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里的小天地顿时山摇地动,震得小破院子差点没坍塌。
若木落了一脸灰,坐起身冷笑道:“凡人,你死定了。”
冷嫣只当没听见。
姬少殷和沈留夷也是一怔,他们从未缺过钱,当然也想不到这一节。
姬少殷道:“不用。”
少女眉头一舒:“那就好。”
沈留夷道:“重玄的宗门试炼每三年一度,下一次就在十日后,苏姑娘现在才开始准备,恐怕有些晚了……”
少女似乎完全听不懂她言外之意,只道:“不要钱我就去试试。”
姬少殷颔首:“可以。我们不日也要回宗门,既然苏姑娘想参加入门试炼,不如就与我们同行吧。”
少女也没有多少惊喜之色,更不见感恩戴德,只是淡淡道:“多谢。”
……
重玄一行人在楼船飞阁上用了点酒菜,船便靠了岸。
凌虚派建在离凌州城两百里的岛屿上,整个门派由蓬莱、方丈、瀛洲三座小岛组成,每座岛上有一位岛主,左长老宋峰寒执掌方丈岛,这也是船只靠岸、重玄一行今夜下榻的地方。
从金相阁解救出的少年男女已登上凌虚派的飞舟,连夜就要送回凡间去,冷嫣要去重玄,便跟着姬少殷一行住在方丈岛。
宋峰寒将他们一行送到一座富丽堂皇堪比宫殿的院落前,拱手道:“寒舍简陋,只能委屈几位将就一晚。”
姬少殷道:“宋长老过谦。今夜晚了,明日再去叨扰掌门。”
宋峰寒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冯真真和李道恒环顾四周,只见玉砌雕栏、连廊重阁,连廊庑下点缀的草木都是名贵稀罕的奇花异草,不由暗暗咋舌。
冯真真感叹道:“都说九大宗门里就属凌虚派最富,果不其然,连个客院都像天宫似的。”
李道恒道:“凌州地处东西部洲交汇处,名商巨贾云集,油水自然丰足。”
沈留夷道:“听说凌虚派对往来的商贾一律抽取货值的十分之一。”
“真黑心。”冯真真道。
李道恒道:“这还是明面上的,还不算私下里的供奉。”
众人感叹了一番,便分配屋子。
这里最不缺的便是屋子,修仙之人没有那么多避忌,师兄妹几人都住在一个院落里。
沈留夷向那凡人少女道:“苏姑娘就住我和师妹隔壁的厢房可好?”
少女点点头:“好。”
姬少殷道:“沈师妹,苏姑娘人生地不熟,劳你多照看一下。”
沈留夷一脚已跨进门槛,回身笑道:“小师兄放心。”
说着抬手掠了掠鬓发。
姬少殷注意到她胳膊,忙道:“差点忘了,方才说要替师妹查看下伤口。”
沈留夷脸一红:“不必了吧……小师兄也累了……”
冯真真冲她挤挤眼:“小师兄不累,小师兄是铁打的。”
说着向姬少殷道:“小师兄快去给沈师姐看看,若是阴煞雾入了经脉里可就麻烦了。”
姬少殷不疑有他:“以防万一,还是看一下放心。”
又向另两人道:“李师兄和真真也别忘了敷药。”
说着便跟着沈留夷进了屋。
姬少殷心无旁骛地替师妹检查了伤口,又撒上自己调制的药粉,仔细用施了净咒的鲛纱包扎起来,方才道:“应当无碍了。师妹这两日尽量别碰阴物,运转灵力时也要多加小心……”
他忽然注意到沈留夷已经满面通红,知她是世家闺秀,规矩比一般人家严苛,便宽慰道:“师兄妹之间,不必介怀。”
沈留夷眼波柔柔:“小师兄也好好歇息。”
姬少殷向师妹道了别,走出厢房,掩上房门,走进庭中,只见霜华满地,远处传来浪涛拍岸的声音。
重玄在崇山峻岭中,极少能见到海上月明的景致,他忽然起了兴致,推开院门,沿着花木扶疏的小径,循着浪涛的声响往海边走去。
岸边却已有人在了。
一个单薄纤弱的人影坐在礁石上,一动不动,几乎成了礁石的一部分。
他很快认出是那个凡人少女。
他不知该不该打扰她,踟蹰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轻轻唤了一声:“苏姑娘。”
少女闻声转过头来:“姬仙君。”
姬少殷见她神色黯然,料她是因妹妹的事伤心,这才彻夜难眠,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问道:“苏姑娘怎么在这里?”
冷嫣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姬少殷在她身边坐下:“苏姑娘,令妹的事……请节哀顺便。”
冷嫣点点头:“多谢仙君。”
姬少殷道:“苏姑娘,在下笨口拙舌,也不知如何安慰人,但无论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他望了望温柔拍抚银白沙滩的海浪:“光阴便如这海浪,终会抚平伤痛。”
冷嫣没有回答。
姬少殷道:“苏姑娘或许以为在下不能感同身受,不过在下也曾失去过至亲,苏姑娘的痛,在下或许能体会一二。”
冷嫣抬起眼:“是……”
姬少殷道:“是家慈和家严格,三年前相继离世,都是寿终正寝的。”
他解释道:“不知苏姑娘是否听说过,修仙之人的寿命虽比凡人长,但若是止步于元婴以下,寿元也不过三五百年。”
冷嫣沉默了一会儿道:“姬仙君的爹娘,一定都是很好的人。”
姬少殷点点头:“再没有比家严家慈更温良宽厚的人了。”
他迟疑了一下道:“其实在下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他赧然一笑:“在下突然向苏姑娘说这些事,实在唐突,不知为何一见苏姑娘便觉得很亲切。还望苏姑娘别介意。”
冷嫣摇摇头:“不要紧,我想听。”
姬少殷道:“在下去过一次转生台。苏姑娘知道什么是转生台么?”
冷嫣点点头:“听说过一点。”
姬少殷还是解释道:“转生台在少阳山上,红莲池中,修士死了之后若是即时收起魂魄送到转生台,便能从红莲中结出婴孩,神魂仍旧是那个,前尘往事却都一并忘却了,与入轮回仿佛,不过能保住修为。”
他顿了顿道:“在下上一世便是重玄门下弟子,死后门中尊长便送在下去了转生台。苏姑娘不知有没有听说过玄渊神君?”
冷嫣垂下眼帘,手不自觉地捏紧:“听过。”
姬少殷脸上满是景仰之情:“在下从红莲中转生后,神君便亲自将在下交给家严家慈抚养。”
冷嫣道:“上一世……为什么?”
她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这句话。
姬少殷未料她会问他死因,虽觉有些失礼,他却不见怪,坦率答道:“出了点意外。”
他自嘲地一笑:“其实在下也听到过一些传言,听说是与门中一个师妹,一起误入禁地,这才出了意外。”
冷嫣道:“是她害了你。”
姬少殷眼中闪过诧异,不过随即便温和地笑笑:“是有些流言蜚语,不过在下不信。”
他顿了顿道:“在下上一世的眼光想必也不会太差。那师妹一定是个很好的姑娘。”
身旁的少女良久不发一言,他转过头去,只见她眼中似有泪光。
姬少殷忙道歉:“抱歉苏姑娘,你已很伤心了,在下还说这些,勾起你的伤心事。”
冷嫣摇摇头:“仙君这一世过得好么?”
姬少殷听她问得突兀,不禁一怔,思索片刻才道:“在下过得很好。虽不是家严家慈亲生,他们待我却视若己出,回到重玄后,尊长慈蔼,同门和睦,道途也算顺利,要说有什么缺憾……”
他想了想道:“唯一算得上缺憾的,大约就是,这一世比起剑道,其实在下更想修医道,总觉得学剑,其实是了却上一世那个自己的夙愿。
“多谢苏姑娘关心,在下过得很好。家严家慈是姬氏的旁支,在下上一世出身长留姬氏的嫡□□一世的父亲是姬氏家主,不过因为与父亲命数相克,在下那时很不得他的喜欢,因此八九岁上母亲亡故后,便被送到了宗门,大约因为离家早,性情难免有些孤僻,也没什么亲近的同门……”
他抬起头向冷嫣笑了笑:“在下过得很好。不瞒你说,有时候在下甚至会想,若是上一世的我有知,说不定也会羡慕这一世的……”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苏姑娘,你怎么哭了?”
冷嫣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有泪,她抬手擦去:“我没事。”
姬少殷不知自己哪句话触到了她的伤心事,但她的样子半点也不像没事。
看着她的眼睛,他似乎能感觉到那种心如刀割的痛楚和绝望,好像她的世界已陷入黑暗,再也没有光能照亮。
他说自己的经历是想安慰她,可似乎反而让她更伤心了。
“苏姑娘……”他欲言又止。
冷嫣道:“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姬少殷忙道:“好,在下便告辞了。”
转身走出几步,他又走回来,凌空画了一道避寒符,一股暖意瞬间笼罩下来。
“苏姑娘小心夜里风凉。”他道。
姬少殷终于离开了。
冷嫣坐在岸边,久久地凝望着漆黑如墨的海水。
姬少殷是很好的人,真的很好,温润如玉,光风霁月,他在养父母的关怀呵护下长大,一路上得到的都是善意,因此也不吝于向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付出善意。
他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人,没有人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他说得没错,若是姬玉京有知,或许也会羡慕他。
他很好,然而他是姬少殷,再不是姬玉京,再不是那个别扭的,总是用刺把心意层层包裹的少年。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潮水渐渐涨上来,漫上冷嫣的脚背,然后浸没她的脚踝。
他说光阴如海浪,会带走一切。
沙滩上的足迹已看不到了。
可是有一个念头牢牢长在她心里,如这亘古伫立海边的礁石,无论海浪冲刷多少次,都带不走。
她的小师兄再也回不来了。
身后有水声哗然,有人涉水而来。
冷嫣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若木走到她身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赤足拍打着海水:“为什么不告诉他?”
冷嫣答非所问:“你知道了?”
若木“嗯”了一声:“只要是本座想知道的事,都能知道。”
冷嫣没看他,只是伸出手。
若木也不问她要什么,把那把锈迹斑斑的剑放到她手上,然后嫌弃地掏出微霜绡的帕子使劲擦手。
冷嫣捏个诀布下结界,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叠纸人往海面上一撒。
纸人散开,化作八个炼虚期的修士,提剑从四面八方向她攻来,一招一式都来自重玄门的六十四卦剑法。
冷嫣将自己修为压到元婴,提起剑,踏着海水,凌着风,如鹏鸟振翅,掀起滔天巨浪。
傀儡的修为都来自冷嫣自己,六十四卦剑法已入化境,冷嫣的修为却被她刻意压到元婴。
剑气从四面八方袭来,交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很快,她身上添了第一道伤,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伤口不断增多,又不断愈合,她始终握着剑,直到海天相接处出现一道白光,无数道剑气交织成的罗网终于被她的剑光撕开一道口子,八个傀儡人被她削成无数碎片,化成白蝶四散在海浪中。
冷嫣在晨曦中拄着剑面海而立,她也已成了个血人。
若木始终坐在礁石上,托着腮静静看着。冷嫣每晚都会练剑到天明,但他是第一次看。
他以前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两百年间她能从一个残魂成为归墟主宰,甚至敢向神明挑衅。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第27章
翌日,重玄一行去凌虚三岛中最大的蓬莱会见凌虚派掌门孟长亭,掌门大设筵席款待贵客,凌虚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一堂,除了左右两位长老还有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重玄四人被奉为上宾,凌虚派众人对金相阁中那场不愉快只字不提,似乎随着那几个弟子的人头一落地,这件事便算了结了。
姬少殷只提了一个话头,孟长亭便忙不迭地敬酒赔罪:“那些孽障胆大包天,竟在老夫眼皮子底下勾结奸商搞起这种勾当,还冲撞了几位仙君仙子,实在是死有余辜。”
他瞥了一眼宋峰寒,嘴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也就是峰寒心软,给了他们一个痛快,要是落在老夫手里,非扒了那些孽畜的皮不可!姬仙君,不提这些败兴的孽畜,饮酒,饮酒。”
姬少殷却不肯就此罢休,坚持道:“金相阁在贵派管辖之下,私自做出罔顾人伦、令人发指的恶事,不知孟掌门打算如何处置?”
孟长亭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干笑了两声道:“一早听说夏侯掌门高足年少有为,侠义心肠,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仙君放心,金相阁的所作所为,敝派绝不姑息。”
他向宋长老道:“峰寒,金相阁之事你派信得过的弟子去彻查,务必将那些暗线连根拔除,别的地方我孟长亭管不着,凌州地界绝不容许再出这样的事。”
宋峰寒立即起身道“遵命”。
孟长亭向姬少殷笑道:“姬仙君放心,敝派一定会给诸位和夏侯掌门一个交代。”
姬少殷自不会天真到不知金相阁受凌虚派庇护,他明白金相阁敢公然违背九大宗门的约定,草菅凡人性命,做药人、药鼎的买卖,凌虚派不会一无所知,看葛长生等人的做派,说不定凌虚派在这些买卖里也掺了一脚。
但既然孟掌门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不能再不依不饶,至少接下去一段时间内,他们的行事会有所收敛,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碰这些东西。否则只要重玄能抓到切实的把柄,便能名正言顺地发难。
从凡间诱拐或买卖贫苦少男少女,做成药鼎供修士取乐或修炼,这种勾当不止凌州一地有。虽说维护凡界安宁是所有正道宗门的共识,但在许多修士眼里,孱弱短寿的凡人与蝼蚁无异,这种想法根深蒂固,加上有利可图,自然就会滋生出许多邪恶罪孽。
姬少殷义愤填膺,但也知道仅凭一己之力、一宗一派之力,压根无法禁绝根除。何况九大宗门各自为政,凌虚派名为依附,重玄也不能对凌州事务横加干涉,他师父也只能时不时敲打一二,让他们别做得太过。
他只能将此事揭过,举起酒盏,向孟长亭和左右两位长老敬了敬:“晚辈行事鲁莽,还请几位尊长见谅。”
重玄一行中,除了李道恒还算长袖善舞,其余几人都不善酬酢。冯真真是小孩子心性,解救了几十个凡人少男少女后心情畅快,又有美酒佳肴在前,便没心没肺地喝起酒看起歌舞,有些乐不思蜀,好在有沈留夷在一旁照看着,没让她喝醉。
筵席从晌午一直持续到日暮,姬少殷生怕留在凌虚夜长梦多,几次想告辞,奈何孟掌门为人豪爽,盛情留客:“几位昨日襄助敝派斩除冥妖,救凌州百姓于危难,敝派无以为报,只能略尽地主之谊,还请诸位多留几日。”
宋峰寒也道:“几位仙君仙子与冥妖交手时都受了伤,敝派水土尚算洁净,几位可在此稍些几日,调息养伤。”
姬少殷本就不善拒绝别人的好意,又见沈留夷与李道恒脸色发白,而小师妹冯真真喝得星眼迷离,恐怕不宜着急赶路,便应允道:“那便再叨扰诸位尊长一日。”
筵席直到深夜才散,孟长亭本想邀几人留宿蓬莱岛,宋峰寒却道:“几位仙君昨夜下榻方丈,已在院中布下护阵,今日若是换地方下榻,又要耗费许多灵力和功夫。”
重玄弟子出门在外一向谨慎,即便是在关系亲善的凌虚派下榻,也要依照惯例布下护阵,孟长亭自然知道他们的做派,也不强求:“但凭几位仙君仙子做主。”
重玄一行辞别孟长亭等人,乘坐飞舟回到方丈岛,已是更深夜半。
姬少殷不经意地向那凡人少女下榻的厢房瞥了一眼,见里面灯已熄灭,只道她已经就寝——凡人不比修士,即使彻夜不眠,只要打坐运转一个小周天便能恢复精力。
想起她昨夜孤零零坐在海边的背影,他心里不知怎么有些闷闷的难受。
沈留夷一直留意着姬少殷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咬了咬下嘴唇。
偏偏冯真真大着舌头道:“对了小师兄,昨天半夜你跑哪里去了?我半夜口渴,敲你门讨茶喝,见你房里灯亮着,人却不在。”
姬少殷道:“我去海边走了走。”
冯真真道:“噫,苏小妹昨夜也说睡不着去海边走走,你们在海边可碰到了?”
姬少殷点点头,笑道:“人家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小妹?”
冯真真道:“就昨日呀,我还答应教她引气入体呢,可惜今天晚了。”
李道恒火上浇油:“苏姑娘可怜得很,生得又柔弱,我们家小师妹侠骨柔肠,惯会怜香惜玉的。”
冯真真道:“李道恒你又说怪话,看我醉剑!”
说着便往腰间摸索佩剑,两人绕着院子追追打打。
姬少殷无可奈何,只能眼不见为净。
转过头,却见沈留夷脸色有些不好。
“沈师妹,怎么了?”他关切道,“可是胳膊上的伤发作了?”
沈留夷道:“只是有些乏了,小师兄若是无事,我先回房歇息了。”
姬少殷道:“以防万一,我还是再替你换次药吧。”
沈留夷道:“不必了,我自己可以换,多谢小师兄关心。”
说罢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奔上台阶进了屋子。
姬少殷不明就里,他隐隐感到自己哪里得罪了沈师妹,却不知为何,原地站了片刻,便回了自己房间。
回到房中,他检查了一下自己胳膊和腹部的几道伤口,他自己的伤势在几人中最严重,不过瞒着几个同门,以免他们担心。他换了药,包扎好伤口,又打坐调息,刚运转了一个小周天,便听见有人“砰砰”地拍门。
“小师弟,小师弟,快出来看!”是李道恒的声音。
姬少殷立即起身推门出去:“怎么了?”
李道恒道:“金相阁烧起来了。”
姬少殷闻言跃上墙垣,向凌州水市的方向望去。
修士目力过人,百里之外的情形如在眼前,他果然看见市坊中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金相阁那几艘楼船已燃成一片火海,周围的船肆纷纷解开锁链,起锚向四周散开,免得被大火殃及。
冯真真和沈留夷也跑了出来。
冯真真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呵欠:“出什么事了?”
循着两个师兄的目光看见金相阁的火海,她惊得酒彻底醒了,向姬少殷道:“小师兄,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话音未落,忽听另一边传来“砰”一声巨响。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墨蓝的天空中出现一道银光,迅速画出两条水蛇缠绕的图案,在夜空中闪闪发光,经久不散。
姬少殷心往下一沉,这是九大宗门通行的求救信号,只有宗门出了大事才会以此召集门派弟子,并向毗邻的宗门求救。
冯真真反应过来:“蓬莱岛出事了!”
沈留夷道:“我们怎么办……毕竟是别人宗门里的事,我们要不要管?”
姬少殷想了想道:“先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李道恒点点头:“也只能这样。”
几人便即御剑凭风,向蓬莱岛的方向飞去。
到得岛上,他们发现有不少凌虚弟子在慌忙奔逃。
冯真真扯住一个小修士:“出什么事了?”
那小修士冷不丁被人抓住,吓得六神无主,差点从剑上跌下来,待看清来人是重玄的小仙子,方才结结巴巴道:“冥……冥妖,冥妖吃人……吃了好多人……”
冯真真道:“冥妖在哪里?”
小修士指着一座灯火煌煌的富丽庭院,正是掌门的居处,今日设宴款待他们的地方。
冯真真松开他:“小心点,别跌下来。”
小修士头也不回地朝岛外飞去。
重玄几人脸色都不好看,昨日他们刚同冥妖交过手,知道这妖物有多难对付,眼下身上带着伤,灵力也尚未恢复,又有冥妖出现,他们恐怕没什么胜算。
冯真真气恼道:“当初他们说凌州城内只有一只冥妖作乱,怎么这会儿又来一只?早知道不止一只,小师叔一定会同我们一起来的。”
几人深以为然,死在小师叔谢汋剑下的冥妖不计其数,若是有他在,区区两三只冥妖根本不算什么。
沈留夷道:“要不先禀报掌门他们,请宗门支援?”
姬少殷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奉命除妖,总不能袖手旁观。”
他看了眼沈留夷,温柔道:“你们留在这里,传音给师尊他们商量对策,我先去看看。”
冯真真道:“我们是一起来的,怎么能让小师兄你一人冒险。”
李道恒道:“我这做师兄的怎么有脸躲着。”
沈留夷看着姬少殷:“我也陪小师兄一起去。”
姬少殷只得道:“多加小心,若是发现不敌,立即撤退,切勿恋战。”
众人都点头答应,然后御剑向孟掌门的居处飞去。
不等他们降到庭中,只见一股浓重的黑雾冲天而起,雾气笼罩之处,亭中的名花异草尽皆凋零枯萎,整个庭院中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是阴煞雾,”李道恒道,“看样子这只冥妖比我们在金相阁遇到的那只更厉害。”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便没有隔岸观火的道理。
几人屏息敛气,御剑冲进了煞雾最浓重处。
只听一声哀嚎,显是又有人被那冥妖所害,姬少殷提剑循声飞去,果见一只浑身赘瘤的妖物正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往口中塞。
他立即祭出莲火阵,向那冥妖飞掠而去,一剑斩下它一条布满黑鳞的臂膀,臂膀立时化为黑雾,又有一条臂膀从断处生出。
冯真真等人也围拢上来,都用重玄的离火剑法围攻冥妖。
又有人加入,却是凌虚派长老宋峰寒。
几人围攻之下,那冥妖似乎知道自己不敌,忽然他们脚下大地一阵震颤,裂开一道数尺宽的大口,那冥妖往裂缝中一跃,瞬间不见踪影,又是一阵颤动,那裂口已重新合上。
冯真真气得跺脚:“叫它跑了!”
宋峰寒却是长出了一口气,苦笑道:“还好它跑了,不然我们几人联手,未必能诛除它。”
姬少殷道:“宋长老,这里的情况怎么样?孟掌门等人可无虞?”
宋峰寒脸色白里发青,他目光有些躲闪:“孟掌门他……唉……诸位请随我来。”
几人对视一眼,跟着宋峰寒往内室中走去。
室内并没有孟掌门的踪影,只有几具仙侍被开膛破肚的尸身。
宋峰寒带着众人走到一面墙壁前,只见墙上一个大洞,砖石狼藉,不知是被什么撞开的。洞内有一道石梯。
宋峰寒道:“老夫也是今日才知道,孟掌门这院子下面还藏着个密室。诸位请随我来。”
重玄一行跟着宋长老拾级而下,越往下走,血腥气越浓重。
宋峰寒从袖中取出颗夜明珠,明珠的光华一下子将周遭照得如同雪洞。
只见石梯下是一个密室,密室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少年男女的尸体,有的用铁链拴在墙上,有的被截去双腿。中央一张铺满锦绣的大眠床上,躺着赤身露体的孟掌门和两个少女的尸体,所有人的肚子都被挖空了。
看到这副人间炼狱般的场景,重玄几人都是目瞪口呆,冯真真终于忍不住扶着墙吐起来。


第28章
姬少殷递了条帕子给冯真真,向宋峰寒沉声道:“宋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宋峰寒赧然道:“孟掌门一向为人豪爽正派,老夫万万没想到,他私下里竟有这样的癖好……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敝派掌门做出此等令人发指之事,老夫不敢隐瞒,也无从隐瞒,只能污了诸位仙君仙子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