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没有给温晏然本人造成太大的困扰,一方面是早就有所布置,光靠分析也能对东部兰康郡那边的情况有着大差不差的判断,另一方面是今天下午的时候,[战争沙盘]毫无预兆地跳出了一条更新完毕的显示。
——出于对自身目标的执念,系统并不希望让玩家掌握到东部的实际情况,然而在卢嘉城的信件成功骗过葛氏叛军并被顺利送出后,之前的屏蔽就再一次因为失效而被解除。
[系统:
[战争沙盘]更新已完成,本次更新成功修复了某些已知bug,祝玩家游戏愉快。]
温晏然:“???”所以那些被修复的bug内容就不值得一个详细说明吗?
要不是至今为止《昏君攻略》都没开通什么氪金通道,她甚至得怀疑,所谓的“修复bug”只是面板创建者用来忽悠用户的不走心借口,毕竟经过温晏然自己的检查,实在没发现现在游戏面板跟之前存在什么明显的区别……
第98章
明明快到宵禁时分,建平城内的大道上却还有车辆在行驶。
巡逻的禁军并未上前阻拦——明眼人一望便知,这辆车虽然你并不华丽,但光看前面用来拉车的五匹马,就知道一定是贵人出巡。
在部分官爵礼制上,大周沿袭了前代的制度,所谓“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①,对方既然能有五匹马拉车,多半是一位侯爵。
车内之人正是车骑将军陶驾,在年龄上他已经算一位老人,在收服西夷后,就再没什么执念,也不想插手朝中的权势争斗,加上没有实际职务在身,回京后常常外出散心,今日也是一早就出了城,直到晚间方归,结果刚一进门,就听到府中吏员来回禀,说是日中时分有宫中使者前来,代天子宣召,陶驾立刻穿戴好袍服,赶在宵禁前进入宫门。
内官也都眼熟这位陶老将军,对方一越过中门线,直接被引入西雍宫侧殿。
温晏然今天用膳比平日略迟一些,看见陶驾过来,就给他赐了座位,让对方一道入席。
“数日不见,陶卿精神更见旺盛。”
陶驾微微躬身,他是武将世家出身,在言辞上比文官略差,硬生生将快要出口的“陛下长高了”给咽回去,换做:“陛下愈发英姿瑰伟,实乃社稷之幸。”
温晏然微微一笑,倒也没有深究臣子说话时的生硬处。
陶驾是先帝时期留下的老臣,昔年也曾参加过宫廷宴会,两厢对比,自然明白当今天子确实如传言的那样,完全不好珍馔——他当然不清楚,比起一定要吃好喝好的厉帝,温晏然对大周连各类香料都不齐全的美食业,已经处于“没救了,爱咋咋地”的半放弃状态。
除了不再使用珍稀食材外,当今天子的口味也跟先帝不同,陶驾尝了尝味道,发现许多菜肴都带着芝麻的香气——比起昂贵的动物油,天子似乎更喜爱植物油,少府一直用心体察君王的喜好,现在做饭时更多地将油放在釜中,加热至高温,然后把菜快炒而出。
除了炒菜之外,宴席上还有一道炖煮的鹌鹑——昔年悼帝在位时就很喜欢饲养鸡跟鹌鹑,主要目的是为了看它们比斗,温晏然登基后,也有人效仿旧例,进献鹌鹑,结果那些小鸟直接变成了宴席上的加菜,他们用心揣度了一番天子的圣意后,总觉得是某种无声警告,当下十分从心地约束了下家人,建平内的奢靡风气也因此收紧。
——温晏然事后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有些茫然,她穿越前的阅读面并不足以支持她对古人的娱乐项目有什么深入了解,如果没人加以提点的话,温晏然还当真不知道鹌鹑还有当做食物以外的其它用途……
天子用饭毕,陶驾也立刻停下了筷子,宫人手捧铜盆,让君主用温水净收,边上的木盘中则盛放着加了香料的澡豆跟棉巾。
昔年厉帝虽然不擅长赚钱,却很擅长通过花钱来拉动内需,擦拭水渍时只肯用丝帛,而当今天子继位后,则通通改为了棉布。
温晏然倒也知道宫中旧例,作为未来的昏君预备役,她自然不想在日常用度上过于节省,只是有点纳闷,自己以前那些同行就没发现,比起棉布来,丝帛在吸水性上虽然不错,但厚度上实在有点过于单薄了吗?
至于那个叫做澡豆的东西,据说还是天子亲自赐名的新物件,本来宫中用来净手的多是米汤或者皂角,数月之前,少府为了迎奉皇帝,在豆面里加了香料跟皂角,制作出了澡豆,如今也向外发售,成了一个新的收入来源。
少府令侯锁也听过外面的传闻,却有苦没处说——此物当真不是少府这边的新发现,这东西之所以能出现在宫中,完全是皇帝有次洗手的时候,顺便吩咐了内室一句,让人把澡豆给拿过来。
回禀天子“宫中没有此物”显然与少府的职业要求不符合,作为一群专业奉承皇帝数百年的内官,他们只能告诉皇帝“有”或者“可以有”,事后侯锁调来了少府所辖的出色匠人,仔细研究——从字面意思上看,澡豆一物显然跟洗漱有关,至于材料,则多半取自于豆,然而豆子本身又如何能用来洗手?想来是加了些旁的东西在里头。
少府用心研究,总算把澡豆做出,侯锁一开始还不明白天子为什么要让他们炮制此类有些奢侈的事物,经过市监那边两位监丞的提醒,才意识到,澡豆一物制作程序固然简便,但因为颇为新奇,又算是宫中事物,所以在外面也能卖上高价,对开销甚大的府库而言,也算是一种补益。
侯锁事后有些心惊,当今天子年纪虽小,但心思缜密,事事都能想在旁人前头,随口一言就能帮助他们解决账目问题,他一开始是畏惧天子威仪,不敢不听命行事,如今则在原本的畏惧之余,更多了不少敬意,外朝那些臣子或许不知,但他们这些内官却都明白,新帝登基以来,当真是勤勉为政,夙夜匪懈。
——他本是担心皇帝疑心重,而且心狠手辣,自己这些旧臣难以善终,如今却更担忧天子日日煎熬心血,不注意保养身体,难得高寿。
杯盘都被撤下,温晏然一面擦手,一面随意道:“陶卿,卢嘉城已经被攻克。”
陶驾也是沙场宿将,听到这个消息后依旧大为震动:“臣记得陛下当日只派了两千兵卒给师将军……”
要不是清楚师诸和为人的性格,陶驾几乎都要怀疑对方是为了揽功所以谎报军情。
先帝当日也派兵打过仗,还曾创下过派了十万大军围攻西夷五千守军,结果被对方轻易击退的壮举。
这个结果其实并不罕见,兵法有云“十倍围之”,攻城的一方必须有兵力上的巨大优势,但若是粮草不继,或者守城将领表现出色的话,被击退也是常事,可是先帝却不明白这个道理,当场震怒,后面又是一通临阵换将的拉后腿操作,让本来的败退彻底变成了溃退,最后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撤到了上兴关之内,若非还有地利之险作为依仗,那些败军直接倒卷至建州也并非没有可能,反倒是新帝此番作为,当真是足以载入军书史册了。
陶驾习惯性地开始分析:“既然如今书信已至建平,那师小将军进城的时日应该是在五日以前……”
温晏然打断:“此刻书信尚未传来,陶卿还要再等两日才能瞧见,至于进城的日子,大约是在前天。”
随着个人威信的提升,温晏然已经完全不需要为自己能得知异地消息寻找借口——都是成熟的大臣,他们完全能自己忽悠自己。
陶驾果然没有任何疑问,只道:“希望师小将军能够守住。”
温晏然站起身,从上首走下,她玄色深衣的下摆像是流淌的夜色那样,轻轻拂在砖石之上,而已经做到朝堂武官之首的陶将军则起身垂首而立,一直等天子走过自己之后,才落后半步,谨慎地跟随在君王的身后。
温晏然的习惯,用饭后不会立刻就坐,她在宫苑中散步消食,顺便与陶驾讨论东部的军情。
“师小将军他们能进入卢嘉城,倒也不是强攻,而是趁着城内精锐被骗出城外时,设计将之取下。”
陶驾:“既然如此,叛军主力应当没有损伤太多,对方回援之后,若是全力攻城,趁着卢嘉城内人心未稳的时刻,说不定能够重新攻下。”
温晏然微微点头,笑:“陶将军所言不差,不过那些叛军若是以为自己腹背受敌,只怕便不会大胆进犯。”
她当日提示过任飞鸿,让他们可以留着几家邬堡不动手,并加以挑拨,这样一来,叛军无法确认那些人的立场,行动时就会有所犹疑,师诸和等人便能从容行事。
“那些贼人或者也可固守于山寨当中,写信求援,然后等于援军集合后,再发动攻势。”
陶驾道:“只盼咱们的人马能比他们更快一些。”
叛军可以求援,师诸和等人也可以求援,温晏然既然早知东部有不臣之心,自然有所布置,建州中营那边的兵马一直没有解散,只要一声令下,就能集体赶赴兰康郡。
在陶驾看来,卢嘉城一地的胜机,完全取决于哪边援军快一些过来。
夕阳西沉,夜色如沉降的轻纱那样,一重又一重地披落下来,宫道两侧的石灯中早已点上了火,橘色的光芒照亮了地上的石阶,夜风拂面,苍术的香气从中徐徐散逸。
两侧的内侍提着宫灯,蜜蜡的烛芯上凝聚着一团团沉静柔和的火光。
这时节秋菊已经凋谢,梅花却还未开。
鸟虫悄然,天上的月光映着地下的灯光,交错的树影轻轻投在少年君主的衣摆之上。
天子笑了一笑:“其实他们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就是带兵回身攻击建平的方向,拖住朕派去卢嘉城的援军,再由东部另外派兵马夺下卢嘉城。”
陶驾思忖:“那些人真要能狠得下心……”
天子负手:“若是东部尽在有心人掌握之中,如此行事,又如何不可?此战之后,东地人心向背,可以一试而出。”
陶驾闻言,走到天子前方,面朝君主,躬身而拜:“臣陶驾,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第99章
卢嘉城外。
甘维起码有一个消息没有说错,就是葛氏姐弟名义上虽然分家,实则依旧是一体,如今统领那些山贼的就是葛氏家主葛璞,光看外表,她倒很像世家出身——最早,葛氏的长辈也是希望把孩子按照主流的方向教导,这样一来,等葛璞成年后,才好在朝中混个一官半职。
身为一族之长,若是葛璞当初留守于府邸中,外人或许没那么容易攻入卢嘉城,只可惜为了维护军队阵势,她当日也随兵而出,负责督管后军,防备大股逃兵出现。
葛羽道:“甘氏那边,依旧坚持自己不曾背叛我等,却不肯为咱们打开邬堡的大门。”
现在随着他们驻扎在城外的“山匪”里头,也有不少是甘氏的人马,还有对方族中的几个年轻人,在得知甘氏背叛,卢嘉城易主后,葛羽当即将人拿下幽禁起来,却又不晓得到底该杀还是不该杀。
——就像甘氏不敢放他们进邬堡一样,他们也不敢把后背交给对方。
葛羽:“若是现下攻城,便得防备着甘氏忽施暗算,不若先将邬堡攻破……”
话未说完,葛璞便抬手一鞭,直接将人抽到了马背下头。
葛璞盯着对方,嗤笑一声:“你这主意,卢嘉城里那位师将军就算再如何聪明,怕也想象不到。”
葛羽惶恐地垂下头,纵然是他,也能听懂家主此言并非夸奖自己聪明,而是讽刺自己愚蠢。
葛璞慢慢道:“咱们现在若是攻打甘氏邬堡,不过损耗己力而已,还未必能攻打得下,旁人高不高兴,我暂且不知,但那位师将军一定高兴极了。”看了眼族弟,冷道,“当日叔父送你去张氏读书,羽弟果然十分用心。”
为了让族中孩子们能够一个合适的出身,葛家长辈早早就托了各种关系,送家里的小辈们去士人门下读书,其中葛羽运气不错,拜在北地张氏门下,还接受过如今非常受温鸿看中的那位幕僚张并山的指点。
——葛璞自然不知道,张并山此人在评论区的外号是“料事如神”,经常会筹谋一些“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输出不到五”的神奇计划,葛羽能有如今的表现,往日跟着张并山学习的时候,显然十分用心。
葛羽犹豫半晌,还是谏言:“若是此刻率兵攻打甘氏邬堡,那位师将军知道后,说不定便会出兵偷袭咱们后方,只要他们的兵马有胆子离开城池,咱们就可以围而歼之。”抬头看着族长,语气恳切,“事已至此,外头情况难道还能更坏吗?索性行险计,以佯攻诱敌!”
葛璞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葛羽。
正常来说,葛璞是不愿意接受这么愚蠢的计策的,不过此计出乎她到的意料,那多半也不在敌人的预料之内,作为一个普通豪强,她实在很难得到真正有本事之人的投效,相比起来,葛羽已经能算是矮个子里的将军了,便干脆依言行事,亲自带兵去攻打甘氏邬堡。
甘氏那边在晓得卢嘉城易主后,就一直有所提防,虽然葛璞等人是趁夜来攻,依旧没过分慌乱,他们没有回应城外的喊话,派遣弓箭手在城头坚守,又把热油一桶一桶地顺着城墙泼下,免得敌人攀登上来。
邬堡内私兵数量并不多,但只要不曾被骗开堡门,凭着高墙与深壕,便能坚持一段时间。
卢嘉城那边守城的将士也看见城外有火光,大军夜间行动,自然需要火把照明,从上方望过去,当真如一条黄龙在地上蜿蜒而行。
将士们将消息紧急上报至县衙当中,任飞鸿颇为纳闷:“将军除了不曾攻打甘氏之外,是否还派了内间过去挑拨?”
不然也没法解释,那两家怎么突然就真刀真枪地打了起来。
在任飞鸿看来,甘氏的立场虽然有些可疑,但对于葛氏叛贼而言,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并非是立刻就需要铲除的主要矛盾,换做她过去当幕僚,多半得会建议主将立刻发动强攻。
师诸和摇头,同样十分不解:“师某出身于建州,之后又在北地任职,出仕时间尚短,所能依仗的,不过是陛下委派的精壮士卒而已,哪里有能耐在兰康郡安插人手。”
大周官吏,想要有点属于自己的人脉根基,多半也得外放过一任地方主官才行。
陈明分析:“莫非是那群‘山匪’里有人想要弃暗投明,才出言挑拨,让主将做出有利于我等的决策?”
数人议论不休,但结论都挺一致——不管敌方的目的是什么,他们都坚守不出。
师诸和手上的兵卒的确不多,而且刚刚攻下卢嘉城,城内人心浮动,若是派出去的骑兵少了,自然起不到偷袭的效果,派出去的人多了,又很容易被截断后路。
师诸和道:“不过对方军中若是有出色人才,光凭此事,就能看出咱们兵力空虚。”
任飞鸿:“便是没有出色人才,也一样晓得咱们兵力空虚。”笑,“可惜你我都没有天子那样的能耐,否则一番疑兵之计下来,就足够他们胆战心惊。”
外间天色微亮。
强攻了一晚上却没能将邬堡攻下,最终不得不退兵的葛璞又握紧了马鞭,她表情冷硬,手臂抬了又放,放了又抬,一时间不知道该抽谁才合适。
——自己明明晓得葛羽不靠谱,之前怎么就误信了对方的鬼话?
跟现代社会不同,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非常混乱繁杂,作为一军主将,被边上人忽悠着做出错误决策其实是很普遍的事情,尤其是葛璞的幕僚们各执己见,乍听上去往往谁都有点道理,等执行起来,又很容易出现各种不靠谱意外。
葛羽跪在地上,一言不敢发。
葛璞道:“此刻军心已然浮动,而且错失了攻城良机……”
她一面说,一面狠狠用眼神剜了地上的族弟两眼。
葛璞也意识到了,她不该攻打甘氏邬堡,而应该强攻卢嘉城才对,就算防着后者偷袭,不能全力强攻,也没必要主次不分,先对邬堡下手。
葛氏这边的情况本来就已然十分危急,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东部那边居然派了轻骑过来传讯,对葛氏他们严加斥责。
葛璞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切齿怒骂:“那些人竟敢如此!”
师诸和等人携带的兵卒不多,却偏偏占据了兵力是自己十倍以上的卢嘉城,换了谁过来,也都得怀疑是不是葛氏这边起了二心,故意将城池拱手让给敌人。
就像葛氏这边无法再信任甘氏的立场一样,东部腹地那边也开始怀疑他们的立场了。
葛璞心中苦涩,换做她是典无恶身边的幕僚,看到偌大一个卢嘉城,在数日内就轻轻松松就被敌人夺取,也得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开城纳官军入内了。
“事已至此,唯有一种方式能够证明我等忠诚。”
葛璞果断道:“立刻带兵往西,伏击建平援军。”
建平那边不管是猜测卢嘉城本地出了问题,还是觉得师诸和带兵谋反,事后必定都会派人过来平叛,然而葛璞等人却以为,己方有一个信息上的优势,那就是建平援军并不清楚卢嘉城的真实情况,他们完全可以假装自己是本地大户组织起来反抗叛贼的民兵,等骗得来人信任后,再找准机会,给援军来一记背刺,以此证明自己的忠臣。
葛羽小心:“甘氏那边……”
葛璞闭了闭眼,思绪倒是清楚了一些:“如今且不必多加理会,想来他们就算有意投效师贼,也未必会为那些人豁命效力,临走之前,派人以言语惑之即可。”
果然,甘氏得到消息后,也没有继续跟葛氏对峙的想法,有人站在邬堡城墙上,向外高声道:“我等本不欲与葛君刀兵相见,只是葛君如此见疑,又率先挥兵强攻,甘氏实在不敢开门相迎,只盼葛君此去马到功成。”
葛璞也单独骑马而出,道:“只要甘老按兵不动,等下次相见时,你我自能再续同僚之情。”
为了安抚甘氏之心,葛璞在离开前,特地把私兵里混杂那些甘氏族人丢下,邬堡那边确认过外头人的身份,又看着葛氏的兵马远去,才放下吊篮,把人吊上了城头。
一个面色憔悴的年轻人还没从吊篮中走出来,便开口急道:“赶快替我通禀,我要拜见家主!”
边上有人认出了那个年轻人,他也是甘氏嫡脉出身,名叫甘趋,当下不敢怠慢,立刻去知会甘氏族长。
甘氏族长不知对方到底有什么消息要说,只得接见,甘趋入内后,向前拜了一拜,开门见山道:“事已至此,咱们已然无法继续与葛氏合流,大人细想,若是葛氏最终得手,事后论起功过时,功劳自然是他们的,至于遗失卢嘉城的罪责,岂不得完全算在咱们甘氏头上?”
他的想法很直白,大家都是豪强,如今能够聚集在一起,全是因为权势跟利益,彼此间没有半点大义情分在,事到如今,两边已经出现了根本性的分歧,倘若葛氏成功,甘氏多半不会有好下场,若是葛氏失败,反倒无力对他们做出任何处置了。
甘氏族长沉吟不语。
许多人事后分析旁人的错误,总会觉得可笑,然而换做他们身在局中时,多半也会看不分明,甘氏族长一面觉得甘趋的想法有道理,一面又觉得相信葛璞的说法,按兵不动也未尝不可。
甘趋又道:“大人明鉴,若是按兵不动,则主动尽在葛氏,若想性命不操于人手,还得自己有些作为才好。”
甘氏族长终于开口:“那依你之见,咱们应该带着部曲去投效那位师将军吗?”
甘趋摇头:“就算咱们要投效,那位师将军也不会接纳的——他们能够占据优势,就是因为城内只有自己的兵马在,若是接纳了咱们的人,卢嘉城便不再是他们说了算了!”再度躬身下拜,“请大人将族内事务尽皆委派小子,若是事成,甘氏便可附那师将军之翼尾,若是失败,则都在小子一身,大人乃是受我欺瞒,才不得不从。”
甘氏族长:“那你打算如何行事?”
甘趋:“小子打算将他们粮草烧毁,葛氏能够固守,依仗的不过是山寨中的存粮,只要将粮草焚毁,他们多半得引兵东行,与其他人汇合,卢嘉城之困自然解除,咱们也能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忠心。”
三方势力,各有个的心思,最为悠闲的,莫过于师诸和等人。
第100章
陈明巡视完后,在城楼中远眺,留心观察外界情况。
不知为何,远处居然又有兵戈声隐隐传来,陈明正要派斥候出城探查,却看见有人正坐在吊篮中被往上拉,她仔细一看,发现吊篮中的人居然是任飞鸿,心中不由微惊。
陈明立刻赶了过去,面上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克制之色,询问:“……任待诏怎么会忽然出城?”
如今的几位同僚里,师诸和在不演戏的情况下还是一个比较正常的世家子,至于任飞鸿,则经常让陈明在心中感慨天子果然是一个唯才是举、不拘小节的君主。
陈明拉着任飞鸿检查了一下——万一此人有所损伤,她事后又怎么向建平交待?
任飞鸿:“在下无事,纵然有事,此地大局有师将军主持,也不妨事。”
虽然受限于敌人水平,师诸和至今为止都没表现出太多打仗方面的才华,不过作为同僚跟下属,任陈两人都知对方做事颇有条理,而且赏罚分明,又不拘泥,作为部将跟军司马,她们对主官的期待也就这些了。
陈明:“任待诏可以派斥候出城。”
任飞鸿笑:“在下如今闲着也是闲着,而且只派斥候过去,未必能得到可靠情报,不若亲自走上一趟。”接着道,“我去外头看了两眼,竟是甘氏与葛氏又打了起来,而且是甘氏主动出击。”
随着葛氏而走的那批兵卒里头,本就有甘氏的一部分部曲,之前葛璞强攻甘氏邬堡时,并未出动这批人马,然而此刻甘趋带人偷袭,葛氏没有准备,那些部曲与旧主相对,果然立时哗变。
而且因为要引军向西伏击建平大军,葛璞离开之前,特地从卢嘉城外的山寨中取出了积攒的粮草,也被甘氏趁机一把火燃烧殆尽。
因为辎重被烧,后军哗变,葛璞一时间控制不住军队,她亲自引兵往西逃窜,一路疾行,总算摆脱了甘氏的纠缠。
葛璞坐在马上,狠狠一扬鞭。
此刻想来,她当时应该果断回击甘氏,而不是急着离开,只是当时情况过于混乱,而且打那一仗又没有好处,才选择了回避,等发现损失过剧时,又已经失却先机。
葛璞心中懊悔,此刻晨光微熹,冷风扑面,更觉冰寒一片,有些怀疑自己往日满腔抱负是对是错,其实她又不是王游那样的宿将,缺乏指挥上万兵马的战斗经验,如今初次上战场,不说建立功业,只要不表现得太差,也都算是合格了。
典无恶等人本来不该对葛璞等人有太大的期待,但一方面是他们担心派自己身边人过去接手卢嘉城的兵马,会招致本地豪强不满,另一方面其实也是的确缺少优秀的战斗人才。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通过一场又一场的战斗,慢慢将人才提拔出来,但此刻大战根本还未开始,典无恶只能自己筹谋。
他虽然因为玄阳子的事情对皇帝心怀怨恨,实际也有些忌惮温晏然的本事,知道皇帝平定西夷时,大胆采用新人为将,而且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顿时升起了一种“我们也能这么试试”的错觉。
可是温晏然虽然定下了攻打西夷的大致策略,却并未当真上前线指挥,她对自己极为了解,当时对着群臣说的那句“不通兵事,纸上谈兵”也并非故作谦逊之词,是以攻打西夷时负责落实命令的人是行军经验丰富的陶驾,至于钟知微,陶荆,宋南楼这些真正的年轻人,要么是早就有了多年禁军工作经验,同时又在景苑替皇帝练了一段时间的兵,要么就是幼受庭训,家学渊源,而且这些年轻人也是直到战斗中后期,才开始逐步自领一军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