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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娘道:“请问这位将军什么品阶,有什么本事,能让妾伺候?”
田将军佯装恼怒,骂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皮,跪下!”装出来的恼到底不是真恼,转眼瞧见小单将军脸上无动于衷的冷漠,才有几许真恼。
“你别和她一般计较,她就这个性子,平时伴的都是些高官,有此一问,也是情理之中。靠你自己,要想得她伺候,至少得再努力两年。”
田将军装模作样往鱼娘身上打一巴掌,拎起她往小单将军怀里塞:“怜香惜玉些。”
叮嘱鱼娘:“敢怠慢我兄弟,仔细你的皮。”
田将军自觉此事可成,阔步往外去,刚走出屋门,背后有人撞过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鱼娘被甩了出来,摔到他身上。
意气风发的小单将军不慌不忙,掸了掸长袍,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掸的。日光在他面上镀一层流金,像是才发现有人怒目相视,他淡淡含笑,衣带被风吹动,有晋人的风采。
一个打仗的将军,血肉里杀出来的戾气突然换成柔情,很难不让人动心,连田将军都暂时搁浅怒意,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多情的小单将军说:“身上沾染别人的脂粉,我的未婚妻不会高兴。田将军,告辞。”
小单将军一个纵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风将田将军的衣袖吹得打旋回转,好一会,他才回过神,大怒:岂有此理!世间竟有这等无礼无知,不识抬举之人!
班哥难得来镇上一次,不急着回去,在街上逛了逛,各个铺子都看一遍,打听最近往来的外国商人哪些是吐蕃来的,哪些是突厥来的。
顺便挑几个颇具特色的小玩意,打算下次让人带回公主府。
晚上,在小镇客栈过夜。
灯下看信,信是石源所写,说宝鸾最近迷上驴鞠,选驴子打马球,白天玩得高兴胃口好,夜里也睡得香。半个月没吃安神丸,但吃了几味润嗓丸药,玩驴鞠太起兴,喊得嗓子哑,所以才吃药。
班哥看完一遍,又看一遍,反复看了五六遍,才舍得将信烧掉。
屋门被人敲响,班哥置之不理。
来人的脚步声早在一丈外就已暴露,步子轻但不乏力,来的是个擅舞的女郎。
敲门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女郎娇声:“小单将军,是我,我们白天见过,我是乐营里的鱼娘,有要紧事告诉你。”
第88章 🔒一更
“天色已晚,不便请女郎进来,有事请在屋外讲。”
小单将军的声音冷如寒霜,仿若贴上来的不是一个绝色美人,而是一个寻常老妪。鱼娘见过很多口是心非的男子,无论他们表现得有多清高,解开她石榴裙时都是一样的急色。
鱼娘第一次期盼屋里的人也是个好色之徒,可惜他不是。她甚至连门都进不去。
鱼娘有些急,再一次恳求,却再一次被拒。
没有办法,她只得在屋外跪下磕头,退而求次:“求郎君与我见一面,有些话必须和郎君当面说,奴对天发誓,这些话事关郎君性命。客栈后面有棵枯枣树,奴在树旁恭候郎君,望郎君速来。”
鱼娘走后,旁边一间屋走出之万,之万问:“郎君,这个营妓纠缠不休,只怕别有目的,是否让奴查查她?”
班哥道:“去听听她要说什么,不必浪费太多时间,随意处置了便是。”
客栈后面是道小河,枣树长在河边,枯萎的枝干横斜月影。夜鸟停在稻草堆上,发出鬼泣般的叫声。
此处偏僻寂静,河直通城外江道,是抛尸的好地方。
之万环视周围,在一处高高的杂草旁站定,朝树下的鱼娘招手,让她过来。
鱼娘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提裙跑过去,问:“怎么就你一个,你家主人呢?”
她在酒肆见过之万,认得他是小单将军的随从。
之万懒散散抱肩:“我家主人你不配见,有什么话对我说。”
鱼娘不死心,往之万怀里塞香袋和银子,色相钱财一并引诱:“好哥哥,求你说说情,让我见郎君一面,好否?”
之万慢条斯理嗅嗅香袋,是昂贵的香料,掂掂银子,大概有十两左右。
这么一点东西,拿来买好他,之万嫌鱼娘看不起他。
跟在宝鸾身边的人没有穷人,跟在班哥身边的人更没有穷人。
之万虽然只是个下人,而且连良籍都不是,至今是奴籍,但他今年的进项已有五六万两银子,明年也许会更多。对于忠心的人,班哥从不亏待。
万事如意四兄弟,认班哥为主后,家底可称丰厚。
鱼娘见香袋和碎银子不好使,连忙摘下头上金簪金钗,腕间的玉镯也取下,能给的全给了:“求哥哥通融一次。”
之万摇摇头,作势要走:“你不说,那算了。”
鱼娘哪能放他走,她从后面搂住之万,用自己入乐营后最擅长的生存手段求他:“好哥哥。”
之万感受着身后的酥柔香软,回头示以一笑,虽有些享受,但分得清楚,面上就一个意思: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让我瞧一瞧,你对我家郎君到底有何企图。
鱼娘又急又气,她看出这个下人没有半点动情的意思。
不敢再耗下去,索性将话说给他听:“田将军对小单将军多有怨言,白天小单将军离去后,田将军说,‘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个小子欺人太甚,竟敢瞧不起我,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干脆毁了’。”
鱼娘学田将军的口吻,又说了几句田将军要对付班哥的话,恳切地对之万表决心:“田将军在西北军中小有势力,若他要暗算郎君,只怕郎君躲不了。田将军对我还算喜爱,我愿替郎君探听消息,通风报信。”
之万听着觉得好笑,殿下身边什么样的能人没有,用得着你通风报信?
鱼娘道:“哥哥信我,田将军真的不是什么善类,他心胸狭窄,是个眦睚必报的小人。小单将军得罪他,若不未雨绸缪,迟早会被他陷害。”
之万暗想,正因田将军是小肚鸡肠的人,殿下才同他吃这顿酒。
殿下斩杀夷人部落的真木里后,真木里的儿子伊坦成了部落新头领。伊坦比他的父亲更残暴狡猾,屡屡劫杀外出巡逻的士兵和过路的商人。
他自己不露面,行踪神秘,派兵袭击也从不恋战,杀完人放完火就走。周边几个驻军地都遭到破坏,因为损失不是很严重,而且遇敌来袭是常事,若是重兵出击回应,反倒小题大做。
伊坦像是打不死的臭虫,比起其他更强劲的敌人,威胁有,但不是那么迫切需要消灭的存在,可他到处蹦跶,又很恶心人。
殿下杀了真木里,不介意再多杀一个。想早点送伊坦下去和真木里父子团聚,是殿下愿意应邀田将军的主要原因。
田将军此人,除了心眼小,再就是他有通敌的嫌疑。
殿下本来没注意田将军,他屡次往殿下面前去,殿下这才让人查了他。
之万试探鱼娘,想知道她是不是田将军派来的,田将军是否有所察觉。问了好几句,鱼娘坚持说她是为投奔小单将军而来。
之万抚上袖里的刀线,准备送鱼娘去见黑白无常。
这种人,殿下不会要她。比起放她回去打草惊蛇,还是杀了更好。
突然鱼娘说:“请哥哥替我转告小单将军,我知道他不是寻常人,他是长安的贵人,若我此次相助他……”
话音未落,脖子被人掐住。之万大惊,眼中凶光毕露:“谁告诉你,郎君是长安的贵人?”
鱼娘几乎被掐死,断断续续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之万放开她:“说清楚。”
鱼娘捂着脖子,喘了好几口气,一刻不敢耽搁,沙哑着声音说:“白天田将军将我推到郎君身上,我不小心摸到郎君袖里,发现一只荷包,虽然只来得及看到边角,也能认出来,那个荷包出自宫中人之手。”
之万嘲讽:“不小心摸到?那你的手可真快。”冷面叱责她,道:“你看错了,郎君身上没有什么宫里人的荷包。”
鱼娘不理会,继续说:“我入营前出身世家,曾有幸随母入宫吃宴,绝对不会认错,那个荷包用的是上好的流光缎,锁边的纹线和织络的样式,是宫中绣娘才会的手法。”
迟疑一下,道:“虽是宫中绣娘才会的手法,但没有绣娘的针针细致。我猜想,给郎君做荷包的,定是宫中贵人,所以才会懂得宫中的绣法,却又不必精通。郎君能得宫中贵人的荷包,说明郎君也是贵人。”
之万不动声色,问:“且不说郎君是否长安贵人,你只说求什么。”
鱼娘答:“我要离开乐营,求郎君替我脱身。”
之万道:“你可以求别人,以你的姿色和聪慧,说动官员为你大费周章,应该不是难事。”
鱼娘秀致的眉眼盛满泪水,眸底却满是倔强:“他们只会纳我做妾,妾通买卖,和我现在没什么区别,都是玩物而已。我手里有些积蓄,脱籍后可以做些小生意,无需仰人鼻息。”
她含泪一笑,倔强被深情取代:“不瞒哥哥,其实外面一直有人等我,他依然愿意娶我为妻。”
之万想了想,收起刀线,对鱼娘说:“你跟我来。”
鱼娘大喜过望,对之万磕头:“多谢哥哥,多谢哥哥。”
之万带她见班哥,主要不是怜惜她,是不敢擅自处置。
若她没有说荷包那几句,他早就下杀手。她说了荷包的来历,虽然没有完全猜出,但事关公主的荷包,之万想,还是交给殿下处置更好。
班哥听完,对于之万将鱼娘带到他面前的行为,很是不满。
认出来就认出来了,用得着惊动他?难道被人认出来,他就从此不用宝鸾做的针线?
这个营妓自作聪明,本就该杀,手脚不干净敢往他袖里摸,更是罪加一等,依他看,挑个地埋了便是。
鱼娘在乐营里练出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看班哥面色,就知道他要杀自己。
她跪下哭道:“是奴鲁莽,不该胡乱猜臆贵人,今夜命丧于此,是我罪有应得。我愿赴死,但求郎君告知我的情郎,请他早些到地府寻我。”
月光自班哥面上掠过,他薄红的唇抿成一线,好似雪云散尽后一点红梅花瓣,说不出来的风流况味。
这两片唇,长在别人身上,早就用来尝香品美。在他这,却是冷酷讥讽人的无情刀。
“难道你死了,你的情郎愿意和你一起死?”这是鱼娘今晚得到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让她在屋外止步,英武过人的小单将军,至今没有正眼瞧她。
鱼娘后背全是冷汗,眼前这人超乎寻常的淡漠和无法撼动的理智,她无法不害怕。
好在她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脱籍离开,因此也不必心虚。
鱼娘仰面望过去,哪怕小单将军根本不看她。她坚定道:“他愿意。”挤出笑容,讨好道:“当然,我今夜死在这,自然无法得知他是否会和我一起赴死。但若我今夜能够活下来……”
之万来拖鱼娘。
鱼娘快速说:“我活下来,若他不负,白头偕老,若他负我,以刃报之!所以,只要我活着,我笃定他‘愿意’和我一起死。”
小单将军笑了笑,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鱼娘看到希望,立马道:“请郎君成全我与情郎长相守。”
长相守。班哥在心里念这三个字,改了主意,决定先不杀这个营妓。
之万停下来,班哥重新吩咐他:“将她关起来,暂时留她一条命。”
之万抓着鱼娘的肩膀将她带出去。
直到被关进漆黑的地窖,鱼娘才敢相信自己死里逃生。
之万拿来一床干净的被褥,故意吓道:“郎君为何要留下你?啊,是想让我练一练酷刑的手艺吗?”
鱼娘身子一抖,还是没忍住,哭声惊惧。
之万收走鱼娘身上的利器,扔一包干粮:“别哭了,好好在这待着。你不是善歌舞吗,我不拷你,害怕的时候自己唱支歌跳支舞,也许会好过些。没有别的,将就着吃这个吧,留着命等我来取,别到时候刀没下,你自己先饿死了。”
鱼娘哭道:“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之万努努嘴:“不是人话,难道是鬼话?”走出去叮嘱侍卫,“看牢了。”
第89章 🔒双更合并
天色,近黛青色,大地雪冷霜寒,白茫茫好似琉璃世界。山风鼓荡,劲疾得能吹动盔甲战袍。
山林下,一队人马朝北而去,重盔硬甲,负弓携刀,一面大旗高高扬起,上面写着一个显眼的字“单”。
这一队人,是小单将军和他的兵。
小单将军奉命前往沙州支援,孟将军准备攻下沙州城,命小单将军领后备军,后备军不止小单将军这一队,田将军此次也是后备军主力之一。
沙州城一仗,筹备半年之久,孟将军早就定下攻城之策,这一仗,几乎没有什么悬念。
后备支援的队伍,可能连人头都摸不到几个,去了也是收拾战场。当田将军提出兵分两路时,小单将军这一支队伍自然而然从大队伍脱离。
田将军行军速度慢,虽然算不上耽误军情,但小单将军想要早点赶赴战场,也没人能说出个不是来。
小单将军热血上进,明知攻沙州城没有他的份,也上赶着往前凑。田将军很是喜欢。
这省了他的力气,不必另外花心思让小单将军落单。
小单将军的人马拔营两天,前脚刚走,后脚田将军就让人给伊坦带话:报父仇的机会来了。
伊坦在山上埋伏,等了整整两天,总算等到他的杀父仇人。
竟然是个斯文似书生的少年。
在一群虎背熊腰,黑铁塔似的粗汉子里,英气勃勃的小单将军,成了伊坦眼里最文弱最不像军人的人。
他左看右看,都觉得这该是女人。
被一个秀美像女人的少年杀了父亲,伊坦觉得羞耻。他的父亲是个大英雄,杀他的人,也该是个大英雄才对。
至于大英雄该是什么样,反正不是山下这个少年的模样。
草原上的人生得壮如水牛,伊坦瞧不惯小单将军的眉清目秀。
伊坦对他的部下说:“一会出去,谁都不准对他动手,我要用我父亲的战马,亲自将他踩成肉泥。”
他带来的人全是部落里最勇猛的精兵,又占据先机和地利,此行报父仇,伊坦胜券在握。
面对突然出现的敌军,小单将军的队伍分毫不乱,他们整整齐齐摆出方阵,没有一个士兵惊慌恐惧,更没有人逃跑。
他们是一千人的队伍,伊坦是五千人的队伍,小单将军的这一千人,半数是新兵,伊坦的五千人,全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勇士。哪边胜算大,一目了然。
战场上逃命的人,大多是新兵。小单将军的新兵不但不害怕,而且还很有士气,伊坦惊讶之余,暗暗对小单将军高看一眼。
这是个会带兵的人。
伊坦高声喊道:“你过来,与我打一场!今日,我要用你的血,祭奠我的父亲!”
两人有杀人之仇,仇深似海,两军开打前单独决斗,无可厚非。
士兵们各自往后退一步,让出地方,分别摇旗呐喊,为自己的将军助威。
同样年轻的两个少年,身手皆是一等一的好。从体型上来说,伊坦黑熊般的身体,不管是力气还是个头,都比兰枝玉树般的小单将军更有优势。
况且,现在的情况,是伊坦的人重重包围小单将军的人。小单将军这场生死之斗,与其说是决斗,不如说是困兽之斗。不管怎样,他都是要身先士卒的。
在这种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压下,小单将军本该一点点被击溃。可他没有。非但没有,反而气势逼人。
伊坦渐渐吃力。
他知道小单将军赶了两天急路,这种天气行快马,人不可能不困乏,所以决斗之前,他想的是十招内斩杀对方。现在的形势超乎意料,他一个在山里休整了两天的人,竟然敌不过一个披霜带露日夜急行的人。
“你习的哪种功夫?”伊坦咬牙,心里又恨又不甘。
小单将军威风凛凛,有如天神:“我习的,只有一种功夫——杀人的功夫!”
伊坦被一刀震出几步外,眸光瞥见对面少年犀利的眼神,寒气森森,像是看死人。
不对。伊坦起疑,一个将死之人不该有这种眼神。
一个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不可能在知道自己被围困只能葬身此地后,还能镇定自若地用这种目光看待对手。
除非,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快速察看小单将军身后几个亲随,伊坦发现他们脸上竟然有嘲弄讽刺的笑意,眼里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不对,很不对!
不害怕和兴奋,是两回事!
又过了两招,伊坦借由防守的姿态往后退一丈,退到自己的马面前,纵身一跃,骑马往回奔,当机立断大喊道:“放箭,杀光他们!”
伊坦怀疑有诈,所以他不敢再拖下去。哪怕被人笑话没骨气,他也顾不得了。
箭雨如林,其中百来枝箭全射向小单将军,盾牌坚硬,似山般将小单将军护在其后。
小单将军扬眉笑道:“将士们,那是个孬种,打不过就逃的丘八!都听好!立功的机会来了!沙州城拣不到的人头,这里多得是!”
话毕,他抽刀,打马如飞,从旁抓起一个盾牌冲出去,领着前锋小队直奔伊坦而去。
断肢血肉,刀光枪尖,到处都是厮杀的叫喊声。血腥气弥漫,浓得能熏晕人。
伊坦退至后方,在重重保护下,看对面那个他原本瞧不上的文弱少年,在人群中一把刀舞得出神入化,所过之地,碎小的血肉溅飞如水,犹如活鬼,远远地朝自己追来。
“疯子!”伊坦大骂,往后藏得更深。他是替父报仇没错,不是来送死。
“谁能取他的首级,我赏五十只羊五十只牛!”伊坦鼓舞他的勇士们,不再打算亲手取仇人的项上人头。
伏兵全在山高处,光是放箭耗,一直耗下去,也能将小单将军的队伍全部歼灭。
就在伊坦准备第二轮发起攻击时,忽然,轰隆隆的踏马声响彻山谷,站在山上看,能看到黑压压两队士兵,从三四里外的小林子往外冒,快马朝这里进军。
伊坦面色大骇,愤怒地瞪视人群中红盔红甲的少年。
难怪他不怕!果然有援兵!
伊坦明白自己是中了陷阱,现在后悔已来不及,只能一边命令撤兵保全实力,一边拖延时间。
此次班哥以身诱敌,为的是取伊坦人头,而不仅仅是重创他。若只是重创,不要援兵,他也能以少胜多。为万无一失,所以才调来援兵。
伊坦想逃,他不可能放过。
山林里乱战了两天,失去最后一队护卫的伊坦,最终丧命班哥刀下,死前连句遗言都来不及说,就被一刀斩下脑袋。
留下两个小队收殓尸体清点俘虏,班哥带着其他的人继续往前沙州城的方向去。
山林前放十几里的空地,田将军的兵驻扎在此。
引伊坦杀小单将军,田将军有些忐忑,所以特意守在这里等消息。等了四天,没等到小单将军遇袭身亡的消息。
田将军心急如焚之际,派出去的探子回来报话:“有一队人马正朝这里来,幡上一个‘单’字。”
田将军大惊失色,他是没想到小单将军能从伊坦手里逃出来。
据他所知,伊坦在山里布下天罗地网,进了山,小单将军和他的兵不可能活下来。
极度的震惊过后,田将军迅速意识到一件事:小单将军成功逃脱,情况对他非常不利。
此人很有可能暴露他通敌的事。
田将军没有任何犹豫,轻松自如地做出一个决定:山林里逃出来的人,一个都不能活。
黄昏时分,营地前五里地方,田将军带兵出迎。
冰天雪地的荒原,金黄的落日余晖下,红盔红甲的少年骑一匹白马,乌压压的军队紧随他身后,行军踏马声地动山摇,好似天兵天将。
雪白的马,一看就是洗刷过的,不然不可能半点血渍都不沾。马背上的人,双眸如刀,顶着夕阳而来,雄赳赳气昂昂。
他面容严肃,来到田将军跟前,也不下马,骑在马上冷睨。
隔得近了,田将军这才瞧清少年坐骑的马鞍桥上,悬挂的那个黑不溜秋圆球是什么。
是一个人头。
伊坦的人头。
人头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它挂在小单将军的马上。
田将军知道小单将军成功逃脱,但没想过他能杀伊坦。
田将军一下子吓住,寒毛都竖起来,握缰绳的手微微颤抖。准备好的哄骗话,一句都想不起来,心慌意乱,假笑僵在脸上,只觉得手脚发凉。
田将军的副将知道自己的主将要杀小单将军,一见田将军露出端倪,怕小单将军逃跑,当即亮出兵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再说。
副将喊:“将军,不要让他跑了!”
班哥带给田将军看的,是五百人。其余士兵由元家三兄弟带领,早先一步往田将军的营地去。
田将军前脚带兵出来拦截班哥,后脚就有人直捣他的营地。
田将军不知道他的营地这时已经被接管,他看的是,只有五百人。
副将一喊,田将军马上清醒,伸手去掀小单将军,张嘴就道:“单峦通敌叛国,尔等速速缴器投降!若与之为伍,罪加一等!”
小单将军抓起伊坦的人头往田将军怀里一塞,指着他道:“田壮强抢军功!”
然后,挥刀一劈,田将军人头滚落。
再一劈,副将人头掉下来。
他动作太快,快如闪电,两刀挥下去,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毙命。
田将军的兵目瞪口呆,全都惊吓住。
小单将军下马,拣起地上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和那个被他扔出去的人头一起,重新挂到马鞍桥上。
他眉眼舒展,从容泰然,对眼前手足无措的田家军说:“降我者不杀,反抗者,视同哗变,军中哗变,罪同谋逆。”
班哥在军里的事,不可能写在邸报上。宝鸾是在半个月之后才知道,他又立了两功。
这事是石源“不小心”说漏嘴,说完后求宝鸾,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石源说:“军中危机四伏,不但要应付狡猾好战的敌人,而且还要防自己人嫉妒。这次要不是郎君事先察觉,早就命丧黄泉。公主,您就忘了臣刚才说的话吧,臣心疼郎君,所以才会一时感慨。”
宝鸾心想,听都听到了,怎么能当没听到?
“又不是我想听,说得好像我非要听一样。”宝鸾绕开石源,骑着她的小驴子,嘚嘚地去捡球。
她驴鞠本事不如人,又不愿总是被人谦让,为了准备下一场比赛,命石源和她对打。
石源骑在另一头驴子上,凑到宝鸾面前,嘴里说的还是班哥的事:“唉,反正公主听也听了,臣后悔也来不及,那就干脆再说说吧。”
宝鸾扮鬼脸,嫌弃石源:“你装也装得像一点,明明是你想替他说好话,非要说什么一时失言。好了,你别再说,我都知道了,他英明神武有勇有谋,没有原来的身份,也能空手赤拳地闯出一番天地来。还有什么要夸的吗,我一并替你说了吧。”
石源摊手,面露无奈:“公主冤枉臣,臣要拍马屁,也得当着郎君的面拍,公主如此抗拒郎君,我在公主面前拍郎君马屁,没有一点好处的事,我为何要做?”
宝鸾瞪瞪他,为何要做?难道你心里没有数?
想让我倾慕他,继而顺从他,哼。
宝鸾翻身从驴子上下来,将球往石源身上砸,扔了球杖,气鼓鼓往花丛去。石源要跟,被骂住。
“你再在我面前提他,就滚出我的公主府!”
石源暗自嘀咕,一文钱没出的公主的公主府。
宝鸾坐在花丛中的轩亭里,脑海里一幕幕想象的画面,止不住地往外冒。
战鼓雷鸣,刀刃相接。白雪皑皑,马革裹尸。
石源说过的话,好似画笔在眼前描成生动的场面,她情不自禁地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