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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敏从巾帕后偷偷瞧宝鸾几眼,宝鸾坐在床沿边,借由看墙上斗方的余光,时不时悄悄瞄惠敏。
两个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做客最忌的,就是没话说。没话说,也得挤出话来。
宝鸾指着斗方说:“这字好。”
夸赞帐帘上的绣花:“水鸟栩栩如生。”
摸摸惠敏的衣衫:“颜色染得妙。”
惠敏回以谦虚三连句后,终于忍不住暴露本心,她大着胆子吞吞吐吐问:“公主,那天您到底去了哪?为何要乔装离去?”
宝鸾准备好的说辞总算能够派上用场:“我去娘娘庙了。”
惠敏看向宝鸾的肚子。
宝鸾道:“你看,这就是为何我不想让人知道,只能乔装去的原因。”
娘娘庙,去的都是求子的人。
惠敏含羞收回自己的眼神,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很是坚定:“公主不是为日后求子,那去娘娘庙作甚?”
宝鸾肃色,一本正经道:“难道你没有听过吗,小婴孩都是娘娘庙里抱来的,是送子观音听到人祈愿,所以送来小婴孩放在娘娘庙里,等着人去抱。”
惠敏仰起鼻子道:“当然听过了,我母亲说,我就是娘娘庙里抱来的,是在陇右香火最大的那家娘娘庙里被观音送到她手里的,她说,要不是观音娘娘看她有福气,才不会将我这样漂亮的小孩子送给她。”
突然想到公主亲生父母不祥,惠敏面上神气收敛,带着揣摩的语气,不敢太大声,小声问:“难道公主是想问一问观音,观音将您送给了谁?”
宝鸾点点头:“是呀。”
惠敏示以理解,反握住宝鸾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替她分担几分难过:“公主,观音一定是将您送给了很好的人。我母亲就是个好人,像我这样只有几分漂亮剩下全是淘气任性的孩子,都能得到一个好母亲,您肯定会得到比我母亲更好的母亲。”
宝鸾躲开惠敏的视线,良心不安的同时,真正难过起来:“多谢你。”
惠敏的忧虑彻底消散,再也不必担心公主开溜那天是去做不可告人的事。她兴奋地说:“公主,那天我讨到两贯香油钱,放在我的小匣子里,您想看看吗?”
宝鸾点点头:“好啊,让我瞧瞧。”
两个人欣赏完油垢灰黑的铜钱,约定下次再去扮女冠讨香油钱。
惠敏的玩心重新蠢蠢欲动,扮女冠背后没有阴谋诡计,就算会被母亲责罚也不怕了。
离开的时候宝鸾叮嘱惠敏,让她好好养病,早点好起来,早点一起玩。
经历了提心吊胆以至于吓病的惠敏,像是得到一剂良药,当晚就神采飞扬,不但胃口变好,连说话都中气十足。
“拿苦苦的药来,我要早些好起来,公主等着我陪她逛园子呢。”惠敏对元夫人说,“让大夫快点治好我,最好明天就能好。”
元夫人哭笑不得,打趣女儿:“急什么,病得慢慢养,难道没了你,公主就没人陪着逛园子?”
惠敏道:“母亲,你不懂。公主说了,要我做她园子里第一个客人。”
元小将军一从授书的先生们那出来,就到妹妹房里来了。他想打听公主和妹妹说的私房话,没有目的,就是想多听听公主的话。
元小将军好似新生的婴儿第一次看世界,有关公主的一切都让他充满好奇与求知欲。
他忍不住凑上去说:“原来你留公主说悄悄话,是为了求这个。”
惠敏给哥哥一个鄙视的眼神,拍拍胸脯道:“我是谁,稀罕求人这个?告诉你,我和公主可有话说了,我们俩的悄悄话,多如箩筐,说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元小将军讨好妹妹:“逛园子带我去吗?”
自以为和公主分享同一个秘密的惠敏,当然不愿意带哥哥去。万一公主想说那天去娘娘庙的细节,哥哥在一旁,岂不是耽误公主谈兴?
惠敏无情拒绝:“不带!”
第86章 🔒一更
出了正月,宝鸾开始习惯公主府的生活,她不再沉浸于悲伤和忿然,而是学着适应陇右的人和事。
公主府的大门正式向陇右各家打开,每日上门拜访候见的客人络绎不绝。在元夫人的协助下,府里还办了一次品茶会。
宴会后,陇右各世家为公主选陪侍的事提上章程。
众人联名上书武威郡公:公主暂居陇右,身边理应有陪伴的人,选出品德美好的淑女侍候公主左右,是陇右各高门世家应尽的本分。
宝鸾在长安也有陪侍,不全是亲近的人,与其说是陪伴,不如说是公主这一身份的点缀。人,自然不会让她选,都是选好之后送到她面前。
这次也不例外。
惠敏现在已经是公主府的常客,一看四个陪侍人选里竟然没有自己,气呼呼跑去问元夫人:“为何没有我?要选陪侍, 第一个就该是我,我可是郡公府的女公子!除了公主和母亲,陇右哪个娘子能大过我去?”
元夫人安慰女儿:“陪侍不过是个名头,没有这个虚名,你也能自由出入公主府。只要公主待你亲近,是不是陪侍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是郡公府的女公子,无需和别人争那个虚名。”
“说的也是,公主不一定喜欢她们。”惠敏闷了闷,还是不高兴,挑剔名单上的人:“既是选陪侍,怎么全选的夫人?难道不该选未婚的小娘子?让已婚的夫人陪侍未婚的公主,陇右何时有这破规矩?”
元夫人心里也困惑,问过武威郡公,郡公只说让她照办。
元夫人不便对女儿明说是郡公的意思,只能对她耳提面命:“怎能说是破规矩,惠敏,不可胡说。”
陪侍正式入公主府拜见那日,宝鸾照常让惠敏到府里做客。
两个人在厅上说话,惠敏明显心不在焉。
宝鸾和惠敏往来几次后,彼此视作玩伴。虽然年纪差上几岁,但聊话玩乐总能想到一处去。要不是元夫人婉拒,宝鸾早就留惠敏小住。
两个人正好得像是一个人,突然插进四个陪侍,不但惠敏不习惯,宝鸾也不习惯。
宝鸾温言软语对惠敏道:“我不能不见她们。”
惠敏心思被挑明,苦着脸说:“我知道的,就像小时候我不得不和那几个小娘子一起骑马蹴鞠,就算不喜欢,每次请宴也得发柬给她们。公主礼贤臣下,是公主应做的事。”
宝鸾笑着捏捏她脸:“等她们来了,我们玩我们的,她们不乐意,就站一旁看着好了。”
惠敏两眼发光:“还放炮仗?”
“放。”宝鸾如数家珍,将这几天收集的炮仗说给惠敏听:“有‘天女散花’,‘黄蜂出窠’,‘节节升高’,‘千丈楼阁’……”
说了十几个,听得惠敏口水都要出来。
她最喜欢放炮仗,各式各样的炮仗都爱,越是没见过的越喜欢。这些炮仗,全是她梦寐以求想要的,要么太贵,要么有钱也买不到,随便一个拿出来都足够她眼馋,今天竟然可以一次性放个够!
惠敏眼里全是星星,脸上挂着极其崇拜的笑容,激动地对宝鸾说:“公主,您身边缺女官吗?女官有炮仗放吗?要是我一辈子都做您的女官,您会给我买一辈子的炮仗吗?”
宝鸾认真想了想,遗憾地说:“女官得朝廷任命,而且女官没有炮仗玩,只是我的仪仗之一,平时不在跟前。”
惠敏有些失望:“那天您进城,那几个女官骑在马上,看着可威风了,竟连炮仗都没得玩。”
宝鸾道:“她们没有炮仗玩,可你有呀。”
指间勾出翻绳,一个吊桥递给惠敏解:“不必做女官,我也给你买炮仗。今年的炮仗卖完了,不然我还能买到更多好的。等冬月的时候,我让人去浏阳去醴陵买,买上十几车,从冬月一直放到正月,定能玩个够。”
惠敏痴痴笑,好似已经飞到十个月后天天放炮仗,呆得连翻绳都不会解。
宝鸾点她眉心:“哎呀,这里有个傻子。”
放下翻绳,携过惠敏手往檐下去,对春柳道:“这几个人怎么还不来?早些来,我也好早些将这个傻子变回来,快快催去,我和县君等着放炮仗。”
惠敏点头附和:“对啊对啊,等着放炮仗。”
四个陪侍,先后到达公主府外的长街。前面三个,互相认识,娘家都是陇右喊得出名号的人家,夫家也是陇右有名的人家。
三个陪侍约好一同入府,在长街碰头后,一起往公主府去。
宝鸾和惠敏为了放炮仗,迫不及待等在檐下。
三个陪侍远远望见公主和县君的身影,心花怒放:公主看重,竟在檐下出迎。
以宝鸾的身份,她坐着等就行,今天立在檐下,陪侍夫人们无法不高兴。脸上神情全都郑重起来,来之前担心被公主看轻的心思收起来,到宝鸾面前行礼,恭顺有加。
三个陪侍夫人,虽说是夫人,但成亲不过一两年,最小的和宝鸾同龄,最大也就十八岁。再怎么拘谨,也只是些天性未泯的女郎。严肃话不过三句,开始说说笑笑。
“有炮仗放?什么样的炮仗?”这是小郑夫人,和宝鸾同龄的那个,丈夫和荥阳郑氏同宗。
“去年钱娘子从扬州带回来的炮仗好玩,公主的炮仗也是从扬州买的吗?”这是金夫人,她的父亲是陇右的二把手。
“管它哪里买回来的,放放不就知道了吗?我爱看人玩,但我自己不敢玩,金夫人,我的那份你替我放好了。”这是钱夫人,娘家是陇右大族,当年足以和元家争锋。
惠敏悄悄站到宝鸾身后,踮着脚凑到她耳旁问:“公主,她们也要玩,炮仗够玩吗?”
宝鸾让她放心:“给你备的那份不拿出来,等她们走了,我们再放你的。”
惠敏喜欢得浑身发痒,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像是一只小猫贴着宝鸾笑。
炮仗放完一轮,第四个陪侍杨夫人姗姗来迟。
这位杨夫人,随夫至陇右上任,才来两个月,丈夫是个正五品上的官,在粮道上当差,管军营运粮的事。杨夫人娘家不详,夫家不上不下,初到陇右,按理,她应该积极和丈夫同僚的夫人或上官夫人们往来,却总是闭门不出。
三个陪侍夫人们对杨夫人的清高有所耳闻,之前是当笑话听,因为她们不可能有交集,听听也就算了。杨夫人的身份,够不上三个陪侍夫人们中的任何一个。
今天,这位杨夫人,却以公主陪侍的身份出现。三位夫人大受打击。
钱夫人最先发难,对着请罪来迟的杨夫人说:“你是不是走错了?这是公主府。”
金夫人笑道:“我们陪公主放炮仗,你来得正好,快将这里扫一扫。”
小郑夫人话说得最委婉:“后面还有一位杨夫人吗?”
杨夫人面色难堪,脸上涨得越红,腰杆挺得越直。她不理会三位夫人,在宝鸾面前再次行礼请罪,声音微微颤抖:“妾来的路上突发意外,并非故意晚到,请公主见谅。”
这位杨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宝鸾曾有过几面之缘的明婉县君。
宝鸾从惊愣中回过神,连忙道:“不要紧,路上出了何事?是被人冲撞了吗?”
杨夫人眼里闪过一抹窘迫,磕磕巴巴道:“没有什么事,谢公主关心。”
春柳附过去,轻声告诉宝鸾:“杨夫人乘坐的马车中途坏了车轮子,只能步行前来。”
宝鸾扫睨杨夫人的罗裙,裙边和鞋头沾满雪和泥土,湿了大半。她小声问:“是否有人蓄意破坏?”
春柳道:“奴让人查看过了,是那车太破旧,平时也没有精心打理,所以才会有此一遭。”
宝鸾吩咐:“待会用我的马车送她回去。先带她下去换身干净衣裙,让厨房送碗姜茶。”
杨夫人走后,钱夫人和金夫人叽叽喳喳在宝鸾耳边抱怨,请她换掉杨夫人另选陪侍。小郑夫人对公主府的点心比对杨夫人更感兴趣,嘴里不停吃,对于杨夫人是否陪侍不太感兴趣。
从杨夫人出现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惠敏突然大声道:“又不是你们的陪侍,她身份够不够,公主说了算。”
钱夫人和金夫人委屈起来,刷刷看向宝鸾,希望她主持公道。
宝鸾笑着说:“既送了来,没有只换一人的理。”
两位夫人噤声,假装从小郑夫人手里抢点心,再也不提换人的事。
惠敏摔了炮仗,牵宝鸾到一旁说话:“她们都不好。”想到杨夫人,唉声叹气。
对于差点成为自己嫂子的杨夫人,惠敏不喜欢她,嫌她和自己争宠,还没正式定亲就将郡公府的好东西揽了去。今天在这里看到她,惠敏和宝鸾一样惊讶,除了惊讶,还有一丝愧疚。
昔日和自己同等身份的人,最后却落得如此境遇。罪臣之女,难怪不敢对人说娘家。
“管粮道的官,那是什么官?算得上官吗?”惠敏将杨夫人的丈夫和自己哥哥比,不得不惋惜:“要是江南郡公府没出事,她嫁了我哥哥,就是陇右的女主人。”
两家有意联姻的事,惠敏没对外人说过,今天看到杨夫人,实在憋不住,对宝鸾说完,又求她。
“公主,我知道她曾经冲撞过您,她看着聪明有几分才华,其实是个拎不清的傻瓜蛋,您要罚她骂她,能不能私底下处置?她这个人最要面子,要是被您当众责罚,也许会想不开。”
宝鸾更加喜欢惠敏了:“我只知道杨夫人,不知道明婉县君。杨夫人无过,我为何罚她骂她?”
惠敏忍不住雀跃地晃晃宝鸾衣袖:“公主,我就知道您不会和她计较,您是仙女,仙女怎会和凡人计较呢?是我狭隘了。”
宝鸾心旷神怡,摸摸惠敏脑袋:“走吧,我们继续放炮仗去。”
三个陪侍夫人待了一个时辰,宝鸾将杨夫人留下来。
没有外人在,杨夫人挺直的身板瞬间弯下去。她哭求宝鸾不要赶她走,发誓自己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
说起江南的事,杨夫人泣不成声:“……我还算好的,至少家里其他人没有发罪,父亲活着,我也顺利出嫁了。同和我最要好的那个女郎,她的家人全死在流放途中,她被发配军中,听说成了营妓……”
“不要说了。”惠敏阻止,踮脚捂住宝鸾耳朵,皱眉道:“怎能对公主说这些?营……反正不能说。”
杨夫人眼泪闪闪:“不是你问的吗?”
宝鸾轻轻推开惠敏的手,表示不要紧:“没什么我不能听的,宫里教坊有宫妓,各地官府有官妓,营妓从属官妓,在我看来都一样,全是些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杨夫人哭一声,打嗝道:“比私妓还不如,私妓尚能赎身,我的发小进了乐营,往后一生都只能是贱籍。”
宝鸾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女郎难过,不知道她熬不熬住?
同样是从天摔倒地的命运,别人是发配军中,她却还能在公主府里锦衣玉食。宝鸾不由自主脸羞。这世上不幸的人这么多,她是最没资格自怨自艾的那个。
宝鸾再次抬眼看杨夫人,眼里全是同情:“差一点,你就不能到我跟前来。”
杨夫人一僵,止住的眼泪重新落下,放声痛哭,哭到最后,嗓子都哭哑。
走的时候,宝鸾赠杨夫人一千两银子,作为她在陇右的安家费。杨夫人不肯白要,非要写下借条。
惠敏身上没带多少银子,向宝鸾借一百两,转赠杨夫人,杨夫人同样写下借条。
怀揣着一千一百两,杨夫人走出公主府。坐在公主备的华车里,她不知不觉又落了泪。
从长安回江南,目睹那些惨剧,历经人生最黑暗的日子后,这是杨夫人第一次得到别人毫无目的的关心。
似有千斤重,她佝偻背脊,脸贴到装银票的匣子上,既感动又羞愧。
感动是因为得到公主和惠敏的相助。
愧疚是因为她今天的哭诉不完全是发自真心。
就算惠敏不相问,她也会想尽办法在公主面前提起回江南后的辛酸遭遇。有人吩咐她说,她不得不说。
杨夫人为自己开脱:我的话没有一句假话,全是如实相告,算不得欺骗公主。
至于为何让她对公主说那些话,而且还要说得越凄惨越好,杨夫人想不明白。
她开导自己:权当是让公主长长见识,体会一下世间炎凉百态吧。
第87章 🔒一更
年后第一仗,年轻的单将军再次向众人展示他的骁勇善战用兵如神。
有人打赌,赌单峦最迟今年年底就能升至上将军。上将军是三品,武威郡公帐下有几十个上将军,班哥从长安带出来的几个亲兵,就是上将军。
种田汉参军,能想到的最好的品阶是上将军,这是他们努力杀敌能够奋斗到的。赌小单将军晋升上将军,是底层军士们对他的肯定,是最真挚的祝福。
单峦小将军出类拔萃,自然有人争抢。
田将军多次示好,有意从孟凡孟将军这撬墙角。无奈小单将军与他没有交情,平时也没什么往来的机会,田将军只能锲而不舍,邀人吃酒。
陇右西北大军,军权虽握在武威郡公手里,但一直觊觎军权的人大有人在。军中,不全是郡公的人。
田将军,就不是郡公的人。他是皇后的人,准确来说,是皇后心腹的手底人的手底人。
田将军对自己打仗的能力有自知之明,本想投机取巧,弄出点事来,结果在西北军中待了五年,半点事都没搅起来。郡公帐下筑得铁桶一般,让人无从下手。
田将军做不成搅屎棍,只好另寻他法。招纳单峦这样的将才为自己所用,是田将军意图扩大势力的第一步。
田将军选在军营旁边小镇的酒肆里款待他的客人。
按官阶来说,田将军知道自己是小单将军上锋的上锋。小单将军多次拒绝他,但不能总是拒绝。田将军笃定,这次小单将军肯定会答应。
果然,小单将军应邀了。
一桌二十两的席面,镇里能找出的最好酒菜尽在桌上。琵琶女在席前唱江南春,舞姬扭着曼妙的身姿,脚踏铜铃似蛇般舞动。
田将军举一爵烧春,略带醉意地打量小单将军:“你小子,长得跟白鸡蛋似的,怎么打起仗来跟阎罗一样?”
手放上去,有意使劲捏捏小单将军的胳膊笑话没几两肉,没来及发力,就被甩开回擒。
小单将军反手捏住他手腕上的麻穴:“田将军,有话说话,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叫女郎们瞧见,以为你是兔儿爷。”一笑,松开手,继续吃酒听曲。
田将军被捏的那只手又痛又麻,面上强忍,怒气从心头窜起,暗骂:小毛崽子,不知好歹!
酒气掩盖田将军脸上气出的恼红,班哥看见了也当没看见,除了最开始礼节性的敬酒外,稍微亲近些的话全没有。
田将军这种人,他是瞧不上的。
田将军越是狠狠盯着他看,他越是觉得好笑:能和我喝酒,已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想我奉承你?也不照照镜子。
他喜欢的,是有能力有真才实学的人,哪怕是小人,只要有本事,有利于他,也可以收用。
田将军连搅屎棍都做不好,这样的人,在他眼里,等同废物。
对待废物,班哥不愿多费口舌。
田将军眼都要瞪红,也没能等到小单将军对他赔礼道歉。他这边生气,人家那边怡然自得地吃酒听曲,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刚刚对自己的上官做了失礼的事。
人,明明是一副聪明样,做出的事却偏偏蠢无药医。田将军气愤地想,可惜这副好皮囊。
如美玉雕成的小单将军,沾了酒意,皮相愈发显得好,俊美像是全天下就他一个美男子,别人给他提鞋都不配。
聪明的美男子,人人都爱,田将军也不例外。
先前之所以容忍小单将军拒绝多次,除了他在军中屡立奇功外,再就是他的好相貌起了一分作用。
生得好看的人,多少能会让人的包容心比平常多出那么一点点。
此时此刻的田将军,凭着自己难得生出的一丁点包容心,勉强保持风度。
他强迫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小单将军的好皮相上,腹诽这张脸日后有了刀疤成为丑八怪,才能稍微消消气。
唱曲的琵琶女唱完几曲后,上前讨赏钱,秋水美眸含情脉脉望过来:“求将军垂怜。”
看的是小单将军。
不解风情的小单将军指向田将军,道:“这位才是大将军,我不是。要赏钱,向他讨去。”
田将军气不顺,但还能控制自己,笑道:“小单将军,不过就是一二两银子,何必小气?你没有,我替你出钱便是,莫让美人失望。”
小单将军摆摆手:“田将军出钱,那就是田将军赏人,和我无关,我不敢占这美名。”
田将军随手掷几两碎银子给琵琶女,重新打量小单将军,这才发现他今天穿的是麻布袍。
人俊到一定程度,尤其是男人,即使没有好相貌,光是一股不凡气势,就足以令人忽视其他。之前未察觉,只顾着看他面上英华烁烁,根本没有在意他的穿着。
小单将军有好相貌,也有不凡气势,人看到他,想的是白雪青鹤,高楼明月,不会想他穿什么戴什么。
且他身材匀称,宽肩蜂腰,最朴素简单的衣物穿在身上,也是英华毕露,浑身贵气。
田将军查过小单将军的籍贯,确实是普通武将家的子弟没错。
如今看他穿麻布袍好似雪中劲松,嫉妒上来:娘的,穿个破麻衣跟穿羽衣锦氅似的。
田将军嘴里这就有话说,唤:“小单。”不喊将军了,只喊小单。
叹一声,语重心长道:“是不是家里周转不灵,最近缺银子?出门在外,没有银子万万不可,你要是不嫌弃,我这里有两百两银票,你先拿去用。记得去镇上兑,别去军里兑,能少损些。”
“多谢田将军的好意,我并不缺钱。”小单将军抱拳谢了谢。
田将军笑容可亲:“小单,你不缺钱,怎么穿麻布衣?连小娘要赏钱都给不出?”
话一出,小单将军英俊的脸浮出腼腆笑容:“家里为我说了亲事,未婚妻是我心爱的人。军中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能省就省,省下的钱,正好拿去给未婚妻添箱。”
田将军差点笑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小单,看不出来,你这战场上的杀神,背后竟是个软瓜蛋!大丈夫怎能为妇人折腰,你也不怕人笑话!”
知道这是个怕女人的人,积在胸中的郁气,又散去一些。
田将军笑得像是铜敲鼓打,下意识想拍一拍小单将军的肩背,手到半空想到刚才的酸麻劲,回转落到案上,一拍桌案,差点震倒酒杯菜碟。
“还没成婚就这样,以后成了婚还得了?女人嘛,不能惯,惯得三不从四不得,到时候吃苦的是你自己!小单,你是个英雄人物,怎能连这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听哥哥的,这钱你拿着,包个花魁亲香亲香。”
田将军神采飞扬,宛若得道高僧,向初出茅庐的师弟传授心得,一番推心置腹的御妻之术尽数掏出,鼓舞小单将军,将来要做威风的大丈夫。
威风的大丈夫,在外面自然得有相好之人。田将军指指琵琶女和舞姬们:“这几个,不入你的眼吧?哥哥给你另备了好的,保管你喜欢。”
“田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小单将军放下酒杯,再次抱拳相谢。
田将军道:“和哥哥客气什么!军里没女人,你这品阶虽比寻常士兵强些,但一年到头也难见到个母的,能不憋得慌?小子,今天让你长长见识。”
喊人进来,一个雪白丰腴的美人袅袅而入,是乐营里专门为将领酒宴助兴的营妓。
云鬓饰金簪,举动端庄典雅,没有半点风尘气。款款行礼,骨子里透出几分高门世家的傲然,抬脸露出笑时,勾出若有若无的妩媚姿态。
田将军拍拍大腿:“鱼娘,过来。”
鱼娘在案前站定,声若黄鹂:“恕鱼娘不能听从,鱼娘只知做鼓上舞,不懂腿上作舞,望大将军见谅。”
田将军并未生气,他不喜欢假清高的男人,但喜欢假清高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