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陆芸花惊奇的眼神,白巡轻哼一声解释道:“她不知道路,阿卓说要在家里陪你,我带她去大夫那里。”
陆芸花了然,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卓仪现在成婚了,总不好一个人陪着女性朋友出门。他和黄娘子出去不行,那就得带上白巡三个人一起去,既然白巡不管怎么都是要去的,不如他在家里,只叫白巡陪着黄娘子一起,这世界男女大防还没到不许和异性朋友一起出门的程度,只要路上行为保持距离就不会有什么。
当然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要更注意这个方面一些,也只是因为在意伴侣的想法。
“大概什么时候开饭,我们现在去可以吗?”黄娘子问陆芸花,她这意思是要是饭快做好了他们就明天再去,总不好叫陆芸花辛辛苦苦做了饭他们却去忙别的事。虽说她早上只吃了一点,但现在这句话并没有催促的意思,她已经习惯的吃饭不规律的生活,因此抗饿能力还是很强的,刚刚喝了些水又不怎么饿了。
白巡倒是有些满怀期待地看着陆芸花,他不是不想和黄娘子出去,主要是他已经被这些日子的规律又丰盛的早午晚饭养成习惯,今日中午没吃到现在,真是快要饿到维持不住形象抱住肚子叫它不要咕噜咕噜叫了。
“不急呢。”陆芸花算了一下鳜鱼粥煮好需要的时间:“大概半个时辰后就好了。”
“半个时辰……”白巡一听不禁垮起个脸,对还要半时辰才能吃饭这件事很怨念:“那够我们去一趟大夫那里再回来了。”
“那我们快去快回。”黄娘子一锤定音,和陆芸花点点头就雷厉风行地在前面带着白巡往外走。
“用不着这么急,你走这么快难道知道地方不成?”
“白郎君没吃饭腿软了?就这点路拖拖拉拉……”
听着他们两吵吵嚷嚷、一前一后走远,陆芸花忍俊不禁摇摇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转身去房里拿了石臼出来,这会儿要把洗净擦干的杏仁捣成细碎的颗粒,等等炸笋尖的时候用,这也是“煿金”的特殊之处。
她坐到卓仪身边,今天天气不是很好,虽说没有阴沉沉的云朵和冷冽的大风但还是没什么太阳,加上从早上开始家里就忙忙慌慌,故而今天饭桌还是在堂屋里。
今日喝得是“丁香饮”,竹叶在轻轻炙烤后配上丁香这种香料,热水焖泡。卓仪平时不会做这样繁琐的茶水饮子,可见今天心情也很不错,愿意花费时间在这里煮茶。
“不要了,我有些喝不惯。”陆芸花以前从未喝过这个茶,她喝过竹叶茶,也凑热闹做热红酒的时候买过丁香,但是现在乍然一喝竹叶和丁香这种搭配还是感觉怪怪的,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感觉还是更喜欢清茶。
只可惜现在茶叶制作才刚刚开始发展,虽说已经有了自己随便烘干的粗茶,但是大多味道说不上好,更不用说只有有钱人家喝的那像是汤一样的“煮茶”了,和从前成熟的茶业中五花八门的白茶、绿茶、红茶……完全没有可比性,倒不如喝清水。
见她不喝卓仪也不勉强,换了新杯子给她倒了杯清水,把那杯茶放到自己面前,又顺手又接过她手里的石臼:“我来吧,要弄成什么样?”
“捣碎就好,不用太细。”不用自己出力肯定更好,陆芸花轻饮一口清水,反正白巡和黄娘子都不在家里,把水杯一推就像只猫一样懒洋洋趴在桌上。
她脸上红痕犹在,眼睛也有点肿,刚刚没觉得,现在一绷着的心弦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如泄了气一般,一点劲都提不起来,更不用说再讲究什么仪态。
轻瞧她一眼,挺直腰背坐姿端正的卓仪没说什么,反倒是给她让了点位置,把她旁边的茶壶往自己这边推了推免得烫到她:“我前面叫孩子们去阿娘那里,这么久,应当是被留下来说话了。”
“嗯……”陆芸花声音很小,慢悠悠挤出来这么一句,听了这话更是松了些劲儿,配着半挣不挣的眼睛,好似就要睡过去了一般。
卓仪也就不再说话了,他有心叫陆芸花再涂些药,但是刚刚因为这事情陆芸花和他闹了别扭,他想了想还是没提,准备睡前再提醒她涂药,睡前涂了药膏又不用出去见人,这总归没事了吧?
两人再没说话,卓仪轻轻捣着石臼里面的杏仁,陆芸花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发呆,一时间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火盆中炭火燃烧的声音和外面偶尔吹起的清风。
“阿爹、阿娘。”没多久云晏从外面进来了,陆芸花听见声音慢慢坐直身子,却看云晏身边没有其他孩子。
“他们呢?”卓仪问云晏。
刚刚黄娘子和白巡一起去找大夫的时候云晏他们这些孩子都在余氏屋里说话,正好错过了,所以都不知道他们出去的事情,就像现在的云晏。他环视一周,没看见黄娘子和身影,先是抿起嘴巴,又发现也没有白巡的影子便猜到黄娘子肯定没有走,纠结的表情才变的有些高兴起来。
云晏坐在陆芸花和卓仪的对面,回答:“长生在屋里睡着,阿耿哥哥去看他,榕洋想多陪一陪阿婆,我就先过来了。”
“阿晏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说?”陆芸花轻轻喝了一口水,水已经有点冰了,一口下肚整个人精神不少。卓仪见她打了个哆嗦,从旁边小泥炉上面提下来一个茶壶想给她添些热茶却被陆芸花摆手拒绝了,现在喝点冷的才能打起精神。
云晏有点紧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嗫嚅道:“我今天这样对黄、黄姨姨是不是不好?”
对黄姨姨?
陆芸花当时没在场,有些疑惑地看向卓仪,想要他讲一讲前因后果。她刚刚只是看云晏神情不对才那样问他,现在倒是有点茫然了。
“是。”卓仪没说什么很重的话,但是就这样一句已经叫云晏的眼眶红了。
不是这孩子经不住事、遇到一点指责就掉眼泪,而是真的有些愧疚。
刚刚他自己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明明黄姨姨有自己的追求,分开当时也认真和他说了自己的难处……更何况最开始时候还是他主动要跟着黄姨姨,现在怎么能因为“那时候黄姨姨把他托付给师父”这件事就用很不好的态度对她,和她闹别扭呢?
本来就很是心虚愧疚,现在被亲近的阿爹这样一说更是忍不住了,眼泪说着说着就掉了出来。
“……怎么了?”陆芸花轻叹一口气,给云晏递过去一张帕子,看他把帕子攥在手里低着头不说话,只得转而把询问的目光转向卓仪。
卓仪手上动作没停,表情莫名有些冷峻,只朝着默不作声垂泪的云晏扬扬下巴:“你问他。”
原先只有卓仪自己带孩子,他会稍微温和一点,那时候孩子们也比现在更懂事。现在有了陆芸花这个阿娘宠爱,虽说孩子们性子变得更活泼了,是一件好事,但从前从未叫卓仪操心过的问题跟着一起出现了。
因此卓仪也就默默调整态度,把自己转变为慈母严父中的“严父”,毕竟一味宠溺并不是好事,很多事情小孩子是不懂的,需要大人明确自己的态度来教育,告诉他们这样不可以他们才会记住。
云晏闻言瑟缩一下,之前小脾气发出去了,现在才想起从前卓仪讲过的那些道理,难免把自己代入到那些“不知道感恩”、“白眼狼”等等负面角色里,难过之中还带着一些惶恐,对自己变成一个坏人的惶恐。
“云晏,到底怎么了?”陆芸花以手扶额,无奈问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的云晏。
哪知道他哭得更凶,听到她好似不耐烦的语气,居然鼻子一酸嚎啕大哭起来,把对面卓仪和陆芸花都震到了。
“阿娘、阿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对黄姨姨爱答不理,也不应该给她脸色看,我不是白眼狼……呜呜呜呜,我没有……我以后不会了……”
“阿晏这话要对着我本人说才行。”
——就在陆芸花和卓仪愣住的时候外面传来一个严肃的女声,语气不轻不淡,转头看过去,并肩而来的两人不是黄娘子和白巡又是谁?
“黄姨、姨姨……”云晏抽抽噎噎攥紧了手里面的巾子,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一点勇气似的。
黄娘子一脸严肃,一双凤眸像是猝了冰的利刃般锐利无比,只感觉对上都会叫人怯懦得说不出话来:“阿晏,虽然我不是你阿娘但是也算是长辈,曾经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云晏擦着眼泪的手一僵,脑子里闪过许多许多话,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句,焦急叫头脑变得更混乱,只觉自己想了半天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他才擦干净的眼睛又溢满泪水,鼻子眼眶都红红的,可怜极了。
“我当时是说‘阿晏有什么和我直说,不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阿晏你还记得吗?”黄娘子看自己只是冷了脸想叫这孩子吃点教训,哪想到他看起来这样伤心可怜,倒是叫她愧疚起来,急忙上前坐在他身边搂住他。
云晏呆了一下,愣愣地仰头看着她,睁大的眼睛里泪珠再也没法被眼眶挽留,就这样掉落下来,直直落在黄娘子手上,让她心也跟着紧了紧,不仅更后悔了:“……阿晏?”
“……”云晏没说话,眼泪如连绵不绝的雨滴从眼中掉下,他不像刚刚那样嚎啕大哭,可无声的哭泣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看了难过。
陆芸花在对面看得皱眉,几次按捺不住想要起身,但她知晓这是黄娘子的和云晏之间的结,只能叫他们自己解开,旁人……不管是她还是卓仪都不应该掺和进去。
“……阿晏……”黄娘子只能叹息着呼他的名字,把他拥得更紧了些。
白巡也找了个旁边的位置坐下,一桌人都没说话,只静静听着黄娘子和云晏的谈话。
终于,云晏的心情平复下来,心中有些如释重负,也愿意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黄姨姨,对不起,阿晏不应该和黄姨姨闹脾气,当时我只是太、太……”云晏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词汇,只能着急地挥了挥手,憋出来一个大概能表达心情的词:“太别扭了,后来我想了想,觉得明明黄姨姨没有错,也是为了我好,我却还是冲着黄姨姨闹别扭,很像‘白眼狼’……”
他说到这羞耻得红了脸,抽了抽鼻子,带着鼻音道:“阿爹阿娘、黄姨姨白叔叔,以后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真的!”他重重点点头表示坚决,认真的神情就是在说一个承诺,已经有了他父亲言出必行的男子汉模样。
黄娘子冷厉的表情不复存在,一双锐利凤眸也含上温情,轻轻捏了捏云晏的小脸:“之前……黄姨姨也有错,阿晏,虽说我同你没有母子缘分,但我依旧可以是你亲近的姨姨,永远。”
“你也不是什么白眼狼,你是个好孩子,从前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黄姨姨就是这样觉得,现在还是这样觉得,往后不要再有这样的担心了,知道吗?”
“嗯!”云晏被她揽着看了一眼微笑着的陆芸花和明显表情温和许多的卓仪,重重点了点头,知晓若是没有黄姨姨自己也不能遇到阿爹、阿娘以及现在的哥哥弟弟们,身边还有黄姨姨白叔叔这样的长辈,现在的他再幸福不过了!
这事情就这样算是翻篇了,黄娘子和云晏的小结解开,两人又变得亲密起来。
陆芸花见了也不吃醋,她清楚知道云晏曾经的经历,对黄娘子能把云晏捡回来再感激不过,云晏和黄娘子因此有着特殊羁绊又有什么不对呢?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完全全属于某个人,不论是父母或者是爱人。
她很迟才进入这几个孩子的生命里,不说早或者迟,他们都有着自己本来的羁绊,既然云晏都不会为了榕洋而吃醋或者不高兴,她这个大人又有什么立场对这孩子亲近黄娘子这位他的救命恩人而感到不舒服呢?
记忆是人创造出来的,感情是因为记忆而产生的,总归以后还有更多时间来一起创造新的记忆,没有必要纠结于过去。
“总算是好了!”白巡也喜欢和和乐乐的氛围,从怀里快活地掏出小鱼转动,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差点要滑下去了,也不知是怎么用这个不舒服的姿势坐住的。
白巡叹息般说:“嫂子啊嫂子……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我去看看,这时间应当差不多了。”陆芸花心里也高兴,笑眯眯举起卓仪刚刚给她添上的茶水一口喝干,拿过研磨好的一石臼杏仁碎沫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厨房。
先掀开陶锅盖子瞧一瞧,香味随着蒸汽上涌,姜香伴着鲜美的鱼肉香气扑了一脸,因为鱼肉够新鲜还放了去腥的姜丝,鳜鱼又不是腥味很重的鱼类,所以闻起来并没有鱼腥味。
此时鱼肉已经从微微泛着红的颜色变为深红,这是最靠近鱼皮位置的红肉,熟了就是这样有一点深的红色。肉的边缘已经微融,米粒中间时不时“咕嘟咕嘟”翻涌,米粒已经煮到开花,再煮怕是就要融了。
“是时候了。”厨房里面的灶还没有建出来,巨大的铁锅因此只能委屈在院子,之前天气不好,卓仪特意把铁锅收拾到厨房,刚刚收拾完鱼以后还把稍微塌陷了一点的灶又重新砌了一下再把铁锅拿出来洗净放上去,保证这会儿陆芸花用起来没有问题。
“面粉、杏仁粉、盐、胡椒粉……”陆芸花把几样粉类混合在一起,再加上些水,这一碗等等应该包裹在笋尖外面的酥脆炸衣便做好了,很简单。
锅里放上比平时做饭更多的油,陆芸花等着油化开,给笋尖沾了一层薄薄的面糊,这菜的面糊一定要轻薄,保证有酥脆面壳的时候笋的外面一层也能有酥脆感。
“刺啦——”
油温合适,所以裹了面糊放下去的笋尖外面只是放下去几秒就结成壳,先是全部炸黄再一面一面煎熟,很快就做出来好大一盆,因为锅够大也没有先做的凉了后做的还没好这种烦恼,除了荤油味道实在有些重,夺去了一些本该属于“煿金”的鲜美外哪里都足够完美。
“吃饭啦,阿卓来端菜!”陆芸花探出脑袋喊了一声就不管了,去把卤肉捞出来,一些切片一些剁碎,和蒸馒头各自装好放在案板上。
最主要是鳜鱼粥,陆芸花洗了手,用筷子夹起鳜鱼两头露出来的主刺,只轻轻一翻——软烂的鱼肉尽数脱骨,只再在粥里轻轻摆动几下,上面便干干净净再无半点残留。
捞干净粥里面的细小鱼刺,随手加了适量的盐巴,还不忘给呼雷舀了一碗出来,这一大锅子、两条鱼伴着许多肉、馒头,足够大家吃了。
厨房里进进出出都是人,除了黄娘子没什么人就这样心安理得坐着不动,都跟着帮忙收拾桌子上的茶水或是取碗筷碟盘,其实黄娘子也跟着想干干活,都被卓仪或者孩子们拦住了,白巡这个说是客人已经住了许久还不走的就不说了,她是真的客人,还是那句话“总不能叫客人干活”。
“这菜换做‘煿金’,是‘煿金煮玉’里面的一种,只不过我们今日有了鳜鱼粥,这煮玉只能算了。”陆芸花笑着解释一番,把盛了小咸菜的碟子放在桌上。
被煎炸成金黄色的笋尖不愧它“煿金”之名,真的如同金子所做一般,有种昏暗天色都掩饰不住的光华流转,有的地方颜色深,是近乎与棕色的深金棕,除了酥脆的外壳,笋皮很多接触到热油的地方都变皱了,格外引人食欲。
陆芸花给大家各自舀了一碗鳜鱼粥,委屈在深陶锅里的鳜鱼粥一上桌没有油煎笋尖那样抢眼,但是当它端到面前来,大家才发现了它的玄机。
雪白的鱼肉和煮开花的米粒混合在一起,黄色的姜丝在里面若隐若现,鲜味悠悠荡漾,只飘在鼻尖像是个小勾子般勾得人唾液直冒。甚至因为熬煮时间很久,米粥已经足够浓稠,只放在桌上这一会儿似乎就有结出粥皮的趋势。
“大家快吃罢!”陆芸花最后给自己盛了一碗粥,笑说:“榕洋不大喜欢吃姜,我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人不喜欢,所以特意切了姜丝,要是不喜欢吃捞出来就好……今日要多谢黄阿姐,我铭记于心。”
黄娘子笑着点点头,陆芸花便坐下了,刚坐下又嘱咐一句:“粥里面的鱼刺我是捞干净的,但免不得有没看到的,大家吃的时候小心一些,尤其是孩子们,慢慢吃。”
几个孩子都不用陆芸花操心,他们基本只要大人提醒一句就能做得很好,只要时不时注意一下就行。
白巡喜欢鱼也喜欢清淡,但是之前只吃过一次的肉夹馍绝对算是新宠,比吃腻了的鱼要更吸引他的注意,倒是旅途劳顿的黄娘子闻着粥的香味胃口大开,迫不及待舀了一勺,吹得凉了些就赶紧送进口中。
鲜美是这道粥最先体现出来的味道。鲜、很鲜,鳜鱼肥嫩柔软,姜丝一加半点不见腥味,肉和米混在一起,糊糊黏黏、清清爽爽,似乎用这两个词中的任何一个都合适又不那么合适,只有两种口感结合在一起才是品尝时候真正的感觉。
暖融融一口下去,鲜美又清淡,柔和又软绵,只觉粥舒舒服服滑进胃里,暖呼呼地,一下将劳累路途中暂时休眠的肠胃激活,叫黄娘子现在才有种饿了的感觉。
又是几口下去,勉强抚慰了饥饿的肠胃,下一个就是名字好听外表也好看的“煿金”。油煎笋尖外面裹了酥壳,所以调味尽数都在酥壳里,“咔嚓”是酥壳在牙齿唇舌间碎开的声音,“咔咔”是脆嫩笋尖被咬开的声音,耳边尽是这声音,要是现在外头有人说话怕是都听不清。
至于味道那就更不用说,笋香清新怡人,面糊中淡淡的杏仁味更是把清新的滋味烘托着向上一层,只除了猪油味道有些突兀,虽是油炸油煎的笋,吃起来却不腻人,只满口怡人之感。
“不知这肉用了什么药材?我尝出来的就有草果、八角、桂皮……”黄娘子又吃了几口粥,看白巡捏着一个自己夹得鼓鼓胀胀的“贪心版肉夹馍”吃得半点形象也无,实在好奇不已,夹了一块卤肉尝了尝。
不过她只一瞬震惊于卤肉的好滋味,后头倒是被尝出来的各种药材香味引起好奇,忍不住同陆芸花谈论起来。
“黄阿姐说对了,里面就是有这几样,除此之外还有……”
不知何时外头又刮起风来,天色也有些暗了,可见这顿饭吃得确实够晚……不过堂屋里时不时传来笑声和碗碟碰撞之声,半点没有被这天气所影响。
第101章 是心动吗?
黄娘子之前还不饿,但总归是许久没这样慢慢悠悠、舒舒服服地吃一顿美食了,胃口莫名打开不少,因着她自己也是练武之人,吃得竟不比两位男性朋友少上多少。
陆芸花吃得少所以最先吃完了,他们还在吃,陆芸花念着余氏还没有吃饭,早点吃完饭还要吃药,和大家说了一声以后自去给余氏送饭。
黄娘子夹起一筷子稍微凉了一点的油煎笋尖,指了指旁边的柜子说:“今日再吃一颗我前头喂下去那药丸,也是饭后一时辰。”
陆芸花谢过,把药丸取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免得忘记,又去厨房拿了温在炉上的鳜鱼粥,这是特地给余氏留出来的。
除此之外什么油煎笋尖、卤肉和咸菜统统没有拿,那些都是些不好消化的食物,余氏一样都吃不了。再说鳜鱼粥已经足够鲜美了,不需什么咸菜配菜佐餐,单单吃它一样也不会觉得寡淡以至于难以下咽。
端着东西进了屋子,余氏心病已除,现下是陆芸花从未见过的好气色。看她现在的样子难以想象几个时辰以前她还面色惨白、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似乎就要这样去了。
“身体的奥秘啊……真是神奇。”
最终陆芸花只能这样默默感叹,丝毫不知余氏能有现在这样好的状态多亏了黄娘子从白巡那里取来做成药丸的那棵珍贵药草,就算感叹也应该感叹这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奇花异草、黄娘子居然把余氏病情判断得这样准确,只是听了旁人语言描述,便正正用这草药做了对症的药丸。
要不是背后这些原因……不说余氏现在能不能有力气自己坐起来喝粥,就连能不能醒过来都是未知数。
“这次做了什么好吃的?”余氏甚至比从前主动很多,不用陆芸花提起话题,笑眯眯问。
陆芸花不觉带上一个笑,尤其她因为阿娘病情这件事情已经担心了太久太久,实在很难不为这样的好结果而高兴,现在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便总会不自觉露出笑容。
“今天做了鳜鱼粥,鲜美香浓又清淡软烂,特意给阿娘多挑了些鱼茸呢!”
余氏笑呵呵应下:“我最喜欢鳜鱼了,从前……”
她顿了顿,陆芸花心里一紧,但看她只是神色微微柔和了一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回避,又淡淡接着说道:“从前你阿爹每年鳜鱼最肥的时候可是会好好买些鳜鱼回来吃,清蒸最是鲜美了。”
“阿娘好一点后我们也蒸着吃。”陆芸花轻笑。
就这样一顿饭吃完,陆芸花端着空碗跨出房间才算是又松了一口气,一个人要是有什么伤心事,表现出释怀总要比避开要好一些,余氏不像是之前那样一说起陆阿爹就垂泪也不会特意避开不提,可见是真的开始放下、开始释怀了。
堂屋里的人已经吃完,桌子也收拾干净,黄娘子和白巡在外面陪着孩子们玩。
除了云晏,其余孩子与黄娘子并不算熟悉,之前黄娘子总是忙碌于四处行医,阿耿这样年纪大的孩子还记得她一些,长生这样记忆不算太好的孩子对她就只剩全然的陌生了,再加上本来就有些怕生又是第一次见黄娘子的榕洋,刚开始气氛有点说不出的尴尬。
大家都有些怕这位表情严肃的姨姨,像是警惕的小动物一般试探着与她熟悉。好在对他们很好的秦婶婶就是个严肃性子,又有着活泼的云晏在其中缓和气氛,虽说白巡在一边看好戏一般默不作声,黄娘子还是与孩子们熟悉起来并且靠着飞行棋迅速拉近关系。
她甚至因此知道了白巡死活投不出来六导致最后一个棋子怎么都出不了家的窘迫事件,陆芸花出来的时候正和炸毛了的白巡吵吵呢。
卓仪在厨房继续他每日都要做的洗碗工作,他很耐心,又不讨厌洗碗,所以手法轻柔缓慢,全程竟没有水溅在外面,不得不说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阿娘吃罢了?”卓仪看陆芸花进来,回首问。
陆芸花把托盘放在他旁边,轻轻“嗯”了一声,说完也不走,默默靠在一边。
卓仪手上一顿,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怎么看着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是……太高兴了。”陆芸花看一边正好有小板凳,用脚勾过来一张坐在卓仪身边,撑着下巴喃喃道。
卓仪只觉得腿边簌簌作响,热乎乎的身子就这样靠在他腿边,或许这距离在陆芸花看来并不算近,可是卓仪五感敏锐,只觉靠近她那边的大腿皮肤滚烫,有种仿佛灼烧般的错觉。
卓仪僵硬地拿起盘子,但手指好似没有力气一般,手中盘子一个打滑差点就这样落回水盆,他一惊,伸手以迅雷之势牢牢抓住盘子,盘子边缘还是击打起些许水花,一下溅射在四周。
他悄悄向旁边看了看,见陆芸花还是和刚刚一样用手撑着下巴,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动作,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放松心神温声应答:“嗯?”
陆芸花何止没有发现,她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都不用卓仪配合着问下去,自己就接上之前的话继续说下去:“之前一直想一直想,想阿娘的病到底什么时候好、到底能不能治好……睡觉时候做梦都是这些事情,但任凭我怎么想也万万不会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过程和结果。阿娘的病突然爆发,黄阿姐就一下出现又把她治好……太快太突然了,完全超乎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