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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剑修不等他来抢,已歉然道:“既是姑娘先来,理当由姑娘先得。”
他瞥了一眼同伴,只见师妹脸上满是失落,迟疑了一下道:“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在下师妹找离朱草的种子找了很久,不知姑娘能否割爱,出让一颗给在下?”
若木一把将匣子抢过来塞进冷嫣怀里:“她找了三百年,你师妹能有她久?”
他顺口胡诌了一个数字,但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由不得人不信。
那剑修显是个正人君子,立即就信了他的话,惭愧道:“抱歉,是在下失礼。”
他转头对同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师妹,我替你去别处找找。”
那女子难掩低落之情,不过还是顺从地点点头:“小师兄说的对。”
那剑修温声道:“这里还有许多奇花异草的种子,你再挑挑,喜欢什么,师兄替你买。”
女子开玩笑:“是小师兄你说的,可别怪我不客气。”
男子笑道:“只怕没有你看得上的。”
那剑修向冷嫣和若木拱拱手,道了声“失陪”,便与同伴说说笑笑走开了。
冷嫣捧着盒子看着两人的背影,直到他们走出店门,背影消失在远处的虹桥上。
“人都走了还盯着看,”若木凉凉地道,“就这么好看?”
“没你好看。”冷嫣淡淡道。
若木轻哼了一声。
方才他在这凡人女子眼中看到一种陌生的东西,一种树难以理解的东西,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莫名感到不舒服。
好在随着那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她眼中的东西也消失了,她又变回了他熟悉的样子,虽然很气人,但让人安心。
店主人把匣子上的灰揩抹干净,眼中浮现出淡淡的怀恋:“真稀奇,几百年也没有人来买,一下子又有两个人来抢。”
他自言自语道:“这东西娇贵,比一般的灵花灵草更难伺候,费心费力地种出来,也只能开一夜,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愿意花这心思啦。统共十四颗,上回卖出去一半,还是……”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两三百年前了。”
冷嫣道:“是什么人买的?”
店主人抱歉地笑笑:“那么久以前的事,老朽哪里还记得。”
冷嫣点点头,那么久以前的事,的确已很少有人记得了。
她将木匣收进乾坤袋中,对若木道:“我们去金相阁。”
……
姬少殷和师妹沈留夷并肩走在虹桥上,另有一男一女两个重玄同门在桥的另一端等候。
他们是奉师门之命前来凌州城捉妖的。
四人都是差不多时候入门,其中师姐沈留夷师从琼华元君郗子兰,师妹冯真真和姬少殷则是掌门夏侯俨的亲传弟子,最年长的李道恒则是凌长老的再传弟子。除了姬少殷已迈入炼虚之境外,其余三人都是元婴修士。
他们本来与凌虚派掌门约定明日抵达,特意提前一日潜入城中,便是为了在市坊中探查冥妖作乱的消息——凌州城受大宗门庇护,清气充沛,本不该有冥妖这种伴随邪秽与阴煞而生的妖物。
姬少殷直觉凌虚派隐瞒了什么。
小师妹冯真真道:“小师兄,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又问沈留夷:“沈师姐找到想要的种子了么?”
沈留夷眼中流露出遗憾之色:“晚了一步,被别人先买去了。”
姬少殷道:“怪我不好。”
沈留夷忙道:“小师兄千万别这么说,不过几颗种子罢了。”
冯真真俏皮道:“可惜我们是‘微服出行’,若是穿着重玄道袍,任谁都要礼让我们三分。”
姬少殷脸色沉下来:“真真,慎言。”他和冯真真同为掌门弟子,两人的关系较其他人更近,他对她比旁人更严厉些。
冯真真吐了吐舌头:“小师兄别念啦,我知道错了还不成么?”
她躲到沈留夷后面:“沈师姐快帮我求求情,小师兄只听得进你劝。”
姬少殷无可奈何:“回去将三易与门规各抄十遍。”
冯真真一听抄书便如霜打的茄子:“能不能罚我练剑?”她天资过人,却生性活泼,最静不下心来读经书。
姬少殷道:“就是要磨磨你的性子。”
冯真真道:“小师兄,我将功补过还不行么?”
姬少殷道:“你有什么功?”
冯真真道:“小师兄不是要打探消息么?我这不就打探出来了。李道恒,你说。”
她推了推师兄李道恒。
李道恒生得浓眉大眼,一脸正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他拖长了声音道:“小师妹要请咱们去金相阁喝花酒。”
冯真真气得捶了他两拳:“李道恒你!”
她涨红了脸道:“小师兄你别听这败家子胡说,我打听出来那金相阁有蹊跷。”
姬少殷看了两位师妹一眼,有些迟疑,他们重玄门规森严,即便是李道恒这种世家纨绔,入了门也得遵守清规戒律,金相阁那种名闻遐迩的烟花之地,他们平日是绝不能进的。
何况还有两个师妹,尤其是沈留夷,性子娴静脸皮薄,听见“金相阁”三个字,双颊已经似要燃烧。
沈留夷却道:“小师兄不必顾忌我们,我们此次来凌州是为了除冥妖,只要能祛除邪祟,还一方安宁,去什么地方都无妨。”
姬少殷听她这么一说,便道:“好,我们一起去金相阁探一探,若是你感到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沈留夷点点头,红霞满面,目光盈盈地看着姬少殷:“多谢小师兄。”
冯真真看在眼里,冲她挤了挤眼:“沈师姐,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呀?”
姬少殷的心思全在除妖上,只是颔首:“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第21章
更深夜半,凌州城水市中灯火渐渐寥落,金相阁这个闻名清微界的销金窟却似刚从睡梦中醒来。
金相阁离港湾十数里,由九艘宝船连缀而成,船上建楼,最高的玲珑七宝楼足有十层,玉砌雕阑,美轮美奂。
楼内锦绣满目,宝光交射,容貌姝丽的歌姬舞伎轻歌曼舞,欢声笑语,置身其间便似从人间入了天宫,忘记了一切烦扰。
冥妖闹得凌州城人心惶惶,市坊冷清不少,唯独这里依旧繁盛。
重玄一行四人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一步入金相阁,只觉仿佛坠入了光怪陆离的梦乡,只觉头晕目眩、眼花缭乱。沈留夷和冯真真虽同为女子,但见到那些穿着清凉的狐女兔妖摇着尾巴从旁经过,也不由得羞红了脸,尤其是沈留夷,恨不得把头埋到胸口。
师兄李道恒小声对女扮男装的沈留夷道:“沈师妹,你别低着头,装得自然些,别叫他们看出端倪。”
沈留夷点点头,鼓起勇气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一眼姬少殷,只见他即便到了这烟花之地,依旧目不斜视,仿佛眼前不过是些红粉枯骨,全然看不进他眼里,与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的李道恒天差地别。
她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一个徐娘半老的狸妖款款走来,一双细长媚眼将几人飞快地打量了一遍,露出个邻家大姐般亲切的微笑:“几位这边请。”径直将他们带到九层的雅间——楼船共有十层,自然是越高越尊贵。
他们没穿重玄的道袍,衣饰也是寻常物事,力求不打眼,可鸨母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客人,一看他们行止气度,就知道他们不是普通客人。
“四位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狐妖笑着为几人斟酒。
李道恒自诩风流,奈何门规森严,他的风流暂且还没有用武之地。
他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没想到一眼就被看穿,干笑两声道:“娘子好眼光,我们兄弟几个出来长长见识。”
狸妖一眼便看出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小郎君其实是小娘子,不过这种生意人自然是看穿不说穿,只是笑道:“既是第一次来,奴家便擅作主张,给几位安排一桌水酒小菜,再叫两个唱清曲的姐妹服侍着,如何?”
李道恒虚张声势地点点头:“你看着办便是。”
姬少殷看了眼琉璃杯中色如琥珀的醇酒,微微蹙了蹙眉:“可有清茶?”
狸妖笑道:“小郎君难得来这种地方,只喝茶不喝酒,有什么趣味?”此时的笑不再是邻家大姐的笑,妩媚可人,像是带着钩子。
她的眼睛在他俊秀的脸庞上打着转,在这红粉的沼泽中,此人就像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这样不染凡尘的人总是格外惹人注目,何况还生得这样俊秀,连她这见惯了各色人等的狐狸精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恨不得亲手给他那清白干净的眼神涂抹上欲色。
这男子却仿佛浑然看不见,只是坚持道:“劳驾。”
李道恒道:“我这位小兄弟家教严,清规戒律一大堆,姊姊随他去吧。”
狸妖不再坚持,继续替其余几人斟酒。
转到沈留夷时,她看了看姬少殷,小声说道:“我也饮茶。”
李道恒不等狸妖说什么,解释道:“他们两人一家的,兄弟。”
狸妖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如此。”
又问冯真真:“这位小公子也饮茶?”
冯真真却道:“好不容易下山一次,当然要饮酒。”
狸妖听见“下山”两字,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之色,随即吃吃笑着道:“小公子豪迈。”
不一会儿,茶酒都到了。
姬少殷抿了一口茶便将杯子撂下,此处的茶没有一般茶的清苦气,由百花熏制而成,芬芳扑鼻,也似有股脂粉气,他喝不惯。
他向阑干外扫了一眼,向狸妖道:“凌州城里有冥妖出没,这里生意倒好。”
狸妖欠欠身道:“托公子的福,小店倒是一切如常,客人还比平日多了些。”
她顿了顿,莞尔一笑:“世道已经这样乱,有今朝没明日的,更要趁活着时及时行乐、纵情欢歌,是不是?”
李道恒道:“是这个道理,能醉死在温柔乡里倒也是一桩乐事。”
狸妖道:“公子豁达通透,当浮一大白。”说着替李道恒斟了杯酒,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李道恒呷了口酒,话锋一转:“不过醉死在温柔乡里是桩美事,被冥妖掏空肚腹可就不美了。不妨同姊姊说句实话,我们想在阁中宿上几日,只不知这里干净不干净?”
所谓“干净”,便是有没有冥妖出没过的意思——冥妖不比别的妖物,喜欢杀个人换个地方,许是因为生自土中,牠们喜欢故地重游,同一个地方一旦有冥妖出现过,便会接二连三地死人,直到冥妖被除。
这妖物不但喜欢将活人开膛破肚,啃吃内脏,还能吃掉那人的神魂,伪装成那人的模样混迹在人群中,真假难辨,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辨别不出,因此要诛杀冥妖,只有等待他们主动对人下手之时。
狸妖笑而不答,反而道:“奴家看几位气度不凡,目含神光,想必是哪个大宗门的仙君吧?”
冯真真立即传秘音给其余几人:“她一定是在诈咱们,咱们也没穿道服,也没背剑,哪里看得出来……”
李道恒无可奈何,也用秘音道:“小师妹,你方才自己都说漏嘴了。”
冯真真:“胡说!沈师姐你评评理。”
不等沈留夷说什么,狸妖媚笑着道:“奴家只是个苦命女子,只知安安生生做生意,什么冥妖冥鬼的,自有仙人们操心,这凌州城是凌虚派地界,有什么妖魔鬼怪,只问他们便是,几位在城中走动,若是要办事方便,也知会凌虚派的道君一声为好。”
这便是无可奉告的意思。
冯真真道:“可是……”
姬少殷传秘音道:“她不愿说,想必是有难处,不必再难为她。”一个卖笑为生的低等妖精,当然不敢也不能得罪凌虚派的地头蛇。
沈留夷也道:“反正我们本来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
姬少殷道:“她并未矢口否认,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冥妖之事多半为真。”
冯真真道:“不愧是小师兄,真聪明!”
姬少殷无奈道:“你少说话,少惹麻烦。”
就在这时,忽听楼下传来一个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们阁主去哪儿了?宛秋那婆娘呢?是有什么贵客驾到,连我们也不稀罕伺候了?”
狸妖脸色微微一变,忙行礼道失陪:“是奴家的老客人,奴家去招呼一二。”
说罢,这名唤宛秋的狸妖便翻过阑干,轻飘飘地飞到新来的客人面前。
重玄一行人向阑干下望去,只见那是四五个身着身着锦衣、腰佩弯刀的修士,他们个个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其余客人见了那几人,都停了说笑,低下头去,似乎生怕被他们注意到。
李道恒道:“是凌虚派的人。”
他指了个细眼尖脸,长相阴柔的修士道:“打头这人我认识,是凌虚掌门的三徒弟葛长生。”
冯真真道:“那人怎么样?”
李道恒鄙夷道:“说他渣滓都是抬举他。”
说着转头向沈留夷道:“沈师妹,你别去看他,多看一眼都污了你的眼睛。”
冯真真撅嘴:“你只说沈师姐,我呢?”
李道恒笑而不答。
冯真真抄起个酒杯便摔了过去。
正打闹间,楼下又生出别的风波,这回却是个清澈的少年声音,那声音说不出的好听,从耳朵里灌进去,只觉从身体到神魂都被洗了一遍。
可那好听的声音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凭什么我们只能去九楼?”
姬少殷只觉这道声音十分耳熟,循声望去,果然是方才买种子时见到的那两个人。
沈留夷讶然道:“小师兄,这不是方才买走离朱草种子的两个人么?”
不等姬少殷回答,冯真真道:“就是他们抢了沈师姐的种子呀,我去同他们说道说道,叫他们让几枚出来。”说着站起身。
姬少殷脸色微微一沉:“回来。”
冯真真只得撇撇嘴坐了回去。
只听楼下那少年又道:“连这种货色都能上十楼,凭什么我们要被压一头?”
几个凌虚派弟子闻言都是火冒三丈,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已经将手按在了刀柄上:“小白脸,什么这种货色,嘴给我放干净些!”
那少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白狐毛的出锋围着他的脸,把他精致的眉眼衬得越发矜贵。
他身边的女子一身黑色劲装,手肘上搭着件妃色锦貂裘,腰间挂着一把全不相称的无鞘铁剑,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似乎对他们的剑拔弩张全无所觉。
凌虚派一行中为首的葛长生打量了两人几眼,按住同伴的手,用秘音道:“明日重玄的人就到了,这种时候别节外生枝惹出祸端来。”
就在这时,阁主及时赶到,将两拨人马都安抚一番,对少年道:“下面人不懂事,两位贵客要去十楼用膳当然是一句话的事,有请有请。”
一场纷争消弭于无形,狸妖宛秋已将凌虚派几个修士带到十层的雅间坐下。
姬少殷不动声色地捏了个诀,便有一点萤火似的白光从他掌心飞出,飘到十层,黏在屏风上。
那些人的谈笑声便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冯真真笑道:“原来光风霁月的小师兄也会听人壁角。”
沈留夷道:“我们在这凌州城里势单力孤,为了除暴安良用些手段无可厚非的。”
冯真真挤挤眼道:“我故意这么说,就看沈师姐是不是又急着帮小师兄说话。”
沈留夷红着脸道:“你这丫头总拿我取笑,我不理你了。”
姬少殷却丝毫没留意他们这边,只微微蹙着眉,听着十楼的动静。
那几个凌虚派修士显是常客,一落座便与几个花娘熟稔地调笑,言辞露骨,连李道恒都有些听不下去。
姬少殷强忍着不适,却只能皱着眉头听下去。
只听一人道:“重玄的人明日就要到了,不知这次来的是谁?”
另一人道:“本来是崔凤凰,但他在太极台上成了烧鸡,所以换了个人来。”
“是哪峰弟子?”
“听说掌门夏侯俨的亲传弟子。”
“是穆影月、苍柏还是吴屏山?”
“不是那几个老熟人,”一人道,“是姬少殷。”
“姬家人啊……”另一人意味深长道。
“不是长留姬家,是括苍山姬家的旁支,”第一人道,“家世只是平常,听说他父母只是元婴期的医修,儿子倒是天赋异禀,才两百年就跨过了炼虚期的门槛。”
“他们重玄一代不如一代,竟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另一人纳罕,“我先前都不曾听说过呢。”
“听他们重玄的人说他虚名淡利,与世无争,行事不像崔凤凰他们那般张扬,又时常外出游历,连门派中的人都不常见到他。”
“这么一说,我倒越发想见见这位正人君子了。”
有人“噗嗤”一笑:“什么正人君子,重玄那些人个个道貌岸然的,谁知道肚子里藏了多少男盗女娼。”
一个娇媚的声音道:“阿郎这么说,奴家可不乐意了。”
先前那人道:“对对,是我的错,不该把你这小娼妇与他们相提并论。他们还不如你,你凭本事趁钱,可比那些伪君子磊落多了。”
重玄一行人的脸都黑了,恨不得立时拔剑将那几个大放厥词的凌虚弟子劈了,只有姬少殷沉稳依旧,传秘音道:“别轻举妄动。”
不一会儿,宛秋领着几个花容月貌的妓子到了十楼,显是给那几个人挑选。
却听那领头之人冷冷道:“我们百忙之中抽空来给你们除妖,你们就拿这种货色来糊弄我们?”
阁主道:“道君见谅,非是小人不识礼,只是最近风声紧,又有冥妖这档子事,旧货已经出清,新货尚未送到,还请仙君们静候几日……”
只听“砰”一声响,却是那五大三粗的修士掀了桌案:“你这老龟公尽会糊弄我们,废话少说,把‘药膳’端上来,否则冥妖这事我们也不替你兜着……”
阁主低声下气地连连赔罪,踌躇片刻,终于还是道:“不瞒几位道君,前日倒是有批货到,不过还在小火慢煨,尚未煨熟。”
那魁梧修士道:“那就对付着吃吧。”
阁主附着狸妖的耳朵吩咐了两句,狸妖默默退下,不多时,便拎了个绸布袋到那些修士的雅间。
只听绸布袋里传出嘤嘤的哭声。
姬少殷脸色一变,捏了个诀,屏风里的情形便映在几人眼前。
大方案中间掏了个洞,下面燃着幽蓝的真火,上面架着口雕龙刻凤的大汤锅,锅中的泉水即将煮沸,冒着白色的热气。
狸妖惨白着一张脸,将绸布袋束口的绳子解开。
绸布袋里露出个手脚被红绸缚着的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恐之色。
第22章
重玄一行人见了这一幕,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留夷颤声道:“他们这是在……”
不等她说完,冯真真忍不住腾地站起身,向姬少殷道:“小师兄,我们快去救那女孩儿。”
沈留夷拉住她:“小师妹等等,我们正是怀疑冥妖的事有蹊跷,这才悄悄打探消息,眼下着急出手,会不会打草惊蛇?”
李道恒也点点头:“沈师妹言之有理,不如先按兵不动。”
冯真真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女孩被他们……被他们……”她急得都快哭了。
沈留夷道:“先别慌,或许会有别的法子……”
她忽然想到非要上十楼的那对古怪男女,那黑衣女子腰间也佩着剑,想必也是个剑修,看她神色气度不似一般人,说不定是什么世外高人,没准会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呢?
凌虚派一行五人,其中四人显然已司空见惯,另一人似乎是第一次经历,吓得几乎跌坐在地上:“这……这药膳……吃的是……”
“不是人,只是看着似人而非人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多的是。”为首的葛长生若无其事地道。
那弟子仍旧面如金纸:“可是……可是怎么看那都是……”
先前那腰圆膀粗的弟子道:“那就是药膳,不是人,是趁着凡人死胎还未变冷时,往经脉中注入灵气,然后浸在百种灵药制成的药汤中养大,每旬换一次药,一般人可吃不到。”
他拍了拍那弟子的肩膀:“是葛师兄看你识趣,这才带你来见见世面,你可别不识抬举,扫了葛师兄的兴致。”
“你真以为我们会吃人?把你师兄当什么人了,”只听葛长生嗤笑道,“这药膳本就是死的,又没有开灵智,算不得人,就和两只脚的猪羊无异,只是徒有人形罢了,你别把它当人看,便如人形的参、人形的首乌一样,只是药。”
他顿了顿,笑指着一个弟子道:“你丘师弟第一次来的时候比你还怕,如今已是欲罢不能了。”
那姓丘的弟子笑道:“只要尝过这神仙肉的滋味,他说不定比我还上瘾。”
沈留夷听了这话,虽几欲作呕,却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没有真的活人受害。
冯真真咬着嘴唇:“可是……可是……”
她总觉得这事不对,可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
“可是……”那弟子也已有些动摇,可还有几分迟疑,“它好像知道害怕……”
葛长生脸一落:“待宰的猪羊不也会害怕,不也知道哀嚎几声?一会儿开始吃你就知道了,它的身体里只有灵液,没有血。”
重玄几人也注意到那少女果然没有一点血色,肤色近乎透明。
冯真真看向姬少殷:“小师兄,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救救她吧……”
沈留夷道:“小师妹……”
话未说完,姬少殷点点头:“好。”
沈留夷有些讶异:“可是那……那胎儿本已死了,出手相救,救下的又是什么呢?”为了救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不但全盘计划可能被打乱,还与凌虚派撕破脸,凌虚派中虽然大多是平庸之辈,但凌州城毕竟是别人的地界,他们只有四个人,势单力孤……
还有一个想法,她不敢宣之于口,凌虚最早依附重玄,且在重玄式微时也没有离弃,他们这回奉命除妖,却节外生枝与凌虚派起了纷争,回去掌门和师尊他们该怎么说?
但她知道小师兄是端方正直的君子,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些话他一定不爱听,于是她便不说。
姬少殷沉吟道:“人之所以为人,有些事是不能做的,有些东西是不能吃的,否则与禽兽何异?”
他拿起剑,站起身,眼神坚定:“若是看着这样的兽行发生在眼前而无动于衷,我们又与禽兽何异?”
这话当然不是针对沈留夷,但这番话犹如一巴掌掴在她脸上,她双颊涨得通红:“小师兄教训的是。”
姬少殷道:“师妹别多心,我不是责怪你。”
他无暇多安抚,对几人道:“你们在此等着,轻易别动。”
十楼的雅间中,几个凌虚弟子不耐烦再与那没出息的师弟多言。
葛长生向狸妖挥挥手示意:“宛娘善使鸾刀,切得一手好脍,这药膳须得她来料理才是至味。”
另一个弟子也插口道:“这道药膳最是滋补,每月朔日来上一锅,保你用不了几年就突破元婴。”
那膀大腰圆的弟子道:“葛师兄好心带你来吃,你既来了,至少得吃一口才够意思。”
说话间,那锅里的水已经翻起了鱼眼泡,两个侍女将那少女绑在一个铜架子上,再把架子放到锅子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