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妖从腰间取出把窄而薄的小鸾刀,刀环上银铃叮叮作响,她的眼神空洞,脸色更白了,几乎和那药膳少女仿佛。
葛长生道:“还等什么?”
话音未落,忽见一人飞身跃入包间,清朗如皓月的剑士朗声道:“住手!”
几乎是同时,一旁琉璃屏风忽然碎裂,“哗啦”一声,琉璃碎了一地,一个弹丸似的东西落在桌案上。
一个凌虚弟子定睛一看,惊讶道:“是颗葡萄!”
葛长生拈起葡萄一看,也暗暗心惊,这颗葡萄击穿了足有半指厚的琉璃,却连皮都没破。
破碎的屏风对面,身披狐裘的少年慵懒地靠在榻上,身边站着个巴掌大的小银人,正麻利地剥着葡萄。
少年懒懒地捻起颗剥好的葡萄送进嘴里,小银人适时递上薄如蝉翼的鲛绡帕子,少年轻轻擦了擦指尖,然后将那价值 不菲的帕子扔进火盆里。
与他同行那个黑衣女子仍旧坐在原地自斟自饮,似乎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葛长生抬手示意狸妖先停下,看了眼那来路不明的男女,又看了眼那手提长剑的青年,见他脸上闪过讶异,便知他们不是一伙的。
他看不出那少年的深浅,观他言行举止,显然不是名门大宗弟子,或许是什么方外来的邪修也未可知。
而那剑修的修为在元婴七重境之上,身份呼之欲出。
他犹豫片刻,决定先应付更棘手的这个。
他对剑修一揖:“阁下是什么人?我等在这里用膳,与阁下何干?”
姬少殷知道自己一旦出手,身份必定瞒不住,便如实道:“在下重玄门下,姬少殷。”
几个凌虚弟子面面相觑,眼中流露出心虚慌乱之色。
而屏风另一边的冷嫣,抬起眼看了眼那姬姓少年。
先前买种子时,她对这一行人的身份便有了猜测——重玄派弟子下山除妖,大多时候都是四个人,修为有高有低,如此一来即便入门不久的弟子也能得到充分历练。
不过那时她并不知道店中邂逅的青年也是姬家人,直到方才听那几个凌虚弟子闲谈。
姬氏是个古老世家,除了长留山的嫡支,还有许多旁支散布在东西部洲的各处。
重玄与长留姬氏是世交,当年重玄的姬姓弟子就不止姬玉京一人。
姬氏把旁支出类拔萃的子弟送到重玄来学剑,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然而她听到他自报家门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或许同为姬家人,这修士的眼睛和小师兄生得有些像,都是眼尾上挑的猫儿眼。
可小师兄的眼神孤傲又自矜,此人却温润谦和,彬彬有礼,因此尽管容貌有几分相似,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冷嫣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葛长生一早料到来人身份,并不惊讶,只是起身作揖:“原来是姬道君,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顿了顿道:“在下听家师说,道君一行明日才到凌州城,家师还令在下出城相迎,没想到道君到得这样早。”
他向楼下张望了一眼:“与道君同行的三位,想必也是贵门弟子?”
姬少殷点点头:“听说凌州城繁华,家中师妹贪玩,便提前一日到了。”
葛长生道:“姬道君也太见外,早些知会一声,敝派也好尽地主之宜。”
姬少殷瞥了眼仍旧吊在架子上的少女,冷冷道:“不必劳烦阁下。”
葛长生道:“不过既然在此地相遇,便是有缘,几位想必还未用膳,不如一起用点粗茶淡饭?”
姬少殷是个谦谦君子,万万想不到世上有这等卑劣之人。
他面沉似水:“阁下要用人肉待客?贵派自诩正道,敢问是哪种正道?”
葛长生不慌不忙,理直气壮:“道君误会了,此物非人,是死胎用灵气药物催熟的,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姬少殷掩饰不住脸上嫌恶:“此事有违天理。”
葛长生道:“阁下待要如何?”
姬少殷道:“在下自要将此事禀明尊长,请贵派掌门处置。”
葛长生冷笑道:“阁下来凌州襄助除妖,在下感激不尽,别的事是敝派自己的事,奉劝阁下手还是不要伸得太长为好。”
姬少殷看了眼架子上的少女,热气熏蒸了许久,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还是白得透明,不见一点血色,只是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嘴里发出婴儿般咿咿呀呀的声音。
他不忍再看,冷声道:“无论如何,请阁下先将那女孩放下来。”
葛长生道:“姬道君有什么吩咐,早说便是。”
话音未落,他的弯刀已“锵”一声出鞘,一股刀气直冲而出,划断了把少女缚在架子上的红绸带。
少女犹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看着就要掉进沸腾的汤锅里。
姬少殷是正派人,还想着先礼后兵,却不知葛长生被撞破丑事时已打定了主意要撕破脸。
他要飞身去救那少女,去路却被葛长生和另几个凌虚弟子拦住,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他几乎已听见了那少女落入沸腾汤锅里的声音,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一道黑色的影子,风一样地掠过,不等众人看清,那少女已不见了。
葛长生等人定睛一看,只见方才那古怪的黑衣女子已将那“药膳”抱在了怀里。
姬少殷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知道与葛长生这样的败类说什么都没用,长剑从背后剑鞘中飞出,他一跃而起,握住剑柄,顺着利剑出鞘之势便向葛长生刺去。
他为人谦和,剑锋却凌厉难当,出剑的瞬间,人剑仿佛合二为一,那个瞬间,他的眼神变得凌厉,仿佛有个昔日的影子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冷嫣微微一怔,随即收回目光,把怀中少女轻轻放到地上,拿起锦貂裘给她裹上。
少女不知人事,用一双婴儿般无知而纯净的眼睛看着她,忽然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嘴里咿咿作声,用手指去勾冷嫣的衣带,一边朝她身上靠过去,冷嫣将她手拿开,她又抬起胳膊去勾她脖子。
冷嫣把她胳膊扯下来:“不可以。”
少女忽闪着大眼睛,口中咿咿作声,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拒绝她。
冷嫣叹了口气,那些人费了无数灵气和药材把这些孩子养大,当然不会只让他们当食物。
她什么也不会,却知道怎么取悦人。
冷嫣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后脑勺,正色道:“不可以。”
若木一直在旁看着,这时候却皱了皱眉:“本座给你买的貂裘,你为什么给别人?”
小银人小声提醒:“神尊,出钱的好像是冷姑娘……”
若木一怔,随即耳朵尖一红:“那也是本座挑的。”
祂屈指朝那吃里扒外的小银人额头上轻轻一弹,小银人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变回了叶子。
冷嫣道:“下回你再买一件给我。”
若木气顺了些,抬了抬下颌:“下回你不准给别人。”
冷嫣点点头:“好。”
说话间,旁边的包厢里已战成了一团,姬少殷修为剑法都远胜于凌虚派一行人,不过他不欲取他们性命,处处留手,便处处掣肘,葛长生却是一不做二不休,招招都冲着姬少殷的要害。
这些凌虚弟子修为和刀法稀松平常,却有层出不穷的下作伎俩,故此双方竟战成了平手。
重玄其余三人见姬少殷以一敌多,生怕他吃亏,也飞身上了十楼,拔剑出鞘,加入了混战。
场面变得更乱。
若木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说风凉话:“重玄的剑法都是这么黏黏糊糊的么?”
那叶子见机行事,又化成了小银人,与主人唱和:“剑法黏糊,人也呆,别人都要取他性命了,他还手软。”
若木道:“依我看也别耍剑了,干脆换把铁锹,给自己挖坟去吧。”
凌虚派有个弟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银人睨了那人一眼,倨傲的神情与主人如出一辙:“废物还有脸笑。”
那凌虚弟子道:“你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说谁废物?”
若木恼羞成怒,腾地从榻上坐起,随即忽然一笑:“本座寻常饭菜吃腻了,倒想尝尝药膳的滋味。”
小银人道:“听说凌虚派那些废物修为低下,天材地宝倒吃了不少,想必十分滋补。”
若木挑挑拣拣地打量着凌虚派几人:“这个太胖,怕是有些肥腻。那个一身腱子肉,脸皮也厚,怕是嚼不动。”
小银人道:“不如从那尖嘴猴腮的开始吃。”
若木点点头:“那便将就着从那只开始吧。”
他向冷嫣抬了抬眼皮:“本座想吃却不想动手,怎么办?”
冷嫣淡淡地向葛长生瞥了一眼:“让他自己动手便是。”
葛长生正与姬少殷刀来剑往,闻言身子蓦地一僵,灵台里像是突然起了雾,整个人浑浑噩噩。
不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纵身一跃跳上了锅子上方的铜架。
他的神魂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清醒,一半昏沉,清醒的那半明知发生了什么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昏沉的那一半却仿佛听令于什么人,乖乖地捋起衣袖,举起弯刀。
清醒的那半神魂,只听自己口中发出平板的声音,似是自言自语:“佳宾远道而来,没什么可以待客,只有切几两肉给客人下酒。”
他预感到要发生什么,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阻止,手脚却不听自己使唤,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只听自己口中喃喃,一边手起刀落,从胳膊上削下一片肉来。
即便是修士,生割自己的血肉也是疼痛难忍。
他痛得冷汗直下,可身体却仍然动弹不得。
紧接着刀又落下,第二片肉落进汤锅里。
弯刀在他手中飞舞不停,一片片肉旋割旋落,胳膊上血流不止。
重玄和凌虚弟子都被这荒谬的情景震慑,忘了两方人马还在交战。
片刻之间,葛长生的一条胳膊已被自己削成了白骨。
“太慢了,太慢了。”他喃喃自语着,忽然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跳进了沸腾的汤锅里。
清醒的一半神魂清楚地感受到皮开肉绽的剧痛,却连挣扎都不能够。
这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待凌虚弟子们回过神来,赶紧熄了火,向那锅中投入冰符,再将他们的葛师兄捞出来,发现他已经一命呜呼。
只有他们方才救出的少女,歪着头好奇地看着烫得浑身通红的葛长生,口中咿咿作声。
不用说,一定是屏风对面那黑衣女子使了什么手段。
姬少殷看向黑衣女子,只见她神色如常,似乎那惨绝人寰的一幕与她毫无干系。
他一时不知那两人究竟是正是邪、是敌是友。
冯真真颤抖着道:“他……他活该……”
沈留夷吓得脸色煞白,瞥了屏风对面那对男女一眼,传秘音道:“葛长生虽是恶人,这手段也太残忍了……这两人一定不是正道中人,大家小心。”
话音未落,人丛中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凌虚弟子弯着腰捂着肚子,血从他指缝里往外涌。
他身边的狸妖举起手中沾满鲜血的鸾刀,伸出舌头舔了舔。
一个空洞的声音从她胸腔里发出来,却是个男子的声音:“好饿,我好饿……”
姬少殷眼神一变,下意识地将身旁的沈留夷一把拉到身后:“是冥妖!”
话音刚落,狸妖腹中的声音越来越响,她的肚腹随之鼓起,只听“嘶啦”一声响,一只尖利的指抓从里面划破了她的肚皮。


第23章
狸妖肚腹从里剖开,血流如注,一只有着尖利弯钩的爪子从血肉中探出来,接着是覆盖着漆黑鳞片的手臂,遍布黑色赘瘤的头颅和身躯。
重玄一行中,只有李道恒曾随崔羽鳞除冥妖,其余三人都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
尽管他们听师长和同门说过,甚至在回溯镜里看过,但隔着镜子与身临其境无异于天壤之别。
冥妖和他们见过的一切妖物、邪物、魔物都不同,它来自幽冥深处,从头到脚每一寸都透出邪恶,仿佛是邪恶本身。
几个凌虚弟子吓得几乎瘫软在地,那高大魁梧的弟子胆子最小,忍不住吱哇乱叫。
冥妖抬起头,肉瘤般的头颅上没有其它五官,只有一张凸起的,章鱼吸盘似的嘴,嘴里发出男子的声音:“饿……好饿……”
它一边喊饿,覆满鳞片的胳膊忽然伸长,利爪攫住一个凌虚弟子的脖子,轻轻一扭,那弟子连哀嚎都没发出一声,就被扭断了脖子,轻易得仿佛杀死一只家禽。
冥妖把尸首丢在地上,弯曲尖利的指甲划开那弟子的肚皮,掏出一把血肉模糊的东西,囫囵塞进那吸盘似的嘴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冯真真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两声:“好……好恶心……”
沈留夷更是吓得几乎傻了,握着剑柄的手不住颤抖,忽然“锵啷”一声把剑掉在了地上。
冥妖没有眼睛无法视物,却能凭借头颅两边的耳孔分辨声音。
听见长剑落地之声,它将“脸”转向沈留夷,几乎是同时,那沾着血肉的爪子已闪电般向沈留夷伸过来。
凭沈留夷的身法本来可以躲开这一击,但她只觉双脚仿佛钉在地上,双腿发软,一时间无法动弹。
利爪已至身前,她只来得及横臂格挡,只听“嘶啦”一声,利爪划开了她细嫩的皮肉。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弯月般的弧光一闪,冥妖的长臂断成了两截。
断口中涌出浓稠如墨的阴煞雾柱,瞬间弥漫开来。转眼之间又有一只新手从断口里生出来。
姬少殷将沈留夷用力往后一扯,将她推到冯真真怀里:“看顾好你沈师姐。”
手中长剑出手,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剑尖飞速在半空中画出个复杂的灵符。
星星点点的红光如火种般落下,燃成一圈火墙,将冥妖包围起来,阻隔了阴煞雾。
这是少阳之火,专克阴邪之物,阴煞雾刹那间被真纯的火焰燃尽。
姬少殷耸身而起,长剑飞回他手中,他立即又向那冥妖刺去。
若木将啃完的瓜皮放在金盘上,觑了觑眼,对冷嫣道:“那小修士有少阳莲火护魂,要种傀儡丝最好趁现在下手。”
冷嫣点点头。道心越坚定,心智越纯粹,灵台越清明,要种下傀儡丝也越难。葛长生心智早已被邪欲侵蚀,冷嫣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在他神魂中种下傀儡丝,控制住他的身体和神魂。
可平时要对姬少殷这样的人下手却难于登天,因他灵台清净,又有护魂火,几乎无懈可击。
不过遭遇冥妖,即便是道心再坚定的人也难免心神巨震,加上阴煞雾的影响,她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种下傀儡丝。
她抬起手,数根极细的银丝从她五指间涌出,向火墙内那道清朗的身影飞去。
姬少殷正与冥妖鏖战,哪里能注意到这些比蛛丝更细百倍的傀儡丝。
冷嫣闭上双目,薄唇微动,触须般的傀儡丝穿透姬少殷的身体,避开护魂莲火,突入灵府,眼看就要勾缠上他的神魂。
就在这时,她却忽然睁开眼睛,飞快地收回傀儡丝。
若木见她神色有异,挑了挑眉:“怎么了?”
冷嫣凝望着姬少殷,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方才她的神识附着在傀儡丝上探入那修士的灵府,在他的神魂上看到一个莲花印记——那是去过转生台的人独有的印记。
最重要的是,上面刻着他的神魂进入转生台的日子。
若木道:“错失了这次机会,再要下手可难了。”
冷嫣点点头:“换个别的法子。”
她为了复仇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在重玄任何一个无辜的弟子神魂里种入傀儡丝,唯独这个人不行。只因这清风朗月般的谦谦君子,曾是她的小师兄。
若木道:“莫非你看那小白脸生得有几分姿色,不忍心下手了?”
冷嫣似乎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心不在焉地敷衍道:“是。”
若木一噎,不肯再搭理她,又拿起一片甜瓜啃起来。
屏风对面却是乱作一团。
冯真真把受伤的师姐扶到一旁,让她靠着屏风架坐下,检查了一下她受伤的手臂,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皮外伤。”一边说,一边用灵力替她去除伤口中的阴煞雾,止住血,又结了个护身印,把她笼罩其间:“师姐别怕,有我呢!”
她自己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可怕的场面,要说心里不害怕是假的,但身边有个柔弱的师姐,不知不觉就坚强起来。
沈留夷的修为剑法在几人中最弱,加之性情柔弱,其余几人都习惯对她照拂有加。
剩下几个凌虚弟子已作鸟兽散,姬少殷和李道恒无暇理会,与妖物战成一团,一时间只见无数剑影在黑雾和火光中飞旋。
忽然火墙中传出一声痛呼,冯真真听出是李道恒的声音,急道:“李道恒你真没用!我来救你!”说着便冲了过去。
沈留夷手足无措,向四下里一张望,只见破碎的琉璃屏风对面,那两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尤其是那漂亮少年,袖手旁观便罢了,竟还一边吃着甜瓜,好整以暇地看着修士和冥妖缠斗,活似在看戏。
看他们方才对付凌虚派的手段,那两人的修为显然不低,还颇有些诡谲的手段。
沈留夷心中愤慨,但出于名门世家的教养,还是彬彬有礼道:“在下等是重玄门下弟子,奉师门之命除妖,两位义士可否相助?”
若木道:“不可。”
沈留夷道:“可若是冥妖不除,不知要死多少人。”
若木无所谓道:“死便死了,与我们何干。”
沈留夷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不知怎的,她有些害怕这过分冶艳的少年,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有种高高在上又天真无邪的残酷,好像人命在他眼里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与物件无异。
相较而言,那神色冷峻的黑衣女子还稍稍多些人味。
沈留夷转向冷嫣,眼里又燃起希望,方才她不是还出手救了那药人么?
她满怀期待地向她道:“姑娘……”
冷嫣看都没看她,只是从榻边拿起那柄其貌不扬的铁剑。
沈留夷以为她要出手相助,心中不由一喜,不想那黑衣女子却只是对着少年侧了侧头:“走吧。”
又向那药人招招手:“过来。”
咿呀作声的药人温顺地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了她身上。
少年扔了啃到一半的瓜,狠狠地乜了那药人一眼。
药人虽不晓事,却和任何生灵一样凭本能害怕这危险的少年,一见他靠近,她便本能地缩回手,远远退到一边。
若木气顺了些,用冰蚕丝帕揩着如玉的指尖,一边和冷嫣并肩向楼下走去。
那药人不敢靠太近,缩手缩脚地缀在他们身后。
沈留夷难以置信,难道在这两个人眼里,数条人命竟然还不如一个灵智未开的死胎?
若木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回过头扫了眼重玄一行人:“她还能吃,你们有什么用?”
沈留夷涨红了脸:“你们……”
姬少殷一边与师兄、师妹围攻冥妖,一边分了些心神注意沈留夷的安危,听她苦劝那对男女,皱着眉道:“师妹,不可强人所难。”
话音未落,他剑锋上火光忽然大盛。
他跃至半空,挥剑向冥妖斩落,冥妖被从头至脚劈成两半,阴邪的妖物残骸在莲火中挣扎扭动,终于轰然坍塌,不再动弹了。
冷嫣停住脚步,转过身去,恰好对上姬少殷清澈的双眼。
他身上已被冥妖的利爪划开数道血口子,形容十分狼狈,却依旧让人感觉洁净明澈,犹如皎月。
四目相接的刹那,姬少殷不禁一怔,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看他的眼神中有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她在看他,可看的似乎又不是他。
他虽然不认识她,却觉得她的目光碎了,心也碎了。
姬少殷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因为他也经历过亲人的离世。他的养父母一生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养母先一步辞世时,养父整个人就像是碎了。
她一定刚刚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他心想。
他心地善良,见到别人难过时,总是忍不住感到有些抱歉,仿佛是他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几乎向那女子说一声“节哀”,随即意识到不妥当,于是只是朝她点点头,露出个歉然的微笑。
那女子怔了怔,眼中那些复杂的东西沉淀了下去,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再没有一丝情绪。
她也向他点了点头,便即转过身,与那穿翠色狐裘的少年一起下了朱楼。
姬少殷还剑入鞘,向李道恒和冯真真道:“你们还好吧?”
两人也都负了伤,好在都不严重。
冯真真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真是一场恶战。”
李道恒道:“小师妹如今也是诛杀过冥妖的人了,回去得好好炫耀一番。”
冯真真白了他一眼:“你还有脸说,我们几个里就你和冥妖交过手,最后什么忙也帮不上,全靠小师兄。”
沈留夷赧然道:“我才是什么忙都没帮上。”
冯真真道:“沈师姐受了伤嘛。”
沈留夷看向姬少殷:“小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姬少殷看了眼瘫软在一旁的金相阁阁主:“这里一定还有别的肮脏勾当,我们先把无辜的人救出来。”


第24章
沈留夷向雅间外瞥了一眼,只见金相阁内空无一人,四周一片狼藉,客人们显是在冥妖现身时就作鸟兽散了。
她忧心忡忡道:“小师兄,方才那几个凌虚弟子不知踪影,想必已经回门派通风报信。救人虽要紧,我们也得想好如何应对。”
李道恒点头附和:“沈师妹说得也有道理。”
姬少殷蹙了蹙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凌虚阁若要兵刃相见,也只有奉陪了。”
他顿了顿道:“不过沈师妹提醒了我,此事毕竟事关两派关系,该请世尊示下。”
他一边说一边凌空画符,施了个传音咒,重玄掌门夏侯俨端严但和蔼的声音很快从半空中传来:“少殷,你们凌州一行可还顺利?”
姬少殷道:“启禀师尊,弟子等方才去凌州城市坊追查线索,在金相阁遭遇了冥妖。”
夏侯俨诧异道:“你们师兄妹几个可都无虞?”
姬少殷道:“师尊放心,只是受了些皮外伤,那冥妖已被弟子等杀死了。”
“那就好,”夏侯俨道,“你们可有知会孟掌门等人?”
孟掌门便是凌虚派掌门。
李道恒在一旁心虚地清了清嗓子。
姬少殷三言两语将他们在金相阁意外撞破葛长生等人恶行的事说了一遍:“是弟子擅作主张,与李师兄、沈师妹他们无涉,请师尊责罚。”
夏侯俨道:“你们做得对,为何要责罚你们?除暴安良本就是我重玄的责任,见到这种事若是置之不理,为师才要重重罚你。”
他顿了顿道:“孟掌门那边不用担心,本就是他们自己管教弟子无方,何况葛长生等人又不是死在你们剑下,料他孟长亭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你们毕竟在他们的地界,凡事多加小心。”
李、沈等人闻言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姬少殷心中涌起股暖意:“多谢师尊,弟子明白。”
夏侯俨声音里带了点笑意:“真真那小丫头呢?怎么一声不吭?”
冯真真回过头,远远道:“师尊,徒儿正忙着除暴安良呢!你老人家可要保重身体,回头徒儿给你带凌州土产回来!”
夏侯俨笑道:“这孩子。”
又嘱咐姬少殷和李道恒好好照顾两位师妹,姬少殷一一答应,然后断开了传音咒。
冯真真在这当儿已飞身跃到金相阁阁主身旁,只见他瘫软在地人事不省,身下一滩污迹,竟是吓得失禁了。冯真真捏着鼻子,嫌恶地用脚尖踹踹阁主的肩膀:“喂,给我醒醒!”
阁主猛然惊醒,吓得连滚带爬:“冥妖吃人了!冥妖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