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辞撑着下巴,看牧云归浅红色的菱唇将白软的元宵咬开,里面顿时流出黑色的芝麻。江少辞正想问牧云归味道怎么样,突然见她脸色一变,皱着眉捂住自己的喉咙。
江少辞吓了一跳,当即站起身,座椅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啦声。江少辞快步冲到牧云归身边,紧紧扶住牧云归的肩膀:“怎么了?”
牧云归艰难地把东西咽下,过了一会,才终于能开口说话:“你到底加了多少糖?”
江少辞完全怔住:“什么?”
牧云归生无可恋地去拿旁边的茶盏,连灌了两杯水,终于觉得自己的嗓子活过来了。
江少辞声称自己很有天赋,其实他包的元宵和牧云归的还是有不小差距。他包出来的个头偏大一些,形状也五花八门,有些还露馅。牧云归本来以为自己能分清,没想到这类煮食下锅后会自动磨平形状,牧云归盛元宵时,不慎舀了一个江少辞的作品。
结果,她差点被他毒哑。
江少辞见牧云归没事,长长松了口气。吓死他了,他还以为桓致远发现了他的踪迹,悄悄给他投毒,被牧云归误食了。
江少辞心中大石落下后,又觉得不可置信。他从自己碗里舀了一个,尝完后又从牧云归碗里分了一个,最后很迷惑地说道:“没有区别呀,只不过前一个甜一点。”
牧云归眉梢抽了下,都来不及计较江少辞从她的碗里拿吃的,缓缓道:“你把这称为,一点?”
裘虎在演武场练习到天黑,直到眼睛再也看不清剑招,才收工回家。深秋的风一吹,裘虎脸上的汗很快干了,唯余背上残留着凉意。裘虎打着哈欠推门,脸上无精打采,但是今日学舍中的氛围不同以往,客厅里亮着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独特的香气。
裘虎看到桌子后面的人影,吓了一跳,人瞬间精神了:“江……江师兄?”
江少辞淡淡点头。裘虎第一反应是去看时间,还好在亥时前,没有触犯江师兄的忌讳。裘虎背贴着墙壁,一点一点往自己的房间挪:“江师兄在这里冥想吗?我不打扰江师兄,这就走。”
江少辞不轻不重开口:“站住。”
裘虎瞬间石化,眼前飞快划过最近十天各种细节。如果他没记漏,他没做违规的事情吧?
裘虎两腿发虚,小心翼翼问:“师兄,怎么了?”
江少辞单臂靠在桌案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用眼神示意对面的位置,说:“坐。”
裘虎以一种十分端正地姿势坐到平椅上,坐老虎椅也不可能比他更标准了。江少辞抬了抬下巴,指着裘虎面前的碗,说:“我和你师姐亲手做的吃食。我们同门一场,特意留了些给你。”
裘虎僵硬低头,心想这里面莫非包了毒药?他拿起汤匙,哆哆嗦嗦地把元宵放入自己嘴里:“谢……谢师兄。”
江少辞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裘虎从没有觉得自己咬东西如此费劲过,最后他横了心,心想头掉了不过碗大的疤,英雄好汉怕什么毒?他孤注一掷咬开,嘴里立刻爆发出一股芝麻香和……甜香。
裘虎被甜的脸皮抽搐,他心想这是放了多少糖,都齁到他头顶了。然而这还没完,平素冷酷暴躁不好惹的江师兄竟然凑近了,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脸,问:“甜吗?”
裘虎被这句话震住了。他性情粗犷又皮糙肉厚,棍棒砍刀他都不怕,但江少辞这句问话却突破了他的防线,直击灵魂。裘虎愣住,心里不断想江师兄这是什么意思?真论甜不甜,那必然是甜炸了,但江师兄是什么人,怎么可能问这么显浅的问题!这句话一定另有他意。
裘虎凝固了三个呼吸的时间,最后,他用被甜的有些发哑的嗓子,决绝地对江少辞说:“不甜。”
他悟了,江师兄询问他元宵甜不甜是假,考验他的道心才是真。夫子教过,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有无相生,难易相成。这个元宵看似是甜的,但这只是表相,若他只停留于甜,那就是着了迷障。
由有而见无,由无而见有,所以,真正的答案是不甜!
裘虎心中轰然一声巨响,几乎感动的要哭出来。天哪,江师兄的境界真是太高了,由小见大,见微知著,竟然将高深的道法融在一枚小小的元宵里,如今还毫不保留地指点他。这等胸襟,这等气魄,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江少辞放心地点点头,他就说他的味觉没错,明明只是稍微有点甜。江少辞对裘虎的识相十分满意,他敲敲手指,示意道:“你走吧。”
裘虎起身,深深对江少辞一拜,感激涕零地走了。江少辞心想裘虎能吃到他亲手做的东西确实难得,但也不至于这般隆重吧?这时候院门轻响,赵绪林回来了。
最近无极派热闹,无论是修炼派、交际派还是挣钱派都有事可做,基本没人会留在学舍里。像江少辞和牧云归这种无所事事、不思进取,甚至花一个下午在厨房里包元宵的,乃是异类。
就连赵绪林都一出门一整天,现在才回来。赵绪林一推门就被江少辞叫住,江少辞虽然不待见赵绪林,但还是一视同仁,让赵绪林将元宵吃了。
最后,江少辞同样问:“甜吗?”
赵绪林白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斯斯文文地点头:“有点。”
准确说,是很甜。
江少辞自动把赵绪林的话转化为只有一点点甜,终于满意了。牧云归从房间里出来,站在楼梯口,无奈地说:“江少辞,你太无聊了。”
赵绪林眼神扫过这两人,笑问:“这是江师兄和牧师姐亲手包的?”
“关你什么事。”江少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修长的腿抬起,没两步就走到楼梯口,“我都说了只是少糖,你还不信。你看,他们都说不甜。”
江少辞一边上楼,一边坚持自己在做饭上很有天赋。赵绪林静静站在楼下,走廊里突然伸出一颗头来,裘虎压低声音问:“你也吃了?”
赵绪林点头。裘虎期待地问:“怎么样?”
感悟到什么了?
赵绪林斯文地笑了笑,说道:“江师兄是奇才,连在做饭上也颇有天赋。不过,这份天赋最好还是不要用了。”
十月,秋光灿烂,落叶萧萧,少华山的树叶被霜打成深红,放眼望去苍绿金红交相辉映,浓墨重彩,层林尽染。
门派庆典的正日子越来越近,各种活动层出不穷,无极派像是一根拧到极致的发条,每转动一下都能听到庆典的乐声。精英赛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内门弟子们忙着准备比赛,外门也有一批人被幸运眷顾,意外地忙碌起来。
外门大比前一百名被门派选走,要和云水阁的女修交流切磋,无极派的弟子教她们剑法,作为回报,云水阁会传授她们独门功法——摘星步。
一百名外门弟子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而没进一百名的人各个捶胸顿足,悔不当初。牧云归早有预料,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她看着欢呼自己幸运的年轻弟子们,心中幽幽想,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被选中的真实目的,还会觉得这是“幸运”吗?
牧云归和江少辞都在名单内,裘虎靠着一身莽劲,正好打到了一百名,赵绪林看起来文文弱弱,竟然也被选中了,而且排名还不低。他们学舍所有人都要去开小灶,倒不用担心引起同门矛盾。
授课的地点在赤霄峰,这些外门弟子第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入内门。他们走在路上,不断东张西望,目光中满是艳羡向往。他们踏上赤霄峰的传送阵法,阵纹亮起,竟然抬着一百个弟子凌空飞起,缓缓朝上方升去。
牧云归低头,看到他们踩在阵法上,下面就是虚空,赤霄峰的景色从他们脚下掠过,美不胜收。牧云归轻声感叹:“外门和内门果然完全不同。”
至少他们在外门,可没见过这么精巧的阵法。难怪男主和穿书女都削尖了脑袋要进内门,这两者享受的资源完全不同。
江少辞也在看下方,但他并不是赏景,而是在观察阵法纹路。这是万年来新出现的阵法,江少辞在《阵法导论》上看到过这种阵法,但只讲了大概,并没有解析如何破解搭建。
以这个时代的小气程度,想来,这又是“独传机密”了。
但是没关系,江少辞现在需要的也只是概述。他需要快速融入这个世界,了解这些年新冒出了哪些技艺,传承关系如何,成型年代、用途分别是什么。只要他梳理出主体脉络,对这个世界的武器心中有数后,剩下的机密完全可以自己破解。
弟子们第一次乘坐传送阵法,议论声不断。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快看,太阿峰!”
牧云归抬头,一座陡峭的山峰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它陡峭锋利,高耸入云,如一柄剑直指云霄。剑尖处,隐约有重檐宫殿出没,周围云雾缭绕,宛若仙境。
弟子们一起发出赞叹:“这么陡峭的山峰,要是轻功不好,根本上不去吧。”
“掌门竟然住在这种地方,太阿峰这么高这么陡,上下山岂不是很不方便?”
“掌门是六星强者,上下山算什么,掌门一步就跨下来了。”
弟子喃喃点头:“倒也是。不愧是高人啊!”
牧云归仰头望向云端,太阿峰巍峨高耸,几乎看不到顶,牧云归由衷感叹:“我从未见过这么陡峭的山,难怪以剑为名。只有真正的世外高人,才敢住在这种地方吧。”
江少辞也看着那座山峰,极轻地笑了一声:“是啊。”
牧云归原来还不懂,为什么无极派大部分事务都落在赤霄峰身上,掌门真的不怕大权旁落吗?直到她亲眼看到了太阿峰,终于明白了。
以太阿峰的陡峭程度,确实不适合置办大型办事机构。先不说太阿峰上有没有足够的地方修建宫殿,就算有,恐怕普通弟子也爬不上去。
正是因此,他们学习摘星步的地方才会定在赤霄峰。
赤霄峰承办这次授课活动,近水楼台先得月,赤霄峰也安排了很多自己人进去“切磋学习”。南宫玄对殷城一行势在必得,他虽然已经得知剑骨剑诀的位置,但技多不压身,多学一门云水阁的功法总没坏处。
所以今日南宫玄也来了。东方漓早就从系统中得知了殷城的奇遇,不甘落后,也跑来学习摘星步。场地中足有一百多人,南宫玄最开始没注意,等到授课开始时,他才从人群缝隙中瞥到了牧云归。
南宫玄狠狠一惊,牧云归怎么也在?他不是和她说过,这次大比不简单,让她不要参加吗?
但云水阁的弟子已经在上方说话了,南宫玄没法离开,只能强压着担心,等课程结束后再去找牧云归。
东方漓一直关注着南宫玄,自然也发现了南宫玄的目光。东方漓朝后扫了一眼,悄悄在心中问系统:“系统,白月光也在。怎么办?”
“什么都不要做。”系统说,“她会死在殷城历险中,你非但不能打扰,还要极力促成这件事。”
事到如今,东方漓已经放弃顶替白月光了。东方漓原本不甘心男主始终挂念着白月光,毕竟谁愿意自己丈夫终身怀念着另一个女人呢?她最开始想取而代之,天绝岛就是最好的机会,奈何屡次失败,反而让男主越来越放不下牧云归,以致于都和东方漓生出嫌隙。东方漓不敢再冒进,只能遗憾放弃取代的想法。
反正牧云归不长命,就算东方漓不动手,牧云归也迟早要死在剧情中。书中原主同样加入无极派内门,但嫌弃去殷城又苦又累,便没有参加那次任务,导致错过了机缘,也由此开启了她后半生的悲剧。
东方漓想到殷城,不由摸了摸衣袖中的玉佩。这是原本属于男主,却被她抢过来的剧情道具。东方漓手指蜷缩了一下,问:“我去殷城,真的能拿到机缘吗?”
“可以。”系统说,“南宫玄能,你为何不行?到时候你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等到了地方,我有办法。”
东方漓眉尖越皱越紧,那可是男主啊,男主都九死一生才拿到机缘,如果换成东方漓,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东方漓很犹豫,低声说道:“要不还是将玉佩还给男主,他吃肉,我跟着蹭些汤好了。”
系统听到冷笑:“天真。你以为你向他示好,他就会接受你?以他的多疑,他只会杀了你,这样就再没人知道他得到了机缘。你已经拿到最重要的道具,拼一把就是康庄大道,若是你退缩投诚,只会害了自己性命。”
东方漓听到这里彻底死了心,老老实实听云水阁传授摘星步的要点。现在多学一门技法,将来逃跑还能快些。不过,东方漓心中也生出一丝疑惑,这个系统,真的是恋爱攻略系统吗?
监视男主行动,抢男主机缘……这怎么看,都不是为了恋爱吧。
云水阁的大师姐讲完摘星步的口诀,然后就让众人练习。她们几个师姐妹从人群中走过,纠正下面这些土老帽。云水阁大师姐看着剑修们笨拙的动作,暗暗翻了个白眼。她不懂,这么精巧的步法,为什么要教给这群愚钝蠢笨的剑修。
但阁主有令,大师姐纵有千般不乐意,也得过来授课。她耷拉着脸,巡逻到最后方时无意一瞥,顿时大吃一惊。
那里有一个女子,步伐轻巧灵活,才上手就已经掌握了摘星步的要义。其轻巧程度,甚至在学习了十来年摘星步的云水阁弟子之上。
大师姐第一反应就是怀疑这是北境的人,悄悄混在无极派的队伍中偷师。然而她留意了很久,那个女子身上穿着外门服饰,和周围弟子也认识,看起来确实是无极派之人。
大师姐暗暗道了声见鬼。之后她忍不住关注这个女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的时间长,出现了幻觉,大师姐甚至觉得这个女子不仅会摘星步,行动中甚至有揽月步的影子。
这可是亲传弟子才能学习的高阶功法,怎么会出现在无极派的一个外门弟子身上?
大师姐惊诧不已,与此同时,南宫玄也心神不宁。好不容易课程结束了,南宫玄立刻挤开人群,往牧云归那个方向跑:“牧云归。”
牧云归正打算回学舍,听到声音回头,见南宫玄推开人群,艰难挤到她面前。周围人抱怨纷纷,看到南宫玄身上的内门服饰才勉强按捺住,没有发作。南宫玄心情也不愉快,他沉着脸问:“我不是让你不要参加吗,你为何还是来了?”
裘虎刚才怎么都学不会摘星步,正巴在牧云归身边抱大腿。听到这话,裘虎立刻不高兴了:“云水阁授课是多难得的机会,你凭什么不让牧师姐来?”
周围正在离开的外门弟子看到南宫玄身上的衣服,也轻声议论:“是啊,人家靠实力打到一百名以内,凭本事得到的机缘。某些内门跑过来蹭课就算了,还不让正主来,真是笑话。”
南宫玄深吸一口气,说:“云归,我知道这些话你听起来不舒服,但我是真的为了你好。到此为止,以后,你不要再来了。”
内外门泾渭分明,等级悬殊,外门子弟虽然不敢找内门的麻烦,但并不代表没有怨念。一听南宫玄这话,周围人冷笑,指指点点:“凭什么啊?”
“是啊,就这还内门呢,连外门的机缘都抢。”
南宫玄就当周围的非议声不存在,始终盯着牧云归。他是真的想救牧云归,她最是通情达理,一定能分辨出来。
牧云归确实感受到了,南宫玄语气不怎么样,感情却很诚挚。然而,这终究是牧云归的事。
牧云归平静地看着他,说:“南宫师兄,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南宫玄一听,心都凉了。他正要再劝,旁边悠悠插过来一个声音:“南宫玄,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
南宫玄听到这个声音,反射性上头。他阴鸷地笑了声,声音里结着冰碴子,说:“我和她一同长大,曾答应了她母亲好好保护她。你说,我够不够资格?”
江少辞本来很悠闲,听到牧笳后他眼中的笑意迅速褪色,心情骤然阴沉起来。牧云归见许多人朝这里看来,赶紧拉住江少辞胳膊,轻声说:“好了,我们走吧。”
这里是赤霄峰,没必要在这里和南宫玄起冲突。江少辞如何不知道,他身份危险,普通弟子不认识他,但高层指不定见过他的画像,若是碰面就麻烦了。
但南宫玄提起牧云归的母亲,还一副他们是青梅竹马长辈祝福的口吻,江少辞真的没法忍。牧云归又拽了拽江少辞的衣袖,江少辞按住牧云归的手,回头,冰冷凌厉地盯着南宫玄:“和她一同长大的人有很多,不缺你这一个。你的小师妹在后面等你,你还是关心你真正的师妹以及未婚妻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
江少辞说完拉着牧云归走,南宫玄注意到他们的手,脸色骤沉,伸手就要来拉牧云归。江少辞真是忍无可忍,劈手夺过旁边人身上的佩剑,手腕一转,凛然指向南宫玄心脏。
南宫玄脚步顿住,不得不后退,躲过江少辞这一剑。江少辞手中的剑虽然套着剑鞘,但势头极强,被打在身上不亚于利刃。
南宫玄有些狼狈地躲开,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抽气声。热爱八卦是人的天性,现在还动了武器,围观群众们更兴奋了。已经出门的人也不走了,一个个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
南宫玄自从进入内门后无往不利,被师兄们誉为明日之星。久而久之,南宫玄也觉得自己是惊世奇才,天命之子,然而现在他却被外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逼退一步,还当着牧云归和众人的面,南宫玄如何能忍。南宫玄也沉下脸,拿出自己的佩剑,道:“我屡次让着你,你却得寸进尺。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了。”
江少辞单手握着剑,随意换了个手势,轻笑一声:“好啊,你来便是。”
这是他有记忆起就握在手里的东西,多年来已深入骨髓,比他的手臂更密不可分。在江少辞握着剑的时候,还没有人能打败他。
两人根本不需要说其他话,视线相对,战局一触即发。南宫玄握着剑冲上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也没有摘开剑鞘。两人隔着剑鞘过招,虽然武器是钝的,但交手间火光四射,激烈程度并不差。
牧云归被江少辞拉在身后,她没想通怎么一错眼这两人就打起来了。如今想叫停也晚了,牧云归试着挣脱江少辞的手。南宫玄双手,江少辞单手,南宫玄腾挪灵活,而江少辞站在她前面,等同于被困在原地。无论怎么看江少辞都太吃亏了,牧云归想让江少辞放手,以免耽误他。
但江少辞怎么都不松手,手指反而收得更紧。他挡在牧云归前面,身姿不动,仅靠单手格挡。他明明拿的是防御的角色,却屡次将南宫玄逼退。江少辞横着剑鞘挡在南宫玄身前,用力一推,将南宫玄弹开。南宫玄不服气,再次上前,江少辞用剑鞘挡住他的进攻,手腕一抖,剑像灵蛇一样绕过南宫玄的武器,直直指到南宫玄喉咙。
打到这个程度,就算外行人也能看出来胜负。南宫玄定在原地,良久不敢置信。
前世他靠着凌虚剑诀横扫天下,天绝岛的时候牧云归破了他的剑招,南宫玄对牧云归有感情,觉得牧云归以后肯定不会伤害他,故而输了也没关系。但现在,连一个白脸小子都能打败他。
这怎么可能?
江少辞手臂笔直,用粗钝的剑鞘指着南宫玄喉咙,说:“你又输了。我之前警告过你很多次,但你出尔反尔,从不遵守诺言。今日当着众多人的面,我再说一次,她不想见你,以后不要再来骚扰她。”
江少辞收回剑,目光从南宫玄身上扫过,冷冷道:“是男人就有点担当,说到做到。”
说完,江少辞就把佩剑扔给旁边目瞪口呆的弟子,拉着牧云归往外走。牧云归被拉的踉跄一步,她飞快朝后扫了一眼,跟着江少辞离开。他们刚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寒气,围观的人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叫。
牧云归下意识回头,看到一阵寒光逼近,南宫玄竟然拔出剑朝江少辞后背刺来!刚才江少辞全程用剑鞘,而且已经把剑还给原主人,南宫玄竟然不要脸到这种程度,趁着江少辞没武器偷袭!
牧云归瞳孔放大,下意识要推开江少辞。但江少辞反手抓住牧云归手腕,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轻松抬起,竟然精准接住了南宫玄的剑。
南宫玄在剑身中注入灵力,然而就像蚍蜉撼树,无论他怎么用力,剑刃都被江少辞两根手指夹着,纹丝不动。江少辞面容冷淡,上挑的眉眼中隐约划过一丝笑,像是高居龛位的神像,面如白玉,眼如琉璃,高傲,不屑,又洞悉一切。
那一瞬间,南宫玄觉得自己在江少辞面前毫无遮挡。江少辞知道他剑法的招式,知道他的致命弱点,甚至知道他会偷袭。
他引以为豪的凌虚剑诀,在江少辞面前全无作用。
南宫玄心绪波动,而这时候江少辞两指用力,长剑从南宫玄手中弹出,重重刺入旁边的柱子中。江少辞甩了甩手腕,似乎想把指尖上南宫玄的气息甩出去,他瞥了眼面色煞白的南宫玄,说:“第三次了。既然你说话不算话,但输总是要认得吧。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再靠近她。”
说完,江少辞就转身,像没事人一样对牧云归说:“走吧。”
第57章 故人 冲冠一怒为红颜。
江少辞和牧云归走后,场上的人议论纷纷,都在惊叹刚才那场短暂但精彩的过招。众人时不时向南宫玄看去,南宫玄站在人群中,感受到周围人的指点,脸色阴沉如铁。他忽然转身,快步推开人群走了。
东方漓站在后面,试探着叫了声“师兄”。但南宫玄并没有理会她,东方漓朝人群中看了看,也快步追上去。
等南宫玄走后,外门弟子再无顾忌,放开声音讨论,一时山路上全是说话声,期间不时冒出“冲冠一怒为红颜”、“英雄难过美人关”等词。外门果然卧虎藏龙,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高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要不是为了给美人撑腰,他还不知道要埋没多久。
也是这时候,众人才发现,他们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大家四处打听了很久,才有人不确定地说:“他好像住在最外围,平时很少和外人来往,和他同住的也是今年的新人……好像叫,裘虎和赵绪林?”
此刻,裘虎还不知道有许多人在寻找他。他走在山路上,悄悄问赵绪林:“江师兄这么厉害吗?听说那个南宫玄很了不得,是内门新生代中的第一人,被华阳道君收到门下,非常受重视。赤霄峰还指望他力压归元宗、帝御城,成为当年江子谕那样的明星人物呢。没想到他在江师兄手下,连三招都撑不过去。”
赵绪林前面还算平静,等听到后面,不由带上一丝嘲意:“南宫玄心性狠辣,稳扎稳打,也算一个人物,但和江子谕比还是差远了。江子谕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名满天下,他能做到的吃苦、恒心、毅力等,江子谕都能做到,但江子谕真正的致胜之处,可不是这些。”
裘虎挠头,十分认真地问:“是不是姓江的人都聪明?要不我去改个姓?”
赵绪林笑了下,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你可以试试。”
裘虎畅想了半天,最后连自己都没法说服,只能无奈放弃。他突然想起什么,立刻凑过去,兴致勃勃地问:“那个南宫玄和牧师姐是什么关系啊?江师兄平时都懒得搭理人,今天却说了这么多话,太难得了。”
“你没听说,南宫玄都认识牧师姐的母亲吗。”赵绪林耸耸肩,道,“可能有什么童年渊源吧。”
裘虎脑子里立刻冒出“青梅竹马”、“指腹为婚”、“横刀夺爱”等剧情,江师兄还疑似在其中扮演一个并不光彩的反派角色。这个念头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旦开始就没法停止,裘虎用力拍了下脑门,碎碎念道:“快停下,不能再想了。要是回去让江师兄听到,他非得把我大卸八块。”
裘虎和赵绪林走到传送阵法处,那里已经站了很多人,但是并没有牧云归和江少辞。
不光是裘虎和赵绪林在找,其他人也在来回张望。永远不要小瞧八卦的传播速度,短短片刻,无论在场的还是不在场的,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外门弟子因为美人,和一个内门弟子打起来了。
还打赢了。准确说,是碾压。
传送阵可以直接下山,省时省力,但是每次要等够了人才能发动,有些人懒得等待,宁愿步行下山,江少辞就是其中之一。他和牧云归走在山路上,牧云归问:“都说了没关系,你为什么还是和他起冲突了?”
江少辞冷嗤一声,声音中毫无后悔之意:“看他不顺眼。”
江少辞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危险,大隐隐于市,出名对现在的他而言绝不是好事。但南宫玄那副和牧云归很熟,甚至得到了牧笳认可的嘴脸实在太欠揍了,江少辞委实没法忍,现在想起来还生气。
幸而云水阁事多,她们怕外门弟子把她们的秘法录下来,之后传播给其他人,所以严禁弟子带留影、留声等东西,进门前还仔细检查了。江少辞原本嫌弃云水阁事儿精,没想到现在竟阴差阳错帮了江少辞。无论内外门,所有人都只能靠眼睛、耳朵记,不能留下任何录影,江少辞和南宫玄冲突那段也没留下记录。
想也能知道,这种八卦在门派中传播最快,要是被人留下影像,必然疯狂传播,指不定什么时候江少辞就被人认出来了。
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就算再来一次,江少辞也会出手教训那个混账。
牧云归叹了声,轻声说:“他就是如此。以前他好歹能听进去别人的意见,如今越发唯我独尊、专横恣睢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好在很快就要结束了。”
如果牧云归还是无法避免命定的死局,那要不了多久,等进入殷城她就会和南宫玄彻底一刀两断。南宫玄和东方漓感情纠葛如何,无极派内外门纷争如何,都和牧云归再无关系。
江少辞并不知道牧云归在想什么,他漫不经心道:“南宫玄最爱脸面,落了他面子比杀了他还难受。前几次还是给他留脸了,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警告他,他以后应该不会再往你跟前凑了。你尽可放心。”
牧云归点头,在死局面前,这些困扰实在无足轻重,她并不在意。两人行走在山路上,牧云归抬头,看向前方巍然生威的太阿峰,叹道:“世界广阔,大道无涯,他明明有这个机会,却不去看外面的世界,而是沉浸在自己的小恩小怨中,一门心思追求名利情爱。真是浪费。”
江少辞也跟着看向太阿峰,他发现牧云归目前的修为虽然不如南宫玄,但心性却比南宫玄高了好几个档次。江少辞早就发现南宫玄身上有时光回溯的气息,看他这段时间的作为,很明显他带着记忆。一个从未来重生回来的高阶修士,胸襟心怀还不如一个十八岁的少女,那么多年真是白修炼了。
江少辞突然好奇,问:“你修炼是为了什么?”
这实在是个很深奥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但道究竟是什么呢?牧云归穿行在金黄的秋光中,白靴在落叶上踩过,发出沙沙的轻响。牧云归想了一会,说:“我也说不清。但母亲和我说,我一出生就有安稳的住处,和平的环境,不必为一粒米一碗粥奔波,已经比许多人幸运了。她说这世上有人一掷千金,前呼后拥,也有人挣扎于苦难,仅活着就已经耗尽力气。如果可以,等从殷城回来,我想去外面看看。看看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
江少辞听后不语,他盯着前方,目光悠远,似乎陷入回忆。他早年走过很多地方,从极北雪原到南海云梦泽,从远东世家到西方千沙屿,但他见到的都是宗门世家,每一个人都出身尊贵,聪明伶俐,就和他印象中的修仙界一样,盛大华丽,争权夺利。
他其实也没有见过真正的人间。他总看不上詹倩兮眼高于顶,自视甚高,但他又何尝不是生活在天才的光环里,从未看过云层下的世界?
江少辞呼了口气,突然觉得紧紧箍着他的那些仇恨松开了。牧云归明明有着非凡的身份,却流落孤岛,被岛民排挤暗算,被东方漓欺辱。这些人只是狱卒的后代,有什么资格指点她?她经历了这么多不公,却依然能说出她已经够幸运,世界上还有许多人生活在苦难中。
相比于她,江少辞一出生就在将军府中,不愁吃不愁穿;六岁懵懂时就被接入昆仑宗,一路享受最好的资源长大;十二三岁就崭露头角,获得与他的年龄不匹配的声名;就算十九岁经历重创,但一睁眼,一万年过去了。他没有经历末日初期的挣扎,没有经历同门相残的痛苦,再一次顺畅地融入修仙界。他似乎,也没什么可怨恨的。
众生皆苦,不只是他有恨,每一个人都有。但他至少还有报仇的能力。
一阵风吹过,落叶簌簌而下。牧云归难得起了孩子心,用鞋尖把落叶踢开。她发现江少辞很久不说话,好奇地回头:“你怎么了?”
江少辞缓慢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发觉,以前是我偏见了。我曾经觉得从小长得好看的人大多都蠢,因为太容易得到别人的偏爱,所以一个个不思进取,从不肯静下心努力。但你是一个例外。”
牧云归听得噗嗤一笑,眨眨眼道:“你这是夸我长得好看?”
金中泛红的落叶从她身后飘落,江少辞眸色不觉柔和下来,笑着点头:“当然。”
·
赤霄峰,东方漓快步跑在山道上,四处张望。路过的师兄见了,问:“小师妹,你在找谁?”
东方漓看到是三师兄,叹了口气,行礼道:“三师兄好。三师兄,你看到南宫师兄了吗?”
三师兄一听,脸上立刻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一回来就打听南宫玄啊。你们两人不是去听云水阁的课了吗,怎么,没一起回来?”
东方漓跺脚,恼怒道:“三师兄!”
三师兄哈哈大笑,赤霄峰无人不知东方漓喜欢南宫玄,就连华阳道君都默认他们是一对。师兄妹喜结连理向来是美谈,何况是最小的两个徒弟,可谓众望所归。
三师兄见东方漓急了,也不再逗她,说:“我刚才看到南宫师弟去找大师兄了,你去大师兄那边看看。”
东方漓一听,立马往贺川的洞府跑去。她跑过去时,正好看到贺川往回走。贺川瞧见她,惊讶道:“小师妹?你来找南宫玄的吗,不巧,他刚刚离开。”
东方漓听到,眼珠子转了转,问:“大师兄,南宫师兄来和你说什么了?”
华阳道君虽然是赤霄峰之主,但华阳道君只把控大方向,具体的事情都是贺川在管。包括南宫玄和东方漓两人,名义上是华阳道君的徒弟,其实没见过师父几面,日常是几个师兄在带。贺川想了想,说:“他来和我说了历练名单的事,说他也想去殷城,而且还让我从名单上拿下去一个人。”
东方漓心立刻绷紧了,问:“是谁?”
“好像姓牧……”
东方漓心道一声果然,男主果然想干涉白月光的结局。大比前一百名要去殷城探险虽然还没公布,但是赤霄峰主管门派事务,这些事在赤霄峰并不是秘密。东方漓摆出一副心无城府的模样,大咧咧说道:“虽然掌门说挑一百个人去殷城,但偶尔超一两个也没关系。这个人毕竟是通过外门大比选出来的,所有人都知道排名,若是其他人去了她却不去,恐怕会引来争议。”
贺川一听也是,名单上唯有一个人姓牧,还排在四十多名,名次并不低。若是拿掉她,后面的人难保要闹。不如直接把南宫玄加上去,反正出发时也没人细数,多一个人掌门不会发现的。
东方漓见安抚好大师兄,心中长松一口气。她又如无意般,说:“大师兄,南宫师兄比我聪明还比我努力,我身为师妹太惭愧了。我不能再这样怠懒下去了,殷城历练我也想去。”
贺川皱眉,本能感觉到些许不对劲:“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对殷城这么有兴趣?”
东方漓看到,立刻撒娇,不断摇贺川的衣袖:“大师兄,我也想去嘛。你就偷偷将我的名字添加上去,师父和掌门不会知道的。”
“可是殷城危险……”
“没关系的。”东方漓一脸坚毅道,“修道者与天夺命,怎么能怕危险?再说,还有南宫师兄啊。”
贺川最终拗不过小师妹的软磨硬泡,无奈道:“好,应你。”
东方漓立刻欢呼:“多谢大师兄!”
南宫玄走了另一条路,并不知道他离开后不久,东方漓也到了,并且破坏了他好不容易促成的计划。南宫玄还沉浸在战败的情绪中,许久无法自拔。他心绪很乱,干脆躲在僻静处,慢慢发呆。
他对着莽莽山林走神,无意中一瞥,竟然看到一个完全意料不到的人经过。南宫玄蹭的一声从石头上站起来,紧紧盯着下方山路上的那个红衣女子。
南宫玄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是,他前世的大老婆?
第58章 殷城 她仿佛看到了江子谕的背影。……
南宫玄一动不动盯着下方。林路上的人并不知道树丛背后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她不知来赤霄峰做什么,本着脸,一脸不耐烦地从山路中穿过。
南宫玄瞳孔微微放大。没错了,他看的清清楚楚,这就是他前世温柔贤惠,却在最后关头捅了他致命一刀的大老婆,木犀。
南宫玄感受到一股晕眩,不得不撑住后面的石头,才能勉强站稳。他以为前世自己一帆风顺,天选之子,最后却得知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借了江子谕的光;他以为自己名利双收,坐拥美人,最后所有后宫都离他而去。人皆逐利,她们因他的权力而来,最后因他失势而走,他能理解。但南宫玄以为,他至少拥有过真情。
可是眼前这一切明晃晃地告诉他,没有。他前世什么都没有搞懂。
木犀跟了他最久,在他刚刚得到凌虚剑诀、还是个无名小子的时候,她就来到他身边,不计回报地帮助他、支持他。若说牧云归是他年少卑微时穿破乌云的天光,木犀就是他在黎明前摸索独行的炭火。
因为这份情谊,后来即便南宫玄发达,他也始终记着木犀。无论新收了多少美人,无论最近冒出来哪个宠妃,他从未动摇过木犀的正室位置。他曾以为木犀永远不会背叛他,但在他落败的时候,却是木犀伤他最深。
他从不知道看起来永远贤惠大度的木犀竟然有这么高深的修为,她一掌将他击倒,然后吸走了他全部功力。幸而南宫玄留了一手,趁她不备发动时光回溯秘术,这才保住一命。
南宫玄之前还犹豫过,若他今生见了木犀,是直接将其一剑杀死,还是探探她可否有什么苦衷。南宫玄自己拿不定主意,没想到,现实直接帮他做了决定。
木犀是假的,初遇是假的,甚至连“温柔贤惠”也是假的。她一早就能在无极派掌门和长老的地盘上自由出入,她的性格也和温柔贤惠毫不搭边。
南宫玄眼前发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垂着头,在石头上瘫了半晌,最后低低笑出声来,越笑越癫狂。
原来,他才是最大的笑话。枉他以为自己逆天改命,以一介废柴之身走上世界巅峰,其实,他一直被那些人玩弄于手心。
·
云水阁授课第二天,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另一个主人公南宫玄没有再出现,围观群众期待的狗血戏码戛然而止。之后的课程平平无奇,江少辞也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能偷懒就偷懒,能逃课就逃课。很快,那一天的风波就被众人淡忘,“江少辞”这个名字也淹没在层出不穷的新消息中。
至于赤霄峰和太阿峰的长老们……长老日理万机,哪有心思关注底层弟子。无极派每天都有弟子争斗,江少辞两三招间逼退南宫玄,在这些大佬眼里,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水花罢了。
三千年庆典越来越近,桓致远既要筹备庆典,又要和红翘、詹倩兮商议大事,抽空还要排查自己的人手。他每天都被各种消息轰炸,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弟子拿了一份名单来,恭敬地递给桓致远:“掌门,这是去殷城的弟子名单。”
名单外面装裱着浅色花纹,既淡雅又古朴。桓致远只翻开扫了一眼,就放在手边厚厚的文件堆里,说:“我知道了。心魔誓的事,排查的怎么样了?”
弟子摇头,桓致远见了,脸色越发沉重。
能被桓致远派去天绝岛的都是他的亲信,他怕出意外,专程加了心魔誓这道保险。结果还是走漏消息了,封印消失,必然和那些接触过天绝岛的人脱不了干系。如今桓致远最关注的事情就是寻找内奸,不把这个内应揪出来,他寝食难安。
但对方藏的极深,来回查了好几次都没有线索。桓致远越发觉得事态严重,他全部心思都扑在内奸上,哪有精力关注任务名单。
他有太多事情要操心,区区外门弟子的名单,怎么配浪费掌门的时间。桓致远疲惫地叹了口气,抬手示意弟子退下。弟子行礼,刚走到一半,又被桓致远叫住。
桓致远坐在高高的案台后,他的眼神被阴影挡住,看着有些阴晦冷硬。桓致远开口,意味不明说:“等庆典结束后,让外门弟子立刻出发,不要耽误。还有,路上看好队伍,不要让不明身份的人混进来。”
弟子微微有些惊讶,庆典第二天就走,这么赶?殷城如今已是一座死城,路上除了魔兽根本不会有其他活人,掌门怕谁混进来?
弟子不明所以,行礼后应下。等弟子退出后,桓致远从桌案后站起来,慢慢踱步到窗前。
太阿峰上空间有限,即便是掌门宫殿都修得高低不平,狭窄回环。桓致远站在窗前,举目望去,风卷着云层快速涌动,偶尔露出下方绚丽的植被。
桓致远望着浩渺长云,微微有些走神。青云峰也总是云雾弥漫,那个人在云中练剑,曾和青云峰云海并称为昆仑两大奇景。
可惜。
桓致远长叹一声,抬头望向苍穹。可惜,他现在已是一个废人,就算侥幸没死,恐怕也躲在某个不见光的角落,像蛇一样阴冷地盯着外界,随时找机会偷袭。然而这次,桓致远不会让他如愿了。
他已经心想事成太久了,大家都是修士,凭什么独独他被上天偏爱?
桓致远的亲信中出了叛徒,桓致远不放心再在内门中选人,干脆让外门的人去殷城,将涅槃剑骨和凌虚剑诀取回来。外门弟子没背景没实力,死了也不可惜,刚好执行这次任务。
桓致远倒要看看,没了剑骨,他无法握剑,还怎么翻出水花来。
在桓致远的想象里,江子谕现在要么半死不活,要么虚弱落魄,但总归都会小心翼翼地躲在暗处,靠着仇恨度日。他无论如何没想过,江子谕会直接进入无极派,光明正大站在庆贺典礼上,隔着人群和表演,和他遥遥相对。
庆典那天,从申时起无极派上空便奏响礼乐。酉时末,长老和贵客们陆陆续续登场。看台围绕着一片空地,成环形分布,中间的位置最尊贵,越往两边地位越低。掌门在中央的高台上,左右依次设置着云水阁、归元宗、北境。再往外是无极派各大主峰,内门弟子跟着各自的师父坐在看台上。空地另一端是广场,压根没有座位,那是众多外门弟子的位置。
外门先到先得,能占到哪里各凭本事。所以天一亮就有人去广场上抢位,才申时,庆典广场已经人山人海。
牧云归和江少辞去得晚,他们到时,前面已经挤满了人,他们只能站在最外层,隔着人海看表演。牧云归望着前方涌动的人群,由衷叹道:“好多人啊。”
江少辞抬眸,直直望向帷幔遮挡的高台,良久后应了一声:“是啊。”
牧云归和江少辞是踩着点去的,站定后没等多久,戌时到了,庆贺大典准时开始。典礼一开场便是漂亮的剑阵表演,精英赛的获胜者带领着众多弟子,在空地上腾飞疾跃,变幻出种种复杂剑阵。之后还有剑气表演、双人对战表演、群战表演等等,牧云归看了没一会就失去了兴致。
太假了,花哨有余,刚劲不足,一看就是排练好的招式。舞台上正在进行双人对战,这个表演本来是南宫玄的,但不知道为何他推了,最后换成另一个人。
牧云归望着前方明亮漂亮的剑光,问:“宗门庆典都是这样的吗?书上将万年前昆仑宗万年祭称为千古未有,群英荟萃,是不是也是美化过的?”
“不是。”江少辞立刻否认,“无极派是假打,但那次是真打。说白了还是无极派拿不出手,如果门派内有足够多的精英弟子,根本不需要排练,随便打就是。”
庆典要当着众人的面举行,上场的弟子若没强到一个程度,万一发生意外打崩了,那无极派就丢大脸了。种种考虑之下,无极派长老还是选择求稳,对战之人提前排练好动作,只要看起来花团锦簇就够了。
外门人看或许很热闹,但牧云归怎么看都觉得虚伪。尤其她见惯了江少辞使剑,再看这些所谓表演赛,既无力道也无美感,牧云归实在看不出哪里好。
后面又有人挤过来了,牧云归让开位置,说:“明天就要出发了,我行李还没收拾完,我想回去了。”
江少辞就等着这句话呢:“早就该走了。长福都比他们打得好,走吧。”
牧云归和江少辞低调而来,又悄然离去,周围人忙着看表演,没人留意他们。詹倩兮坐在高台上,看着下方两个弟子往来过招,记忆和现实逐渐重叠,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上一次,也是这样万众瞩目的庆典,也是北境之人坐在她旁边。只不过昆仑宗万年祭的人数和规模都远远超过无极派,仅前来观礼的世家就有万户,擂台四周用空间阵法拓宽成上中下三层,依然坐得密密麻麻,根本没有空地。
那真是前所未有的盛事,在座每一人都是有名有姓之辈,谈论起来各自都有成名招式。可是那个少年一上场,偌大的场子瞬间静了。
无论是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入世走动的还是闭关清修的,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都瞬间领悟了他的身份。昆仑宗的活字招牌,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少年奇才,江子谕。
众人见到江子谕时,才惊觉他竟如此年轻,相貌如此漂亮。修仙界的少年英才多了去了,只要在六十岁之前结三星,都算是年少有为。唯独江子谕,那是真少年。
和他对战的是北境慕家的少主,慕景。北境那可是出了名的人均美人,慕景也是如此,修长白皙,冰冷精致。
这两人都不是接地气的主,连流程都不走就直接动手。江子谕拔剑横扫,剑气瞬间击碎擂台上的昆仑玉砖,连四周的空间阵法也受到冲击。观礼台上惊呼,众客面面相觑,这才知道什么叫盛名之下无虚士。
慕家人天生灵巧,慕景更是集大成者,踩着雪花、落叶乃至江子谕扫起来的灰尘都能飞起来。不得不说这场比赛非常美观,力与美、技巧与暴力都有,无论江子谕还是慕景,都发挥出令人惊叹的实力。
詹倩兮随着家族坐在看台上,身后的师姐妹们尖叫声不断。江子谕和慕景相貌都好看,两人的动作带着不同的美感,她们都不知道该看哪个。詹倩兮坐在一片热闹声和艳羡声中,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达到江子谕的境界了。
真是悲哀。她费尽全力,却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父亲耗尽心机为她和江子谕订了婚,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终其一生都要生活在江子谕的阴影下,而那个人,连看都不看她。
他宁愿去擦剑,都不愿意和她说话。她出生以来天资、容貌、家世无一不佳,所有人都视她为女神,唯独在江子谕这里,她受尽了怠慢。