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雨潼说言瑶是言家嫡系的独女,言家未出事前十分受宠,她的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最好的。这件屋子就是言瑶的居所,从占地面积便可见其在家族中的地位。项雨潼还说,言瑶从小就美名在外,不光容貌美丽,天赋极佳,还精通琴棋书画,屋里每一样摆设都是她自己设计的。

  或许是为了方便让牧云归睹物思人,他们没有更改屋里任何摆设,只换了新的屏风、细软。牧云归走到多宝阁边,拿起几样东西看了看,眉心越拧越紧。

  这真的是母亲的屋子吗?整间屋子看起品味不俗,清新高雅,但有些太端着了,站在里面毫无家的感觉。而牧云归和母亲居住的院子虽然小,却五脏俱全,里面的布置温馨而实用。

  这才是牧云归熟悉的母亲的风格。这间屋子,或者说这间屋子真正的主人言瑶,真的是她的母亲牧笳吗?

第92章 侍女 她长得很像你。

  牧云归觉得不对劲,她环顾四周,越看越觉得违和。牧云归注意到书房架子上还放着许多书,便过去翻找。如果有书信的话,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可惜,言家被查抄时,信函、账本等都被抄走了,留在书架上的只是些杂书闲书。牧云归打开下方的柜子,翻书时,无意掉落一本册子。

  牧云归拿起册子看,发现是一本花名册,上面记载着大小姐院里所有人手。言家抄家时,财产充公,奴仆遣散,记录着言瑶首饰、藏品的册子被宫中收缴,唯有一份人员花名单因为没什么用而逃过一劫,遗漏在这里。

  牧云归起身,一页页掀过。看得出来言瑶真的很受宠,即便是侍者名册都用最好的灵纸做成,历经千年都不腐不坏。伺候言瑶的人手有很多,洒扫四人,厨房四人,管衣服四人,管首饰四人,贴身伺候的一等侍女八人,二等侍女十六人,粗使丫鬟婆子不计,甚至连熏香都有专门的人手。

  牧云归扫过名单时,忽然注意到一个名字——耿笳。牧云归看了看耿笳的信息,又对比其他人的,细眉轻轻颦起。

  牧云归留意耿笳不仅是因为她的名字和母亲很像,而且她的身份信息也很独特。名册上记载,耿笳是言瑶的一等侍女,贴身照顾大小姐,读书、学琴等都要跟着。耿笳的待遇极好,即便在一等侍女中都是头筹,仅次于言瑶这个正牌小姐了。

  牧云归知道好些世家小姐身边的高等侍女是半主,有专门的人手伺候,并不需要自己做事,活的比普通人家的小姐都精细。但这些人往往有一技之长,或者是长辈所赐,负责教引、保护小主人。而耿笳年纪很小,还没有言瑶大,言家出事时言瑶十三,耿笳仅仅十二,这个年纪,能做什么?

  牧云归仔细看这一行资料,发现耿笳的籍贯里写着母亲耿薇,乃言大夫人侍从。牧云归若有所思,莫非言家给一个半大孩子这么高的待遇,就是因为耿笳两代人都服侍言家,所以言大夫人把亲信的女儿塞到言瑶身边,让两个孩子作伴?

  倒也说得通,但牧云归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牧云归将名册翻到底部,并没有看到耿薇的记录。这仅是言瑶院子里的人员名单,如果想要查耿薇,需要看言家的总花名册。

  牧云归反正睡不着,干脆披了衣服,直接去外面找言家的名册。牧云归深夜出门,立刻惊动了宅子里所有人手,没过一会,江少辞跑过来,问:“怎么了?”

  牧云归正在言大夫人房间里翻找,她静静看了江少辞一眼,心知肚明。她就出来一小会,已经好几拨人来看过了,如今连江少辞也来了。牧云归扫过阴影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说:“我来找东西。”

  江少辞问:“什么东西?”

  “花名册。”

  江少辞暗暗松口气,竟然只是花名册,吓他一跳,他在识海里发现牧云归突然出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江少辞一副深夜出来散步、偶然散到这里的表情,大言不惭地说:“你要找什么名单,我来帮你。”

  牧云归懒得拆穿他,说:“一份记录着言家人手的名单,越全越好。”

  江少辞没有问牧云归为什么忽然对言家奴仆感兴趣,只是静静帮牧云归找。两个人动手要快得多,没过一会,江少辞对牧云归说:“我这里翻到一本,你看看有你要找的人吗?”

  牧云归连忙走过来。江少辞拿着名册,她站在江少辞身边,就着江少辞的手辨认:“在这里。耿薇,原姓牧,其父牧野为保护主君而死,念其忠仆,赐姓耿。”

  牧云归恍然大悟,脑中豁然开朗:“所以,耿薇原名牧薇,耿笳应该叫牧笳。”

  “耿笳是……”

  “言瑶身边的一个侍女。”

  江少辞了然,事情至此,一切缘由都说得通了。难怪言家没人认识牧笳,难怪牧云归的母亲失踪后要改成这个名字。不过,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江少辞问:“既然你母亲本名牧笳,那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言瑶?”

  牧云归放下手,说:“我刚才在柜子里看到一份残页,言家原本有一套详细的年志,里面记载着每一年的大小事情和人手变动,但是在抄家时被宫里收缴走了。”

  江少辞合起册子,理所应当道:“那和宫里要吧。现在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睡觉,等明天让他们送过来。”

  江少辞说话时坦然极了,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活跃在仇家地盘上的危险人物,还大摇大摆地吩咐人。牧云归见外面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便也没有强求,拢紧衣襟出门。

  江少辞送牧云归回房,等他走后,一封密信也递到慕策案头。

  慕策展开看了看,不在意放下:“她想查就查吧。明日一早,把言家的年志送过去。”

  莫说牧云归只是想看一千年前被抄入皇宫的资料,便是她想要慕策的宫殿,慕策也二话不说允了。外面寒风呼啸,雪雾浩荡,檐角的宫灯有一下没一下撞在柱子上,砰砰作响。慕策望着窗外的雪,目光逐渐出神。

  他想起今日,牧云归说,她的母亲叫牧笳。慕策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仿佛被一根冰针刺了一下,初时没有感觉,后面一丝丝抽着痛。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刚练完字,洗笔时留意到外面来了两个宫女。慕策隔着窗户扫了一眼,问:“何人?”

  她垂身行礼,说:“奴等是掖庭的宫人,来长信宫顶兰淇姐姐和春菲姐姐的缺。”

  只是两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宫女,慕策收回眼睛,随口问:“叫什么名字?”

  她似乎顿了顿,垂下头,回道:“言瑶。”

  慕策听到这个名字,终于又抬起眼睛,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她感觉到慕策的视线,嘴唇咬紧,下巴更深地低下去。

  慕策当然知道言瑶。言家嫡系的大小姐,便是在宫里也有名姓。前些年言家不知怎么触怒父亲,被举家流放。不少卿族出面给言家求情,都没能让父亲收回成命。曾经捧在枝头的娇美花朵,由此跌落尘埃,碾作凡泥。

  慕策扫过她,心想言家的女儿身体羸弱,修行废物,唯独皮囊不错。不过慕策见惯了美人,再漂亮的容颜在他这里也只是昙花一现,根本不能让他掀起波动。反倒她身上挂着的荷包,有幸让慕策的视线多停驻了一瞬。

  慕策问:“为什么绣这个?”

  她低头,看到自己腰带上绣着笳笛的荷包,慌乱了一刹。她飞快垂眸,小声说:“奴小名阿笳,所以在锦囊上绣了笳笛。”

  慕策之所以问只是觉得别致,北境女子绣花、绣鸟、绣雪都常见,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绣笳笛的。他见她吓成这样,笑了一声。慕策无意与一个小宫女为难,淡淡道:“下去吧。”

  她赶紧行礼,手背触及眉心,深深下拜:“谢殿下。”

  慕策想到曾经的事情,眼瞳沉静如湖,怀念中带着悲。他慢慢走到窗户边,无声望着外面的雪。

  或许,他们第一次见面,还要更早些。

  北境历经多年明察暗访,终于找回了破妄瞳,赐还给言家。言家探讨后,最后决定给言适。

  言家很多人不同意,这只破妄瞳极为珍贵,不光有历代祖先积累的法力,更有着远大的象征意义。若是给嫡系这一代最出色的言霁,他们就不说什么了,但为什么要赐给一个寄居本家的旁系子弟?

  言家为此争论不休,流言一度甚嚣尘上。言霁为了破除流言,亲自主持仪式,将失而复得的破妄瞳融入言适眼睛。仪式那天,场面十分盛大,年仅十岁的言瑶偷偷跑去观看。言瑶怕惊动母亲,没有带那些大惊小怪的侍女,只带了最要好的玩伴耿笳。

  她们两人在宴会厅外探头探脑,鬼鬼祟祟。言瑶对身后的伙伴说:“前面没人,快走。”

  言瑶说着就往前冲,耿笳吓了一跳,慌忙道:“小姐,小心!”

  言瑶只顾着跑,没留意环境,和拐角后面的人撞了个满怀。对面的人纹丝不动,而言瑶却重重摔倒在地。

  言瑶吃痛地揉着额头,一抬眼,看到前面的人呆住了。耿笳连忙从后面跑上来,扶着言瑶行礼:“参见殿下。”

  言瑶被耿笳提醒,这才慢半拍行礼。她虽然低着头,眼睛却一眼又一眼往上瞟,不老实极了:“殿下。”

  慕策看着面前这两个还没有他腿高的小姑娘,淡淡瞟了一眼就走了,没有投注任何注意力。慕策的衣摆从两人眼前扫过,言瑶悄悄抬眼,朝他离开的方向张望。

  耿笳赶紧拉言瑶的衣袖:“小姐,未经允许,不得抬头。”

  “我知道。”言瑶见慕策已经走远,索性抬起头光明正大地看,“殿下不是在北海紫微垣府闭关吗,什么时候出来了?”

  “小姐,不要看了。”耿笳拉着言瑶的手,紧张道,“大夫人要发现了,我们快回去吧。”

  破妄瞳回归,不光是言家的盛事,宫中也颇觉得扬眉吐气,故而十分重视,连慕策也被叫出来赴宴。等仪式过后,慕策再次回紫宫闭关,等他下一次出来,就是父亲病危,母后急召他继承皇位。

  慕策出来后才得知,在这段时间,帝御城格局大洗牌,曾经最得皇心的言家犯了圣怒,嫡系男子赐死,女眷没入掖庭,其余人流放至北境边界。这在卿族里是前所未有的重罚,世家私底下都在猜测,言家到底做了什么,能惹皇帝发这么大的火。

  言家的事只在慕策心上停留了一瞬就过去了,他有太多事情要做,父亲病重,少不服众,修为瓶颈,外忧内患……他那段时间极为心烦,唯有练字能让他平静稍许。就在某一个练完字的午后,他见到了入宫为奴的言瑶。

  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是牧笳了。

  当年言家盛会,目下无尘的皇子和看似风光实则卑微的小侍女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还会相见,并且会拥有一个女儿。

  慕策抬手,接住悠然落下的一枚雪,声音轻不可闻:“她长得很像你。”

  “冒名顶替这么大的事,宫中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言瑶。”

第93章 陪练 曾经众星捧月,如今,轮到他给别……

  慕策吩咐人给牧云归送年志,但是等第二日清早,他却把东西拦下,亲自带去了言家。

  慕策没有惊动帝辇,再加上来得早,一路上静悄悄的,直到门口,暗卫们才发现陛下来了。慕策手指微微抬了抬,示意众人不要喧哗,悄无声息进府。

  他来时,正好看到江少辞教牧云归练剑。慕策停在回廊外,远远看着那边的动作。

  玉树琼枝,银霜满地,两个人站在雪地里,侧影被风雪模糊,几乎要与环境融为一体。白衣少女握着剑,对面的少年一边陪她拆招,一边告诉她如何变化。

  因为慕景曾惜败江少辞,慕策从小被严厉要求,对江少辞的剑风研究过很久。他将凌虚剑法拆解过上万遍,对江少辞的招数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是熟知的。但是,他们现在练习的这套剑法慕策却没见过。

  慕策看了一会,不得不承认,这套剑法很适合牧云归。凌虚剑法变化奇诡,对使剑者要求极高,一定要既快且刚,要不然剑法就失去了意义。而这套却主打轻巧,长与控制,不像凌虚剑法一样一招制敌,却能稳扎稳打,慢慢将敌人压制。

  简直像是为牧云归量身定做的。

  慕策心想,或许就是量身定做的。慕家对江少辞有诸多成见,但还是得承认,江少辞在剑道上得天独厚,天赋斐然。慕策研究了那么久,其实毫无意义,因为他研究的是死招,而江少辞只要握住剑,就会变化无穷。

  他甚至能现场创造一套和凌虚剑法截然不同的剑招,慕策就算再拆解两千年也没什么意义。

  帝御城永远不缺风和雪,清晨又卷起了风,浩浩荡荡的碎雪遮挡了视线。然而变化莫测的风势刚好适合这套剑法,江少辞和牧云归练剑,慕策遥遥站着,没有上前打扰。

  江少辞给牧云归讲解完剑招后,模拟不同风格的敌人和牧云归对战。江少辞一向秉承理论不如实战,只有在实际战斗中才能领悟剑招的奥妙,远比他给牧云归总结技巧强。

  刚猛的,柔和的,正统的,邪诡的,每一种风格他都模仿的像模像样。慕策第一次直观地意识到江少辞天赋有多高,江少辞随随便便模拟,拿出去都能砸别人的饭碗了。果然,创造始于积累,只有足够了解其他流派,才能创造自己的风格。

  慕策轻声问:“听说江少辞当年练剑时,有很多高门出身的世家子女给他当陪练?”

  “是。”侍者应道,“当时昆仑宗还没有覆灭,连云水阁掌门大小姐都是他的陪练。”

  慕策点点头,道:“博采众长,自成一家,确实天赋不错。”

  慕策剩下的话没有说,曾经江少辞众星捧月,如今,轮到他给别人陪练。不愧是他,连当陪练都是最合格的那种。

  练剑最耗费体力,即便风雪交加,牧云归也一点都没感觉到冷意,反而出了一身薄汗。等终于收剑,牧云归忍不住问:“你最近修为是不是又提升了?”

  修为和剑法是一个相辅相成的过程,修为高低不能评判剑术,但毋庸置疑,修为高,剑招发挥出来的威力才会更强。刚才两人练剑时,牧云归明显感觉到江少辞的剑法又精进了。

  江少辞点点头,说:“嗯,差不多三星了。”

  牧云归倒吸一口凉气:“你前两天不是才说打通了一星脉吗?”

  “是啊。”江少辞一脸理所应当,“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这段时间提升到天玑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牧云归自闭,不想说话了。他们两人交流,没人理会不远处的慕策,慕策见他们练得差不多了,缓步上前:“这么早就起来练剑?”

  牧云归看到慕策,收了剑,轻轻点头。牧云归对着慕策时十分疏离,远不如和江少辞自在,慕策心中叹气,依然平和地问:“言家久无人住,许多地方萧条了。你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牧云归摇头:“没有,一切都好。谢陛下。”

  慕策心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缓和关系急不来。他问道:“你们用膳了吗?我让御膳房送来了早膳,已摆在饭厅,好些是你母亲喜欢的,你也来试试。”

  慕策搬出了牧笳,牧云归霎间不好拒绝。她看向江少辞,江少辞淡淡道:“宫里准备的早膳,恐怕陛下不欢迎我去吧。”

  “怎么会。”慕策瞥了江少辞一眼,冷淡道,“多谢江仙尊这一路护送小女,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该尽地主之谊。”

  慕策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和女儿吃饭,还要拐弯抹角拉拢江少辞。三人总算坐到饭厅,侍女们次第上菜,每一道都精美小巧,看着不像是食物,更像是艺术品。

  慕策如今已经不需要饮食了,其实江少辞也不需要,他们俩坐在这里,纯粹是为了陪牧云归。慕策见牧云归不动摆在最中心的食物,只挑着边上的吃,问:“这是你母亲最喜欢的酸梅酥,你不喜欢?”

  牧云归静静挑了一块水晶卷,说:“我母亲从来不吃酸的。”

  江少辞在旁边轻轻一笑,虽然未发一言,但讽刺之意昭然。慕策目光扫过去,觉得简直碍眼极了。

  但慕策自己也知道,他看江少辞不顺眼,更多是迁怒罢了。

  若不是牧云归,他也不知道,她竟然不喜欢吃酸的。明明这一千年中,只要有酸梅酥端上来,她从不挑剔,每次都吃完了。

  慕策心里仿佛被什么人攥紧一样,又是一阵绵密的抽痛。原来,这并不是牧笳的喜好,而是言瑶的。她要扮演另外一个人,即便自己不喜欢,也会一口不落地用完。可笑她在他身边陪伴一千载,他自认愿意为了她对抗世俗,却从未留意过她的喜好。

  但凡他仔细观察过,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并不喜欢那些所谓的“爱好”。宫里,雪衣卫,乃至慕策印象中她最喜欢的食物,其实都是言瑶喜欢的。

  慕策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他面无表情,让人将那几道菜全部撤掉,压抑着声音对牧云归说:“以后这些东西不得再出现在宫中。你有什么喜欢吃的菜,尽管吩咐。”

  侍女立刻给牧云归奉上菜单,牧云归淡淡扫了一眼,说:“不必麻烦,我已用的差不多了。”

  慕策皱眉,怎么才吃这么点?但牧云归已经拿起帕子,擦拭唇角,慕策看着牧云归冷淡的脸色,竟也不敢再说。

  北境的人天生性情清冷,慕策身为皇子,从小在众星捧月中长大,性子越发随性散漫,不理人是常态。从前只有别人小心揣摩慕策脸色,如今,竟轮到慕策看人脸色。

  牧云归说不吃,慕策也不敢劝,只能冷着脸让人将盘盏撤下。江少辞本来也不喜欢北境过于平淡的口味,自从上菜他就没动过,如今撤下去也无所谓。他百无聊赖地擦手,蠢蠢欲走。

  慕策一眼就看出江少辞心不在焉。江少辞去哪儿他当然不关心,但江少辞一动身,牧云归多半也要离开。慕策实在不想第二次见面以这种惨淡局面收场,认错牧笳的喜好是他不对,但是若今日就这样让牧云归走了,以后他们父女破冰就更不容易了。

  慕策只能像曾经他最不耐烦的长辈一样,问起修仙界的万能话题:“你修行怎么样,到哪一步了?”

  提起修为,牧云归认真很多,说:“一星中段。”

  慕策一怔,由衷道:“才十九岁就修到这种程度,很不错了。”

  牧云归眉尖挑了挑,用一种颇为一言难尽的眼神看慕策。不和江少辞这种人形漏洞比,就算是和南宫玄、东方漓相比,牧云归的修行进度也偏慢。牧云归一直知道自己勤勉有余,天赋不足,她不会妄自菲薄,但是慕策说她修为很不错,就纯属睁眼说瞎话了吧。

  慕策发现牧云归不信,内心叹息,他这个父亲在牧云归心中真是毫无公信力,连修行这种事也不愿意信他。慕策说:“北境的修炼方式和外界不同,早年都很慢,往往要经过漫长的成长期后才有能力自保。我也是闭关一千年,才终于打通二星。”

  牧云归惊讶:“真的?”

  “真的。”慕策说,“北境地处极北,臣民在寒冬中长大,修行比外界慢,相应寿命也长一些。我用了一千年才打通二星脉,但之后升到五星玉衡,也用了一千年。相比之下,你十九岁就修炼到天枢中段,已经很快了。”

  牧云归知道桓致远和詹倩兮都是一万年前的修士,他们这些人修到三星只用了不到一百年,但后面就举步维艰,桓致远在瓶颈中卡了许多年,直到桓家覆灭,经受大挫,他才终于勘破心魔突破;而詹倩兮至今都是五星。

  慕策如今两千岁,修为五星,和桓致远、詹倩兮相比,完全称得上后来者居上。但他前期的修炼进度却慢极了,要不是寿命长,恐怕他还没进阶就老死了。

  慕策这样一说,牧云归瞬间觉得没那么紧迫了,她的修行天赋似乎也没那么差。至于江少辞不在讨论范围,和他比纯属自寻烦恼,至今天底下还没人能比过他。

  这个话题虽然老套,但至少有用,饭厅中氛围缓和很多,慕策顺势问:“你心法练到第几重了,有无难关?”

  牧云归听到,迷惑地问:“什么心法?”

  慕策仔细看牧云归的神情,发现她一脸认真,着实吃了一惊:“那你如今用什么修炼功法?”

  “在天绝岛时,我用的是夫子统一传授的引气诀。”牧云归说着飞快看了江少辞一眼,说,“后来去无极派,我本来打算换,他说没必要,我就一直练下去了。”

  引气诀是天绝岛最基础的功法,像东方漓这种受宠的小姐早早就换了家族秘法,而牧云归是外来人,南宫玄早年不受宠,他们俩只能用免费功法。牧笳看过后,也没说不可,故而他们就这样练习下来。

  至于南宫玄重生后有没有换功法,牧云归就不得而知了。无极派的基础功法是乾坤天机诀,她犹豫过要不要换心法,江少辞坚决反对,牧云归便一直沿用原本的大路货。

  她从来不知道,心法还有配套的。慕策怀疑地看向江少辞,江少辞轻轻打了个哈欠,说:“别诬赖我,我又不知道你们的功法。她原本心法已经修炼了十多年,贸然换有害无利。”

  修仙界中,法诀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修炼心法,用于积累灵气,类似于凡人修内力;第二种是五行法诀,比如藤蔓术、水箭术之流,是攻击手段,攻击效果取决于修为、熟练度、战斗意识等,最是因人而异,是修仙界主流打架方式;第三种是不局限于修为的辅助类法术,比如定身术、隐身术这种,任何修为的人都可以施放。

  至于剑法是武器,那就是另一套体系了。

  慕策惊讶,问:“难道你母亲什么都没教你?”

  “倒也不是。”牧云归纤细的指尖飞快变化,一转眼就掐出几个常见的攻击法诀。她自从遇到江少辞后,大多数时间都在用剑,但母亲教给她的法诀也没有疏忽。

  牧笳教给牧云归的法诀是第二种攻击术。母亲对牧云归向来温柔,唯独修炼上从不放松,这套口诀更是让她从小熟背。牧云归最开始没感觉出母亲教给她的和夫子课堂上讲的有什么不同,直到后面足够熟悉,她才发现母亲的口诀可以进阶,杀伤力和攻击力随之翻倍。

  慕策看到牧云归使出来的藤蔓是铁青色的,藤蔓虽然纤细,但是韧度和强度上了好几个台阶。慕策微微放心,他早就知道牧笳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她祖上有凡人血脉。虽然被宫中诟病,但是她的修炼天赋比言家人强了不少,要不然,她一介罪臣之女,也不会升到雪衣卫大统领的位置上。就连如今的雪衣卫统领,也是牧笳一手培养起来的。

  牧笳在修炼上自有一套体系,她教自己的女儿,慕策信得过。慕策说:“这套法诀很好,不必换了。但是外面的心法不适合你,只有合适的心法才能更快积累灵气,从而更好施展法诀。这几天你先不急着修炼,一会我让人来给你做测试,然后,就换慕家独门心法吧。”

  牧云归回头,江少辞微微颔首,牧云归这才相信慕策的话,谨慎应下:“好,多谢陛下。”

  慕策看到女儿不信任他,反而信任江少辞,心里感觉实在复杂。但这些事还不急着计较,为今最要紧的是牧云归修炼。慕策又问:“我昨日看你身法独特,以前练过专门的轻功吗?”

  “有。我练过揽月步和流风诀,摘星步也练过一段时间。”

  这三门都是云水阁的功法,揽月步和流风诀是天绝岛上江少辞告诉她的,摘星步是无极派选拔弟子去殷城时,提前请云水阁的弟子突击培训的。慕策一听心中就有数了,他轻轻应了一声,道:“云水阁的身法太差了,没必要学他们的。过几日,罢了,就明日吧,我让人来教你慕家的紫微混元功。”

  慕策看不上云水阁的功法,还真不是冤枉她们。慕家以身轻如燕、踏雪无痕著称,当年慕景以一己之力就能吊江少辞三天。这种事情换成当时修真界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可想象的。

  慕家便是剑修最不喜欢遇到的那种人,典型可能没法打赢,但一定不会打输。一旦打不过就跑,反正没人追得上他们,耗时间最次也能耗个平局,战斗体验极差。

  牧云归这种愿意老老实实学剑法的,简直是异类。

  慕策给牧云归换了更好的心法和轻功,保留牧笳原本编写的五行法诀,剑法压根没问。

  慕策当了许多年帝王,很懂得扬长避短。论轻功和身法,天下绝没有人能超过慕家;而经过历代改良,他们的心法未必完美,但一定是最适合慕家人体质的;相比之下,慕家,或许说整个北境,在攻击手段上都稍显不足,江少辞和牧笳完美补上了这个缺。

  慕策自忖牧云归的修炼方案已经调整到最佳,他想了好几遍,确定再无更好选择才恋恋不舍起身。他要回去给牧云归安排测试,寻找师父,还要准备接下来的修炼物资。

  北境的世家子女一出生就有人贴身照顾,连每顿饭摄入多少灵气、修炼后喝多少水都有专人精心计算,慕思瑶连脚下踩着的地砖都是灵石。而牧云归完全自由生长,结果她非但没有荒废根基,反而比温室里的花朵更有生命力。

  慕策内心叹息,女儿争气,他这个做父亲的并不觉得骄傲,只觉得愧疚。慕策挥手,让众人把言家的资料抬进来,说:“言家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这是管理宫中实录的史官,你有什么疑惑,尽可问他。”

  史官对牧云归深拜,牧云归避开一步,轻轻回礼。慕策交代完后,宫里还有其他事情等着他,便很快走了。

  慕策走后,牧云归终于能长松一口气,眉宇间轻松很多。史官对牧云归十分恭敬,垂首问:“姑娘,您想看言家哪一年的笔录?”

  牧云归看向地面上厚厚一箱年志,说:“我自己找便好。辛苦了,请回去吧。”

  史官抬头,有些进退两难,但是他最终不敢违逆牧云归,行礼后顺从退下。

  终于将无关之人都打发了,牧云归拿出一本翻了翻,叹道:“北境也太保守了,不说无极派,连天绝岛都用灵器记录文字了,他们却还用最古老的书籍。守旧程度和天醒纪元的老古董有的一拼。”

  江少辞本来浑不在意,听到牧云归说“老古董”,他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被冒犯。

  他就是天醒纪元的老古董,牧云归嫌弃的那些人,说不定比他还年轻好几千岁呢。江少辞轻哼一声,飞快翻页:“也不一定吧,守旧未尝没有好处。”

  江少辞说完,自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什么好处。牧云归瞥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杠起来。江少辞一天有一半的时间在抬杠,牧云归懒得理他,对他招手道:“别阴阳怪气了,你快来帮我找一个人。”

  江少辞和牧云归在一堆纸张中翻了好半天,终于找到关于耿薇的记录。耿薇原本叫牧薇,她不是纯北境人,如果套用北境的等级观念,她比最底层的凡族还要低一等。牧薇的父亲叫牧野,是一个纯纯正正的外界修士,在北境历险时遇难,生死关头遇到一个采药女,这才侥幸得救。之后,牧野就留在北境,没有再出去。

  能让一个人自愿留在异乡,除了秘宝,就只有爱情了。牧野爱上了救他的采药女,采药女也是凡族,父母双亡,生活困窘,只能靠微薄的采药收入维生。高门视外嫁为奇耻大辱,但是对底层来说,谈血统实在可笑。采药女没什么门第观念,很快就嫁给牧野。

  虽然他们的结合不被街坊邻居接受,可是夫妻两人却过得非常美满。牧野能活着进入北境,可见修炼才能不错,心性、手段也颇有过人之处。家里有了牧野这个顶梁柱,采药女不必再去危险的地段采药,收入宽裕很多。没过几年,他们就有了孩子。

  这个孩子,正是牧薇。牧薇继承了父亲的修炼天赋和母亲的美貌,按照外界的评价标准,牧薇分别继承了父母的长处,又完美回避了短处,简直是赢在起跑线上。但是在北境,她却是一个不被认同的“杂种”。

  原本牧薇家庭和睦,牧野和采药女能为女儿挡开流言蜚语,但是意外却降临了。有一年北境受灾严重,百姓中流行起疫病,采药女不幸染病。牧野为了给妻子筹药钱,只能卖身给他曾经看不上的废物卿族,在言家当护卫。

  然而采药女还是没能熬过天灾,妻子病逝后,牧野把幼女寄托在言家,专心在外打拼,想多为女儿攒些嫁妆。在北境这么多年,他已经认清偏见的威力,他一个人终究无法对抗世俗。他从不觉得他的女儿差人一等,可是拦不住别人嚼舌根。如果牧薇有足够多的嫁妆,或许以后能招到一个好夫婿。

  牧野忙于挣钱,没时间照顾女儿,在一次出行中,他为了救言家大郎君,也就是言瑶的父亲而死。

  言家无论男女,每一个武力都很废,言瑶的父亲言雩回来后心有余悸,要不是牧野,他必死无疑。言家对这位舍身救主的忠仆十分满意,给牧野赐姓耿,牧薇由此改名耿薇。

  言家惦念着牧野的情谊,言大夫人把牧薇留在身边,派人教导她读书习武,不再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奴婢。言大夫人这样做,一来是报答牧野的救命之恩,二来是牧薇逐渐长大,展露出不逊于其父的修炼能力。无论是修炼速度还是战斗天赋,都比言家高了不知道多少层。

  言家一个比一个弱,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威胁他们,而言大夫人还是女眷,所以这种会拳脚、擅修炼的女仆就非常重要。牧薇没有辜负言大夫人的期望,她长大后通文识字,机敏忠心,修为进步也很快。虽然不能和那些精心培养的世家小姐比,但是平时在帝御城内保护言家女眷也足够了。

  牧薇在言大夫人身边很受重用,言家大夫人出门、赴宴、交际都带着她。牧薇已不只是一个奴仆,更像是一个副手。连言家的掌上明珠言瑶也和牧薇十分亲密,视牧薇为干娘。

  但是有一年,牧薇忽然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带着一个女儿。牧薇消失时正赶上言瑶出生,她的女儿也和言瑶差不多大。未婚先孕,生父不明,出生时间还这般暧昧,牧薇的名声一度很不好听。但是言大夫人依然把牧薇带在自己身边,处处倚重她,并不见疏远。而且,还把牧笳送到大小姐言瑶身边,和自己的女儿一起开蒙学步,蹒跚长大。

  在高墙大院里,主人的态度就是仆人的态度,众侍女见牧薇毫不失宠,她女儿还和大小姐一起长大,以后多半也是大小姐身边的侍女兼护卫,内宅里立刻变了风向,众人争先恐后讨好她们母女。

  那个时候,牧笳在言家的姓名还是耿笳。

  牧薇母女风光无二,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言家倾圮。言瑶的祖父触怒当时的皇帝慕景,言家被举家流放。嫡系还要更惨一点,男子赐死,女子充入掖庭。

  言家年志上最后的记载,就是言瑶入宫为奴,家中仆从俱散,牧薇带着自己的女儿不知所踪。

  牧云归早就有所猜测,看到这里,她终于确定了:“牧薇带走的,才是真正的言瑶吧。”

  江少辞扔下泛着细微腐味的年志,冷笑一声,讽道:“应该是了。可真是忠仆啊。”

  牧云归先见了言适那一支人,言适的说法明显和宫中的记载有出入。言适说言瑶被言霁带走了,还被他们视为家族复兴的希望,而宫里的册子却说,言瑶被没入掖庭,充为奴籍,并在多年后蒙受皇恩,一步步升到雪衣卫统领。

  言霁的事倒是有记载,言瑶的祖父、父亲俱饮鸩而死,连言瑶的母亲也自尽了。言老爷子主动求死,为次子迎来些许生机,言霁在其他亲故的奔走下,并未赐死,而是以“失踪”定案。宫中得知言霁失踪,也未曾追捕。

  牧云归原本以为,言瑶的母亲自尽是为了掩护小叔子逃离,现在想来,她哪里是为了言霁,分明是想一命换一命,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宫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面唯一牺牲的,只有那个出生在烈火烹油的言家,似乎离富贵荣华很近,却始终只是小姐的牺牲品的牧笳。

  入宫受罚的是牧笳,真正的言瑶被带走了,以牧薇女儿的名义。

  牧云归身边堆满册子,目光充满不解。牧云归能理解言大夫人为了保护女儿不择手段,但是牧薇在做什么?牧薇也是一个母亲,她怎么能心安理得牺牲自己的女儿,来换一个和她并没有血缘关系的主家小姐?

  牧云归想不通,皱眉问:“言家查抄这么大的事,难道宫里都不查的吗?”

  牧云归在无极派都经常核验身份,北境是宗族社会,对身份的盘查只会更严。牧笳第一次进宫可以解释为言家买通,难道之后每年检查,她都能凑巧过关?

  江少辞说:“慕策走时不是留下了一个史官吗,叫进来问问。”

  牧云归原本不愿意接受慕策的示好,但是这些事靠她自己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她便也默认了。牧云归叫人进来,问:“女眷入宫为侍,可有要求?”

  史官不假思索道:“自然。皇族血统不容玷污,尤其是女子,入宫者都有可能生下皇嗣,故而宫女的血统盘查是严中之严。士族以下不得为奴,卿族以下不得为妃。”

  “通过了就不用再查了吗?”

  “怎么可能。”史官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帝女为何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他拿着给小孩子启蒙的耐心,解释道,“宫中每年都要检查血统,卫道司独立于所有部门,不受任何人差遣。其他地方便罢了,在宫里想要弄虚作假,绝无可能。”

  史官说完后,试探地打听:“姑娘,您问这些事做什么?”

  牧云归面无表情摇头,一点波澜都不漏地让史官下去。等人走后,牧云归看向江少辞:“我母亲是言家人。”

  “显然。”江少辞幽幽道,“要不然你的破妄瞳怎么来的。”

  牧云归嘴唇动了动,眉尖拧紧,觉得十分离谱。

  她从小不知道生父是谁,天南地北走了一圈,终于找到生身父亲了。然而刚刚解惑,她竟然还要找母亲的生父是谁?

第94章 太后 找个时间,把那个孩子带进宫里看……

  江少辞说:“其实也不难猜。牧薇是言大夫人的侍女,能接触到的男子就那几个,而且怀孕后,言大夫人并没有冷落牧薇,反而借着玩伴的名义给你母亲最好的待遇。这样缩减下来,人选没有几个。”

  言家人丁稀少,言瑶的祖父言澄是家主,仅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言雩,小儿子言霁。言雩是言瑶的父亲,夫人乃卿族文家的嫡长女,言霁在言家出事前,尚未成婚。

  嫡系男丁实在太稀少,言家为了增强家族实力,会把旁系有天赋的孩子接到本家来,一同培养。当时言家除了嫡系,还有一些外来的男子,比如言适就是其中之一。

  牧云归眼眸垂着,默然不语。江少辞忽然正色,煞有介事说:“我饿了。”

  他的话题跨越度太大,牧云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刚才没吃饱吗?”

  “不是没吃饱。”江少辞道,“是压根没吃。他们的东西太难吃了,喂长福都不吃。”

  刚刚被放出来透风的长福:“……”

  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不敢反驳。

  江少辞对好吃的评价标准非常单一,北境口味清淡,饮食习惯偏向酸、苦、淡,江少辞肯定不喜欢。牧云归其实也没怎么吃,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忍一忍就算了,但是江少辞也没吃好,牧云归就说:“那我们去做饭吧。”

  江少辞愉快地答应了。

  侍从听到牧云归要去厨房,眼睛都瞪大了,慌忙问:“姑娘你想吃什么,奴等这就去吩咐御膳房。”

  “不用。”牧云归说,“借我厨房用一下就好。”

  出门在外,空间里常备食材是基本操作,牧云归只需要找个地方蒸煮烧烤。牧云归清点了一下储物项链里的食物,问:“你想吃什么?”

  “随便。”

  言家的厨房空荡荡的,干净整齐,唯独没有烟火气,更遑论新鲜时蔬。牧云归看了看,说:“做面点吧。酪酥怎么样?”

  “太干了。”

  “蒸糕怎么样?”

  “太淡了。”

  “芝麻流心包呢?”

  “太腻了。”

  牧云归抬起眼睛,静静看着他,这就是他所谓的“随便”?江少辞有些不好意思,说:“芝麻太麻烦了,里面可以包糖。”

  “不要。”牧云归矢口否决,“太甜了,最后做出来又得齁嗓子。”

  两个人出现分歧,一拍而散,各做各的。然而江少辞就是嘴上说说,让他打下手还行,真让他自己行动,他就不会了。

  江少辞看着牧云归熟练揉面,重重一巴掌打在旁边长福的后脑勺上:“看了这么久,你为什么还不会?”

  长福幽幽说:“明明你也不会。”

  江少辞搞不定面粉,搞定长福还是绰绰有余的。眼看江少辞又要挽袖子霸凌傀儡人,牧云归忍无可忍,说:“你不要为难他了。这里有多余的面,你来捏你想要的东西吧。”

  江少辞毕竟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他动手之前,先看牧云归如何动作,然后学着她的样子捏面,竟也学了个像模像样。江少辞捏了一两个后,自信心开始膨胀,他始终觉得他在做饭一途上有着不俗的天赋,只是没机会实践而已。江少辞很快不满足于捏中规中矩的糖心包,而是大展宏图,开始捏人。

  牧云归动作又轻又快,很快就见底了,而江少辞那一团面还停留在原地。牧云归随意瞥了一眼,看清江少辞手里的东西,吓了一跳:“你在做什么?”

  他手里躺着一坨花花绿绿的面,上面隐约能看出来是脸,只不过形状扭曲,龇牙咧嘴,红色的植物涂料染得到处都是,看起来可怕极了。江少辞觉得嘴有点歪,在另一边补了一点红色涂料,果不其然,看起来更恐怖了。

  江少辞看着自己掌心的作品,稀奇问:“你竟然没看出来这是谁吗?”

  牧云归听江少辞的话才知道这竟然是个人。她盯了一会,着实很难从形状上猜出来这是谁,只能试探着问:“长福?”

  长福猛地支棱起来,两只眼睛抗议地闪动:“我是甲级傀儡人,请尊重傀儡,不要丑化!”

  长福情绪激动,江少辞同样非常嫌弃:“我捏它干什么。你真的猜不出来吗?”

  牧云归看着江少辞隐含期待的眼神,不可置信地转向那坨面人:“难道是你自己?”

  牧云归和长福都震惊极了,江少辞对自己的认知未免太过可怕。

  江少辞啧了一声,不顾手指上的面粉,轻轻点了下牧云归额头:“是你啊。”

  牧云归一听脸就皱起来,不高兴地蹭脸上的面粉:“我才不长这个样子。”

  江少辞低头看自己的作品,依然坚称:“虽然五官不是完全一样,但是神似。”

  牧云归嫌弃极了,她伸手欲抢:“给我。这个还是扔掉吧,太难看了,我才不承认这是我。”

  江少辞抬起胳膊,拦住了牧云归的动作。江少辞比牧云归高,只要抬起手牧云归就够不到,牧云归看着那张猩红大嘴实在头疼,猛然用上轻功,脚尖轻轻一跃,探向面人。

  江少辞没料到她竟然用轻功,躲闪不及,就这样被她抢走了。牧云归一击得手,立刻打算撤退,可惜她忘了这不是普通障碍,而是一个人。

  江少辞伸手,直接将她拦腰抱住:“你出息了,竟然偷袭?”

  江少辞沉迷创作,手上全是面粉,他两只手环到牧云归腰上,顿时在她衣服上蹭满了面粉。牧云归惊呼一声,忙道:“快松开,你弄脏我衣服了!”

  江少辞才不管,他伸长手臂去抢牧云归手里的东西,牧云归弯腰躲避,又是痒又是笑:“放手,技不如人,还好意思耍赖?”

  长福站在一边,看到这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