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巳时,在床榻上待了大半个上午的温晏然到底也歇不下去,起身更衣,并吩咐左右道:“随朕出去走走。”又道,“把那个叫药师的孩子带过来。”
这个时候去前朝各部台那边闲逛等同于加班,她要么在宫苑中走走,要么就去天桴,温晏然现在算是明白了建平中各重要建筑群落的布局内涵——怪不得国师所在的天桴宫一定要跟与太启宫相连,估计是因为自己以前那些同行们日常也有点去亲友家串门的需求。
天桴宫中人员属于道官,虽然地位超然,但按理不能干涉朝务,日子一向过的挺清闲,奈何自从新帝登基后,温惊梅就感觉很难继续安心地研读道经,他颇为聪敏,又因为职位涉及皇位传承的关系,行事中有种格外明显的克制之意,分毫不敢逾越,且守口如瓶,察觉到这一点后,温晏然也明白对方究竟为什么能坐稳国师之位,倒格外喜欢跟对方闲谈。
她随意提了几句打算选宋南楼等人为官的事情,温惊梅在听清名字的时候,目光不由微动,看他的神情,对这些人也有些印象。
温晏然笑:“不知兄长可有教朕?”
宫内宫外都有传言,说皇帝因为当日的拥立之功,以及季跃反叛时的救驾之功,对国师极为尊重,见面时言必称兄长,如此一来,就算温惊梅无心权势,朝廷上下重视天桴宫的人也一日多过一日,但在某些人眼中,这并非什么好事——言必称兄长又如何,昔日的七皇子温见恭还是天子的正经哥哥,如今早都化作了一具白骨。
当皇帝的太过擅长捕捉旁人的神色变化,是一件很考验下属表情控制的事情,温惊梅心知对方已有所觉,不能隐瞒,斟酌了下词汇便道:“臣曾听闻,宋家四郎无心仕途,此前也以学业未成为由,拒绝过朝廷的征召。”
以温惊梅的性格,倘若是宋氏长辈不愿宋南楼出仕,不会说他本人无心仕途,既然如此,此前对征召的拒绝,完全出于他本人的意愿。
——那位宋四的性情,与社会主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听到这句话,温晏然目光似乎闪过了一丝奇异的神色,含笑道:“原来如此。不过这位宋四郎既然是宋侍中的侄子,那无论是出仕还是不出仕,朝廷总该试着征召一番,以示求贤若渴之心。”
第31章
聊完宋南楼后,温晏然倒没继续跟温惊梅谈论朝政。
她这段时间如此勤勉,既是因为需要尽早收拢权柄,也是跟系统面板上那一行提示语句“建平内乱”有关。
温晏然想,虽然这个系统除了最开始用“欢迎使用《昏君攻略》游戏协助系统”的虚假广告在她心中激发了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感之外,基本等同于背景板,但在剧情节点的显示方面应该还是靠谱的。
——幸亏她虽然有着一个毫无价值的系统,但穿越前总算在评论区了解过非常有价值的剧透。
温晏然从温惊梅的书架子上随手取下了一本地方志,翻了几页,又跟对方聊了会外州的风土人情。
身为国师,温惊梅自然拥有着足够丰富的知识储备,就算不曾放过外任,也了解一些中原以外的民俗风气。
温晏然:“朕曾听闻太傅说过边地事务,那些夷人部族极多,平时也会彼此沟通,但大多说的还是中原的官话。”
温惊梅:“边地夷人部族过众,而每一部中人并不多,若是不学习中原文字,他们几乎无法与外界交流。”顿了下,补充,“不过也有例外。”
温晏然笑着点了点头:“就像乌流部,他们说是部族,但已经在塞外筑有多个城池,同时具备耕地,彼辈狼子野心,甚至要朝廷敕封他们为王,只是为朝中公卿所拒,不过他们虽无王国之名,但已经有了王国之实。”
温惊梅听皇帝的话中的意思,显然是将乌流部的问题放在了心上,当下不欲继续深谈,转而聊起了边地的皮裘等货物。
像乌流那样的大部,虽然有耕地,但还是以畜牧业为主,在他们那里,牛羊马属于硬通货,除此之外,乌流部依仗武力强横,还会通过劫掠过往行商获取金钱。
温晏然抬起头,看向墙壁上的一副充当装饰品的毡画,问:“这也是边地之物么?”
温惊梅:“正是。”又道,“乌流部那边,每年都有大量的羊毛制品流入中原。”
温晏然点了点头——能用大量形容,可以看出这一部族的实力。
温惊梅注意到天子的神色中带了些若有所思之意,心头便忍不住一跳——作为一个时常有机会被动面圣之人,他也算了解当今这位天子的性情,知道对方隐约有收天下权柄之意,倘若不知道乌流部的情况便罢,既然知道了,说不得有朝一日便会对此部用兵。
这样的性情,倘若不为一代英主,那就是祸国乱世之君。
今天温晏然与温惊梅见面时没有屏退左右,两人交谈期间,天桴宫的道官过来换了两次茶水,等换到第三回 时,池仪主动从人手中把茶盘接过,一面为君主换茶,一面提醒道:“陛下,已到午时三刻。”
温晏然点头:“今日就在天桴这边传膳。”
随着天子强横之态渐露,连先帝钦点的辅助大臣袁言时在面对皇帝时,都不自觉地愈发退让了起来,更何况克己慎行如温惊梅,十分干脆地省去了劝说对方回宫的流程——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也难怪温晏然在哪都跟待在家里一个样。
温惊梅不是第一次跟皇帝一块吃饭,在他眼里,皇帝做事风格固然稍显强势,但个人举止却温和有礼,对口腹之欲也没什么贪求,心中也觉得对方自制力甚强。
饭后温晏然依旧没走,直接在大部分时间处于闲置状态的天桴宫正殿里头小睡了片刻,等起身时,之前让人传召的温药师已经候在殿外。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入殿内,宫人小心地替天子揭开纱帐——天桴宫是国师居处,保暖问题做的当然不错,内官们却还唯恐皇帝受寒,侍奉时比平日愈发谨慎了三分,身为市监左丞的池仪更亲自过来,帮着温晏然换上被炭火烘烤的暖烘烘的玄色外袍。
天桴宫内的饰品色泽多素淡雅致,温晏然此刻所在的这间寝室中,地板上覆着一层雪色的柔软锦缎,她的衣摆拂在上面,就像墨水落在了无瑕的白纸上。
温晏然站起身,抬高双臂,让宫人为自己绾系腰带。
登基之后,宫中一切事务都在围绕着她运行,让温晏然不管待在哪里,都会感到自己处于所有人的中心,也难怪历代皇帝不管自身才能如何,都会坚信自己是这世上至高无上的存在。
身为穿越者,温晏然当然明白,在天下大势面前,纵然贵如天子者也与蝼蚁没什么区别,但她这只蝼蚁在别的蝼蚁面前,又具备着一言决定对方生死荣辱的强大力量。
温晏然偶尔会觉得,时刻浸染在这种被天下人尊奉的权力感当中,也难怪那么多同行都曾出现过严重的心理问题,做这一行的要是没有坚定的目标跟信念,确实很容易迷失自我。
*
温药师在外头等候了许久,总算有内官来召自己入殿,她衣着朴素,向天子行礼的动作却并不生涩,显然接受过一定的教育。
温晏然认真观察着面前第一次见面的侄女,大约是因为皇室营养充足的缘故,她自己的身量其实是超过同龄人的,然而眼前那小姑娘明明年纪比她还小,个子却比当今的天子还高上一个头——回想对方的荐书上那句常年在家中读书习剑,温晏然深觉适当的体育锻炼果然有助于儿童生长发育……
“你叫药师?”
温药师垂首:“是。”又大着胆子道,“那是父亲给小人起的小名。”
药师属于这个时代的常见名之一,重复率极高,温晏然点点头,她记得荐书上提过,温药师的父母去世的很早,加上对方现在年纪也不大,一直沿用小时候的称呼也算合理。
温晏然:“你书读得如何?”
温药师朝前方行了半礼:“请陛下考校。”
温晏然看向身侧之人,笑了笑:“那兄长就替朕问几句罢。”
她穿越前学的那些跟当前场景的适配度实在不高,穿越过来之后虽然也在读书,但以个人水准论,恐怕还不如面前半大的温药师。
温惊梅无可奈何,只得遵令行事,就几部常见的经典中抽了几句话询问,温药师的应对虽然说不上多精彩,却也算是有问必答。
在这个教育资源格外有限,大部分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年代,像温药师这样的水平,已经足以混上一个吏员的职位。
温晏然点点头,问:“你也快束发了,就没起个大名么?”
温药师本想说老师准备在自己出仕前给她起一个正式的名字,话还未出口,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领悟到了天子话中的某种可能性,直接跪下:“多谢陛下赐名。”
温晏然一笑,也不推拒:“既然如此,你就叫温循罢。”
——这个名字是她在评论区中看到的,在某些支线中,温氏宗室中会有一位名叫温循的大忠臣,不过此人虽然忠心为国,但在所有出现过的剧情支线结局中,结局上都保持住了相当统一的惨烈风格。
温晏然穿越后还特地调查过此人,但可能是因为“循”字比较普通,哪怕把范围限定在宗室内部,叫的人并不少,很难确定谁才是评论区中提到的目标人物。
不过她现在早已经知道,在不同支线中,很多人物的命运都会发生可以称得上天翻地覆的变化,今天随手给小辈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万一能蝴蝶掉另一个温循当然是意外之喜,就算蝴蝶不掉,也没什么坏处。
昔日的温药师,今日的温循再次谢恩——温晏然既是温氏的族长,也是天下百姓的君主,当然有资格以家长的姿态来给她赐名,而且对温循来说,今日得到的不止是新名字,也是一个出仕的机会。
*
温循因为家贫,平常住在她老师位于安平坊的宅子当中。
她的老师姓宋,名为宋昂,是宋侍中的族弟。
宋昂知道学生进宫后,心中一直惦记此事,等人回来后,第一时间将温循唤了过来,仔细询问今天的情况。
温循想了想,道:“天子性情宽而不纵,有明主之姿。”
宋昂笑:“你不是说并未跟陛下说几句话么,怎么敢轻言天子性情?”
温循:“陛下虽不曾与我多言,但看身边近臣们秩序井然,就知天子必定与先帝不同。”
宋昂看自己学生一眼,点了点头,末了又提醒了一句:“既然知晓天子宽而不纵,就要格外小心些,你马上就要入仕,切记一定谨言慎行。”
温循称是,又道:“今日陛下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温循。”
宋昂闻言,微微一顿。
他本来也想在学生出仕时,替对方取一个大名,而心中取定的字,也正好就是“循”字。
而宋昂之所以这么想,是看出了学生心中所愿,希望对方能循道而行,不负少年之志。
可天子却也同样为她起了这个名字……
宋昂想,之前曾听族中其他人说,新帝有察人于微之能,想来此话绝非虚言。
从学生这边了解过基本情况后,宋昂转身便跑到族兄那边,跟对方进行了一些有关家族前途的交流,获取了进一步信息的宋侍中总算下定决心,把侄子宋南楼喊了过来,仔细讲解了一些出仕的诀窍。
宋·不想做官·南楼:“……”
他此前之所以屡屡拒绝朝廷征召,当然也是得到了家族默许的,宋氏世受周室大恩,就算温家那群人当真失了天下,也不可能再事二主,可厉帝又实在不是一个值得辅佐的皇帝,宋侍中心灰意冷之下,难免对朝廷之事有些不大热衷,虽然自己一直没有弃职而去,对族中小辈也不免多有放任,这样一来,有朝一日当真天下大乱,他身为侍中,固然要随天子殉国,小一辈的孩子们说不定反倒能保全一二。
第32章
宋南楼对长辈的态度心知肚明,却没想到叔父今天突然改变了主意。
厉帝已经驾崩好几个月了,宋侍中的变化肯定归结不到他身上,那就只能是因为当今天子温晏然。
宋侍中不但提点侄子做官的要诀,还谆谆告诫对方要端正心态:“世间英才何其多,若陛下最后并不曾取中你,勿要心生怨愤,只在家中好生读书,若是派人征召你入朝,则要竭诚事君,切莫再像以前那样轻佻无状。”
宋南楼有些犹疑:“叔父如此叮嘱,是担心禁军像对待董氏那样对待宋氏吗?”
看叔父态度如此热衷,他稍微有点怀疑,是不是因为天子此前展示过手中的武装力量,宋氏才不得不稍微敷衍一下对方。
宋侍中听见侄子完全错误的猜测后,反倒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不过以宋南楼对自家长辈的了解,对方必定不是担忧燕小楼会对宋氏如何,而是有些踌躇,不知是不是该效仿那位禁军外卫统领的强硬风格,教训一下家中不听话的小辈。
宋南楼:“…………”
他算是对自己当前的处境算是有了明确的认知。
不过宋侍中不愧是朝中老臣,很有预见力,刚刚提点完侄子没太久,宫中就传出了宣召宋南楼的旨意——正常情况下,宋南楼一个世家出身的年轻公子,就算宫中贵人有意见他,也得提前几天告知,给对方一点时间做准备,不过那位传旨的内官也笑呵呵的表示,宋氏是传世大族,跟皇室也算世交,所以这次不算正式拜见,就当是天子请宋氏的公子去宫中吃一顿便饭。
宋家这边自有人请传旨的内官去喝茶,宋南楼本想多问叔父几句有关天子的事情,却看宋侍中一脸严肃地向他走近,继续自己之前没说完的叮嘱:“你平素在建平斗鸡走狗,我也不曾深管,但陛下如今正是该有志进取的年纪,你切莫做那些谄媚君上的事情!”
“……喏。”
宋南楼无奈俯身一礼——面对就算天子沉迷玩乐也会果断责任归结到自家亲侄子头上的叔父,他现在真的有些相信新帝是一位极有明君之相的君主了。
知道晚上要进宫后,宋南楼就抓紧时间梳洗了一番,等到了时辰后,随内官一道往太启宫走。
他虽然不是在朝的官员,也风闻过一些事情,据说当今天子跟先帝不同,性情安静温和,不喜铺张,从登基到现在,一次都没去过桂宫跟瑶宫那边,就算召臣子进宫,也多在西雍这边设宴。
提着羊皮宫灯的宫人在前引路,目的地果然是西雍宫,宋南楼被引入侧殿当中,见到了面容介于儿童与少年之间的天子,对方虽然身量未足,但气度沉稳,简直比先帝更像一个已经加冠的成年人。
宋南楼恪守臣节,并不往天子的方向多看,当下按礼拜见,至于御座上的温晏然自然不会有任何顾忌,光明正大地打量这个来自宋氏的年轻人。
其实她本来没想那么早召见宋南楼,但从天桴宫那边得知此人以前多次拒绝过朝廷的征召后,心内就忍不住起了一丝好奇——从穿越到现在,她一直十分相信那些从评论区获得的剧透,很多决定也是基于相关的剧透内容做出的,结果基本也都得到了符合预期的反馈,然而传言中的宋南楼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跟“温柔随和”扯不上关系,反倒很有些少年人的桀骜不驯。
温晏然忍不住有些怀疑,那些有价值的评论里头,是不是也混杂了一些可信度不那么高的判断?
毕竟当代网友,皮一下也很正常。
她看着面前的宋家子,对方面容俊朗,一身未出仕学子的标准白衣,身姿挺拔如修竹,整套拜见动作流畅自然,堪称无可挑剔。
“宋四郎出身建州宋氏,想来自然家学渊源,如今朝中缺员众多,不知宋四郎可否为朕解忧?”
温晏然没多寒暄,很干脆地表达了想征召对方给自己干活的意思。
宋南楼再度俯身一礼,恭恭敬敬道:“蒙陛下不弃,草民愿效微劳。”
温晏然微微扬眉。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觉得哪怕以最严苛的态度进行挑剔,对方的表现也没什么令人不满的地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桀骜不驯之处,相反还挺温柔随和,既有世家子弟的自持,也不显得过于冷淡。
温晏然略略思索,感觉自己稍微有些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评价跟本人对不上号的缘故——不同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当然会有不同的表现,与宋南楼同时代的人,只能对他当前的行为举止做出评价,而读者的评论却是通过整部作品表现总结出来的,当然更加贴近宋南楼的本性。
想来对方此前屡屡拒绝朝廷征召,多半是因为正确地了解到了厉帝本人的治国能力,觉得跟着这样一位主君很难发挥应有作用,反倒有可能累及家门,才选择了保全自身,至于温晏然,虽然也把成为昏君当做自己的职业目标,但至少到目前为止,表现得都还比较含蓄,而且他年纪尚轻,在青春叛逆期的时候都那么有礼貌,等再长大一些后还可能不温柔随和吗?
宋南楼能感受到来自御座上的注视,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
他昔日也曾面见过厉帝,两相比较,果然还是如今这位更有帝王之相。
温晏然以世交的身份召人进宫,态度自然随和,没让宋南楼保持行礼的姿势,就笑着给人赐了座,然后跟这个被剧透过的听话臣子,聊了聊民俗风气。
宋南楼出身世家,对人对事自有一套判断方式,他在建州交游无数,又常外出,见识自然广博相对而言,皇室子女虽然居于整个大周的中心,但久居深宫,正常来说就算娴熟于经史,见识方面也会差上不少。
但温晏然不同,她在经史上水准平平,但很多外面的事情,却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言之必中。
宋南楼想,难怪叔父如此看好,由小见大,如今这位皇帝当真可以算是天授其能了。
就在此时,宋南楼看见一位宫人走入殿中,回禀道:“十一殿下正在殿外。”
温晏然微微颔首:“带十一娘进来。”
宋南楼本来有些疑惑天子召自己见面时,为什么要让十一殿下在场。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温晏然笑:“朕听兄长说,宋氏棋画双绝,朕的妹妹一向有心进益,可惜朕不善弈棋,不知宋卿可愿与她手谈一局?”
哪怕来之前叔父没有再三叮嘱,天子问得如此客气,宋南楼不管是从情理考虑,从君臣名分考虑,还是从禁军佩刀的锋利程度考虑,都不可能拒绝,当下十分随和地答应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只有垂髫之龄的温缘生对面。
温晏然在心中暗暗点头,觉得比起建平城中的传言,果然还是评论区的总结更加靠谱一些。
宫人摆好棋盘,让两人对弈,而天子则在一边闲闲观看。
温晏然穿越前其实学过一段时间的围棋,但水平很不如何,基本也就勉强能看懂棋盘上的胜负而已,至于宋南楼,倒不愧是世家子弟,琴棋书画方面的基础极其扎实——他没有一上来就全力以赴,而是先跟皇十一女有来有回的下了一会,才掐着时机赢下了那一局。
温缘生放下黑子,从木榻上跳下,先向边上人行了半礼,才道:“阿姐,是我输了。”
温晏然微笑:“你年纪还小,已经算是下得不错。”
考虑到她自己的弈棋水平,温晏然这句话说得绝对真心实意。
宫人们把棋子收好,此刻已到晚膳的时间,温晏然亲自牵着妹妹的手,带她一起入席。
天子说是以世交的身份喊人过来做客,全程居然当真只是聊了聊家常,下了会棋,然后吃了顿晚饭,宋南楼本来以为温晏然多少会考校一下自己的学识,但一直到出宫,对方都不曾提及此事。
宋南楼有些茫然地回了家,跟他一起到家中的,还有宫里的赏赐。
笑呵呵的内官送到宋氏府上的除了两盒玉制的棋子之外,还有一张禁军骑都尉的任免文书。
宋南楼看见任免文书时,感觉纠结了半天的思绪豁然顿开——他潜心研习兵事的事情连家中都少有人知道,天子当然不可能提前得知,那就证明,对方是在自己进宫的那段极短的时间内内做出的判断。
宋南楼长叹:“仅旁观一局棋便能知人,枉我素来以弈棋之能自负,如今想来,只有陛下这样的,才能算是真正的国手!”
他出身世家,所学都是经世治国之策,当然也有想要出仕的念头,然而内心一直觉得温氏诸人都并非值得效忠的对象,便一日比一日桀骜不驯起来,然而在见过温晏然之后,那股积郁在心腹中的不得志之意,倒是消磨了不少。
宋家四郎在接受朝廷征召成为骑都尉之后,师氏的师诸和也跟着做了前者的都尉副将。
两人年纪相仿,有着相似的兴趣志向,又都成长于建平城中,彼此自然相熟,宋南楼算是少数几个知晓师诸和真本事的人,当下对天子看人的眼光愈发钦佩。
师诸和跟友人确认:“弟之任命,当真不是兄长所荐?”
宋南楼点头,又低声补充道:“陛下当日其实也不曾考校我,只是让我与十一殿下下了一局棋而已。”
第33章
两人面面相觑,目中都有些惊异之色。
具备一定程度文艺造诣的人,总是特别容易用自己的水准来衡量别人。
宋南楼自己能从琴音棋路中对旁人做出一定判断,就特别相信天子也是用同样的方式得出的结论。
师诸和道:“既然弟被点为都尉副将,这便回家收拾一二,以便随兄长出征。”
宋南楼看了面前的友人一眼:“你不是不愿出仕么?”
他这话说得很含蓄,如果说宋南楼不愿出仕,还有点保全家族血脉的意思在,那师诸和不愿出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不太上温氏这群人。
师诸和笑笑:“弟确实不愿,然人生在世,总该有养活自己,不论是以务农为生,还是以俸禄糊口,都是养家之道。”又敛了敛衣袖,正色道,“且弟对兵事虽不甚解,但平素多蒙兄长照料,亦愿助兄平息地方。”
宋南楼看着友人,对方自谦不解兵事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说自己不善弈棋的天子,默然半晌,终于诚恳道:“诸和话不用说得太早,以我所见,你必定能与陛下君臣相得。”
*
温晏然并不知道自己的任命在建平城内两位年轻俊才的心中引起了多大的波澜,而且跟宋南楼想的不同,她其实是担心被评论区总结为“不会打仗”的师诸和缺乏军事上的才能,才把他安排在了在心中更靠谱一些的宋四的手下。
在确定了该派那些人去皋宜跟襄青两郡后,中枢这边就要开始以最快速度准备粮草等物。
因为建平这次派去地方的都是禁军,能被选入禁军的年轻人自然都是良家子,其中不少人家世不错——这既是优点,也是缺陷。
温晏然让内官带话给宋南楼:“莫要耽搁,备上六日半的粮草,直接出发。”
宋南楼迅速领会了天子的意思——泉陵侯之所以选择在皋宜襄青两郡折腾,当然是因为这两个地方距离建平都不算远,轻装上阵的话,大约五天左右就能赶到皋宜,六天感到襄青,天子让他们准备六日的粮草,就是赶路五天休息一日的意思。
除此之外,负责带领这些禁军的人既然出身宋氏,那就绝不可能从百姓家中劫掠,而这些人又没有州仓郡仓的调用之权,想要获取补给,那么就只能取自于当地豪强大户中。
宋南楼私下曾对师诸和道:“陛下是担忧禁军中人亲族牵扯太多,不肯与那些大族撕破脸,所以才如此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