剑化白绫,把那修士从雾气腾腾的池子里捞出来,刚捞出来时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转眼之间,他身上的水滴水银珠般泄下,重又回到池子里,像是活物一般。
那修士在池边打着滚,一会儿战栗着嚎啕大哭,一会儿又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笑声。
冯真真飞身下去,将大量灵力灌注到那修士经脉中,从他经脉中又逼出许多水珠,蹦蹦跳跳地跳回池子里,那修士大喘了一口气,方才捂着脸哭出来。
姬少殷关切道:“小师妹你还好吧?”他想救那修士,但离得远,想要出手时冯真真已经抢了上去。
冯真真用手背掖掖额头:“我没事。”
夏侯俨也传音过来,轻斥道:“已签了生死状,生死应当自己一力承担,你救了这一个,后面的人心怀侥幸,个个都等你来救,你的气海能救几个?救不回来时又当如何?”
冯真真心里有些不服气,但没有出言反驳,只是道:“弟子知道错了。”
她一下子消耗了大量灵气,嘴唇发白,她扫了眼剩下的参选者:“在下并非危言耸听,挨不住时千万要立即捏碎琉璃珠,再有下一个,在下不会再出手相救,试炼通不过还有下次,神魂却只有一个。”
有人怯怯道:“敢问仙子,学生可以退出试炼么?”
冯真真蹙了蹙眉:“可以。”
她扫了眼众人:“还有谁要退出,可以一并提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又有一个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退出了试炼。
台上剩下的三十多个修士依次进入照机镜试炼,又有六人撑过一炷香的时间。
最终台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一个单薄瘦弱的白衣少女,面容和神情都淡得似二月的冷雨。
谢汋饶有兴味地觑了觑眼,向邻座的堂兄投去一瞥,只见面沉似水地望着那渺小的白衣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汋倾身过去:“师兄,你一直在闭关恐怕没听说吧,这少女是少殷从凌州救回来的凡人。”
谢爻古井深潭般的双眼看不出一丝波动:“嗯。”
郗子兰听见“凡人”二字,脸色便是微微一变,担心地觑了觑谢爻,见他无动于衷,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对谢汋歪了歪头,含着薄嗔道:“三师兄,好好看少说话。”
谢汋欠了欠身,一脸惶恐:“谨遵元君教诲。”
郗子兰叫他逗得一笑,向谢爻身边靠了靠:“阿爻哥哥,三师兄总是这样。”
谢爻“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谢汋道:“师兄,你说我收个徒弟玩玩怎么样?”
谢爻淡淡道:“你自己做主便是。”
郗子兰道:“三师兄,你不是已经有四个入室弟子了么?怎么还要收徒弟。”
谢汋道:“我爱才如命。”说着指指那白衣少女,她已经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向镜池走去。
他顿了顿,话锋忽然一转:“不过小师妹说得对,我已有四个入室弟子,师兄却是室中空虚,我看这个是可造之才,师兄不妨考虑一下。”
郗子兰直到这时才用正眼打量那凡人少女。
端详了一会儿,她不解道:“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况且凡人能通过终选的机会微乎其微。”
见谢爻沉默不语,她问道:“阿爻哥哥以为如何?”
谢爻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出众之处。”
郗子兰露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谢汋弯眉笑眼:“我们不妨打个赌。”
郗子兰一向好玩,顿时来了兴致:“赌什么?赌那女子能否通过终选么?”
谢汋摇摇头:“非也,我们赌她能否撑满半个时辰。”
郗子兰先是诧异,随即粲然笑开:“三师兄又想输什么好东西给我?”
谢汋道:“若是我输了,我的阿雪送给你。”
郗子兰双眼一亮,阿雪是谢汋的坐骑雪麒麟,稀世罕有,她寻觅了很久也找不到同样漂亮的。
她立即道:“我同你赌。”
谢汋道:“小师妹怎么不问,若是我赢了怎么处置?”
郗子兰道:“这还用问。你我都知道那凡人女子不可能撑过半个时辰。”
谢汋道:“凡事皆有万一,就算你赢定了,也要将赌注说好。”
郗子兰道:“小师兄想要什么?”
谢汋道:“这赌注我不同你要,让你阿爻哥哥替你出。”
郗子兰有些不安地觑了谢爻一眼:“你先说说看。”
谢汋道:“若是你赌输了,便说服你阿爻哥哥,收那凡人为徒,如何?你敢不敢赌?”
他问的是郗子兰,盯着的却是谢爻。
第42章
郗子兰偷觑谢爻,发现他眉头微微一动,却没有出言反驳,她忽然有点不安。
再仔细看那白衣少女的背影时,她忽然无端感到一阵心悸,不由皱起眉头,捂住心口。
谢爻发现她异样,问道:“怎么了?”
谢汋道:“小师妹的心疾可是又犯了?别激动,你还不一定输呢。”
谢爻冷冷地睨了师弟一眼,握住郗子兰的手腕,温热的灵力顿时似一阵暖风进入她的经脉,在她体内游走了一个小周天。
她顿时感到身体一轻,心悸缓解不少。
谢爻问:“好点了么?”
郗子兰道:“谢谢阿爻哥哥,我感觉好多了。”
谢汋啧啧称奇:“小师妹,你怎么同师兄这么见外,一口一个谢,拿了我这么多好东西,怎么没见你谢我。”
谢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谢汋道:“开玩笑,开玩笑,我一见小师妹就想逗逗她,小时候的习惯改不过来……我一定改,这就改。”
假模假式地压低声音:“小师妹,一碰到你的事,师兄就特别开不起玩笑,自小就这样。”
郗子兰虎着脸道:“分明是你欺人太甚。”
谢汋道:“那方才的赌约怎么说?”
郗子兰道:“自然作罢了,我怎么能拿阿爻哥哥的事情同你赌。”
谢汋道:“没准师兄正好想收徒呢。”
郗子兰谢乜他一眼:“阿爻哥哥若是想收徒,自己会送鲤鱼佩,不必你操心。”
谢汋装出如释重负的神色:“还好小师妹不敢赌,我的阿雪保住了。”
郗子兰挑挑眉:“三师兄原来是骗我!”
谢汋抱着臂道:“当然是骗你,一个凡人不折在里面已是万幸,怎么可能通过试炼,除非……”
他话锋忽然一转,郗子兰的心又提了起来。
谢汋道:“除非她是我徒弟。”
谢爻的眉头微微一蹙,郗子兰始终留意着他,连这么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没逃过她的眼睛。
她忙道:“那姑娘这么合三师叔的眼缘倒是她的造化,说不定你们有师徒缘分。”
谢汋颔首:“正是,正是,起初我还担心师兄同我抢,好在师兄不想收徒,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他顿了顿:“当然,先得看她能不能挨过照机镜。”
若木嗤笑了一声,向冷嫣传音:“那尖嘴猴腮的东西长得丑,想得倒挺多,丑人多作怪。”
冷嫣正沿着玉阶往池中走去,弥漫的白雾很快将她包裹住。
她知若木说的是谢汋,他生得清瘦,姿容虽不及堂兄谢爻,但与丑相隔十万八千里,不过在若木眼里众生皆丑,除了祂自己之外大约都是丑八怪。
但凡名门大宗,都有一些独门秘术、阵法或法器确保上位道君之间传音不会被人听去,有的冷嫣能破,如凌虚派的防护阵法,重玄的她生怕打草惊蛇,没有尝试。
但若木是神,这么近的距离自然有办法听个一清二楚。
冷嫣道:“谢汋说什么?”
若木道:“他在和那个丑女人商量谁当你师父。”
冷嫣:“……”虽说被人夺了去,但那躯壳原本是她的,被人当面说丑,总有些不是滋味。
她决定当作没听到:“他们讨论出什么结果?”
此时池水已经到了她的胸口。
若木道:“谢汋要收你为徒。”
冷嫣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当初她将那些人视为至亲家人,很多事都看不分明,一旦跳出窠臼,便知那群人面上和睦,私下里各怀心思,相互忌惮的有之,暗中嫉恨的有之。
譬如谢汋,自视甚高,却事事被谢爻压一头。无论出身、修为还是际遇,他都远远不如谢爻,只要是谢爻有的东西,他都想拥有,即便只是个待宰的凡人少女,因为占了谢爻入室弟子的名头,他便要时不时地来逗一逗。
却不知他自诩聪明,其实是个沐猴而冠的跳梁小丑。
她闭上双眼,将整个人浸没在池水中。
刹那间,无数支离破碎的光影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一股脑地钻进她神识中,仿佛要将她的神魂撑破,无数尖啸声撞击着她的耳膜,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她眼前飞速变幻,仿佛无数魑魅魍魉。
她像是坠入一条声与光汇聚而成的,奔腾不息的大河,在山峦似的浪涛中颠簸,时而被挤压,时而被撕扯。
别说凡人,就算是修士的神魂也很难承受这样的痛苦,因而才有人一进这照机镜便忍不住捏碎了琉璃珠。
不过经受过神魂的凌迟,世间没有什么痛苦是冷嫣无法承受的。照机镜仿佛也看出这样的手段对她不起作用,那些混乱的光影和声音瞬间消失,她的周围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
接着黑暗中闪烁起粼粼的光点,她感到刺骨的寒意从后背钻入四肢百骸中。
她认出这里是清涵崖上玄冰窟,她的死地。
此刻她卧在冰上,手脚被缚,像一头待宰的牲畜,谢爻站在她身旁,手里握着寒光闪闪的“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