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千言万语,却也仿佛只是为了最后这一面。
如此良久。
再如碎芒般散落。
风还在吹,然而草甸之上,浓厚雾气之中,却已经空无一物。
雾气凝成的身影仿佛只是一场大梦,却有人心甘情愿枯守万年,再随梦而去。
无怨无悔。


第150章
南海无涯门依山而建。
山中有山火吞吐,再被符阵死死压下,无数魔兽的尸首被填入这样的火色之中,成为了燎原的燃料。
火舌吞噬翻涌,仿佛要燃尽这世间的一切。
衣袖不知何时又变得微脏微旧的瘦小老头站在山巅,他虚虚地踩在被火舌舔舐得焦黑的礁石上,负手看着脚下的火。
那些火分明能照亮几乎半面天空,却暗无天日,是仿佛从亘古而来绵延在南海无涯门上空的噩梦。
身着斑斓的中年男人站在耿惊花旁边,先痛心疾首般长叹了一声,道:“难啊,难啊。天下哪有不难的事情,断山青宗守海难,我们南海无涯门守山也难啊。老耿啊,几十年不见,你瞧瞧,你还是风华正茂,而我却已经是个老头子啦!”
耿惊花眉头紧皱地转回头,心道你个狗东西在说什么胡话,他都已经是这样不修边幅须发斑驳的驼背模样了,怎么还有人夸得出“风华正茂”这四个字,还能在他面前自称老头子?
却见南海无涯门的这位柳掌门面色镇定,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所说所言有什么问题,还很是没有形象地搓了搓手,莫名露出了几分谄媚之色,继续道:“听说你收了个姓虞的徒弟?既然有这层关系了,不如说说情通融通融,让采购价……提那么个一两成?我们南海无涯门,穷啊!这么一穷二白,可还怎么好好养着这阵啊,好歹,好歹让小老头我给我家柳黎黎攒点家底嫁妆吧?倾家荡产了啊要!”
……敢情在这儿等着呢?
耿惊花懒得解释,只一摆手,正要说什么,柳掌门却在身侧轻轻一抓,显然是有传讯符到了近前。
符是柳黎黎传来的。
看完上面的字后,柳掌门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严肃了起来,显然已经知道了傅时画与虞绒绒入了火山后山之时。
他低低咳嗽了两声,也没有向耿惊花提及的意思。人是在他南海无涯门附近,出事了便是他的责任,自应由他来完全承担。
柳掌门拧眉便要下山。
山却在他提步之前,先动了。
这种动很难具体形容,没有所谓地动山摇,火燃烧的温度依然灼烧着他的肌肤,火焰灼烧而带来的地底嗡然也并未真正停歇,但他却感觉,确确实实,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好似有什么……倏而熄灭了。
又或者说,山底的火还在燃烧,却不再有热源涌出,让这样的燃烧成为某种永恒。
火山之中吞吐的火舌还在涌动,却显露出了某种奇特的茫然,好似无以为继,也不知前路向何处,这燃烧究竟应当继续,还是就此偃旗息鼓。
准确来说,与其说是熄灭,倒不如说……那个无穷无尽般支撑着火山的烈烈燃烧的源头,被彻底阻绝了。
火山上有阵,这阵是这千万年来,无数魔兽的尸首,与岁岁代代南海无涯门的门人死守的符箓与线。
然而此刻,那阵却悄然松动,再慢慢褪去,好似将要消散于天地之间。
柳掌门并非符修,却到底与此阵自幼至今朝夕相伴了这许多年,当然能感受到阵意的消退,他有些迷茫地抬手,下意识便想要试图去拽住那阵。
却听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火灭了,阵自然就退了。可喜可贺。”耿惊花笑意盎然道:“怎么,你这老家伙还真想守着这阵一辈子,再搭上你家柳黎黎和子孙万代的一生又一世吗?”
柳掌门的动作倏而顿在了半空。
那只悬空的手已经不再年轻,斑纹密布,上面有许多灼伤亦或其他模样的可怖伤痕,按理来说,治疗这样的伤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并非难事,然而这位被自己女儿戏称为“毒无霸”的柳掌门却仿佛想要用这种方式去记住什么,近乎执拗地将这样的伤痕层层叠叠地留在了自己的肌肤之上。
“火……怎么会灭?”柳掌门甚至忽略了耿惊花对他“老家伙”的称呼,只喃喃道:“火原来,也是能灭的吗?”
“天地棋局,火山为眼,你所见的阵,乃是一位姜姓的前辈以命所书的封印,他镇守于此,只为堵住从地下涌出的那些更汹涌的火。而命阵,本就从来要以命来填,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此处需要如此多魔兽尸体的原因。”耿惊花负手而立,看着火山之下,那样的烈烈之色倒映在他的须发上,仿佛要将他的胡子尖都稍微燎黑。
“此事我自然知晓。”柳掌门颔首道:“弃世域的火山之后,都是姜氏后人。我从来都约束门人,与他们隔山而处,不得越过火山一步。”
耿惊花笑意加深:“那你可想过,为何既然已经有了此阵,却还要自己的后人镇守于此?”
柳掌门愣了愣,道:“我曾经也问过前任掌门此事,彼时他只是笑了笑,却未曾告诉过我一个确切的答案。我素来以为这是某种牵制和制衡,魔族与人族之间天然便存在不信任,这也是难免的事情……”
“非也,非也。”耿惊花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摆了摆:“他们在此,有两个原因。但其中任何一个,都与你所想,毫无关系。”
“他们是魔族,却因姜长熠而不容于魔族,不得不于此避世。此乃其一。”
“封印既成,却有火山肆虐。自然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这个封印……还有残缺。”耿惊花注视着面前的火山,再看到漫天的符线终于逐渐汇聚成了一道奇特的弧度,最终落在了火山口之上。
在此镇守了这许多年的符阵,早已被山火淬炼出了这世间最坚固坚硬的线条,因而只是这样的落下,便已经将火山口切割出了一个豁口。
柳掌门眼瞳一顿,便要上前去将那个缺口堵住,避免山火决堤,造成无可估量的可怖后果。
然而却有两道人影先他一步,出现在了豁口两侧。
虞绒绒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她掌心的星芒碎屑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不知何时躺在了她掌心的一枚……蛋。
是魔龙给她的那一枚龙蛋。
这一路而来,龙蛋偶尔也是有一些动静的,但每次虞绒绒以神识去查看,龙蛋里的小家伙却又飞快偃旗息鼓,好似很是喜欢龙蛋里的日子,压根不想破壳而出。
直到此刻。
虞绒绒眼睁睁看着掌心的龙蛋上,有了一丝裂痕。
有火色混合着岩浆就要从火山一侧的缺口倾泻而下,然而下一刻,所有这些汹涌的烈烈,仿佛被某种无法拒绝的力带动,一并倒卷而上,向着虞绒绒的掌心奔流而来!
待到她近前,那些汹涌的火却又倏而化作了若干条细流,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般,以一种近乎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姿态,终于触碰到了稍微裂开的蛋壳上。
火本应是炙热的,杀气腾腾的,但此刻被无数火色的细流交织笼罩在密网中的虞绒绒,却竟然感受不到一丝惧意,反而感受到了那些火中的温柔。
才抬起剑的傅时画放下手,抬头看向不知不觉中已经悬浮于半空,被火色缠绕的少女。
稍远处,柳掌门才要疾驰的步伐稍顿,愕然抬头看去:“这是……”
“看来,你最后的顾虑也要被打消了。”耿惊花上前两步,拍了拍柳掌门的肩膀,再指向火山底部:“柳老头,看。”
柳掌门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落去,再愕然睁大。
仿佛会燃烧到亘古的火山竟然显露出了底部的模样。
柳掌门这一生里,曾经想象过许多次,火山的底部会是何等模样,甚至在化神之时,他不顾神识被灼烧的裂心之痛,试图探入其内,却最终口吐鲜血,以失败告终。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能看到这一切的一日。
原来火山的底部,是一片沉黑。
火燃烧过的地方,当绯红熄灭时,确实本应是一片黑。
但此刻柳掌门面前的黑,却与他所见过的焦黑完全不同。
那是真正纯粹的,平整甚至光滑的黑。
就像是……就像是……
有人用什么东西,将原本应该继续喷涌而出的烈焰,死死地压在了地下。
“这就是残缺封印的最后一个缺口。”耿惊花感慨道:“过去不是没有大阵师在此枯坐,只为补上最后这一顿,然而天地棋局,不执子,不入棋中,又如何落子?”
他抬眼,目光落在被火色缠绕的虞绒绒身上,终于轻轻舒展了眉头,再勾了勾唇角:“但这世间,也总有人,能落下那一子。”
耿惊花在看虞绒绒,也还有无数人在看火山之上的那一抹奇特的身影。
柳黎黎与十六月三人刚刚从秘境中出来,她们没等到柳掌门的回信,急性子的柳黎黎等不及,便要自己去说,然而才从秘境中出来,便看到了悬空于火山之上,将所有倾泻的火色都引入周身的那抹身影。
“……卧槽,那是小虞师妹吗?是我眼花了吗?”柳黎黎一个急刹车,她身后的十六月差点撞在她背上:“我们,我们要去救她吗?这是怎么了?!”
两个人一起迷茫又紧张地看去,却到底看不真切,却听阮铁冷静道:“我看见傅大师兄了,想来确实是小虞师妹。”
十六月原本都要急急去驰援了,听到这句话,又刹住了脚步。
大师兄都在旁边看着,想来是没什么问题。
十六月是放了心,柳黎黎却是才稍松了一口气,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她,她这是在引山火吗?!天哪!”
来不及再多解释,柳黎黎已经御空而起,向着自己毒无霸老爹的方向而去,只恨自己的境界不够高,速度还不够快。
那、那可是山火!
能焚尽一切,挡无可挡的山火!
然而在逼近火山的高度的下一个跃起时,柳黎黎的目光却突然顿住了。
火山之中,是一片冷冷清清,近乎寂静的鸦黑。
柳黎黎甚至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怔忪地看着火山之内,看着那自从自己出生以来,便一直困扰着整个南海无涯门,让她的爹娘无数次叹气,让她失去了太多同门师兄妹的火山之内。
原本应该染红她眼瞳的色彩不知何时已经消失,那样她已经熟悉了的灼热之意也已经消失,只留下了一些余温,甚至最后的那些炙热,都蜂拥向着虞绒绒的方向而去。
柳黎黎怔忡望着山底,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清此时此刻到底是自己的梦,还是真实。
再回过神的时候,她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她想要说什么,却竟然已经哑然,隔着山口,她好似遥遥看到了自己毒无霸老爹的目光与自己对视。
柳黎黎视线模糊,轻轻吸了吸鼻子,再转头看向虞绒绒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些绯红之中,好似还有一抹金色?


第151章
虞绒绒只觉得手中的那枚龙蛋中的挣扎越来越剧烈,蛋壳上的碎裂在不断的努力后,终于破开了一个小口。
近乎无尽的火色争先恐后般灌注入了那个小口之中,颇有种生怕自己会晚一步的感觉,看得虞绒绒目瞪口呆。
龙蛋还是那么大,她的两只手完全可以托住。
但如此灌注进去的的火却源源不绝,且仿佛水落大海,静谧无声,仿佛她手中的,不是一枚龙蛋,而是什么来多少就吞噬多少的无尽深渊。
既然火山底部的火源已经被彻底堵死,那么这一场灌注自然终有尽时。
那些倘若就这样倾泻而下,一定会造成无尽祸端的火终于被龙蛋吞噬到了终点,缠绕在虞绒绒周身的几缕火流逐渐变细,再变得单薄,最终如彩带收尾般,终于全部没入了那枚龙蛋之中。
空气中仿佛有了短暂的寂静。
这一刹那,崩腾的火熄灭,隐约的鸟鸣消失,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许多。
有几乎响彻天地的碎裂声倏而响起。
金色的光从虞绒绒的手中迸射般倾泻而出,几乎要盖过天光,将虞绒绒的周身都彻底笼罩!
她手中的龙蛋在碎裂,一个小生命正在努力顶破蛋壳,想要见这个世界第一眼。
这样的灿烂与诞生中,捧着龙蛋的圆脸少女周身的气息却也悄然向上攀升,再升。
直至紫府初开,一枚圆满璀璨的金丹在这样的金色灿烂中,静静悬浮。
此前,姜夫人说,她距离金丹期,还差一步棋。
而现在,落下了这一枚棋子,封死了此处封印最后一隅残缺的她,金丹终于初成。
而她的境界显然不会止步于金丹前境。
她掌中的金光大盛,第一块完整的碎片终于彻底脱落,一只有些毛茸茸的小爪率先从那个小口子里探了出来,接下来是第二块碎片,这一次,顶开碎片的,则是覆盖着红色头毛的小龙崽。
小龙崽还没睁开眼睛,却已经本能地开始在龙蛋里左突右冲,试图挣脱龙蛋的桎梏,真正完整地舒展身体。
它在努力破壳,虞绒绒周身的气息也在一节一节向上攀升,此前这许多次积攒的道元等了这许久,终于能够真正充斥她的道脉与紫府之中。
直到蛋壳碎了一半,红色头毛的小龙崽再次探出了头,再猛地睁开了一双金灿灿的眼睛,与虞绒绒正好四目相对。
对视的刹那,虞绒绒攀升的境界也终于到了顶峰,最终停在了金丹后境。
到底是上了一整个大境界,成为了夫唯道的真君,虞绒绒只觉得世界好似都变得开阔了许多。
那些草木山川的微动,那些空气中的悄然流转,那些自己此前只能靠猜去领悟的符线……所有的这一切,都比此前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了她的神识之中。
虞绒绒不由得有些欣喜地眨了眨眼。
然后小龙崽也跟着她眨了眨金灿灿的眼睛。
此前,魔龙特意嘱咐过养龙的要诀,就是要让小龙崽在睁眼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本人。
这也是虞绒绒一直都这样举着手臂在面前,不敢妄动的原因。
第一次见到破壳的幼崽,尤其还是如此毛茸茸的,魔龙这种上古魔兽的幼崽,任谁都会充满了期待与欣喜。
虞绒绒本来都做好准备,破壳而出的或许是光秃秃的奇怪小生物了,结果竟然天生就软萌毛茸,实在是一件让人感到惊喜的事情。
但虞绒绒的目光很快就凝固住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魔龙是一只通体漆黑,威武霸气的,让人望而生畏的,会喷火的,龙。
虽然未曾细想过,魔龙是怎么拥有这么多龙蛋的,它的另一半究竟长什么样之类的问题……
但再无论如何,魔龙的小龙崽,起码,毛色……不应该是她此刻面前这样吧……?
有那么一个瞬间,虞绒绒很怀疑,自己拿的,到底是魔龙给自己的龙蛋,还是鬼鬼祟祟的鸡贼二狗悄摸摸狸猫换太子,把自己的蛋塞进了她的乾坤袋。
无他,这只正在与她对视的小龙崽的毛色配色……也实在太二狗了吧!
绿毛红顶黄胸脯,这是什么魔咒配色吗!
为什么她的灵宠都换了物种,却还是这样的五彩斑斓啊!
没有嫌弃二狗的意思,只是二狗一只鹦鹉五光十色也就算了,她想象中应该威武霸气威风凛凛的未来龙崽,一旦把颜色替换成二狗的毛色,那就算再凶狠再强大,也……也根本威风不起来啊!
不仅无法威风,甚至还、还自带了一丝滑稽!
光是想想都忍不住要笑出声了啊!
这一刻,虞绒绒只觉得五雷轰顶。
原来方才碎裂开来的,不仅是蛋壳,还有她破碎的幻想。
虞绒绒心里微苦,却也还是难以抵御新生毛茸茸幼崽的可爱,很是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新生的小龙崽。
到底是未来能长到如一座大山般巨大的小龙崽,如此破壳而出后,就已经需要虞绒绒用两只手一起去碰它,还颇为沉甸甸,显然发育得极好。
小龙崽金色的眼睛带着好奇与喜爱地看着虞绒绒,还向前蠕动了几下,很努力地闻了闻她身上的气味,发出了“叽——”的一声轻呼,然后很是依赖地倒下,双爪抱着虞绒绒的一根手指,将头蹭了上去,很是安稳地,打算睡了。
虞绒绒:“……”
也睡得太快了吧!而且她总不能一直这么捧着吧!
她有些求救地看向傅时画,然而她的目光甚至来不及与傅时画触碰,一道带着愕然与莫名愤怒的目光就已经先投射了过来。
终于消化得差不多,至少能摇摇晃晃起飞的二狗瞪圆了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虞绒绒的掌心,再看向虞绒绒,痛心疾首道:“绒宝,你、你竟然背着我做出了这种事!”
虞绒绒愣了愣,下意识问道:“啊……?什么事?”
二狗捂住心口,后退半步:“如果不是被我亲眼看到了,你还要隐瞒多久!你、你竟然偷偷摸摸在外面找我二狗的替身吗!”
虞绒绒:“……?”
二狗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掌心红头绿毛黄胸脯的小龙崽,越看越觉得简直和自己太像了吧!
它气得头上的红色毛毛都炸了起来,用翅膀直指过来:“铁证如山,你、你还有什么解释!是我二狗不够甜,不够好,不够软萌了吗?”
如此含泪指责的同时,二狗的目光不期然间与睡到一半睁开眼的小龙崽对视了片刻。
懵懂的幼崽眨了眨金灿灿的眼睛,再眨了眨,然后冲二狗裂开嘴,露出了一个类似于傻笑的表情。
二狗所有的话顿时被堵在了嘴边。
半晌,二狗振翅而起,单薄的翅膀吃力地托起吃得太撑的身躯,如此向虞绒绒的方向而来,再落在虞绒绒的小臂上,拧眉垂头去看小龙崽,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是被刚才那个笑容蛊惑到了,忍不住上来看个真切。
小龙崽的咧嘴弧度比刚才还大,嘴里还发出了更急促的“叽叽”声。
二狗一边觉得呜呜呜天哪这个狗东西好可爱,一边还要大声嘲笑道:“你们听见了吗,这玩意儿居然发出这种声……”
最后一个“音”字没说出来。
因为小龙崽在短促的叫声后,倏而冲着二狗的面门猛地喷出了一口火。
一口显然积攒了许久的火。
又或者说,龙生第一口火。
此时才匆匆赶来的十六月被这样一口劈头盖脸的火震住,很是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迟疑道:“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喷自家人……吗?”
阮铁沉默片刻,道:“只能说,外表颜色可能并不能代表物种意义上的一家人,该喷的时候,还是得喷。”
傅时画和虞绒绒错愕片刻,一个没忍住,还是直接笑出了声。
这样的笑仿佛鼓舞了小龙崽,顺利地喷出了龙生第一口火,还没有落空的小龙崽显然也很是兴奋,左右摇晃着身体,甚至展开了双翅,颇有大鹏展翅的感觉。
只有二狗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二狗这辈子通体焦黑过两次。
一次是飞得正好,飞来横祸,被一张爆炸符铺头盖脸笼罩,再一符炸到它原地陨落,毛发稀疏,乌漆嘛黑。
一次是探头探脑口嫌体正直地想要看看和自己一样五彩斑斓漂漂亮亮的毛茸幼崽,结果上一秒明明还在傻笑的幼崽,兴奋地与它分享了龙生第一口龙焰。
二狗呆若木鸡,通体焦黑,就连原本绒黄的眼睫毛都黑了,更别提精神抖擞气势昂然的红色头毛了。
有风吹过,它的最后一根残存的焦黑头毛,慢慢飘落下来了一根,在它面前打了个转,飞走了。
二狗:“……”
身为一只鸟,一只爱好和平与躺平的鸟,有那么很多个瞬间,都很是想要破罐子破摔,与面前的龙崽同归于尽的。
但二狗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二狗,二狗学会了深呼吸,二狗告诫自己要冷静,它吃了这么多魔兽,以自己现在的储备,再长出一身漂亮毛毛也不难。
然后,它就看到小龙崽这一次是真的“叽叽叽叽”地笑了起来。
五彩斑斓的小龙崽笑得眯起了眼睛,翅膀乱扑腾,甚至还用爪子摇着虞绒绒的手指,仿佛在邀功般说“你快看人家干的好事,夸我,快夸我”。
很难不怀疑,它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二狗:“……”
绷不住了啊!
谁也不要拦它二狗!
它今天,就要和这个替身龙,决一死战!


第152章
小龙崽到底刚刚出生,喷出那一口胎火,再叽叽笑了几声后,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时之间,二狗的一口气梗在喉头,发也不能向着一只睡着的幼崽发,不发又要硬生生憋死自己。
偏偏虞绒绒一边笑,还一边愉快地掏出了一个漂亮的小竹篮,再翻了一个软垫仔细放在竹篮底部,最后将熟睡的小龙崽放了进去。
二狗怎么看那个软垫怎么眼熟,却也没多想,毕竟它也早已见识过虞绒绒买东西的手笔。
直到它突然发现,软垫的边边上,有点它的毛毛。
还,还有它口水的痕迹。
二狗:“……??”
它有点震惊到麻木地转头看向虞绒绒,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虞绒绒第一次有点不好意思地转开了视线,结结巴巴道:“二狗你已经不是一只幼稚的小鹦鹉了,你要学会谦让,你看这篮子还有点空余,不然你和小龙崽挤一挤也不是……不可以?”
二狗:“……”
谁说它不幼稚了!它可还是个宝宝呢!!
俨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自称大爷的事情。
二狗气鼓鼓归气鼓鼓,沉默了片刻,又觉得不躺进去实在是亏了,如此挣扎片刻,终于抖了抖身上的焦黑,再催出了新的柔软毛毛,然后趾高气昂地迈进了笼子里,还很嫌弃地用翅膀把小龙崽往旁边扒拉了几下,这才很不是滋味地躺了下去。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它二狗的软垫子,如今都要和一只剽窃自己毛色的破龙分享了!
二狗越想越不是滋味,结果下一刻,一个软乎乎的身躯就凑了过来,还用前爪抱住了它的翅膀,在上面吐了俩个泡泡,继续睡了。
二狗整个身体都僵硬住了,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半晌才慢慢转过头,结果就遇上了小龙崽睡得憨甜的脸,对方还展开了自己的翅膀,将自己和二狗都盖住。
二狗:……!
虞绒绒将二狗的瞳孔地震尽收眼底,忍了好久才憋住笑。此前她也被小龙崽的毛色冲击到,结果看到二狗这样,她的心里竟然有种奇特的,被抚平了许多的感觉。
看开点,以后她和大师兄一人一只五颜六色五彩斑斓五光十色的灵宠,也、也不是……不可以呢!
虞绒绒如是想着,再转开目光,看向傅时画。
后者也正在看着她,再对她勾唇一笑:“恭喜金丹。”
他话音才落,却听柳黎黎突地惊呼了一声,再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向着两人的方向狂奔而来。
本来还稍远的十六月和阮铁也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也加快了御剑的速度,硬生生赶在了柳黎黎之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却见柳黎黎挥舞着手里的水镜:“你们看啊!天哪!我、我柳黎黎!是百舸榜第一了!我柳黎黎也有第一的一天!”
编着五彩小辫的少女仰天大笑了起来,仿佛此生夙愿已了,再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大把传讯符,开始往外撒。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百舸榜第一!大声念出上面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第一了!想不到吧!愿赌服输,你输了!我是可以第一的!!”
……
十六月:“……”
阮铁:“……”
倒、倒也不必!
如此连撒了若干符箓后,柳黎黎突然顿了顿,然后声音转柔,认真道:“丸丸,我也是百舸榜第一名了,哎呀,当然不是我把你阿姐挤下来了,是她破境啦!总之,我是想说,你看,我也可以很厉害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