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辞一看言适的脸色就知道结果了。言适身上已经止了血,但邪修那一掌正中命门,即便是神医也无力回天。言适已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看到江少辞和霍礼,费力起身:“多谢救命之恩。”
霍礼伸手止住言适的动作,谦和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族长不必多礼,快请坐好。”
言适动作稍微大些就咳嗽,言语冰连忙扶住言适,搀着他缓慢坐好。江少辞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霍礼:“救命之恩,你?”
言适谢的分明是他,霍礼认什么认?车内气氛略有些尴尬,言适忙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两位都对言家有大恩,老朽在此谢过。”
霍礼让人扶住,说:“不敢当。先前晚辈冒进,多有得罪,请族长谅解。”
霍礼实在怕极了言语冰再想不开,此刻对着言适客气至极。言适不想探究霍礼态度为何变化,他看向言语冰,说:“语冰,为父无能,你没事吧?”
言语冰一直强忍着眼泪,一听到言适的话,眼泪又簌簌往下落。言适长叹一口气,说:“生老病死乃是常情,没什么可惜的。这一千年我时刻都能看到自己的死状,如今能死在亲族身边,已比我想象的强了许多。语冰,我先前对你说重话,只是想让你离开,哪料到你竟然寻了短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以后,断不可如此行事了。”
言语冰点头,哭得根本说不出话来。言适交待完女儿,又看向牧云归。他眼睛中似有怀念,道:“今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对言家有大恩,我此生已了,只能下辈子再报。不知,姑娘名字是哪三个字?”
牧云归叹气,在床榻边沿写下自己的名字。言适看到竟然是这个“牧”字,微微怔松:“敢问令慈名讳?”
“牧笳。”
言适愣住,看起来他也有些意外。牧云归看到言适的表情不对,问:“族长,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言适摇头,看着牧云归,几次欲言又止,“姑娘也有破妄瞳,应当有言家血脉。只是我们这一系并没有姓牧之人,姑娘若想查明身份,多半得去问嫡系。”
牧云归问:“族长是指言瑶?”
言适点头:“没错。我曾听闻言霁堂叔和言瑶堂妹已回到帝御城,然这些年消息断绝,具体情况我也不知。”
江少辞听到帝御城,眉尖动了动,突然说:“你该不会是想把我们引到帝御城吧?”
江少辞对北境的人天生有疑心。看言适的表现,他显然认出来江少辞了,但言适却不点破,而是跟牧云归兜圈子,看似说了很多,其实什么消息都没给,话里话外都暗示牧云归去帝御城。他们以为江少辞不知道帝御城里有谁吗?
言家虽然被流放,但还心心念念想回帝御城。这群人引牧云归到帝御城,到底想做什么?
言适叹气,说:“我已是将死之人,何必说谎。我确实不知牧笳是何人,这很有可能是她的化名。要想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能去找嫡系回溯血脉。至于江仙尊,您一万年前做了什么,不必我说。您要真想化干戈为玉帛,帝御城那一关,总是要过的。”
言适说完,江少辞沉默了。江少辞是没理也不饶人的性格,他沉默必没有好事。牧云归回头,问:“你做了什么?”
江少辞摇头,不说。言适咳嗽了一声,将他们的视线吸引过来,说:“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姑娘对言家有恩,我无以为报,唯有将传家之宝赠与姑娘。”
周围人听到言适的话,惊讶地直起身:“族长?”
言适抬手,止住他们的话:“我意已决。我们这些老东西不腾位置,新人何时能出头?我已经活够了,这双眼睛,就传与新人吧。”
言适睁大双眼,他虽然容貌已老,可是眼睛依然熠熠生辉,此刻,他左眼中的星辉像是会移动一般,慢慢凝聚成一粒宝石,从他的眼眶中脱出。宝石离体的那一瞬,言适的左眼失去光彩,虽然形态和往常无二,但已经看不见了。
言适托着流光溢彩的宝石,递到牧云归面前,语气中似有感怀:“这还是多年前,言霁堂叔亲手为我融入的。先帝追杀多年,终于找到盗走破妄瞳的邪修,亲手将他的眼睛挖出。先帝找回破妄瞳后,赐还给言家。言家视如至宝,族中经过商议后,将此眼赐予我。”
“当年言霁师叔为我护法,众多兄弟姐妹齐聚一堂,连宫中都派了人来观礼。可惜我无能,继承了先辈的眼睛,却无法像先祖一样预天下大势,只能疲于奔命。如今我将此眼传给你,望你能挣脱言家的命运,真正做到让预言为你所用,而不是被其奴役。”
似乎是想到了往事,言适长长叹气:“可惜,先帝只找回一只破妄瞳,另一只不知所踪。”
牧云归听到,心中轻轻一动。她从储物项链中拿出一枚璀璨的墨色晶石,问:“是否是这一只?”
灯光照到牧云归手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辉。言家人看到惊呼,言适大喜过望,连连呼道:“这正是我们丢失已久的破妄瞳!言家几代人寻觅多年都没有结果,没想到,竟然落到你手上。看来,这就是天意啊!”
言适叹完,郑重地将自己的那枚破妄瞳放入牧云归手中。两枚晶石靠近后,仿佛产生某种感应,内里的光芒如星辰一般流动起来。
言语冰看到这一幕莫名觉得眼酸。这仿佛是某种预兆,纠缠言家数千年的悲剧命运终于要结束了。言语冰悄悄拭去眼睛中的泪,对牧云归说:“恭喜。破妄瞳完整后,修炼会更快。我此生与修炼一途无缘,你一定要好好修炼,勿要辜负了你的天资。”
言家生来体质不同,可以用独特的功法修炼眼睛。后来不知从哪一代开始,父辈临终前会把自己的眼睛传给最出息的子女,让子女在自己的基础上修炼。如此一代代相传,这双眼睛越来越珍贵,能看到的预言场景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年,新的继承者被邪修暗算,失去了性命和破妄瞳。
邪修抢走了一双眼睛,后来逃窜到极东大陆,像恶作剧一样把其中一只送给桓曼荼。结果殷城沉没,桓曼荼埋葬海底,容玠镇压海怪,世间再没人知道破妄瞳的踪迹。邪修带着剩下的一只破妄瞳躲藏多年,最终被北境击杀,然而慕景只带回去一只眼睛,却永远失去了另一只的消息。
阴差阳错,牧云归在多年后接受师门任务,来到殷城。她本来也会死在殷城,却因为自己一念之善,唤醒了江少辞,机缘巧合活了下来。后来他们两人来到流沙城,遇到了言语冰,由此找到了另一只破妄瞳。
牧云归看着掌心两枚漂亮的晶石,只觉得叹息。这上面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难怪言语冰不喜欢别人称赞她眼睛漂亮。拥有这样的血脉,到底是幸运还是悲惨呢?
言适问:“牧姑娘可有修炼功法?”
牧云归摇头:“没有。我母亲从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事情,后来某个巧合,我才发现我可以看到未来的景象。”
言适叹了一声,道:“不知道也好。我明白我没有资格这样说,家族没有将破妄瞳赐予嫡系,而是传给我,已经是对我的恩赐,我如何能挑挑拣拣?但我自从得到这只破妄瞳后,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没看到预言时我担心会不会有危险,等看到后又时刻注意着预言中的场景什么时候发生,再也无法享受生活。如今,我终于解脱了。”
言适瞎了一只眼睛,脸上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或许如他所言,他再也不必战战兢兢,永远活在对未来的惶恐里,终于能获得平静了。言适拿出一枚玉简,说:“这是多年前我在本家得到的修炼功法,我不敢疏忽,时刻携带左右。上面还有我的一些修炼心得,姑娘对我、对小女都有大恩,我腆颜将这些东西赠与姑娘,望牧姑娘不嫌。”
牧云归连忙道“不敢”,双手恭敬接过玉简。江少辞看着言适黯淡下去的左眼,突然问:“等等,这双破妄瞳曾经落入邪修之手,你们检查过吗?”
江少辞的话像是警钟,骤然惊醒了言适。言适怔松,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为什么他总能找到我们的踪迹,原来是因为这只眼睛!”
江少辞心想这一家简直祖传傻白甜,但是看在牧云归的面上,江少辞没有说出来,而是委婉道:“现在仇闻,或者郁溯,反正随便什么名字都已经死绝了。但邪修过手的东西,谁也不敢保证没有后患,怎么样可以彻底清洗这双破妄瞳?”
言适想了想,犹犹豫豫开口:“我知道有一种异花名佛叶莲,可以洗涤世上一切污垢。但是,它十分稀少,并且一百年只开一次,恐怕未必找得到。”
银霜天兰还没有找到,现在又增添了一样东西。江少辞叹气,道:“说吧,在哪儿。”
“在沂山西麓。”
江少辞挑眉,定定盯着言适。言适仅剩的一只眼睛坦然回望:“仙尊去过那里,应当知道北境秘宝都长在沂山。信与不信,仙尊自便。”
牧云归默不作声,眼睛悄悄看向江少辞。江少辞咬了咬牙,最后道:“好,长什么样子?”
言适本来想自己画,但是他说了这么久的话,气力逐渐不继。他扫过周围,忽然说:“语冰,你可记得佛叶莲?”
言语冰怔了下,飞快咬唇,说:“我记得。”
“你去外面,把佛叶莲的习性、模样,一五一十誊给二位。”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言适在故意支开言语冰,言语冰眼睛里含了泪,顺从地起身。牧云归和江少辞静静走到外面,出来后,牧云归特意留意了一下,霍礼没有出来。
言语冰握着笔,一边画画一边流泪。她眼睛都花的看不见了,依然不肯放下笔。牧云归叹了口气,轻轻覆住言语冰的肩膀。
言语冰将画好的佛叶莲交给牧云归,而这时,外面也传来细微的哭声。
言适走了。
言适最后和霍礼说了什么不得而知,牧云归又在西流沙上停驻了几日,终于找到银霜天兰。霍礼邀请他们回流沙城休养,牧云归拒绝了。她解了毒,和言语冰告别,背对着茫茫大漠,头也不回走向北方。
言语冰在沙漠上站了良久,一直到那两个人的身影化成黑点,再也看不见。霍礼静静站在她身侧,为她挡去风沙。最后,霍礼将外衣披到言语冰肩膀上,说:“回去吧。”
没人知道言适和霍礼说了什么,言语冰只知道,最终言家没有加入流沙城,霍礼也没有为难报复。唯一的代价,大概就是她。
父亲已经死了,言家这一支的族长换成婶母。言语冰和婶母关系很普通,她在言家瞬间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最后大概是默认,言语冰留在了流沙城。她依然可以和言家人通信,只要她不害怕暴露言家的踪迹。
事实上,言语冰也没什么人可联系。霍礼仿佛就成了她唯一的归处。
未曾同生,终将共死。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言语冰握紧手指,她想起父亲去世那天,牧云归去外面叫江少辞和霍礼时,父亲悄悄对她说的话。
这是她唯一瞒牧云归的地方。
言适写了一封信,昨日深夜,在牧云归解毒、江少辞无暇关注外界的时候,她亲手将那封信发往北境。如今,大概已进入沂山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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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山,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里仿佛是一块被四季遗忘的地方,积雪终年不化,放眼望去天地皆白。
一封传讯符飞快掠过雪地。上面用鲜血画了符,如果有北境的人路过就会发现,这乃是言家独特的禁制,必须用心头血绘制,代表着至高机密。
信里面字迹寥寥,只写着几句话。
“陛下万安:
罪臣言适,给陛下请安。臣自知祖上擅作主张,冒犯皇命,罪无可恕。臣斗胆来信,不敢求陛下开恩,唯望陛下念言家劳苦,暂信此中之言,莫付之一炬。
臣于苍洱遇一少女,年十九,肖似陛下。臣以佛叶莲之名,引其前往沂山西麓。臣已交待小女,在其出发前一日发出此信。
遥祝陛下圣安,太后康泰。
——罪臣言适敬上。”
——《同命记》
第90章 冤家 江子谕,你竟然还敢来北境。……
帝御城,皇宫。
天地茫茫,白色的宫殿矗立在雪中,仿佛要与背景融为一体。积雪堆满枝头,树枝被压成拱形,终于不堪其负,猛地弹起。白雪抖落在地,露出下面黑褐色的树枝。
这大概是宫殿中唯一的色彩。
一行白衣侍女疾步从回廊中走过,她们每个人都是乌发雪肤,冰霜冷傲,纤细高挑,乌黑笔直的长发仅用一条丝带系在身后,发间简单点缀着冰色首饰。
皇宫中其他人见了,远远就垂下眼睛,双手合在身前,恭敬等着这行女子经过。帝御城无人不知雪衣卫的大名,她们是陛下近身侍卫,拱卫、仪仗、巡查、情报皆可涉足,后宫也在她们的监管范围。因为职责紧要,所以雪衣卫的选拔最为严苛,才智、天赋、文采、武功无一不佳,能入选的基本都是大家族自小精心培育的女儿。
而在帝御城,血统等级分明,同等级的世家之间才会通婚,若与血统不如自己的家族结亲会被视为耻辱。一代代积累下去,家族血统等级越高,后代的天资越高,相应的容貌越美,身形越匀称。所以久而久之,在帝御城,看一个人的长相,就足以猜出对方的阶级。
雪衣卫网罗帝御城最出色的世家女,容貌每一个都是顶尖。雪衣卫巡逻皇宫和帝御城的雪一样,已经成为每日必见的风景线。但是今日,她们行走的步伐却急促许多。
雪衣卫疾步走到宫殿,她们在殿门外整理了仪容,才肃着脸,轻声入内。为首的女子走到落地罩前,垂下眼睛,双手高抬至眉:“陛下,言家来信。”
过了一会,里面才传来一个清贵优雅的声音,未见其人,仅听声音就知其华贵:“拿出去,烧了。”
雪衣卫大统领目露紧张,她手指绷紧,暗暗吸气后又试着开口:“陛下,信上用了子规引。”
子规怨艳,声声泣血,代表里面写着最紧急、最机密的东西。又是一阵令人胆战的沉静,在雪衣卫统领忍不住想请罪的时候,落地罩内终于传来声音:“拿进来吧。”
雪衣卫大统领如释重负:“是。”
大统领垂眉走入落地罩,落地罩内装饰清净,却十分雅致。东墙正中开着一扇拱形窗,窗前放着一张矮几,一位男子坐在座位边,繁复的衣襟堆叠及地,正扶着袖子烹茶。
雪衣卫大统领视野中出现一袭白色描金衣摆,她却不敢看,只是抬手将信函呈上。信函从她手中浮起来,她立刻后退,恭敬地垂手立在一边。
信函浮在半空,许久没人理会。男子将水温好了,才不紧不慢抬了下手指,信函立刻如一枚羽毛般,轻缓落到男子手边。
一双清瘦修长、白皙胜雪的手拿起信件,轻而易举将封印打开。随着信纸抖动,露出一截乌黑笔直的发、薄凉精致的唇、笔直高窄的鼻,和一双极尽工笔的眼。他眼瞳乌黑,神情倦怠,睫毛微微向下垂着,一目十行看完了信。
慕策刚扫到言适的名字就想扔下,但是他看东西快,在动作之前就已经扫到了后面的内容。他注意到“十九”这个数字,微微停顿。
慕策抬眼,意兴阑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情绪。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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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辞走在及膝高的雪地里,一边走一边吐槽:“住在这种地方到底图什么呢?出行不方便,练武不方便,生活也不见得方便。里面出不去外面进不来,有意思吗?”
自从一个月前进入北境开始,入眼便全是冰和雪。雪地里找路其实比沙漠还难,而且看久了伤眼睛。他们跋涉许久,终于找到了沂山西麓。
然而找到山脉只是开始,他们要在白茫茫的雪山里,寻找一支只有手掌大的花。佛叶莲是浅白色的,和冰雪的颜色很像,混在雪地中,不走近根本看不见。
牧云归在雪地里行走稍微轻松些,积雪松软,深可及膝,可是她踩在雪上,只压下去薄薄一层。牧云归用剑鞘震开前方的碎冰,说:“省点力气吧,早点找到佛叶莲,我们才能出去。”
幸好牧云归这段时间修为提高很多,有灵气护体,寒暑不侵,全天待在雪地里也不冷。牧云归跃过一道冰隙,问:“言语冰说北境常年寒冬,积雪不化,修士在这种环境中都举步维艰,那普通人要怎么存活呢?”
“所以凡人在北境是最低等级的血统。”江少辞说,“慕家不知道脑子有什么病,一定要留在这种地方。这里环境恶劣,仅是最基础的衣食住行就要耗费大量能量,为了让他们眼里有资格保存的血脉流传下来,他们给人划分了三六九等,高等人和高等人联姻,低等人和低等人杂居,跨阶级结合被视为耻辱。其中慕家是最高等级,被称为公族,也叫皇族;其次是有自己传承的世家,称为卿族;再次是普通家族,士族;最后,才是数量最多、人数最广的凡人,也就是凡族。因为公族只有慕家,所以唯有慕家往下挑选才被允许,但历代王妃也全出自卿族几大姓。言家没出事之前,便是卿族。”
牧云归若有所思:“难怪霍礼提出娶言语冰后,言家人那样排斥。原来,北境还有这么根深蒂固的血统观念。在他们看来,恐怕霍礼是最低等的凡族吧。”
“不止。”江少辞轻嗤一声,道,“上面那四种分类仅针对北境内的住民,对他们来说,世界上的人分为外人和北境人,北境人中又分为公、卿、士、凡。外人比北境本土凡人还要低一层。”
牧云归听着感慨不已:“都流放了,竟然还固守着曾经的门第观念。如果他们只和内部人联姻,能力岂不是越来越固化?”
“是啊。”江少辞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所以言家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又弱又菜,只能依靠预言。他们始终不肯放下身段引入新鲜血液,其实凡人中能人最多,他们要是选取擅长修行的凡人血脉流入言家,不过三四代,言家的弱鸡体质就能得到改善。但是他们宁愿清高地死,也不愿意被低等血脉污染。”
牧云归若有所思,突然问:“既然北境从不和外界来往,那你是怎么与慕家结仇的?”
“也不能算结仇。”江少辞轻哼,有些嘚瑟,又故作不经意地说,“是他们单方面挑衅我。我剑法还行,修为普通,他们听说后非要来昆仑挑战我。挑战便罢了,还输不起,被我打败后视为奇耻大辱。呵,败给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江少辞的语气欠极了,牧云归听着都想打他。以牧云归对江少辞的了解,他肯定美化了自己。牧云归无动于衷,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江少辞矢口否认:“没有。”
“说实话。万一我们遇到北境人,我也知道该如何转圜。”
江少辞哼哼唧唧半天,最后轻飘飘说:“我摘了他们一朵花。”
牧云归默默倒抽一口气,能被江少辞看上眼的花绝不会是凡品,再加上他作死的性格,牧云归大概能猜到结果了:“什么花?”
“霜玉堇。”江少辞说,“你记得你母亲那只簪子吗?和上面那朵花差不多。”
牧云归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听到这里还是眼前一黑。是她大意了,竟然还是低估了江少辞的作死程度。能被雕刻到玉簪上的花,得是多名贵?
牧云归问:“和皇族有关系吗?”
“嗯。”
牧云归咬牙,又问:“言适说你来过沂山。莫非你上次来,就是为了霜玉堇?”
江少辞突然眺望前方,说:“前面好像有东西,你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
江少辞不肯正面回答,但是牧云归已经知道答案了。她捂住眉心,觉得脑子里发晕。
苍天保佑,他们这一路不要遇到北境人吧。牧云归甚至怀疑江少辞在帝御城的通缉名单里!
江少辞突然离开,也不光是为了回避话题,他确实看到了东西。江少辞走到岩石后,入眼是一块冰湖,冰层被冻得十分结实,里面封印着极光一样的裂纹。江少辞走上冰层,轻轻皱眉:“刚才明明看到这里有闪光,为什么不见了?”
他话没说完,身后忽然扬起一阵风,卷着雪浩浩荡荡袭来。江少辞当机立断跃起,长剑出鞘,剑刃叮叮当当斩落好几枚冰锥。
江少辞执剑落在湖心,脚下冰层颜色由白变成深蓝,裂纹无规则交错,仿佛立于星河。刚才那阵风卷起的雪这才落下,大雪飘飘洒洒,露出后面整齐列阵的白衣人。
为首站着一个锦衣男子,他衣服层层叠叠,宽大的袖子随风飘舞,上面织金浮银的花纹几乎要跃出来。他头上高高束着冠,凤眼狭长冷漠,看到江少辞,眼睛微微眯了眯:“怎么是你?”
江少辞轻笑一声,从容地挽了个剑花:“可真是冤家路窄。我就知道,那个老匹夫是故意的。”
言适说佛叶莲在沂山的时候,江少辞就猜到了。言适肯定会借机给慕家报信,可是,牧云归需要佛叶莲是不争的事实,江少辞没得选。
他明知道这里有陷阱,还是不得不来走一趟。结果,佛叶莲还没找到,就先遇到了埋伏。
慕策原本不想理会言家,但是十九岁这个年龄实在太微妙了,他没忍住,还是带人来了沂山。意外的是,言适信中的少女还没见到,就先看到一个不速之客。
慕思瑶前段时间去无极派,回来后说,冥寒冰莫名融化,封印不知所踪。慕策猜过江子谕可能没死,但他没料到,竟然这么快就见到了活人。
慕策看着面前这个人,缓声冷笑:“江子谕,你竟然还敢来北境。”
江少辞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报上你爹或者你爷爷的姓名吧。”
“狂妄。”慕策脸如寒霜,猛地挥袖,一股精纯的法力朝江少辞袭来。江少辞剑尖一点,朝后跃过,冷冷说:“我不想和你打,免得说我欺负你。你是慕景的什么人?”
江少辞并非故意激怒对方,他是真的不能动手。他如今的修为还徘徊在三星,一拼法力肯定露馅。最重要的是,他如今修炼的是魔气,会吞噬修士体内的灵气。他怕自己万一没控制住,法术打到这些人的身上,那梁子就越结越大了。
慕策听闻,脸色越发冷凝,下手步步紧逼。他们这边的动静惊动了牧云归,牧云归本来在等江少辞回来,突然听到他离开的方向传来打斗声。牧云归吓了一跳,连忙赶过来。
慕策一掌击到冰湖上,发出一声巨响,冰层被炸开,碎屑像炮弹般飞射。江少辞和慕策被气浪冲击,各自后退一步站好。牧云归从岩石后面跑过来,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江少辞和慕策一起回头,看到牧云归都怔了下。江少辞拍去身上的碎冰屑,对她说:“这里有群疯子,听不懂人话。你躲远些,小心被他们波及。”
慕策用力盯着牧云归,瞳孔不自觉放大。他看了很久,不可置信问:“言瑶?”
“你瞎吗?”江少辞挑起一边眉梢,凉凉瞥了慕策一眼,“她的年纪,像言瑶吗?”
第91章 生父 她离开时,我并不知她怀有身孕。……
慕策看到牧云归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故人站在他眼前。太像了,眉毛,眼睛,脸型,仿佛是那个人的翻版。
但是慕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她。年龄对不上,长相也不完全一样,慕策仔细看时,甚至产生一种这个女子某些五官很像他的错觉。
慕策一时恍惚,而江少辞的话无异于一瓢冷水,兜头泼下。慕策不由仔细打量这两人,少女是言适引来的无异,但江子谕是怎么回事?
慕策看着江少辞惊疑不定,而江少辞的视线也在牧云归和慕策身上梭巡。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言家人看到牧云归表情都那样怪异了,外人看北境人觉得他们都长一个样,但北境人内部是能分出各个家族长相的不同的。牧云归和言语冰站在一起很相似,和慕策站在一起,容貌也神似。
冰湖上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牧云归同样在打量江少辞和慕策,眼神中充满怀疑。这个男子是谁?他和江少辞认识?他们两人为什么动起手来?
牧云归怎么觉得,江少辞又有事瞒着她呢?
在场三人,每个人都觉得另两个人有问题。最终,慕策先开口了,他看着牧云归,口吻近乎有些小心翼翼:“你是谁?”
“牧云归。”牧云归扫过慕策华贵的服饰和身后整齐的护卫队,问,“阁下可是北境之主?”
慕策听到这个名字,心中轻轻一落。这时候,江少辞在旁边说风凉话:“别高兴,她的姓氏和你没关系,并不是你们这个慕。”
慕策神情怔住,他看到江少辞往牧云归的方向走去,脸色转冷,立刻朝那个方向打去一掌。江少辞避开,颇有些忍无可忍:“你够了,我一直让着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慕策不敢对牧云归说什么,但收拾江少辞却毫无顾忌。他轻笑一声,冷冷看向江少辞:“你修为尽失,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慕策刚才和江少辞过手,虽然江少辞一直不肯正面回应,但慕策已经试探的差不多。江少辞一定功力大损,远不如前,这才会迂回作战。但凡他有从前一半的实力,绝不会和人站在这里说话。
江少辞听到短促地笑了声:“我就算再不济,收拾你们还绰绰有余。你父亲都不及我,何况是你?”
慕策扫了牧云归一眼,薄唇紧绷。这就是慕家的心结,北境皇室的奇耻大辱,江少辞还敢主动提起?他眯了眯眼,冷声道:“刚才你还装作不认识,现在不装了?”
“少自作多情。”江少辞挑眉,“我什么时代,你又是什么时代,谁认识你?至于你的身份,是我刚刚推测出来的。”
江少辞刚看到慕策的时候确实没认出来这是谁,后面通过招式和对话,才猜出来这是慕景的儿子,如今北境的皇帝慕策。最坏的情况出现了,江少辞竟然一点都不意外。言适说得对,这一关他总要面对,迟与早罢了。
江少辞和慕策说话时,牧云归一直静静看着。根据两人话中的信息,不难猜出这位男子便是北境之主慕策,看起来和江少辞积怨颇深。牧云归心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刚刚才祈祷过不要遇到北境之人,结果一转眼就遇到了最大的那位。
牧云归不想探究慕策对她奇怪的态度,平静打断另两人的争锋:“北境陛下,无意冒犯,我们受言适族长指引,前来沂山寻找佛叶莲。请陛下行个方便。”
慕策听到牧云归用这么生疏的语气和他说话,内心五味杂陈。慕策没有再理会江少辞,看向牧云归,问:“你今年多大,何时生辰?”
牧云归轻轻偏头,目露防备:“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慕策尽量用平和的口吻说:“如今并不是佛叶莲开放时机,你要想摘取佛叶莲,还需要再等半年。你的长相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若确定无误,我可以让人帮你找佛叶莲。”
牧云归没想到半年后才到佛叶莲花期,这半年住在沂山显然不现实,他们总是要进城镇落脚。而沂山气候恶劣,附近成规模的城市,唯有帝御城。
他们只是想净化破妄瞳而已,没必要得罪帝御城的主人。牧云归没有再排斥,而是回道:“我今年十九,生辰在三月。”
三月……慕策推算时间,心快速跳动起来。他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忽然害怕了:“你母亲在何处?”
“母亲在我十五岁那年亡故,葬于南海。”
慕策听到“亡故”这两个字,瞳孔紧缩:“她死了?”
牧云归轻轻点头。她远远看着慕策,其实大概已经猜出来了。
慕策刹那觉得世界晃了一下,寒风侵骨,天地褪色,北境的雪骤然变成黑白。她离开时,他有过怨,有过悔,也曾赌气地想既然她走了,那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可是他没有想到,她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过了很久,慕策才问出来:“南海哪里?”
“天绝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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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啸,三只美丽洁白的灵鸟引颈啼鸣,飞快掠过雪山,往帝御城飞去。灵鸟身后拉着一辆华美高大的车驾,说是车驾,其实和一座宫殿差不多。宫楼有三层高,装饰精美,空间广阔,檐角挂着浅金色的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
一行穿着白衣的女子跟在牧云归身边,轻轻推开一道门:“姑娘,这边请。一个时辰后到帝御城,请姑娘在此将就片刻。”
牧云归目光扫过前面的屋子,并不动弹:“他呢?”
白衣女子们交换视线,脸上表情似有隐忍。为首的女子说:“江仙尊在另一边休息。帝辇里十分安全,姑娘尽可放心。”
自从慕策听到牧笳死于天绝岛后,他就再没说话,转身很快消失了。他身边的绝色女子们将牧云归引到车上,说要带她休息。
牧云归见江少辞没什么异常,才将信将疑上车。但是拐了几个弯,两人突然走散了。牧云归心怀警惕,看到陌生的屋子并不肯进去。
为首的女子见状,只能说道:“姑娘放心,您和陛下有渊源,我等绝不敢害您。陛下如今心情……不太好,暂时没精神说话。您在此稍等片刻,陛下应当很快就过来了。”
牧云归目光中依然竖着寒冰,冷冷问:“你们到底是谁?”
为首的女子朝后扫了一眼,抬手,示意其他人退下。等人都走开后,女子停在走廊里,看着牧云归,目光似感似怀:“我名项雨潼,乃雪衣卫统领。恕臣冒犯,您和您的母亲,真的很像。”
牧云归轻轻偏头,问:“你认识我的母亲?”
“自然。”项雨潼说道,“她是上一任雪衣卫统领,陛下身边最受信任的护卫。我刚入雪衣卫时,没少蒙她照拂,我能走到今日,多亏了她。”
牧云归早就有猜测,但是等真的面对时,她还是觉得慌张。牧云归定了定神,问:“我母亲和慕策陛下……”
“言瑶是陛下身边跟得最久,也最受宠的护卫。她在陛下还是皇子时就已经进宫了,从陛下刚登基时风雨飘摇到如今山河稳固,都是她陪伴在陛下身边。一千多年了,我们都以为,帝御城新任王后会是她。”
牧云归听到项雨潼的话,眸光动了动:“可是,我母亲并不叫言瑶。”
项雨潼略有意外,忙问:“她叫什么名字?”
“牧笳。”
项雨潼听后茫然,她仔细想了想,最终摇头:“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这多半是她失踪后的化名吧。”
“是吗?”牧云归有些怀疑,她长大以来,母亲从未和她提过家族、亲人的事,也从没有说过“言瑶”这个名字。母亲就算是为了安全化名,但会连亲生女儿都瞒着吗?
牧云归心里存疑,问:“她为何会失踪?”
项雨潼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叹息道:“这些事,还是由陛下来告诉您吧。这些年陛下虽然从未提过,但我能看得出来,他一直在思念言瑶。言瑶失踪时没有说过她怀孕了,我们完全不知道她独自生下了姑娘。要不然,就算掘地三尺,我们也要把您找回来。”
现在还没有确定,她们这些近侍不好改称谓,但是看牧云归的长相,项雨潼敢确定这绝对是陛下的子嗣。太后愁了二十年,为此不知多少次和陛下闹得不欢而散,如今,陛下终于有亲生血脉了。
北境子嗣艰难,尤其是皇室,连续五六代都是单传,到了陛下这一代,连公族中的堂兄弟都没剩几个了。太后一直想让陛下娶妻成婚,早日延续后代,但是陛下不肯,还接慕思瑶郡主进宫,摆出一副当继承人培养的态度,摆明了他以后不会再娶后。太后被气得不行,母子二人几成陌路。
想到这里项雨潼都觉得言瑶心狠,陛下和太后母子感情一直不好,子嗣就成了太后的心魔。言瑶在宫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最明白太后多么在意孩子,但言瑶有孕却不说,一失踪就是二十年,无论陛下几次派人寻找都毫无动静。项雨潼曾经是有些怨恨言瑶的,她已经得到了一切,还想要什么呢?没想到,她竟然去了南海,并且永远留在天涯海角,连尸骨都不曾回来。
项雨潼一想到这些年牧云归一个人生活在外面,没有奴仆没有家族,孤零零长到十九岁就心疼不已。项雨潼送牧云归进门,一边给牧云归安置座位,一边说:“这些年姑娘在外面受苦了,幸好祖宗在天有灵,您还是回来了。陛下出行时为了方便,没带多少东西,帝辇上环境简陋。等到了宫城,臣等好生为您准备宫殿……”
项雨潼一副认祖归宗的欣慰口吻,牧云归却没多少归属感。直到现在她都觉得不真实,她似乎找到了她的生父,但也仅是如此。
母亲至死都没有提过他,临终前母亲嘱咐她勤修苦练,坚守本心,保护自己,唯独没提过让她去寻亲。母亲从没有想过让她回来,如此,慕策有再大家业,又和牧云归有什么关系?
他们甚至连母亲为什么改名都不知道。牧云归的母亲永远只是牧笳,而不是什么言瑶。
牧云归忽然开口,说:“母亲生前从未提过生父的事,我和母亲姓牧,住入皇宫恐怕不妥。我们来北境是为了寻找佛叶莲,花期到后就走,不必麻烦诸位了。”
项雨潼听到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牧云归:“姑娘,您……”
“我的同伴在何处?我有些事要和他说,劳烦引路。”
江少辞一上车就被“看管”起来了,他也不着急,坐在房间里慢悠悠地等。果然,没过一会,外面传来脚步声。他含笑抬头,看到两个女子不情不愿地开门,板着脸瞥了他一眼,让出后面的人:“姑娘,就是这里了。”
牧云归进入,看到江少辞全须全尾地坐着,着实松了口气:“多谢,几位请回去吧。”
领路的女子往里看了看,表情十分为难。江少辞站起身,毫不客气当着她们的面关门。门咣当一声摔上,那几个女子险些被门拍到。她们咬了咬牙,一转身迅速往另一边走去。
江少辞合上门,终于觉得世界清净了。他见牧云归神情冷淡,问:“怎么了,他们和你说什么了?”
牧云归摇摇头:“没什么。你一直在这里吗?”
“是啊。”江少辞看她情绪不高,揽着她的肩膀,带她坐到椅子上,说,“如果不开心就别想了。他没养过你,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认与不认都在你自己。要是你不喜欢,我们离开这里就是。”
只要江少辞真的想走,没人能拦得住他。牧云归缓慢点头,心里果然慢慢轻松下来。他们坐下没一会,外面又响起脚步声,江少辞啧了声,道:“来得还真快。”
慕策听到牧笳的死讯后心绪剧烈起伏,根本不想说话。他打算等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再去找牧云归,结果没一会,项雨潼过来传话,说牧云归对身世反应很冷淡,并且说等佛叶莲开花后就要离开北境。慕策岂能容忍这种事,他的女儿不会产生这种想法,这一定是江子谕撺掇的。
慕策怒冲冲来找江子谕,一开门,发现牧云归坐在江少辞身边,两人态度亲昵自然。反而是看到他后,牧云归的笑容逐渐收敛,眼神变得防备疏离。
慕策看到这些变化,心中阵阵抽痛。江少辞把玩着杯盏,漫不经心问:“有事?”
比遇到家族仇敌更糟心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那个家伙非但没死,还和自己的女儿十分亲近。慕策念在这里还有牧云归,暗暗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听雪衣卫说,你不愿意住入皇宫?”
江少辞在慕策眼里是个透明人,慕策直接无视。牧云归点点头,说:“我们只是来找佛叶莲而已,无意叨扰。我们自己行动就好。”
江少辞仿佛没发现慕策对他的忍耐已经在爆发边缘,依然在阴阳怪气,煽风点火:“是啊,我保护她足矣,不需要你们了。”
慕策凉凉瞥了江少辞一眼,道:“这是慕家自己的事,我自然会给她配备护卫,用不着你来插手。”
牧云归正要说什么,江少辞伸手按住她的手背,目光紧紧盯着慕策:“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她母亲为什么会漂泊到天绝岛,为什么宁愿改名换姓也一字不提你?她们母女被困在天绝岛上的时候,你在做什么?现在她历经生死,好不容易回到仙界,你倒想起你是父亲了。”
慕策手指攥紧,压抑着声音道:“我先前并不知她有孕。”
如果他知道,便是翻到天涯海角,也一定将她们找回来。
江少辞冷冷笑了声,说:“那你现在知道了。你们自己家的事情处理完了吗,就敢让她住回皇宫。她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如果她在宫里受了委屈,怎么办?”
慕策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今日才知自己有一个女儿,紧接着得知牧笳离世的消息。他大受打击,不想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见女儿,就想先把她接到身边,等稍微熟悉些再询问她这些年的经历。但是江少辞一连串逼问砸下来,慕策竟然毫无还口之力。
慕策想到宫里的太后和慕思瑶,不得不承认江少辞说的有道理。他前十九年缺席已是失职,绝不能再让女儿受委屈。可是,江子谕这厮居心叵测,让慕策将女儿放在他身边绝无可能。
可是牧云归现在明显更信任江少辞,慕策只好折衷,说道:“好,既然你不喜欢宫城,那就去言家暂住吧。那是你母亲从小长大的地方,里面的东西没有动过,还保持着原来模样。”
牧云归本来想拒绝,但听到是母亲长大的住所,回绝的话不由卡住。慕策见牧云归没有否决,多少松了口气。他冷冷扫过江少辞,江少辞察觉到他的视线,同样冷漠回视。
真是碍眼极了。
慕策和江少辞心中闪过同样的想法,但对住言家这个结果却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
言家被流放,本家大宅是空的,这些年维持得很好,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牧云归一旦住到宫里,那就和江少辞完全切断联系了,江少辞肯定不会同意。然而牧云归和慕策毕竟是父女,江少辞总不能拦着牧云归和生父接近。住到言家既没切断联系,江少辞又能随时照看,算是最好的结果。
对于慕策同样是如此。与其让江少辞带着牧云归不知道住哪儿,还不如放到他眼皮底下。言家离皇宫不算远,他可以慢慢往里安排人,又不至于惊吓到牧云归,至于江子谕……呵,言家宅子足够大,他一定给江子谕找一间最远的客房。
帝辇上气氛十分凝滞,幸好,很快帝御城到了。帝御城众人看到帝辇归来本毫不意外,但是今日一反常态,帝辇竟然停在了言家门口。
言家早成了一座空宅,这些年已逐渐淡忘在众人视线中,今日陛下怎么想起去言家了?帝御城众人惊疑不已,这时候,一个消息如长了翅膀般在城中传开。
陛下带回来一个少女,容貌肖似陛下。再加上陛下将人安置到言家……众人头上仿佛炸响一个惊雷,所有家族都为之轰动起来。
然而无论外面议论得多么热烈,那些声音都无法惊扰到牧云归。牧云归到达言家大宅时,空寂千年的言家已恢复整齐。门槛被洗的发亮,庭院中的枯枝败叶一扫而空,家具上连一丁点灰尘都没有。牧云归走入言家,看到里面鲜亮崭新的帷幔被褥,只当作没发现。
牧云归搬入了据说是言家没出事时言瑶的闺房,慕策还想留人伺候牧云归,都被牧云归赶走了。慕策百般不放心,他再三确定江子谕被扔在距这里最远的一个院落,并且中间安排了好几道暗卫,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踏上帝辇,驶向宫城。
北境已经在大陆最北方,终年寒冬,白昼极短,才申时天色就暗下来,到了酉时,帝御城里已经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牧云归开窗,看着外面簌簌落下的雪,心想这里和天绝岛一点都不一样。天绝岛白日极长,全年都是艳阳天,连下雨也下得猛烈迅疾,而帝御城总是安安静静的,夜幕降临,静的仿佛只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言家从内到外翻新了一遍,但无论堆砌多少锦缎,一千年没住人的宅子里那股清寂感是掩盖不住的。牧云归在窗边坐了一会,渐渐觉得冷。她刚刚抚了抚胳膊,就发现雪光下有影子飞快晃过。
慕策虽然明面上没留人,但暗地里不知道安排了多少眼线。牧云归无意和他们浪费时间,起身关窗。
合上窗户后,那股若有若无的注视感终于消散了。牧云归在屋子中踱步,这个屋子极其大,仅一间屋子就比牧云归和母亲居住的院落广阔。慕策极力想让这里恢复当年的繁华,但冷清还是从房梁、地砖、墙缝里渗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