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突然炸响一个礼花,詹倩兮回神,发现面前并不是昆仑宗,舞台上也并不是江子谕。她在少华山,参加桓致远门派的三千年庆典。
詹倩兮心里生出股莫名的感伤,不知不觉,那些青春岁月已经逝去了一万年。她悠悠叹了口气,美眸略带哀愁从人群上扫过,忽然眼前一花,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江子谕的背影。
詹倩兮瞬间坐直了,集中精神朝刚才的位置看去,然而那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狂热的陌生脸庞,并没有江子谕。
大弟子见她表情不对,忙问:“阁主,您怎么了?”
詹倩兮摇摇头,心中不知道庆幸还是怅然。
原来只是她的幻觉。
盛大的庆典一直进行到深夜,之后弟子们在广场上聚会玩乐,直到天亮才陆陆续续消停。无极派难得清闲,弟子们即便闹一整夜,第二天回来也能补觉,但外门大比前一百名就没有这份运气了。
天色熹微,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庆典会场方向还有未散去的弟子。他们彻夜狂欢,许多人喝醉了,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学舍方向也静悄悄的,大多数人进入梦乡不久,正是睡得最沉的时候。
而执行任务的云舟已经停在山门外。师兄们全副武装,沉着脸围在云舟外,十步一岗,不远处还有巡逻部队。两个执剑师兄守在通道前,一一检查登船弟子的身份。
秋日的清晨颇有些凉意,牧云归扫过四周,悄声道:“排查好严。这里是无极派,魔兽又不可能闯到这里,他们在防备什么?”
江少辞轻笑了声,摇头不语。他们防备的当然不是魔兽,而是人。云舟一旦启动,路上多半不会停歇,若想混入云舟,只能趁着起飞前和落地后。
但殷城在水下,到时候云舟直接沉入海洋,根本没法靠近,所以起飞就是唯一的机会。桓致远怕江少辞埋伏在飞舟里,百般防备,恐怕船上随便一条缝隙都会被抠出来。然而,江少辞根本不需要那样委屈自己。
江少辞停在检查弟子前,拿出自己的身份令牌。执剑弟子扫了一眼,确定令牌是真的,就放江少辞通行。
江少辞拿着身份令牌,大摇大摆走上船舱,哪里人多往哪里凑,嚣张的很。很快所有人登船完毕,师兄让弟子们待在自己房间里,他们拿着法器,再一次彻查了云舟内外,终于放下心。
除了一百零二名弟子和领队人员,云舟上再无其他人,杂物间、货仓、厨房都检查了,没地方能藏人。执勤弟子们下船,没一会,云舟启动,还在沉睡的无极派在脚下远去,云舟划破晨曦,赶往苍茫的东方。
在云舟升空的整个过程中,牧云归一直坐在自己房间,不能离开一步。直到云舟已经高高飞起,周围云层平稳了,驾驶舱才允许他们自由行动。
牧云归拿出空间吊坠,取了一本书翻看。修士居无定所,习惯于将全幅身家带在身上。牧云归在无极派没什么行李,唯独多了好些书本笔记。反正她身上有空间,携带东西并不费事,她便将所有书整理到空间中,最后又打包了长福,一起出发去殷城。
赶路的日子枯燥乏味,直到现在,云舟上大部分弟子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们只以为像往常一样,去某个地方驱逐魔兽,故而云舟上其乐融融,大家还乐呵呵的开玩笑,散漫地等待降落。
慢慢的,云舟离开陆地,云层下现出深不见底的蓝。而云舟还没有停下的趋势,依然全力往东飞。
弟子们终于感觉到些许不对劲了,他们围在窗边,指着下方的海水窃窃私语:“已经飞出很远了吧,我们要去哪里?”
“不是去抓魔兽吗,为什么到了海上?”
船舱里议论声不断,领队师兄见殷城快到了,不必担心他们泄露消息,才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在外门大比中表现突出,能力优越,掌门看了之后十分满意,决意给你们一个重要任务。”
弟子们一听,瞬间振奋起来,问:“什么任务?”
领队指向前方海域,说:“前往殷城,寻找门派丢失的镇派之宝。”
“殷城?”弟子们听到,面面相觑。一个弟子鼓起勇气,高声问:“殷城不是沉没了吗?”
“是。”领队也不遮掩,点头承认了,“六千年前,天灾从天而降,殷城毫无防备就被万顷海水淹没,掌门的家族桓家也在其中。桓家是传承十代的古老世家,门风清贵,底蕴深厚,族中子弟均是修仙之人。浩劫到来时掌门远在外地,等掌门收到消息时,桓家祖宅已经沉没。这些年掌门一直想要回到祖地,救回父母亲人,可惜门派之事缠身,始终无法成行。”
众人听到这里都静默了,修士说着与天争命,但是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也不过是蝼蚁。天醒八千年时,极东剧烈地震,等大陆上的人回过神来,极东整片大陆都消失了。
千钧海水从头顶拍下,没有修士能从中生还。何况,海水中还有各种魔兽、魔植,便是海水倒灌时侥幸不死,要不了多久,和魔兽的车轮战也足以耗死任何高阶修士。
掌门所谓的救回父母亲人,其实只是替亲人收尸罢了。
领队见他们懂了,就继续说道:“除了桓氏先辈,祖宅中还有两样传家宝,一同丢失在海水中。其中一样是法宝,一样是剑诀,若你们能替桓家族人收敛尸骨,每人每具赏积分五千,若能找到法宝和剑诀,每样各赏积分一万,提为内门弟子。回门派后,掌门还有其他赏赐。”
领队先是搬出门派归属感,现在又用奖励刺激,果然这些年轻弟子被调动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完全忘了刚才的排斥。但还有些人心智清醒,没有被高额奖励冲昏头脑,而是问:“可是,掌门是六星修士都无法进入殷城,我们才一星,怎么能取回传家宝?”
地震刚发生的时候,桓致远还没有升入六星。他卡在五星瓶颈,行踪成谜,郁郁不得志。后来家族巨变的消息传来,桓致远心中剧恸,立刻赶往极东。然而那里已经是一片汪洋,以桓致远五星的修为根本无法潜入海底。
他尝试了很多年,屡试屡败,屡败屡试,无一次成功。耽误了这么久,海底下已经不可能有人活着了,桓致远心灰意冷,游魂一般离开东海。他在少华山游历期间终于勘破心境,突破六星,后来干脆在此开山立派,遥遥守望着家族。
后来桓致远又派人去东海尝试,渐渐发现入海之人并不是修为越高越好。领队解释道:“掌门无意发觉殷城周围海域的魔兽以灵气为食,入水的修士修为越高,越容易被它们发现。掌门和众多长老因此才没法进入殷城,取回镇派之宝。而你们修为低,不容易被魔兽发现;实战能力强,能出色执行任务;还学了云水阁的独门步法,遇到危险能及时撤退。种种因素叠加起来,你们才是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
一百名外门弟子被领队说得心潮澎湃,仿佛振兴门派的重任全落在他们肩上。一个弟子率先应道:“我愿意接受任务,为掌门分忧。”
后面争先恐后响起应和声:“我也是。”
牧云归藏在人群中,静悄悄的,没有应声也没有反对。领队对这副场景十分满意,点点头,笑道:“好。这里是殷城未沉没前的地图以及桓家的方位,你们一人一份,铭记在心。殷城已经沉海多年,地形可能和地图不同,你们以此为参考,但最重要的还是随机应变。”
弟子们应下,一份份地图飘到各人身前,牧云归伸手接住自己的一份,展开,看到一座恢弘广阔的城池。
牧云归大致算了下面积,发现比姑胥城大了好几倍。桓家在殷城正北方,单一个家族就像座城池一样。牧云归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次任务远没有领队所说的那样简单。
领队动员后,没过几天,云舟外面升起防护罩,像一柄利剑般破开海水,直入海底。殷城周围的魔兽对灵气敏感,开着灵气罩的云舟在海底无异于一个发着光的活靶子,云舟沉到一半,就不敢再深入了。领队给每个弟子发放了装备,他站在舱门前,目光扫过一百多张年轻无畏的脸庞,心里莫名沉重。他肃着脸,对众人说道:“此去艰险,各自保重。无极派永远以你们为傲。”
众弟子齐齐对领队抱拳,剑戈声铿锵:“弟子必不辱命。”
在海底每多待一秒都是危险,领队没有再说那些鼓舞人心的废话,他下令打开舱门,弟子们排着队,带着避水珠,一个接一个跳入深海。
远远看去,他们像是一串萤火,带着微弱的光,无知无觉地扎入黑蓝色的海底。深海不见天日,海藻密布,不知姓名的鱼从水草中穿梭,一座庞大的废墟静静坐落在深处,宛如一只张大嘴的巨兽。
牧云归默默握紧避水珠,殷城、死亡以及命运,她来了。
第59章 相繇 海下死城。
云舟只把他们送到半路,剩下的深度需要自己潜。幸而无极派给他们配备了最好的避水珠,个头和夜明珠差不多,能避水能隐匿,不需要耗费任何灵气,只要将避水珠戴在身上,身周海水就会自动避开,除了海下看不清路,其余行动与陆地无异。
牧云归将避水珠系在腰带上,随后就向下潜行。衣带在海中轻轻飘荡,避水珠时隐时现,如萤火一般,在深海里散发着幽幽的光。
海水越深,光线越少,到了深处只剩下幽邃的蓝。很快,云舟就模糊成一个小点,牧云归抬头望去,上方光带盈盈晃动,鱼群从水中掠过,很快就将云舟的影子打散。牧云归再往下看,脚下是一片幽暗的黑,如深渊巨口,根本看不清殷城在哪里。
牧云归不由警惕起来,无极派的云舟无法下潜,不必指望他们会来救援,接下来每一步都要靠自己。江少辞就跟在牧云归身后,他慢悠悠飘过来,仰头环顾四周:“我还从未来过海底,原来海下是这样的,有意思。”
大家都如临大敌,生怕一不小心惊扰魔兽,而江少辞一脸新奇,仿佛是来郊游的。
他去过很多地方,唯独没试过海底冒险,太有意思了。
牧云归无奈,低声说:“小声些,海底下没有光线和声音,说话很可能会惊扰魔兽。”
海下历险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艰难,不光视线受阻、声音消弭,而且随着不断下潜,周围温度也越来越低。避水珠可以让他们在水下自由呼吸,但并没有保暖功能。牧云归对寒冷接受良好,但其他弟子就不行了。一个弟子搓了搓胳膊,嘀咕道:“好冷啊。”
入海第一步,他们还没有找到任务地点,就要先面对寒冷问题。这时候下方忽然涌来一阵浪,所有人都被浪花推得前后翻动,最先出发的弟子飞快往回游,惊慌道:“小心,魔兽来了!”
牧云归朝前望去,果然,一座巨大的黑色阴影由远及近,随着它的动作,海水涌动越发明显。无极派弟子们第一次见这么大只的魔兽,顿时都慌了,一个师兄压低声音呵道:“不要慌张,避水珠不仅能避水,还有隐蔽作用。这些海兽眼神不好,看不到我们。只要不发出声音,不动用灵气,它不会发现我们的。”
在师兄的提醒下,众人的情绪稍稍稳定,有人试图找掩体,然而这里是海洋,离海底还不知道有多远,哪里找得到掩体。又一阵大浪袭来,那只魔兽已经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弟子们无论藏好的没藏好的,此刻只能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像躺在熊面前装死的人一样,被动等待着幸运降临。
早在海水开始翻动的时候,江少辞就拉着牧云归退后,一直游了很久才停下。此刻牧云归看到魔兽真容,默默倒抽一口凉气。
这只怪物无比庞大,遍体漆黑,看形状像蛇,但它却有九颗头。每颗头上面都有两只幽绿的眼睛,蛇颈虽长,行动却十分自如,上下前后左右全无死角。当它吐着猩红的舌尖,慢悠悠从黑暗深处游来的时候,众多绿色的眼睛像是深渊里的鬼火,惊悚极了。
牧云归在海边长大,看到这只怪物都心惊胆战,何况生活在大陆、压根没有下水经验的无极派弟子们。有个人害怕,慌忙往后游,相繇虽然眼神不好,但对水流却非常敏感,它其中一颗头立刻伸长,朝弟子所在的位置探去。
弟子吓得浑身僵硬,气都不敢喘。蛇头在弟子周围晃了晃,似乎没感觉到东西,慢慢收回。弟子长松一口气,这时候江少辞皱眉,低声道:“不好!”
相繇刚才撤退是假,使诈才是真。它感受到波动,猛地张大嘴朝弟子的方向咬去。弟子看到一张猩红的嘴不断逼近,满脑子都是害怕,哪还顾得上领队交代过的话。他反射性调出法术,不要命般往相繇身上扔。
江少辞低低骂了一声,立即拉住牧云归:“快走,这个怪物被惊动了。”
然而已经迟了,相繇嗅到灵气,九颗头完全苏醒,高吼一声支撑起来,高低错落锁定各个方向。人在慌张时根本没法控制动作,有些弟子想跑,用力游动,反而惊动了相繇。相繇张大嘴,猛然喷出一股墨绿色汁液,周围弟子顿时头晕目眩,四肢发僵,很快连动都动不了了。
蛇类狡诈,相繇又有九颗头,杀伤力相当惊人。它喷毒液的那个方向正是人最多的地方,霎间无极派一半弟子中招了。江少辞和牧云归躲得远,幸运避开了毒雾,江少辞回头,看到后方慢慢扩散的墨绿色汁液,叹道:“九颗头,反应敏捷,还能喷毒,未免太离谱了。”
造物主奇思妙想,令人惊叹,但为什么挂都开在了魔兽身上?江少辞自认还算见多识广,但醒来这段时间见识的魔兽,比他过去十九年加起来都奇异。
和这种怪物打,可比和人打有意思多了。
牧云归也十分头疼:“还没有找到殷城,就已经遇到这么厉害的魔物。深处岂不是更危险?”
南宫玄飞快朝远处潜去,他发现牧云归不急着逃命,反而还停下来说话,又急又气,不顾危险冲着她喊道:“牧云归,趁现在,快走!”
南宫玄说完,就立刻离开原地,海水深处长年寂静,海兽都对声音很敏感。果然,南宫玄刚刚说完,就有一颗蛇头调转方向,绿幽幽的眼睛锁定他们的位置。
水波涌动,牧云归随着海水飘荡,两只绿灯笼一样的眼睛悬在她面前,实在惊悚极了。牧云归知道相繇靠灵气、水流捕捉猎物,她和江少辞都没动,相繇摇晃了一会,没感觉到猎物,疑惑地歪了歪头。
牧云归虽然被怪物盯着,但并不害怕,她反而更心寒南宫玄刚才的话。南宫玄话中的“趁现在”是什么意思,再明确不过。
趁相繇在吃被困住的那些弟子,赶紧离开。至于救人?南宫玄从未想过。
牧云归环顾四望,不光是南宫玄,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和人心比起来,魔兽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牧云归刚有动作,突然有一道符箓窜到她身边,闷声炸响。符箓爆炸发出强烈的灵气波动,相繇刚要离开,立马又被吸引回来。这回它辨认出位置了,另一个蛇头也放下嘴边的人,兴致勃勃朝牧云归这里探来。
牧云归回头,只看到逃窜的人群,东方漓的背影在其中若隐若现。牧云归觉得可笑,东方漓以为牧云归要逃跑,故意用灵气将相繇引来,殊不知,牧云归要做的正是吸引相繇注意。
牧云归对江少辞说:“你去救那些人,可以吗?”
江少辞已经明白牧云归想做什么了,他扫了眼在蛇口和毒液中挣扎的人群,说:“不成问题。”
“好。”牧云归点头,猛地向上浮去,“我替你引开它的注意力。”
牧云归撤去避水珠,整个人完完全全暴露在海水中。她并没有掩饰身上的灵气,在漆黑的海洋中如同一颗发光的星子,瞬间吸引来所有视线。正狼狈逃跑的弟子们感受到后方灵气波动,惊讶回头,不可置信地喃喃:“她疯了?”
牧云归如今在相繇眼中就是一块闪光的点心,它高兴极了,飞快朝牧云归咬去。牧云归脚尖在水中一点,像是一条没有重量的白色丝绦,灵巧从相繇的上下颚中穿过,蛇嘴几乎擦着她的衣角闭合。她刚刚脱离死局,又猛地转弯,扶摇而上,惊险避开另一张血盆大口。
相繇连咬了两口,那只小点心明明就在它嘴边却没吃到。相繇有些暴躁,细长的脖颈再度跟上。没想到牧云归并不往外跑,而是朝着相繇本体游去。
相繇在海中称霸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自投罗网的食物。它另外几颗头也调转过来,看似随意,其实已经封锁了牧云归逃跑的路。它细长的脖颈在水中摆动,像猫捉老鼠一样,饶有兴致地等着猎物送上门。
相繇的攻击被牧云归吸引走一半,它并没注意到,另一个人已经浮到它的餐盘里,把它的猎物一个个放跑了。
裘虎因为步法不熟练,不幸被相繇困住,他看到江少辞,眼睛发亮,正要说话就被江少辞塞了颗药丸。江少辞用剑气逼退毒雾,粗暴地在裘虎屁股上踹了一脚,裘虎顿时像炮弹一样飞走了。
裘虎飞得太快,都在水中留下一串水泡。赵绪林看到,连忙将他接住。裘虎翻着白眼,脸色铁青,良久说不出话来。赵绪林吓了一跳,忙问:“裘虎,你怎么了?”
裘虎拼命指自己喉咙,赵绪林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给裘虎拍背、送气。裘虎终于将那颗解毒丸咽下去了,他捂着喉咙,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江师兄那一脚踹出去了:“我还以为我今天死定了。没想到我没被怪物咬死,却差点被江师兄噎死。”
不光裘虎,其他被困弟子也像剑鱼一样嗖嗖地往外飞。江少辞一脚一个,活像一个发射中心,很快,目前还活着的弟子就都被“发射”走了。
而这时,牧云归和相繇也缠斗得难解难分。江少辞抱着剑在旁边看了一会,一时不知道该感叹相繇九根脖子竟然不会缠到一起,还是该感叹牧云归这一族的天赋委实惊人。
只要不是被放风筝的那个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其实还挺赏心悦目的。
如果相繇围观过一万年前昆仑宗的万年祭大典,一定会和江少辞很有共同语言。它生活在海底,是海中霸王,就算是海里游动最快的鱼都逃不出它的围堵,然而现在却被一个人修耍得团团转。
相繇九颗头都用来堵截牧云归了,周围水域被它的动作搅得一片狼藉,即便在水下都能听到相繇牙齿相撞的声音。
然而它频繁扑咬,却总是差一点,牧云归每次都能擦着它的牙缝逃脱。相繇越来越暴躁,追咬的动作也越快。牧云归从三条脖子中绕出来,猛地向上游,相繇不甘示弱,伸长了脖颈,极力朝牧云归咬去。
眼见两者距离越来越小,相繇即将追上牧云归时,她却忽然不动了。牧云归转身,静静看着它,相繇本能觉得不对,然而这时候脖颈处传来一丝凉意,随即,另外八颗头上的痛感才传到它这边。
它的脖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绕了一条透明的细丝,刚才牧云归才它身边游动,相繇没注意。之后牧云归忽然往上,相繇下意识追,丝线因此收紧,毫无防备就割断了它的头。
相繇嘴巴还大张着,细长的脖颈已经和身体分离,切口平平整整,干净极了。鲜红的血在海水中晕开,像是红墨滴入水中,瞬间绽放成一朵血色的花。
相繇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像是不甘心又像是不明白。但它的疑惑注定不会解开了,牧云归在指环上按了一下,透明蛛丝瞬间弹回,整整齐齐缠在牧云归手上,乍一看像是一个普通戒指。
这正是牧云归和江少辞在剑谷关历练时遇到的魔蛛。魔蛛和雾魈配合,不知道收割了多少修士的命,后来雾魈被江少辞斩杀,魔蛛的丝也落入到牧云归手中。江少辞自学了炼器课,把雾魈的皮做成两件隐身衣,而把魔蛛丝修改成法器,伪装成一枚戒指的模样。
俗话说得好,以恶制恶,以毒攻毒,这只相繇攻守毒兼备,寻常法器根本奈它不何,但如果是同样被魔气强化过的蛛丝就未必了。魔蛛丝极细又极刚,连这么大只的相繇都能瞬间削断。
江少辞说的没错,魔蛛丝简直是偷袭利器,攻其不意,百发百中。要不是有魔蛛丝在,牧云归可不敢单挑相繇。
牧云归慢慢往下游,江少辞果然没让她失望,这片刻的功夫已经挖出了相繇的魔晶和毒囊。他看起来对相繇的头很感兴趣,牧云归想到要在自己的空间中放入这么大一头蛇,膈应得浑身发毛。她连忙按住江少辞的手,说:“吊坠里还有吃的,算了。”
江少辞一想也是,便忍痛舍弃圆溜溜的蛇头,和牧云归一起朝下方游去。相繇九根脖颈都断了,血染红了整片海水,很快就会吸引来其他魔兽,他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牧云归打开避水珠,将揽月步施展到极致,终于远远离开相繇尸体。牧云归四下看了看,见安静无人,才终于能松口气,问:“其他人呢?”
江少辞依然轻松的和郊游一样,说:“早跑远了。”
相繇大开杀戒的时候,无极派的弟子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后面牧云归主动迎向相繇,无极派弟子觉得她在作死,生怕连累到自己,跑得更加卖命。
前面跑了一批,后面江少辞“救人”时,又踹飞了一批。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对于那些没有能力救人的弟子来说,遇到危险立即逃命是人之常情,但若有能力救人还只顾自己,那就太狭隘了。
身为强者,就要有强者的担当。江少辞和桓致远有仇,但不会迁罪到无极派普通弟子身上。江少辞救他们是侠者道义,但也仅止于此。
江少辞一脚一个将他们远远送走,然后斩杀相繇,独吞魔晶,整个过程不会让任何活人看到。牧云归听到也松了口气,虽然她问心无愧,但是魔蛛丝的存在是个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周围暂时安全了,他们两人把战利品收好,又清理了身上打斗痕迹,这才往更深处潜去。越厉害的魔兽领地意识越强,这里有一只相繇,按道理不会再有其他大型魔兽。果然之后一路都很顺畅,牧云归和江少辞不知下沉了多久,终于在黑暗中见到一座废弃的古城。
殷城还保留着沉没时的模样,街道广阔,屋舍巍然,里面却毫无人气,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从此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牧云归轻轻落在地面上,她拿出地图看了看,说:“没错,就是这里。我们在的位置大概是西门,桓家大宅在正北方,我们往这个方向走。”
江少辞轻轻点头,任由牧云归带路。他缓慢打量四周的屋舍建筑,目光中仿佛是怀念,也仿佛是唏嘘。
牧云归想抄近路,便舍弃大道,而从小巷中穿行。她绕过拐角,对面忽然传来声音。牧云归反射性拔剑,剑尖直直指向对方喉咙。对面的人看到是她,愣了下,长松一口气:“牧师姐,原来是你。吓死我了。”
巷中另一人听到熟悉的名字,也从阴影中走出来,对着牧云归微笑颔首:“牧师姐。”
“裘虎,赵绪林?”牧云归皱眉,并没有收剑,而是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殷城是突然淹没的,冤死、枉死之人不会少,又在海下尘封了六千年,谁知道面前是人是鬼。裘虎没领会到牧云归的戒备,还巴拉巴拉说道:“牧师姐,你们终于来了。刚才我担心死了,几次想回去找你们,但书生说你们自有办法,不让我回去添乱。幸好你们没事,要不然我就是自杀也不够赔你们。啊呸,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对了江师兄,你刚刚那一脚太重了,踢得我现在屁股还疼……”
裘虎噼里啪啦说,他发现牧云归没有反应,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裘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试探地问:“江师兄,牧师姐?”
江少辞扫了面前这两人一眼,对牧云归点点头:“是活人。”
牧云归这才收剑。裘虎听到江少辞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毛毛的:“这话说的怪瘆人的,我当然是活人了。”
牧云归将剑收入鞘中,对着另两人抱拳:“刚才我担心是幻象,多有得罪,两位勿怪。”
赵绪林摆手:“牧师姐警惕是好事,有什么可怪罪的?不过,师姐担心的没错,这里确实不太对劲。”
“哦?”牧云归问,“哪里不对劲。”
赵绪林对他们招手,示意他们看后面那些黑雾,说:“牧师姐,江师兄,看到雾漩了吗?那些雾不是普通的雾,里面怨气极重,刚入城时一个师兄无意撞到雾团中,之后疯了一样大喊大叫,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把他救出来,他却说我们要杀他,不管不顾攻击同门,无论怎么劝都没用。他的动静引来许多魔物,不少师兄弟因此负伤,之后,城里就没人敢说话了。”
牧云归若有所思,他们和相繇纠缠了一阵子,入殷城较晚,没想到之前还有这么一段惨案。牧云归看了看周围环境,说:“分头行动是对的,这里的魔物对灵气敏感,如果所有人聚在一起,一旦发生意外就完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桓家吧。”
裘虎和赵绪林应好,江少辞无所谓,四人一起往北方走去。他们小心翼翼躲过黑漩,一路上不敢碰任何东西。最后,他们走到一个三岔路口,牧云归比了比地图,又看向面前的墙壁,皱眉道:“明明地图中显示这是一条通路,为什么被堵住了?”
江少辞伸长脖子,看向牧云归手中的图纸。这些年桓致远派了许多人来殷城,虽然没找到东西,但陆陆续续填补了许多情报。比如地图上这个位置就标注着危险,旁边特意写了一行红字提醒:“此处凶险,切勿敲门。”
“是吗?”江少辞挑眉,他从地上踢起来一块石头,反手掷到不远处的角门上,“为什么不让敲门?”
江少辞动作太快,其他三人都来不及阻止,就看到石头疾飞向木门,在漆黑的门板上敲出砰的一声。
殷城寂静,这个声音尤其明显。裘虎完全石化了,他僵硬了半晌,发现安安静静的,便试探地问:“没事了?”
他话都没说完,门猛地被撞开,里面冲出来一团黑雾,一个尖利的嗓子似哭又似叫,五根黑指甲直冲向四人面门:“是谁扰我清修!”
裘虎窒息,连忙看向江少辞。大佬这么刚一定另有倚仗,说不定江师兄是故意的!
结果,江少辞呦了一声,拔步就往后跑:“竟然真的有危险啊。”
赵绪林反应快,二话不说转头就跑。牧云归虽然慢了一步,但是她轻功好,一步能飘很远,转眼就和黑雾拉开差距。唯有裘虎什么都不沾,落在最后,他仿佛都感觉到女鬼的指甲抓到了他头发。
裘虎整个人裂开。
第60章 桓家 原来,他的剑骨被藏在这里。……
一阵寒气袭来,裘虎仿佛感觉到某种阴恻恻、凉飕飕的东西在他头皮上划了一下,裘虎浑身一激灵,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猛地又跑快一截。
裘虎使出吃奶的劲儿跑,然而女鬼穷追不舍,始终缀在他身后。那是一个伸胳膊可以碰到但又不完全碰到的距离,裘虎时不时感觉鬼指甲在他头发上抓一把,又抓一把,惊悚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还不如给他个痛快。
然而跑在他前面的伙伴完全不能理解裘虎的崩溃,江少辞转了个弯,飞快说:“分头跑。”
只是一眨眼,牧云归、赵绪林就各挑了一条巷子消失了。裘虎咬牙,心想他从小运气好,大不了赌一把。他没有选择和前面人同样的路,而是一个急转拐入一条小巷,连滚带爬地往里跑。
女鬼的气息停住了,似乎无法抉择目前的情况。裘虎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到一股阴冷感飞快逼近。
好消息是江师兄分头跑的策略是有效的,坏消息是那个女鬼追他来了。裘虎眼睛里立刻飙出泪,苍天啊,谁来救救他。
女鬼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口,随后,两个身影从房檐上跳下来。牧云归望了眼裘虎的方向,问:“你故意的?”
江少辞拍了拍衣袖,说:“女鬼被引走了,走吧,我们去鬼宅里看看。”
江少辞和牧云归很快回到刚才的三岔口,角门还是半开的,里面静悄如死。江少辞看着黑漆漆的小门,说:“六千年了,就算在水下比在空气中保存的好,也不可能一点都不掉漆。我第一眼就觉得不对,果然,这里面有问题。”
牧云归并不意外。她当时愣了一下,就是因为江少辞的举动太出乎意料。江少辞虽然是个很作死的人,但从不做无用之事。仅是因为好奇就破坏陌生环境这种事,不太像他能做出来的。
牧云归马上就猜出江少辞想做什么了,但她没想到裘虎运气竟然这么好,在场就属他轻功最差,偏偏女鬼选择追他。
牧云归叹息,轻声道:“希望裘虎能平安逃脱吧。”
她一边说,一边握紧了剑朝角门走去。她刚刚靠近就被江少辞拉住,牧云归回头,以为江少辞有什么事要说。结果江少辞将她拉到后面,自己率先一步进入角门。
牧云归随后跟进来,不解地问:“你刚才为什么拉我?”
江少辞目光从四处扫过,淡淡说:“开路这种事情,理应由男人做。”
牧云归辩道:“修仙界又不是凡间,这里以强为尊,并无男女区别。”
“我知道。”这个院子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底,江少辞很快打量完院子,抬步往屋里走去,“别人我管不着,但凡我在,就绝不会让你打头阵。走吧,去屋里看看。”
江少辞推门进屋,牧云归落后一步,停在门槛外。她想问为什么,但是她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还是咽下了。她跟入屋内,江少辞正用剑柄各处翻找,并没有注意牧云归的异状:“这个地方不在地图上,主人修为不浅,屋里陈设却这样简单。不太对劲。”
牧云归压下心绪,抬眸扫过四周。确实,作为一个女子的房间,这里的摆设太过简朴,不像是闺房,更像是禁闭室。牧云归看到梳妆台,正要上前,外面忽然传来推门的声音。
两人齐齐一怔,女鬼这么快就回来了?牧云归赶紧找藏身之地,然而这个屋子一目了然,只有寥寥几件家具,根本没有能容人的地方。眼看女鬼要进来了,江少辞忽然把她按倒,抱着她滚入床底。
牧云归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在床底了。这个床架很矮,容纳两个人很勉强,江少辞另一只手还压在她背后,两人身体必须紧贴着。牧云归怔了下,立刻推他肩膀。
而这时房门开了,江少辞按住牧云归的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牧云归僵硬地躺着,她尽量打开肩背,紧紧贴到地面上,试图和江少辞拉出一段距离。然而床下就这么高,牧云归再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牧云归甚至觉得她呼吸的时候胸都会碰到江少辞。牧云归尴尬别开脸,江少辞仿佛没注意到此刻的状态,他透过晃动的床穗,一动不动盯着外面。
女鬼回到屋内,她似乎没注意到屋里来了人。初见的时候她身周纠缠着黑雾,现在黑雾褪去,竟然是一个年轻秀丽的女子。她坐到梳妆镜前,默默梳头发,过了一会,她放下梳子,抬眼望向窗外:“今日哑奴怎么还没来?”
江少辞皱眉,哑奴?除了女鬼,这里还有另一个人……或者鬼?
江少辞正要提醒牧云归注意,回头却发现她状况不太对。她高高扬起脖子,脸颊偏向一边,瓷白的脖颈上似乎有些红。
江少辞不明所以,用嘴型问:“你怎么了?”
牧云归视线偏向一边,没看清江少辞嘴上的动作,但是看他疑惑直白的眼神,哪能不懂他的意思。江少辞亲眼看着他问完后,牧云归没有回答,脖颈上的红反而更明显了。
牧云归肩颈线很漂亮,她这样平躺着把脖子绷直的姿态,越发显得脖颈纤细修长,白皙如玉。江少辞盯着她露出来的半截锁骨,隐约感到某种柔弱若有若无碰在他胸膛上。江少辞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了。
江少辞手指僵住,眼神赶紧移开,也开始不自在。然而看不到更加助长了某种联想,江少辞感受到身下人紧绷的脊背,柔软的腰肢,刻意放轻的呼吸,身体竟然兴奋起来。被她触碰的地方开始发热,带着火花噼里啪啦窜遍全身,江少辞喉结动了下,紧绷着下颌,勉力忍住脑海里那些肆无忌惮的破坏欲。
以及,他胳膊撑着地,无声无息把腿换了个位置。他自己都服了,外面还坐着一只几千年道行的怨鬼,他竟然还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两人距离这么近,万一发生点什么,那就太尴尬了。
江少辞在床底下心怀鬼胎,一不留神,外面的女鬼已经说了好些话。女鬼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发现屋里有人,喃喃道:“成者王,败者寇,我这个恶毒姐姐当了这么多年,也该结束了。原本就是他们两人的故事,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强求。”
牧云归尽量把注意力转移到外面,努力忽略两个人靠得过分近的身体。窗外是幽黑的海水,但女鬼就像是看不到一般,依然自言自语:“我作恶多端,鲜血累累,但我不后悔。桓雪堇,一样是弃子,凭什么你就被人捧在手心,杀不得动不得?你们越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我偏偏越不让你们如意。”
牧云归的眼睛慢慢瞪大,桓雪堇?她们是桓家人?
满室凄清,简陋的不像是一个女子的房间。女鬼的声音回荡在屋子中,伴着水波,冷冷清清,里面的偏执令人心惊。牧云归躲在昏暗的床下,回头,用眼神询问江少辞。
女鬼的眼睛是不是有些问题?她似乎并不知道殷城已经毁灭了,如今外面已是一片汪洋。她似乎都不知道自己死了。
江少辞摇摇头,示意牧云归不要动作,继续听下去。
女鬼仿佛习惯了这种状态,即便没人应话,她都能自己说下去:“你们关着我,却不杀我,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无非为了凌虚剑诀和涅槃剑骨,呵,神仙一般的人物,竟然也有贪念。”
江少辞原本注意力全在身下,他有些心猿意马,女鬼的话听一半漏一半。但是“凌虚剑诀”和“涅槃剑骨”这两个词,刹那把江少辞的心绪抓住。
江少辞回头,眼中霎间光芒大作,杀意逼人。原来如此,难怪桓致远放不下殷城,难怪桓致远屡次三番派人来取“传家宝”。原来是为了这两样东西。
凌虚剑诀,以及他的剑骨,都在殷城。
牧云归不知道凌虚剑诀和涅槃剑骨是什么,但是她记得领队说过,这次的任务目标便是一份剑诀和一个法宝。牧云归暗暗思索,掌门要的东西,会不会和凌虚剑诀有关系?
牧云归询问性地去看江少辞,等接触到他的视线时,牧云归怔住。
江少辞眼睛漆黑,瞳孔中隐隐泛着红,完全是走火入魔前的征兆。牧云归吃了一惊,心里却冒出许多猜疑。江少辞听到凌虚剑诀和涅槃剑骨,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他知道这两样东西?可是,这至少是六千年以前的事情了,他如何得知?
幸而女鬼的情绪也在剧烈波动,没有察觉到床底的异常。她仰着头,哈哈大笑,笑声凄厉又尖锐:“桓雪堇,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算死也不会说的。”
随着女鬼凄声大笑,她身周的黑雾忽然暴虐起来,像龙卷风一样从屋中卷过,隐约可见无数张脸在黑雾中哭号纠缠。屋子的摆设仿佛有禁制,在鬼气中岿然不动,但江少辞和牧云归是活人,若是沾染到鬼气可不妙。
江少辞当机立断,抱着牧云归从床底闪出来,这下女鬼终于发现他们了。女鬼尖叫一声,原本秀丽的脸上快速蔓延出黑色纹路,指甲飞快长长,一瞬间从一个幽怨美丽的女子变成一个鬼气森森的怨魂。
她五指成爪,漆黑的指甲直冲向江少辞面门。她眼睛看不见,但修为高深,可以靠法力波动判断方位。江少辞一手将牧云归推到身后,另一只手滑出半截剑,拦住女鬼枯瘦苍白的手。他手握着剑鞘,用力一转,剑刃从女鬼指甲上划过,瞬间削下五根幽黑尖利的指甲。而滑出来的半截剑刃也借着惯性,铮然一声落回剑鞘。
交手一回合,江少辞连剑都没拔就逼退女鬼。女鬼意识到这个人不同寻常,她眼睛看不见,但本能尚在。她没有再贸然出手,黑洞洞的眼神对着江少辞的方向,沉哑问:“是桓雪堇派你来杀我的?”
江少辞松了松手,极自然地说道:“她请得起我这么厉害的杀手?”
牧云归被江少辞护在身后,正紧张地按着剑。她听到江少辞的话,眉梢抽了一下,脸上表情险些裂开。
江少辞在说什么?
更魔幻的是女鬼听完后,竟然接受了这个说法。她虽然还戒备着,但口气略微和缓,问:“你想做什么?”
如果给修仙界的怪物排序,怨鬼必然是修士最不愿意面对的对手。这只女鬼生前就是修士,死时含了极大的怨怼,六千年来不断重复当年心魔,身上鬼气已殊为强大。如果是曾经的江少辞,对上这只厉鬼不成问题,现在的江少辞非要上的话也能打,但多半会两败俱伤。如果能和平交流,江少辞也不愿意动手。
江少辞说:“我和桓家人没关系,也无意牵扯你们的是是非非。我来这里,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女鬼问:“你要什么?”
“凌虚剑诀和涅槃剑骨。”
江少辞说完,屋中霎间静寂下来。牧云归悄悄拽江少辞的衣袖,他怎么直接就说出来了?
果然,女鬼嗤笑一声,声音骤然冷了:“这是桓家的传家宝,你和桓家无亲无故,我凭什么告诉你?”
“就凭你如果不给我,就要落入你妹妹手中。”江少辞按住牧云归的手,不慌不忙说道,“你妹妹即将和你的丈夫成婚,你甘心看到他们夫妻美满,名利双收,他们子孙还练着凌虚剑法,永世永代享受世人追捧吗?”
女鬼沉默了,江少辞见她动摇,趁虚而入:“把凌虚剑诀和剑骨给我,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
牧云归默默拉江少辞,眼睛瞪得滚圆。他在说什么?
江少辞悄悄对牧云归摇头,示意她别说话。反正他们都死了,先随便骗骗,等拿到剑诀和剑骨就跑。
女鬼站在原地静了好半晌,最后嗓音沙哑,说:“好。但是,你要先帮我完成三件事。”
她和桓雪堇不一样,那些深明大义、舍己为人等美德,她这辈子都学不会了。桓家兴衰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让自己的仇人不好过。
女鬼确实恨那些人,但她并不蠢,还不至于轻易相信江少辞一个外人的话。江少辞就知道没这么容易,但事已至此,他只能一口气答应下来:“可以,说吧。”
女鬼身上的黑雾逐渐消散,露出一张白净秀气的脸。她鬼气森森,性格偏执,但长相却是娃娃脸,看起来无害极了。
她说:“第一件事,你帮我拿来我母亲的珠花。”
江少辞做好了准备,但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愣住了。杀人放火、谋财夺宝他都想过,但他万万没料到,女鬼竟然要珠花?
江少辞望向外面幽暗破败的城池,头一次想毁约。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将就地问:“还有呢?”
提起母亲后,女鬼的神情乖顺起来,仿佛变成一个小女孩,和刚才的凄厉模样判若两人:“等你找到了,来这里找我,我再告诉你第二件。”
走出屋子后,牧云归终于能说话。牧云归回头望向窗户,女鬼正坐在梳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发。她似乎陷入回忆,连院子里的怨气都变淡了。
牧云归压低声音,问:“接下来怎么办?”
江少辞摊摊手:“不知道。看她神志不太正常,要不我们在城里找一个烂得差不多的珠花,就说年代太久已经腐坏了,说不定能骗过她?”
牧云归白他一眼:“母亲留下的东西,怎么可能认错?”
不可能吗?江少辞叹气:“明明那些东西都长得差不多,有什么区别呢?”
牧云归不知道这个女鬼是谁,但女鬼是桓家人,口中还提到了凌虚剑诀,牧云归本能觉得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牧云归想到这里颇为唏嘘,谁能想到呢,江少辞一通瞎搞,竟然还被他们碰对了地方。如今女鬼就是他们唯一的线索,牧云归想了想,说:“听她的语气,应当母亲很早就离开了。我们去她长大的地方看一看,说不定会有线索。”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他们走向院门,牧云归跟在江少辞身后,问:“你怎么知道她的丈夫要和妹妹成婚?”
“瞎猜的。”江少辞漫不经心道,“话折子里都是这样编的,没想到还真是。俗套。”
牧云归噎住,一时没接上话。她发现只要跟着江少辞,总会在一些奇妙的地方发生神展开。正常情况下,谁不是想办法靠近桓家祖宅,然后杀敌打怪,寻找宝物。江少辞可倒好,跑到这里来骗女鬼。
偏偏还被他蒙对了。
牧云归满心想着珠花,她正要出门,身边人突然停下,轻轻咦了一下。
牧云归推门的手停住,疑惑回头:“怎么了?”
江少辞后退两步,慢慢走过来,他重复了两遍,最后决然道:“这个地方面积对不上,这里有空间阵法。”
牧云归惊讶地看着他:“空间阵法?”
空间阵法是仅次于时间的高阶阵法,晦涩难懂,前期要经历漫长的准备,后面还未必学得会。空间阵法在天罚未发生前就是少数人才能掌握的高尖知识,等后面魔气爆发,天灾人祸不断,整个修仙界都卷入动荡中,许多传承纷纷断绝,空间阵法更是彻底失传。
如今,修仙界唯有几个大宗门还保留着空间阵法的图纸,但也仅剩图纸,懂得其中原理的人已经没了。牧云归经过时没感觉到任何差异,江少辞怎么发现这里有空间阵法的?
江少辞握拳,在掌心敲了敲,忽然开口:“她刚才是不是说过,每日有一个哑奴给她送饭?”
牧云归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是。”
江少辞心中默默盘算,看女鬼的样子,她是被囚在这里的。若他是桓家当家人,绝不会把一个危险、知道很多内幕,还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关在视线之外。
连送饭的人都是个哑巴,可见防备严密,这个哑奴不太可能住在桓家外。江少辞顺着送饭的思路想,果然,在门口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阵法波动。
牧云归看到他的表情,问:“就是这里了?”
江少辞点头:“多半。”
牧云归挑了挑眉,叹为观止。她跟着江少辞站在角落里,一阵眩晕后,她就发现自己换了个环境。
周围高门深院,古朴雅致,回廊庭院一层套着一层,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牧云归转身,望向身后堪比城墙的壁垒,再一次沉默了。
“我们这就进入桓家腹地了?”
江少辞正在四处张望,随意应道:“大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