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师两位还有温循以及出身郑氏卢氏的几个年轻人带着骑兵准备直扑两郡时,温晏然又召了宋侍中跟卢沅光进宫,与对方沟通后续的工作安排。
温晏然道:“如今各地都有亭舍,但舍中没有马匹,若是有急信要送的话,难免耽误时间,朕打算在皋宜,襄青两郡到建平之间的驿站里备下良马,以便往来信使更换坐骑。”
卢沅光当即称是,宋侍中惦记侄子的安危,同样表态会努力为天子办成此事。
温晏然微微颔首。
在大周这边,信件的传输主要还是看信使自己,因为沿途缺少备用坐骑,受到马力的限制极大,她打算趁这个机会试点一下驿马制度,为以后推行全国打下基础。
卢沅光跟宋侍中两人受命而退,自去商议细务,温晏然又转道天桴宫,在理论上属于国师的书房中写了一封信,并在此召见了被点为禁军校书的侯家大娘,也就是少府令侯锁的女儿,让对方带上。
温惊梅沉默无言之余,也得承认皇帝的做法还是挺有道理的,太启宫到底是大周的正宫所在,召见宋氏子就算了,召见一个内官的眷属就难免引人非议,相较而言,天桴这边就没那么多忌讳。
禁军马上就要开拔,侯校书拿上信件后就匆匆离开,把事情都安排完的温晏然倒不急着走,反而开始摆弄天桴宫中的占卜器具。
她手上拿着的是一只龟甲,龟甲的边沿上写着两行小字“人谋九分,天命一分”。
这是从先辈国师手上传下来的器物,本意是告诫后人要对未知的事物保持敬畏之心,温晏然看了两眼,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要卜算,求的当然是那一分的天命,可世人往往连人谋都大有不足,却苦苦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一分天命。”说完后,把龟甲往桌上一抛。
温惊梅此刻正好走来,见状问道:“陛下是要起卜么?”
温晏然不答反问:“兄长觉得,两郡郡守是生是死?”
温惊梅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曾直言,要是建平这边没派人过去,那两位郡守还有一分生路,派了人过去,此二人必死无疑。
按泉陵侯的性格,但凡能够继续操控两地政务,不会将自己的底盘拱手让人的,如今选择放手,也必定要再尽量为自己谋算几分。
那两位郡守要么就是本事不足,已经使得两郡彻底失控,这样的话,不管是落泉陵侯手中还是落在天子手中,都必死无疑。考虑到两人出身寒门,没有家族依仗,之前却一直能保证辖区的稳定,能力不足的概率实在不大,所以多半是极得民心,在当今天子继位后,不肯继续服从泉陵侯的指示,崔氏那边只好杀之。
不过他不说,不代表天子不明白。
温晏然颔首,笑吟吟道:“朕与兄长想的一样。”
就像温惊梅有未尽之语一样,温晏然也有未尽之语——虽然她当皇帝的时间还不长,却已经稍微有些了解那些同行以及那些有志于成为同行的人的做事风格。
对泉陵侯来说,两地的局势对她不利,所以不但要除掉两位郡守,以为后来者戒,还要让这两人尽可能死的对自己有用。
*
囊括了世家宗室的一群人在禁军的护送下,轻骑快马,全力以赴地往两郡赶赴。
由于皋宜跟襄青都在建平南部,所以整队人马只要提前一日分兵即可,宋南楼估计距离两郡首府已经不远,就令所有人在亭驿这边驻扎下来,让人与马都好生休养一日。
在马背上把胆汁都要颠出来的新任侯校书总算找到了一个能跟长官沟通的机会,过去行了半礼,回禀道:“陛下有信给宋都尉。”
宋南楼皱眉:“既有信件,怎么到今日才说。”
侯校书老老实实道:“陛下吩咐,只要在入城前把信件给都尉即可。”
对方看着一副世家子的模样,但在成为骑都尉后,一举一动都令人望而生畏。
宋南楼检查了一下据说是来自天子的书信——上头的印章没问题,火漆也没问题,考虑到在大周伪造贵人文书是重罪,而这位侯校书的亲族都在建州,基本没有伪造的可能。
他当场拆开信函,看过里面内容后,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让侯校书退下,又拉了师诸和过来:“你瞧。”
师诸和一目十行地扫过信函上的内容,微微点头:“看来陛下对泉陵侯知之甚深。”又看了看友人,“同样也知兄长甚深。”
等到第二日该分兵前进的时候,宋南楼让师诸和带着另一队人马往襄青走,自己亲去皋宜,同时传讯整队——两郡民生不安,无论当中有什么情由,都是郡守的过错,等禁军入城后,直接冲入官衙,把郡守拖出来,当众明正典刑,然后以长史代其职。
随从而来的众多属吏跟兵士大多不知两地内情,听到宋南楼这样说,自然奉命行事。
中原地带,官道平整开阔,宋南楼一行人快马赶到皋宜首府峄城,递上文书,要求对方打开城门。
城门守卫拿了文书,说要给上官辨认,但等文书被递上后,之前的守卫居然就此不见,一副要将禁军拒之门外的样子。
兵士们纷纷鼓噪起来,过了一会,才有一位文士打扮的人站在城楼上拱手道:“既然诸位是护送长史前来,择十数人进城就是,各位军士泱泱而来,岂不惊扰居民?”
宋南楼:“足下是谁?”
文士拱手:“皋宜郡主簿于平。”
宋南楼直接从腰上拔出了禁军的佩刀,刀刃上指,厉声斥责:“我等是奉天子之命前来,除了护送长史,还要按律将皋宜郡守当众明正典刑!你今日硬要阻拦,那拦的不是我等,是朝廷律令!”
他此刻拔刀在手,看起来凛然生威,哪里还有一丝世家出身的儒雅之态?
侯校书忍不住缩了缩头——难怪皇帝让对方来当骑都尉,天子不愧是天子,居然能从一群温文尔雅表里如一的世家子女中,精准选中了这么一个行事风格跟个人外貌具有巨大差异的特例。
于平见宋南楼声色俱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再开口时话里已经带了些央告之意:“既然如此,还容于某先去请示。”
眼见对方有意退让,宋南楼反倒愈发咄咄逼人起来:“陛下已经准了我等便宜行事,于主簿这是打算向谁请示?”顿了顿,又说了一句暗示性极强的话,“天命已定,岂容尔等首鼠两端?今日不从陛下,便是从贼!”
于平不料宋南楼态度强硬如斯,当下骇然后退,喏喏称是:“这便与将军开门!”
接着匆匆转身下楼,一面喊城门守卫过来,一面派人速速前往郡守官衙。
于平原先其实是崔氏的府吏,正常情况下是留在皋宜郡郡守身边,帮助对方弹压郡中豪强,在天子继位后,职责就变成了软禁对方,并伺机将人杀死。
对两郡郡守来说,忠于天子便不能忠于泉陵侯,良心让他们不会奉建平的命令而暗害泉陵侯,但也不会给泉陵侯额外的方便帮助她谋夺皇位。
然而温晏然能等,温谨明却不能等,支持皇四女的崔氏想要用两郡郡守的性命震慑一下其他心中犹豫的人,却不打算把这个杀人的黑锅背在明面上,免得引发民愤。
在他们的计划中,等禁军进城时,会稍稍拖延下时间,同时找机会将郡守杀死,只要两件事能凑在一块,就能把水搅浑,对外宣称人是建平那边害的,但现下既然宋南楼公开表示了自己要去砍郡守,对方一个世家子,不可能用自己的名誉来骗人,这样一来不用栽赃,黑锅也天然就被归到了建平那边,于平等人自然没必要按着原本的计划走。
信使匆匆跑到官衙那边,负责看管郡守的属吏把饿了多日的上官抛下,换了衣裳逃命,结果刚到门前,就听见外头有刀兵声传来。
强势闯入城中的宋南楼已经派人将官衙团团围住,不许一人进,也不许一人出,自己亲自带着侯校书等人进去,准备把郡守拖出来。
等看清郡守现在萎靡不振的样子后,侯校书不用上官提醒,先喂对方喝了一些温热的蜜水,然后才将人搀到官衙前,并当众除去帽子。
——在大周,免冠算是请罪时的一个经典姿态。
宋南楼一条腿踩在官衙前的石桩上,看起来比燕小楼更像出身禁军的将官,他对闻声而来的本地人慨然历数郡中灾情,又斥责郡长史进入建平后种种无礼举动,末了给出了总结:“郡中情状若此,无论有何内情,都是郡守的过错。”然后不由分说,一把拎起皋宜郡守的发尾,挥刀割断,并将断发拎起来示众,朗声,“只是天子宽宏,且足下履任以来,多有安民之举,如今暂且容你割发代首,以观后效!”
郡吏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末了于平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想找信使去襄青那边传讯,但刚刚准备行动,又不得不在身披盔甲手持利刃的禁军前猝然停步。
第34章
宋南楼按照信件中的吩咐处置完皋宜的事情后,写信给师诸和感慨了一下天子的先见之明。
对方猜到泉陵侯不会留两郡郡守性命,也猜到泉陵侯打算拿这两人的死做一些文章,并进行了一些有针对性的布置。
而且对于遵命而行的宋南楼来说,完成天子的命令不会带给他任何道德上的压力,毕竟他在进城后,也确确实实把人给拎出当众明正典刑,并不算虚言。
——其实于平之前的判断是有道理的,这是一个比较看重个人信用的时代,再加上宋南楼出身世家,要是为了进城就出言哄骗一个郡吏,即使最后达到了自己目的,也会遭人耻笑,这也是温晏然在信中要求他当众斥责郡守,并割其发以代首的缘故。
既考虑了敌人的想法,也考虑了自己人的立场。
宋南楼还在信中赞美,说他本来也不敢相信天子今年不过十三,但仔细想想,历来世家大族中的子女中,总角之龄便多有以聪慧扬名者,当今天子又为何不能是这样的人呢?只是因为陛下长年困于深宫,这才声名不显。
师诸和在心中感慨,宋南楼并非会虚词谄上之人,会这么说,自然是的的确确地心服口服,当今天子能察情若此,恐怕自己这位友人,是一心要为之效死了。
*
皋宜郡这边当然也有一定的武装力量,但不管是个体的战斗力还是首领的指挥能力,都要远逊于装备精良的禁军,一开始还有些人想要组织城卒反抗,等禁军卫士将他们的首领斩于马下后,就迅速选择了服从。
——当地的一些老成的郡吏们对此感到格外不解,他们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跟人针锋相对一把,直到知晓负责带领禁军的是一位只会读书下棋的世家公子,并且这个队伍中又被加塞了内官眷属,才下定了决心,毕竟从对手的人员配置上看,完全就是一个废物加一个拖后腿的,他们就算单兵素质不如禁军,但论起地利人和,还是很有得胜的机会。
分析很有道理,但等两边交手的时候,郡吏们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意识到一件连当今天子都还没完全发觉的事情——跟家世无关,宋南楼完全是靠自己凶猛的性格以及强悍的实力被点为的骑都尉。
来自建平的禁军以最快速度的控制住了整座城池,此刻还在城中的吏员大都被扣在原地,关押待审,宋南楼一边指挥战斗,一边又找了大夫来为皋宜郡守诊治。
他们这一群人中不止有武将,也有文官,包括郡长史以及不少郡中属员,为了保证能支撑起一个城市的正常运转,卢沅光特地选了自己的十分看好的年轻官吏过来,其中就包括户部小官韩拾荆。
同样不善骑马,且脸色比之前的侯校书还难看的韩·文官·拾荆颤巍巍地拱了拱手,有气无力道:“骑都尉勿虑,来前陛下已经吩咐过下官该如何行事,卢侍郎也多有提点。”
宋南楼好奇:“不知陛下有何计划?”又本着当朝官员的机敏立刻补充了一句,“倘若不方便的话,便当宋某不曾问过。”
韩拾荆:“倒没什么不便的,反正迟早也得要骑都尉知晓,现在说也不妨——陛下吩咐,两地情况如此严重,除了天灾,更多是人祸。此类事情往往需要快刀斩乱麻,越拖越难解决,我等抵达后,要是此地郡守尚且支撑得住,就问问郡守究竟谁是罪魁祸首,要是郡守支撑不住,就问一问此地郡吏的姓氏,哪些家族的吏员最多,就将哪家定罪,并籍没全族。”
籍没是厘清家产并收归公有的意思,按大周风气,地方吏员往往选自于本地的豪强大户,要是拿着整个官衙的人员名单看的话,很容易发现其中的姓氏组成非常单调。
韩拾荆又补了一句:“此地郡守犯了错,但错误主要并非由于郡守引起,如今连犯错较轻的主官都已经被罚,吏员跟着获罪也属常事。”
听到这句话后,与宋南楼等人一道过来的一位贺氏出身的年轻人才点了点头。
——温晏然这次不止在队伍里塞了禁军,郡吏,户部官员,甚至连负责监管官员的御史都安插了一个进来,等于是完全绕开了两州刺史的权责,决定亲自处理地方事务。
宋南楼笑了一下:“韩君侃侃而谈,想来心中已有城府。”
从门第家世上进行比较,韩拾荆跟宋南楼之间差距过大,所以有些事情后者做了也就做了,说不定还能博得一个能臣的美名,但前者表现得过于强横,极容易在事后遭到打击报复。
韩拾荆想了想,道:“陛下曾询问过下官有何计划,按照下官的想法,最好不要全然依仗武力来使人屈从,所谓‘千人千面,百人百性’,世上有恶人,自然也有好人,有匪徒,自然也有长者,偌大一个峄城,想来不会连一个看不惯当前事态的人都找不出的。这些本地大族人士,若是有德者,就以道德相劝,若是求利者,就以权势相诱,天子是天下人的君主,如今君臣名分已定,还怕没人归服吗?”
宋南楼迅速理解了韩拾荆的意思——在这个时代,中枢有着天然的强大权威,而且建平中的新帝以超乎所有人预料的速度,迅速地掌控了属于皇帝的一部分权柄,若是天子跟泉陵侯继续相持下去,人心一定会慢慢偏向建平那边。
归根究底,皋宜跟襄青这边的大族也并非都是一条心,天然存在拉拢一部分打击另一部分的条件。
——其实温晏然也认同韩拾荆的观点,还给了一句点评,若是当真人人都有意拥立泉陵侯,也不至于想要拿两郡来立威。
韩拾荆面上忽然露出一个苦笑:“陛下同意下官的猜想,但却没有同意下官的谋划。”
宋南楼闻言,面上似有不解之色,片刻后才恍然大悟:“陛下圣明。”
天子不同意这么做,是因为如此一来,皋宜跟襄青两郡的局势跟之前不会有本质区别,去了一个张豪强,又来了一个李豪强——之前那两位郡守之所以事败至此,不是因为自身才能不足,而是因为过于依仗当地大户成事,一旦失去了对这些人的控制力,也就失去了对整个郡的控制力。
在宋韩两人商议皋宜这边的事务时,迟了大半日沿水路抵达襄青的温循等人,也开始准备入城。
襄青郡的郡吏跟皋宜那边的一样,也想为难一下建平来人,结果没说上两句话,就被作风彪悍的温循直接挽弓给射穿了喉咙,其余郡吏看见这一幕,一时间全部骇然失色,不敢继续倔强,加上他们误以为来自建平的这些人要把郡守拖出来枭首,符合原定的计划,一时间纷纷选择了顺从,并成功步上了皋宜郡那边同行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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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南楼等人在处理地方问题时,也没忘记跟建平这边保持联络,差不多就是两队人马控制住两座城池的第二天,就遣信使会建平报信。
温晏然正在天桴宫内与国师喝茶,她不善下棋,但不妨碍拿着棋子把玩,池仪过来禀告后,她直接接过信件,并当着温惊梅的面拆看。
两地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没有什么料想之外的事情出现。
温晏然笑了一下,随意把信件递给边上的远方堂兄,示意对方也看一看,同时评价道:“也难怪泉陵侯迟迟不肯入京。”
对方多年经营积攒下的钱粮,人脉,声望……在温晏然一朝登基后,除了一些身外之物还能保留下来以外,那些无形资产已经开始了飞快地流失。
温惊梅看着信上的内容,目中闪过一丝讶意。
宋南楼几人都是新官上任,此前没有过任何工作经验,居然如此顺遂,可以算是天赋之能,当然他也没忽略信中那句“全仗陛下深思远虑”,若是在先帝时期,温惊梅多半会以为那只是朝臣的自谦之言,但以他对温晏然的了解,对方应该是真的做了某些布置。
——新帝是一个极有掌控欲的人。
温晏然单手支颐,看起来有些出神。
她并非是在发呆,而是在观察自己的系统界面。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的游戏协助系统最近总算产生了一些变化,非常具有时代怀旧感的类dos界面上的文字偶尔会闪烁几下,又迅速恢复平静,就像以前接触不良的老电视。
——温晏然不知道,倘若她有看log文件的权限的话,会发现系统记录中有一段提醒反复出现,包括但不限于“正在尝试启动”、“昏君点数不够,无法正常启动”、“能源不足,仅保留基础界面”、“正在尝试载入新功能”、“新功能载入失败”等等。
——系统是正经的昏君系统,但玩家显然不是正经的昏君。
温晏然忽然道:“说来已距年关不远。”
温惊梅知道,每到正月间,天子会在建平会召见各州郡的使者,许多诸侯也会趁此时机上京谒见。
对方此刻提起此事,多半是打算正式宣温谨明入京。
温惊梅:“陛下是打算召见泉陵侯么?”
温晏然微笑:“召见自然是要召见的。”又道,“兄长觉得泉陵侯会不会入京?”
习惯了天子突然提问的温惊梅沉吟半晌,末了还是摇头:“臣许多年不曾见过四殿下,不好轻下判断。”
温晏然靠在凭几上,不紧不慢道:“泉陵侯来有来的理由,不来有不来的理由。”又补了一句,“不过朕登基之时她既不曾来,过年的时候,怕也是不会过来了。”
温惊梅心念微动,他忽然异常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崔氏跟泉陵侯本来是彼此依仗的关系,但当日天子赐死温见恭,又厚待郑氏,等于在暗示崔氏,只要他们及时更换门庭,温晏然不会介意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如此一来,崔氏与温谨明之间当真能紧密如昔么?
温晏然注意到了远方堂兄面上的神色,略略一想也明白了对方在思考些什么,笑:“倒也不至于如此,泉陵侯与崔氏多年扶持,不会轻易生出嫌隙,而且当日七哥也是自己作恶多端,由先帝明其罪行,再由朕下令处置,郑氏这才完成了与旧主间的切割,如今泉陵侯未弃崔氏,倘若崔氏一意背主的话,又打算如何立身于朝野?”又道,“且泉陵侯素有贤德之名,那些名声里,就算七分为假,说不定也有三分为真,所以她也不会轻易弃掉崔氏来求生。”
她还有一句不曾明言的话,虽然些许计谋可能使得敌方阵营各个势力心思动摇,但也只是可能而已,对温晏然来说,胜败之分,又岂能寄望于闲子。
温晏然看一眼天色,开口邀请:“若是兄长有暇,不妨去西雍宫用晚膳,朕那边正好召了萧将军进宫。”
温惊梅知道对方这段时间挺常跟萧西驰见面,时不时就让那位庆邑部的质子来宫中吃一顿晚饭,而萧西驰那边因为身无实职,又素来身强体健,不能学习远在京城之外的泉陵侯,借生病之由拒绝入宫。当然萧西驰此前也表态过她一个边郡微末之人,不适合总是出入宫禁,结果还没谦虚完就被天子打断,并当众夸奖了几句。
温惊梅虽然清居于天桴宫,也听过天子评价对方的那句“萧将军当世人杰,朕见将军,如见天下英才”。
按照天子的性格,这样做多半是对萧西驰有所安排,只是温惊梅自己暂且看不分明。
温惊梅不想牵扯进边地事务当中,婉拒:“若臣也过去,恐怕更叫萧将军难安。”
第35章
温晏然微微一笑,倒也不曾强求。
返回西雍宫的路上,温晏然忽然喊了池仪一声:“今日再多送两道菜给太傅。”
虽然袁言时已经惨遭降职,但其他人出于习惯,在非正式场合还会习惯性地沿用往日称呼。
池仪柔和地应了一声。
从天子对待对方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态度中,许多近臣都有所猜测,昔日的太傅袁言时的降职多半只是临时性的,说不定哪日就要官复原职。
坐在步辇上的温晏然也在想袁言时的事情,但她的猜测倒跟大部分人不一样。
如今自己的收权之势已经很明显,对方是经验丰富的老臣,不至于一无所觉,正常来说,袁言时会凭借辅政大臣的身份,会成为皇帝亲政前的临时性朝政核心,然而由于温晏然本人不按常理出牌,已经把禁军少府牢牢掌控在手中,也有了对她心服口服的重要臣子,对方成为事实核心的时间太过短暂,而且作为以忠君闻名的士大夫,他无法也没有立场表示出对天子收权的抗拒。
袁言时年纪已经不小了,需要谋求一个退路,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多半会主动向皇帝表示谦让。
不过对于这类位高权重之人来说,谦让并不代表对方会就此放弃自己的政治理想。
温晏然伸手扣了扣车辇边沿,唤池仪过来,含笑嘱咐道:“这些日子若太傅那边有荐书上陈,不论何时递入宫中,都速速拿来给朕。”
池仪应了下来,同时又有些不解,不知袁太傅那边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温晏然看出对方的疑惑,忍不住笑了一下:“阿仪莫忧,这也算好事——太傅有意与朕君臣相得,那朕自然要与太傅君臣相得。”
*
就在温晏然与萧西驰单方面十分愉快地共进晚膳的时候,袁府中的晚辈们也在侍奉袁言时用餐。
天子一向礼重这位辅政大臣,几乎每天都会从宫中送点东西出来,有时是菜肴,有时是衣物,价值倒不算高,但也表明了那名前太傅的重要地位。
袁言时年纪大,吃的东西少,宫中送菜过来后,他只略略动了几筷子,就把剩下的膳食分给家人,自己则扶着孙子在院子里散了会步,然后才回到内室,召府中人议事。
他是重臣,官邸中除了家眷外,当然也有幕僚、府吏以及宾客。
幕僚们今天谈论的是主君复职后的问题——对于天子是否会把袁言时的职位升回来这件事,他们都不觉得会存在否定的可能。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寻常布裙的少女捧着茶盘走了进来,这是袁言时昔日学生的遗孤,名为王有殷,因为父母早亡,而且两边家族人丁都不旺,所以被收养在袁府中,平日以孙女之礼侍奉府邸的主人。
在小辈当中,王有殷一向颇得袁言时青眼,能够出入府中议事场所,她奉完茶后并未离开,而是在边上侍立了一段时间,等幕僚们的商议告一段落后,才恰时开口道:“大人是在为年后复职一事担忧么?”
袁言时捋了下胡须:“莫非阿殷有话要说?”
王有殷先行了一礼,才恭恭敬敬道:“以小人所见,天子必定会下旨令大人复职,但大人却不必现在接受。”
袁言时面色镇定,示意对方继续说。
王有殷:“自今上登基以来,遇事颇多,虽然诸事皆平,却并非大人所为。”咬了咬牙,再度一躬身,才道,“大人虽有威望,但上未立功于天子,下未施恩于同僚,若是简简单单便官复原职,在旁人看来,那就是天子在优容大人。”
既然是优容,那这种超规格的待遇,就总会有用完的一天。
不少幕僚听见她的话后面上发白,倒是袁言时一直面色不变,还笑了一笑:“阿殷说的有理。”又道,“你这样说,可是让我坚辞不受那太傅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