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芸花盛了些面粉,用筛子细细地筛出来一盆几乎没有麸皮的面,先是找了两个木盆洗净,一个放到太阳下暴晒,在另一个木盆中撒了少许面粉拌入水,只要刚好能成团没有干粉便好了。
太阳不多时就把木盆晒得暖呼呼地,陆芸花拿出面团,把它们撕成小块放进去,盖上一块干净的、专门用来盖面不怎么透气的布,把木盆放到靠近灶火、暖烘烘的地方。
自然界天然存在酵母菌,在这种有意识的发酵下,这些天然酵母菌很快便会从一小点培养出很多很多。
只要相似步骤每天一次,重复个四五天,随着加入的面和水也来越多,面种也就做好了。
还要五六天,总不能就这样干等着,除了馒头还需要一种带汤的面食……
陆芸花坐在陆榕洋旁边,看着灶里的木柴燃起火焰,慢吞吞地磕着黄豆,寻思着做个什么汤面。
清水面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一缸好醋还可以只调个盐、醋、辣椒做一碗拌面,但现在她没有辣椒,手里的醋也……阳春面、葱花面不行,她没有那么多油来呛葱花,也没有大量的酱油……
“该做什么汤底呢……”陆芸花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神放空喃喃自语。


第3章 有个猎户
陆芸花睡前又去余氏屋子,三个人说了会儿话,到睡觉的点便道了夜安回自己屋子去了,陆榕洋和余氏一个屋,他们屋子极大,还分了里外两间。
外间原是一个小书房,守夜的丫鬟晚上就睡在这以免主人有什么需要,到陆芸花她爹的这一代早就请不起丫鬟了,夫妻二人为了照顾孩子便将外间家具全都挪走,孩子还小的时候让孩子和他们住一起。
陆芸花小时候也是住过的,等她大些才换了自己的屋子,本来阿娘病了以后是要榕洋和她换,她住进来好照顾阿娘,谁知道还没搬就得风寒病倒了,就直到现在还没换。
陆芸花的手向袖子里缩了缩,臃肿的毛里外衫也挡不住她绰约的身姿,甚至因为这厚重宽大的衣服,衬得她脸蛋还没巴掌大,看起来格外乖巧。
“总不能一直让榕洋照顾阿娘,寻个日子把顶补一补,让榕洋搬过来。”
换屋顶这活计她自己就能做,但她还是得寻个人来帮忙,因为她一上屋顶绝对会引来不必要的骚乱:“王婶那里或许可以问一问。”
王婶的丈夫是村里唯一一个木匠,应该也算得上是专业对口。
第二日清晨。
陆芸花这些天第一次起得比榕洋还早,她起来先是看了看灶台边面种的情况,第二次加水加面和好,撕成碎块放回去,又在炉上煮上麦粥,这才注意到柴已经不多了。
“今天要去山里打些柴……”陆芸花先是下意识想,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她病得突然家里也没壮劳力,是谁帮他们砍地柴?
正巧陆榕洋也起了,看她的房门开着,又听见厨房里有动静,便“吧嗒吧嗒”像个小兔子窜进厨房:“阿姐,我今日起晚了。”
这几天都是他第一个起来做饭,今天起来一看饭都在灶上了,还以为是贪睡起得晚,有些羞赧。
“不晚不晚,是阿姐起得早,小孩子就要多睡觉,以后早上多睡睡,不要起这么早知道吗?”陆芸花理了理陆榕洋乱翘的头发,温声细语:“先去洗漱罢,阿姐给你兑好热水了。”
“嗯!”小榕洋应下,小腿儿吧嗒吧嗒跑去洗漱,现在阿姐好了他也像是有了主心骨。
等他洗漱回来,陆芸花一边搅着麦粥一边问:“阿弟,这柴是哪来的?”
陆榕洋刚在灶火边接了烧火的活计,闻言一个蹦子跳下凳子:“阿姐你同我来。”
陆芸花擦了擦手跟着出了厨房,帮着陆榕洋打开院门,就见外面齐齐放着一大摞劈好的木柴,看得出砍柴的人十分细心,大小、粗细、长短都差不多,这个木柴品相极好,拿去城里卖钱都没什么问题。
“这是……”陆芸花愣住,耳边碎发被风吹着扫在脸颊边,痒痒的,她挠了挠脸颊:“这柴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我起得早,怎么什么也没听见?”
陆榕洋倒像是习惯了,正一点一点把柴往家里运:“我也不知,还没来得及问。”
“这样啊……”陆芸花沉吟片刻:“我等等要去王婶家找人补一补两间屋的房顶,阿弟,补好以后你和阿姐换个房住,阿姐也好晚上照看阿娘。”
陆榕洋知道自己年纪小,阿娘夜里想做什么都不方便,便极为懂事的应下。
吃完麦粥,陆芸花换了更厚的羊皮袄子,和余氏说了一声,拿了些碎银子出门了。天气冷路上没什么人,但一路上遇见她的乡亲具是上来问她身体如何,关心溢于言表。
“芸花?怎地穿这么少便出来了?”
“风寒好了吗?”
陆芸花挂着笑,一一回答,表现的亲切又大方:“里面穿得厚着呢!昨日风寒便大好了。”
见她这样,几位乡亲都很高兴,有心多说几句话。就算是看着这个小姑娘长大的,毕竟没有亲缘关系,叔叔们也不好和小姑娘多说,把手揣进袖筒里,只嘴里重复着:“那就好、那就好!”说了几句话便她道了别,几个男人留下妻子结伴回家了。
等他们走了,一个婶子犹豫了片刻还是说:“现在比以前好!”
她发丝整整齐齐地用布巾子包着,露出来的发丝一点不乱,唇边的法令纹有些深,面相严肃古板:“你阿娘阿爹……现在榕洋还小,你这个做姐姐的总要立起来才行。”
另一个婶子身材苗条、面色苍白,看起来身体不大好,她脸上笑容十分温柔,闻言轻轻拍了一下她:“作甚这么说话,可别把芸花吓着。”
转而轻揽着陆芸花的胳膊,语气有些郑重:“芸花,你秦婶说的理是对的,但若是有什么困难就和乡亲们开口,叔叔婶婶肯定帮你,不要自己扛着,知道吗?”
“嗯!我知道秦婶和林婶的意思,我记住了。”陆芸花微微低头,感觉眼睫又湿润了,这些日子都是乡亲在帮着他们家,不然他们家都撑不到现在,故而心里十分感激。
秦婶和林婶都是外面嫁进来的,她们丈夫一个叫陆六一个叫陆祥,都是陆家村本村人。见陆芸花低下头,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无奈和忧心,她们是看着陆芸花长大的,自然知道她是个看见家里鸡死了都要掉几滴眼泪的性子,这如何撑得起一个家啊!
都想着以后多帮衬一二,两人问陆芸花要去哪,听她说去寻王婶的丈夫陆木匠帮她修屋顶,细细问她坏成什么样,一听只是破了个洞,秦婶摆了摆手,眉间皱起后显得更凶了:“哪里需要去寻陆木匠?又不是房子坏了,等等让你六叔过去帮你修。”
林婶问:“家里还有茅草吗?”
陆芸花想了想,记得家里还有不少茅草,便说:“有的,去岁家里修屋顶存了许多茅草,谁知道冬天雪那样大,阿娘当时病了……我们便没怎么扫屋顶,许多地方就这样坏了。”
林婶听出她的难过,轻轻拉住了陆芸花的手,她的手干燥而温暖,虽然有点粗糙,还是让陆芸花联想到自己的阿娘。
“那等等让你六叔过去给你修了,快得很。”秦婶一锤定音:“我们送你回去。”
“这大冷天可别冻着,病才好要多注意。”林婶把陆芸花的手捂着,揽着她往她家里走。
路上聊天陆芸花说起木柴的事情:“我心里十分感激,但他未曾留下名字,也不知是哪位乡亲?”
林婶想了想:“我们村乡亲都不错,你的柴是什么样的?”
陆芸花:“大小长短都差不多,砍得十分精细。”
秦婶一听便十分肯定的说道:“那就是村里卓猎户,他是个一等一的精细人,我见过他家的柴,全村独一份的好!正好他是个热心肠的,村里有人需要帮忙他都会搭把手。”
陆芸花一愣,脑海里并没有这个人的记忆,困惑地问:“卓猎户?”
林婶一笑:“你们家正忙的时候从更南些的地方搬来的,年纪和你云三哥差不多大,带着三个孩子,说是媳妇是这边的人,生病去世了。”
陆云是林婶的儿子,家中行三,今年二十八,也没比从前陆芸花大几岁,已经是两个娃的爹了。
陆芸花仔细听着,把卓猎户记住,也不知全名是什么?人家几乎送了半个冬天的柴,总要想办法道谢才行。
被两位婶婶送回家,不一会儿两位婶婶就提着满篮子的东西和陆六叔一起过来了,陆六叔和她打过招呼后一言不发地修起房顶,两个婶婶进屋和余氏说话,陆芸花带着两人送来、怎么都拒绝不掉的篮子进了厨房。
一打开篮子,一个里面是一些十多个鸡蛋和一些盐,还没揭开另一个篮子陆芸花就知道里面装着什么,鱼腥味在林婶刚进门就传出来了,揭开一看果然是一条处理好的大鲢鱼。
他们家是做吃食生意的,冬天也会多囤些粮食,所以家里麦粉是不缺的,可见两位婶子确实贴心。
陆芸花看着面前的大鲢鱼,把袖子挽起来,准备把鱼做了给三位长辈带走,人家来帮忙总不能连一顿饭都不给管罢!
在调味料格外缺失的时候怎么做鱼最好吃?在冬天冷飕飕的时候吃什么最舒适?
显而易见,所有的条件综合在一起,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鱼汤。
将去腥的葱姜洗净,再将鱼洗净擦干水,先在锅中下油烧热,把整条鱼下进去再加入葱姜,让鱼两面煎到金黄,倒入凉水开大火煮沸,煮好之后就是雪白的鱼汤,喝一口鲜到舌头掉了。
只有大火才能熬出雪白色的鱼汤,陆芸花看着灶台,把火生得极旺。
不多时,先是在院里帮忙递茅草的秦婶闻到一阵扑鼻的香气,她一脸严肃的耸着鼻子,手上的活计也停下了,六叔刚想问怎么了,也被这强烈香气熏得打了个摆子,他赶紧从房顶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沉默寡言,一个严肃古板,都皱着眉在院子里认真嗅着。
是哪里呢……
到底是哪里呢……
等林婶抱着咕噜噜的肚子尴尬和余氏一笑,不自觉追着香气踏出房间时,就看见三个棺材脸站在厨房门口盯着厨房,鼻子还在不停煽动着,显然在努力“吃”着香气。
她脚步一顿,直勾勾的眼神从厨房拔出来,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边,好在没有真的有什么流下来,勉强分出几分精神问:“你们三个这是作甚?”
小榕洋也不知道,他茫然地摇了摇头,像只小狗一样猛地吸进去好大一口空气,他刚出来就见六叔和秦婶都这样站在门口,也跟着不敢进去了。
秦婶听她这么问,板着一张脸冲她摆摆手,声音放得极小,生怕打扰了什么:“闻到了吗?芸花不知道在做什么,肯定是极为难得又复杂的食物,你小声些不要打扰她!”


第4章 送汤感谢
陆芸花开着大火煮着鱼汤,见厨房里面粉不多准备去仓库拿一些,一出门就被挡在门口四个人吓了一跳。
她拍了拍胸口,纤细的手指攥着衣领,仿佛几只稍稍用力就能折断的玉笋般白得晃眼,脸颊也隐隐泛起红晕,一双顾盼生辉的含水杏眸似嗔似怒:“叔叔婶子这是作甚,可把我吓一跳!”
秦婶家里没有女孩,本来也是个古板性子,未见有小姑娘和她这样撒娇,忙上前几步把陆芸花揽住,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和缓:“是我们之过,实在是芸花这饭食味道太香!我闻着和鱼汤有几分相似,却无鱼汤那股子腥臭味,到底是什么饭食?”
她后面的好友林婶因为身体不好,平日同样一副面色苍白的样子,可她只会叫林婶上些胭脂红润红润脸色,能把林婶气个好歹!
三四十的老妇人了,能和娇娇地依偎在怀里的小姑娘相比吗?秦婶就是这么偏心。
更何况她们几乎同时嫁入陆家村,她还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她那病病歪歪的好友可是从未生过大病的,像是比她还康健些!
陆芸花就拍了拍胸口,茫然地被秦婶揽在怀里,好像她是什么易碎品似的,想着婶婶们或许都是这样热情温柔,便坦然地接受了暖暖的怀抱,柔柔地笑着说:“秦婶说得不错,厨里就是鱼汤,正是林婶送来那条大鲢鱼,今日劳烦叔叔婶婶们来看我阿娘还给我家修了屋顶,等等我再蒸些饼,叔叔婶婶们可要留下用了晚食再走。”
林婶一愣,她可没想到是她送的那条鱼,现在天气冷,那条大鱼能让陆芸花一家吃个几天了,如今她家没个进项想来要吃荤腥也是难的。
正巧家里那口子喜欢钓鱼,去岁闲着在家后面的河里撒了些鲢鱼苗,有一顿没一顿地随便养着,本就没打算养出个什么成果,哪想……不知是河里鱼本来就多还是食物比较丰富,前几天他又去钓鱼,各个又大又肥,她还想着过几天再给陆芸花她家送一条呢。
鱼的味道极大,陆家村这里人是没有吃鱼的习惯的,宁可吃些野味、家养的牲畜也不愿意吃又腥又难处理的鱼。
但陆芸花这鱼汤闻起来实在香……林婶想着等等再送两条大鱼过来,便拦住想要拒绝的陆六夫妇,笑容在她有点苍白的脸上浮现:“婶子馋嘴,芸花这手艺如若不尝尝婶子实在觉得可惜,但婶子做蒸饼可是一绝!正巧出门前蒸了饼,等等我去拿来也让芸花你尝一尝。”
陆芸花听出她语气里的坚定,便微微一笑应下:“那我可要好好学一学婶子的拿手绝活了。”
她也知道林婶这是为他们家着想,没必要硬着拒绝,心里记下这份情便好,这已经是她不知道多少次在这个村子里感受到什么叫同村如同一家的温暖和睦了。
秦婶听林婶这么说也默认,和林婶说:“我家炕上有些小葱,你去拔些,正好前日子给你做了几个鞋底子,顺道一起拿去。”现在在这里的是她的丈夫陆六,虽说男女大防并不严格,他们村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但这种事一沾上实在恶心人,不如注意些。
陆芸花见林婶干脆应下就风风火火出了院门,行动力和她有些孱弱的身子不大相配。林婶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她是那种十分平淡的妇人。
对,平淡。
对人温婉、寡言、说话柔和,和女子给大众留下的印象差不多。就算陆芸记忆里的林婶其实做事干脆、说一不二,她还是被眼睛欺骗,产生了大多数人总是根据第一印象判断别人性格的错误。
陆芸花默默想:“完全可以用外表来骗人嘛。”
却没想其实她现在也是这类人……
六叔一直默默参与,没有什么存在感,有秦婶和林婶在轮不上他说什么,他也乐得如此,妻子说什么做就好了,张嘴说来说去多麻烦?
把懵懵的榕洋推进厨房看火,秦婶和六叔继续修房顶,陆芸花到余氏那屋同她说话,等鱼汤的鲜香飘满整个院子时林婶终于回来了。
“我可是拿了不少蒸饼,我和我们家那口子说要来芸花这边喝鱼汤,这鱼汤香的不得了!他还不信,说‘鱼汤有甚好喝?下午又钓了些鱼,你给芸花送去。’这不,我便又拿了一条鱼来。”
林婶跨进院门带来一连串活力,难得不怎么温婉地学着丈夫说话的样子,把听见动静出来的榕洋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余氏:“你快去看看,给你林婶接一接东西。”
陆芸花笑着应了,声音又清又甜,她给余氏掖了掖被角,几步跨出房门:“那林婶可是要带些给祥叔尝尝我的鱼汤!我今日做了许多,那条大鱼我们几个可吃不完。”
秦婶扶着丈夫从修好的房顶上下来,闻言冷哼一声,板着脸说:“是要给你祥叔送些,免得他小看了我们的鱼汤!”
陆芸花暗笑:怎地这就是“我们的鱼汤”了?还没喝就如此有信心,实在是让她这个厨师高兴。
陆芸花掀开厚重的门帘进了厨房,一掀帘子那抹本就霸道的香气便一股脑喷了一身,让整个人淹没于香气的海洋,林婶暗自不停吸着气把篮子放在台面上,陆芸花摸出里面一把绿油油、嫩生生的小葱十分欣喜:“这葱可真好!我正想着鱼汤里要是有一把绿绿的小葱就好啦!”
“嗯嗯。”
三个大人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十分有自制力地坐在餐桌边,没有情不自禁去揭陶锅盖子看一看里面的汤。
陆芸花熬汤用的是摊子上煮汤饼的大陶锅,根据记忆她知道现在还不流行炒菜,自然没有她以后常用的那种大铁锅,她用这陶锅煎鱼的时候生怕锅裂开,好在锅质量不错,就是有点粘锅,任由她再小心还是有不少鱼皮粘在锅底。
不过现在做的是鱼汤,就算粘锅也没什么。
陆芸花见汤熬得差不多,在另一个陶锅上铺了干净布,想把汤舀起来过滤,才舀起一勺就被一直没说过话的陆六叔制止了。
陆六叔:“自家人吃不必如此麻烦,再说都是肉,怪可惜的。”
陆芸花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见陆六叔说话,一愣:“这……汤里有不少刺,喝起来不方便。”
秦婶也跟着说:“给你和榕洋虑些,我们大人哪里怕什么鱼刺?”
可是鱼刺可不会看着是大人就乖乖被吞下去呀!
陆芸花知道他们是真的怕自己累着,也是真的不愿浪费食物,宁可吃起来麻烦些挑刺,于是遂了他们的愿,只给阿娘和榕洋滤了一小锅鱼汤,还留了些汤给林婶的丈夫陆祥。
至于她自己也是不用滤的,她从几岁就能自己吃鱼了,长到二十五可从来没被扎过!
在锅里洒下些花椒和盐,每个人碗里一小把葱花,汤往碗里一倒,葱花被奶白的鱼汤一激,打着旋从碗底浮起,鱼汤中增添上几分属于葱花的香气,让人欲罢不能、嗅了再嗅。
其实该放些白胡椒的,白胡椒的辛辣和鱼汤的味道十分相配,两两相加效果何止成倍增长,但如今白胡椒价格不低,传说只有海外才有,需要商船从海外运来,陆芸花只能含恨放弃放些白胡椒的想法。
陆芸花才把汤倒好,一旁等候多时的林婶便过来麻利地把几个人的碗端到桌上,难耐地等陆芸花坐下,几个人来不及说什么,同时端起面前的汤碗吹了吹那奶白的汤,迫不及待喝下一口。
秦婶三人好不容易才把魂牵梦萦了一整天的汤喝进嘴里,一入口便觉得滚烫的汤顺着食道流入胃里——
鲜!
入口时极烫,等温度退去后留在嘴中就是极致的鲜美;唇舌间仿佛有千百条鱼儿在游动的鲜活;是平日里所吃的肉类没有的鲜味。
香!
像一条鱼儿滑过,从舌尖到舌根的鱼香;从口腔到鼻腔都溢满的浓香;如画龙点睛、如水上小舟般星星点点的葱香。
辛!
汤汁滚烫,给舌尖食道带来的热辛;难以忽略的生姜不仅带走了鱼的所有腥味,尝起来不浓,只留下暖融融、绵长和缓,让人不知不觉中流下一头汗的辣辛;刺客一般躲在鱼汤里、时不时出现,让人一无所知中舌尖微颤的麻辛……
美味!美味极了!
一时间厨房里没人说话,只有“吸溜吸溜”喝汤的声音,三人喝完一碗汤这才想起来还有一篮林婶拿手蒸饼,都自觉地自己去锅前再舀一碗。
林婶的蒸饼是不错,和自家寻常蒸饼相比好上不少,和鱼汤相比就黯然失色了。几人用蒸饼沾着鱼汤吃,把每一根鱼刺都嗦了又嗦,不放过任何一块鱼肉。
就连小小的榕洋都吃了两大碗鱼汤和三个巴掌大的蒸饼,小孩不知道饥饱,陆芸花摸着他小肚子鼓鼓的急忙制止他,打发他去陪着余氏。
几人吃完了大鱼煮出来的一大锅鱼汤和林婶一篮子蒸饼,锅里就剩了鱼刺,篮子也空空一片。陆芸花尝着这饼子吃起来确实柔软,林婶家境算村里不错的,饼子柔软固然有面粉里面麦麸少的缘故,肯定还有别的决定性因素。
陆芸花赞道:“林婶这蒸饼真不错,极软。”
林婶饭量本来就不大,没怎么吃饼,喝了不少汤,现在正拿着汗巾擦着脸上的汗水,闻言有几分得意,也不藏私:“这饼子要用烧滚了的水揉!只有把滚水浇到麦粉里才能和出极软的面。”
陆芸花一愣:这不就是烫面饼子?擀薄些蒸出来切成条拌着香醋油泼辣子极香!在一面刷油摞在一起再擀薄些,蒸出来就是能用来卷菜吃的薄饼……
面食一道,加酵母的发面和不加酵母的死面、加盐和加糖、加水多和加水少、烫面或是半烫面、晾晒或是现吃……美食大国中仅仅面粉一样便能演变出数都数不清的美食,有时间逐渐演变,也有人们灵光一现。
陆芸花知道这在古代算是只传给自家人的秘方了,便想把鱼汤的方法也教给两个婶婶,才张嘴说了个:“这鱼汤的做法……”就被秦婶打断了。
秦婶晓得是小姑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给林婶回报呢,心里对陆芸花更是喜欢几分,嘴上倒是毫不客气说:“她这个人爱显摆,我们相熟的几个无人不知这个方子,做出来就是和她味道不同,你这鱼汤方子自己留着,鱼汤味道极好,正好能把摊子再支起来,有我们这些叔叔婶婶护着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好歹给家里添些银钱。”
林婶在一旁笑着,也没反驳自己不是“爱显摆”。
陆芸花这些日子总被感动,觉得来到古代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与现代有一些距离或是太没有距离的村民相比,这里的村民更像是“家人”。
陆芸花眼尾浮起红痕,眼泪又沾湿了睫毛,她垂下头把眼泪憋回去,用擦汗的动作掩饰着擦了擦眼泪,笑了,声音就像和长辈撒娇,甜度满分:“这鱼汤算什么要保密的方子?芸花受叔叔婶婶们帮助良多,一直不知道如何回报,鱼汤方子告诉叔叔婶婶们,也是想着给叔叔婶婶们家里添上几分口味罢了。”
也不等三人说话,一骨碌将鱼汤的做法说了出来:“锅里放油,鱼皮朝下放进去煎黄……”
三人具是无奈,只是小辈一片真心,又眼泪汪汪撒着娇,还能怎么办?只能接受了!
三人回了家,陆芸花见林婶篮子里又是一条大鲢鱼,旁边还有些小鲫鱼,想到刚刚看着柴垛处满满的柴,又麻利做上一锅鲫鱼汤。
喂了余氏吃完鱼汤饼子,鲫鱼汤也熬成了奶白色,把汤倒进大瓦罐里盖上木盖子,在外面包了厚厚一层榕洋的厚外衣保温防烫,把榕洋叫了进来:“阿弟,我们把这汤给村尾猎户送去。”
为什么用榕洋的衣服?不是舍不得自己的衣服,总是古代不能用她的或是阿娘的,她爹倒是还有衣服在,只是总怕人家有些讲究,觉得用去世之人的物品不好……


第5章 第一次见
一路上尽是炊烟袅袅,陆芸花牵着弟弟的小手,另一只手抱着大瓦罐,这时大家都在家里吃饭,两人一路上谁都没遇到。
陆榕洋本来不要阿姐牵的,他看瓦罐好大一个,要是没抱稳罐子跌下来把阿姐烫到可怎生是好?
又想起阿姐说爹爹保佑她,现如今她力气极大,所以还是没拒绝牵手手的诱惑,美滋滋地被牵住。
他正是小孩想长大、不喜欢大人把他当孩子的年纪,只是原先家里变故让他一下变得极其依赖家人,非常喜欢和家人皮肤接触。他现在就和个小尾巴似的,平日里不是粘着陆芸花就是粘着余氏,几乎不会一个人出去玩耍。
陆芸花看在眼里,她自然知道这是孩子心理出现了一点小问题,但她觉得不需要刻意找方法治疗,只要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时间久了自然会自愈。
至于小伙伴什么的,大不了做些小食叫孩子们来家里和榕洋一块儿玩,反正家里够大,玩一玩捉迷藏扔沙包什么的完全没问题。
陆芸花寻思着做几个沙包、飞行棋之类的玩具给榕洋增加一下童年乐趣,小小人儿一个,一天到晚忙着给家里帮忙,实在是懂事到让她心疼。
在现代陆芸花可是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但现在她特别喜欢小榕洋。除了有记忆和血缘的美化,也有人类天性中天生会对幼崽产生喜爱的原因,很多时候人们不是不喜欢孩子,而是不喜欢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